典典 跟總裁談情去
跟總裁談情去 作者:典典
她……她結婚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久之前,她明明表示要為兩人的未來而努力,怎麼才過了沒幾天,情況完全改觀!?
哼!他所以為的堅貞愛情,沒想到竟脆弱得不堪一擊……
什麼!?
事情完全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
她之所以放棄他,之所以聯合眾人欺騙他,完全是因為她在美國的那段時間,出了一場意外……
第一章 春意徐徐,夜幕輕垂,雨絲細細地飄著。
黑幕下的台北街頭,熙熙攘攘的人潮、車潮,人車喧嘩,雨水洗亮的街道上,倒映著路邊眩目的霓虹燈,一閃一滅地閃爍著五彩。
不大的房間裏,韓心瑤握著筆,坐在書桌前的椅子裏。
書桌的一角堆著像小山似的學生周記簿,她面前也攤著一本,正等著她批閱,但,她的眼睛卻望著窗外兩霧,發呆。
圍牆外面,一盞街燈孤獨地伫立著。雨絲以優美的角度,斜飄過昏黃的燈光,灑落在院子裏。
春天,又無聲無息地來到她窗前了。
韓心瑤有些不耐煩地將筆丟到一旁,望著綿綿雨絲,思緒又跌入那幽幽遠遠的記憶中。
去年,也是這春雨紛紛的季節,韓家大客廳裏燈火輝煌、觥籌交錯,在大家一片熱烈的祝福聲中,懷哲用一只白金镂空鑽戒,圈住了她的終生。
任懷哲的父親有部分事業在美國,任家原本希望他們小倆口馬上結婚,而後舉家遷往美國定居,但當時因爲她的姊姊心婉剛剛結婚不久,一時之間要嫁出兩個寶貝女兒,韓家母親實在舍不得,于是歉然向任家提議道:
“心瑤大學剛畢業,我還想多留她兩年,等懷哲在美國念完博士,再讓他們結婚好了。”
任太太也是個明理的人,她深深了解母女間不可磨滅的親情,也就欣然同意了。
于是,這門親事就這樣暫緩了下來,任懷哲隨著父母遠赴美國,繼續深造。
從小開始,韓心瑤心裏就隱約知道一件事情——她終將屬于懷哲!
韓、任兩家是世交,平日來往甚密,住處也只相差幾條街,因此,感情一直很不錯。
懷哲是任家的獨生子,跟她及心婉從小玩在一塊兒,騎腳踏車、玩捉迷藏,跳繩……等等,什麽都來。
那時候的她,老是散著一頭長發,在任家前前後後蹦來跳去的。
任媽媽看了,總愛將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替她編辮子,一面問:“心瑤,以後長大了,當任媽媽的媳婦,住到任媽媽家裏來,好不好?”
當時年幼懵懂的她,尚不知“媳婦”兩個字所代表的意思,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好啊!那麽任哥哥就可以天天陪我玩了。”
任母聽了,總是笑呵呵地親吻韓心瑤稚嫩的小臉頰。
而轉眼間,他們都長大了,懷哲成了個溫文儒雅內向的大男孩,嘴角經常挂著孩提時候的笑容,感情細密而執著。
她知道,他的心裏除了她以外,從來沒有過第二個女孩,她應該慶幸自己有個專一執著的未婚夫,可是……
“唉……”
她自己也分不清楚,這一聲歎息是滿足還是無可奈何?
對于遠在外地求學的懷哲,她爲何從來沒有那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呢?
她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雨絲,思緒又陷入雜亂無章中,以致根本沒注意到身後有人推門而入,慢慢地接近她。
“怎麽了?心瑤。”
她回神,有些受到驚嚇,轉過頭一看,是她的母親。
“媽。”
連忙坐正身子,她勉強地笑了笑,用一雙烏黑深邃的眸子望著母親。
“心婉打電話來,說今晚邀請了個貴客,她一個人忙不過來,希望你過去幫忙,有空嗎?”
“也好,我正想去姊姊那兒走走。”
韓心瑤站起身,合上面前的周記簿,走到衣櫃前拿了件黑色外套後,挽著母親下了樓。
韓父正在客廳的沙發上看書,聽見聲響,視線從書本轉向韓心瑤。
“要去心婉那裏嗎?見到你姊夫的話,跟他講一聲,有空回來陪我下下圍棋。”
“好的,爸。”
和父母道了別,她接過母親手上的雨傘,走到玄關穿了鞋、撐開了傘,依稀還聽到母親的聲音——
“老伴,你覺不覺得心瑤這孩子,最近有點悶悶不樂的?”
“或許……是思念懷哲吧!”韓父放下手上的書本。
“嗯,也許當初該讓她跟任家一起去美國的……”
韓心瑤沒有再聽下去,大步地穿過院子,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到姊姊心婉家的路程其實並不遠,步行大約只要十五分鍾,這一條路,一年四季總是幽幽靜靜的,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在這個繁華的城市裏,算是難得一見。
路旁的燈光柔柔地照射著,雨絲落得滿地濕亮,棵棵路樹經過這場春雨的洗禮,閃著詩意的青翠。
剛才內心裏的一團迷霧,此時已經隨著雨中美景融化,她的腳步逐漸輕盈,嘴唇彎成美麗弧度。
突然間,一部BMW銀灰色轎車從她身邊奔馳而過,壓過地上一處窪地,濺起一攤汙水,她閃避不及,被濺起的水弄得裙子,腳上一片濕。
韓心瑤愕然停住腳步,看著自己濕漉漉的雙腳。
這下子,可真的是很“濕意”了!
她下意識地往車子駛過的方向看去,原本想發點小脾氣的她,出乎意料地看著那輛車並沒有揚長而去,反而緩緩地移至慢車道,停在不遠處的路邊。
不久,車門打開,鑽出一個身材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朝她小跑步而來,最後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昂頭,她的目光接觸到一對好亮、好黑的瞳眸。
“不好意思!”那人帶著誠懇的歉意說:“剛才一時疏忽,沒注意到路上有水坑。濺了你一身,真是對不起!”
韓心瑤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他沒有撐傘,稍稍被雨水打濕的頭發下,是一張成熟又帶點性格的臉龐,壯碩高大的身材,讓嬌小的她不得不擡頭仰望。
“噢!沒關系的。”
“需不需要我開車送你回去換件衣服?”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真誠與親切。
“不用了,謝謝你。”她搖頭拒絕,跨步便要離去。
“等一下!”男人叫住了她。“雨下得不小,爲了表示我的歉意,讓我送你一程好嗎?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
雨水順著他的臉龐往下滑,直至那有著男性魅力的下巴,滴落。
“不,你誤會了,我只是要到前面巷口,馬上就到了。”她赧然說道。
話一說完,她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前大步踏離。
不知怎的,他那雙充滿逼人熱力的眼眸,令她有點喘不過氣來。
轉入她所熟悉的巷口,進入一幢大樓,搭乘電梯上了樓,神思還未定的當兒,她的姊夫莊偉群已經開了門。
他將韓心瑤帶進客廳,一邊笑道:“這麽短的路程,居然走了半個鍾頭,你是坐牛車來的嗎?”
“我……”韓心瑤張口想解釋。
“好了!好了!”他打斷她的話,“快進廚房去,心婉忙得差點沒把腳也給用上了!我去巷口等我那位朋友,他五、六年沒回來,大概迷路了。”
說罷,他匆匆地跑出大門,進了電梯。
韓心瑤走到餐廳,往餐桌上一瞧。
蒸的、煮的、炒的、煨的……豐富的菜肴,將整個餐桌都給擺滿了。
她看得直發愣,疑惑地朝著廚房喊道:“今天到底要請哪位貴賓?居然出動我們家大小姐親自下廚,做出了一桌子的拿手好菜!”
“是偉群一位多年末見的大學同學,剛從美國回來。你看,我弄得還可以嗎?”韓心婉小心翼翼地端出一只熱呼呼的紫銅火鍋,放上桌後,問道。
韓心瑤再往餐桌看了一眼,笑著說:“別說是一位客人,就算是半打客人,也吃不了這麽多。”
“那個何慕文是第一次來吃飯,我不知道他的口味,偉群說我東西南北味弄了個不倫不類。”
“那麽爲什麽不到外面去解決?也省得麻煩!”
“在家裏吃比較有誠意嘛!”韓心婉笑了笑。
韓心瑤看著自己的姊姊,有些出了神。
每當姊姊談論起姊夫時,眼睛就會發光、發亮,那種沈浸在幸福裏的美麗,時常洋溢在她的臉上。
但……她呢?
“爐子上正在炖甜湯,幫我注意—下。客人快來了,我去換件衣服……”
韓心婉話還沒說完,莊偉群已經在大門口興奮地嚷嚷著——
“心婉,慕文來了!”說著,他把一個高大壯碩的男人拉了進來,親熱地攬著他肩膀。
韓心瑤循聲望了過去,在瞥見來人時,心髒狂跳了一下。
她凝視著他,整個身子像是被點了咒似的,直定在當場,一動也不動。
那男人似乎也怔愣了下,可是很快的,他的唇邊又回複那溫和的笑容。
莊偉群並未看出他們之間微妙的關系,興匆匆地說道: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何慕文;這兩位是韓家的兩塊美玉,我老婆心婉,以及我的小姨子心瑤。”他有點得意地介紹著。
韓心婉將莊偉群一把拉到身邊,“你這個人,貧嘴成了習慣,簡直到了無藥可救的地步了。”她笑了笑,接著轉向慕文,開口問道:“當年你們認識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副德性了嗎?”
“嗯,有過之而無不及。”笑意填滿何慕文眼底眉梢。“不過,兩位的確人如其名,溫婉可人,稱爲美玉,一點也不爲過。”
“哇!”韓心婉開心地叫了起來,“心瑤,快點去拿瓶紅酒來,被這兩位男生恭維成了古代美人,不開酒慶祝怎麽可以呢!?偉群,你去拿杯子,今晚特別准許你喝兩杯。”
由于莊偉群以前有過喝醉酒的紀錄,而且是爛醉如泥,所以後來連小酌都被韓心婉給禁止,如今她開了禁,他立刻歡呼地沖過去拿杯子。
“紅酒來了!杯子來了!”
大家圍坐在餐桌前,一時間,屋子裏充滿了笑聲。
何慕文啜著酒,眼光卻掃向韓心婉,韓心瑤兩姊妹。
韓家的兩朵花……噢,不!用花來形容似乎有些俗氣,是兩塊美玉!確實是一對如花似玉的姊妹。韓心婉潇瀝如高挺的木棉,韓心瑤清雅如幽谷的百合。
他情不自禁地深深望著心瑤。她有著一張白淨、纖柔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略帶點羞澀,看起來卻似水柔情、楚楚動人,及肩的長發紮成兩條辮子,一襲黑絨洋裝,裹著她嬌小卻玲珑有致的身材,一朵靜靜的,柔柔的笑容,將她襯托得更爲高雅。
剛才在朦胧的夜色裏,只是模糊地覺得她純淨、高雅,如今在明亮的水晶燈照射下,細細端詳,她果真美得讓人屏息!
出乎意料地,她的目光掃向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接觸,那一刹那間,何慕文震撼了。
“慕文,不知道你的口味,亂七八糟地做了一桌子菜,你盡管挑你愛吃的吃,別客氣!”韓心婉殷勤地招呼著他。
“除了姜跟味素,他沒有一樣東西不吃的。他對味素過敏,一吃到味素就想睡覺,比吃安眠藥還要有用,若想來個仙人跳,在菜裏多加點味素就可以了。”莊偉群半開玩笑地說道。
“真不愧是我的老朋友,還記得我的弱點。”何慕文笑著說。
“當然記得!當年我們在外頭住宿,吃自助餐時,只要菜裏有姜,你一概排斥;還有一次喝了加了過多味素的湯,你就直接趴在餐桌上睡著了,還是靠我像在拖死豬似的,把你拖回宿舍呢!”
莊偉群說得興奮,再加上幾杯紅酒下肚,一開口便停不下來,“想當年,我們幾個死黨,上山下海,生活過得多惬意!對了,我還記得你那時候非常喜歡畫畫,不管到哪裏,總是背著你的畫架,現在呢?還有持續下去嗎?”
“偶爾。”
“你都畫些什麽畫?”彷佛被這話題挑起了興趣,韓心瑤終于開了口,黝黑的眼神凝視著他。
“素描,水彩、油畫……都畫。”
“你從事美術方面的工作?”她又問。
“慕文是做建築的!”偉群搶著補充說明。“他可厲害了,在美國開了家建築公司,是個大總裁呢!”
大學畢業後,何慕文便啓程赴美,就讀研究所。從其他同學口中,莊偉群斷斷續續地得知了關于他的消息。
聽說,他在就學期間,便時常利用課余,前往當地一家知名建築事務所工讀,汲取實戰經驗;聽說,他在畢業後沒多久,便利用手頭資金,承租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嘗試接案,靠著天生的長才,再加上幾年來建立的人脈關系,在不靠家裏半分資助的情況下,建築工作室的規模,日漸擴大,直至今日,成爲美西數一數二的建築公司。
“難怪!”心婉說:“我聽說,建築家多少都有點畫畫的天分。”
“稱‘家’,我還差得遠。”何慕文謙虛地說:“只是有沾沾顔料的興趣而已。”
“慕文,你就別再謙虛了,”壯偉群打斷他的話,眼睛看著韓心婉和韓心瑤,說道:“他位于陽明山的家,就是他的畢業作品,真是別致極了!”他轉向慕文,又說:“哪天有空,帶這兩塊玉去參觀你家,如何?”
“好啊!”何慕文笑著說:“歡迎!有了你們這一對美玉光臨,那可真是名副其實的蓬摹生輝。”
屋子裏一陣哄然,在觥籌交錯、笑語喧嘩裏,何慕文的目光不時地望向對面那道優雅身影。
她的一颦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引著他的心……
終于,酒足飯飽,杯盤狼藉。
韓心婉忙著收拾碗盤,韓心瑤則沏了壺茶,端至移坐到客廳的兩人面前,放在小茶幾上。
“你們喝茶敘敘舊,不打擾了。”
何慕文的目光追隨著韓心瑤那纖細的身影,當她的身影隱在廚房的轉角處,他怔了片刻。
“慕文,這次回來是爲了度假?還是打算長住?”莊偉群握著茶杯,瞅著何慕文問道。
何慕文回過神來,笑著回道:
“我打算在國內成立分公司,地點找好了,員工、助手也已募招完畢,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在這裏待上很長的一段時間。
這些年在國外東飄西蕩,老實說,還是懷念自己的故鄉,自己的同胞。美國這個被大家所向往的國家,我始終無法適應它,光是嚴寒的氣候,就弄得我快透不過氣來。”
何慕文斜靠在沙發裏,伸長了腿,又說:“時間過得真快!距離我離開台灣,都這麽多年了!”
“說的也是。”莊偉群幾杯酒下肚,豪邁的個性全都上來了。“這麽多年過去,現在我已覓得此生真愛,你怎麽還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還是熱愛自由,不甘心被捕捉?”
“你說這話有欠公平。”
“怎麽說?”
“像韓家那樣的美玉難找啊!”
“啊哈!”偉群終于意會過來,拍著大腿,開懷地笑道:“原來你也欣賞韓家的特産呀!只可惜,心婉已經有了我這個完美男人,心瑤也已名花有主,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正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
聞言,何慕文笑了笑,心裏漾著幾分惘然、幾分失望。
時間在兩人傾談中流過,不知不覺,已是子夜時分。
離開時,何慕文堅持要送韓心瑤回去,莊偉群與韓心婉送他們到大門口。
出乎意料的,外面雨停了,天邊斜挂著一彎月兒。
何慕文發動引擎,車子平穩地駛上冷清的街道,微風裏帶著晚香玉淡淡的馨香。
夜深了,路上的車子、行人也少了。
他雙手穩穩地握著方向盤,眼睛直視著前方,夾道相送的稠密綠蔭,在月色下更顯得青綠浪漫。
“你還在讀書嗎?”他突然開口問。
“不。”她輕聲回答,似水雙眸直視前方。“畢業一年了,目前在高中教書。”
“教國文,對嗎?”
韓心瑤訝異地轉過頭,望著他,“爲什麽你會認爲我是教國文的呢?”
“因爲……”他停頓了一下,轉頭望了她一眼,說道:“你給人一種很古雅的感覺,有種很特別的氣質……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
紅燈亮起,他踩下煞車,盯著她問道:“我猜對了嗎?”
她歪歪頭,唇邊閃過一個柔柔的笑,“既然我給你占雅的感覺,那麽國文的年代似乎還不夠久遠,你應該猜曆史的。”
“是曆史?”
“是曆史。”她笑著,“至于你說的古雅……大概是與那些古代的東西爲伍久了,所以就怎麽也現代不起來了吧!”她自我解嘲道。
他凝視著她,眼光異常溫柔。“我覺得你這樣很好。”
綠燈亮起,車子再度往前駛去。
“從學生時代到現在,你一定畫了不少畫吧?”她望著車外,漫不經心地問。
“的確堆了滿滿一屋子。”他接口說。
“有沒有考慮開個畫展?”
“目前還沒有這種勇氣跟興致。”他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的路,忽然又冒出一句話——
“或許有一天會吧!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但願有一天能在‘藝舲’欣賞到你的作品。”
“藝舲?”他呆了呆。“那是什麽地方?我沒聽說過。”
“你剛剛回國,對國內一些藝文消息可能遺很陌生。”她微笑解釋道:“那是一家有名的畫廊,那裏不但展示畫作,陶藝品、藝術文學書籍,還提供了咖啡及音樂,是一處非常棒的藝文走廊。”
“台北市居然有這樣的場所!?聽起來好像很特殊、很別致。”
“是很別致,只要一踏入那裏,就能讓人感受到文藝浪漫的氣息。”
他睐了她一眼,笑了。
“瞧你說的,讓我十分心動。”
“去了,你就會同意我的看法。”她很真摯地說。
“好,我有空一定去。”
終于,車子駛入巷子裏,停在心瑤家門口。
夜正美好,巷子裏寂靜無聲。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低低地說,打開了車門,但是還坐在車子裏。
“今天很高興認識你。”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的臉、“也很失禮地濺濕你的衣服,改天請讓我做個補償。”
她輕輕地笑了笑後,鑽出了車子。
“再等一下!是不是可以告訴我,藝舲在什麽地方?”何慕文把頭伸出車窗,問道。
心瑤停下腳步。“在仁愛路一棟圓形的白色大樓裏。”
話說完,她對他抛下一句“再見”,隨即轉身,用鑰匙開啓大門,纖細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後。
何慕文坐在車子裏,靜靜地注視著合起的大門,心裏有著不同以往的波動……
第二章 初夏的腳步漸漸來臨。
對韓心瑤來說,生活依舊是這樣平淡,上課、下課、改不完的作業簿……她用規律的規則計畫人生。
人家常說,平淡就是一種幸福,照這麽說的話,她的確是過得很幸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生活在溫暖優渥的家庭環境裏、有父母的照顧呵護,更有未婚夫的真誠摯愛,她應該過得很不錯,她的心不該容許有絲毫的空隙、不該再消沈落寞。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消瘦了許多,常常會沒來由地陷入恍惚當中。
她足足一個月沒有去姊姊心婉家裏,每日將自己關在房間中,什麽都不想做,只是呆呆地凝視著窗外那盞孤立的街燈,思緒不知道飄往何處。
這種怅然的情緒,是從何而來?
韓母也察覺到她這種異樣的變化,開始擔心了起來。
星期六的下午,韓母來到韓心瑤的房間,她正低著頭批改著一堆學生作業簿。
韓母輕著腳步走過去,一聲不響地站在她身邊,望著她那雙細細柔柔的手腕,看著她那消瘦憔悴的臉龐,不禁心疼地低聲歎息:
“心瑤,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告訴媽好嗎?你知道媽媽從來不會爲難你的。”
“媽!”韓心瑤拾起頭,眼裏有著悠悠的悲戚,使得她那稍嫌蒼白的臉頰,更加楚楚可憐。“我沒事。”
“前幾天懷哲來信,是不是說了些什麽?”
“沒有,他很好。”
韓母深深地望著她好半晌,接著握起她的手,把她拉到床邊,母女倆在床上坐了下來。
她撫摸著韓心瑤的頭發,柔聲地說:“心瑤,你最近瘦了,你知道嗎?”
韓心瑤凝視著母親,突然有股沖動想撲進她懷裏好好哭一場,但是……她不希望母親擔心,她應該快樂起來!
她勉強擠出個笑容,故作輕松地說:“媽,瘦一點沒關系,現在流行骨感美女嘛!”
“說什麽傻話!”韓母瞪了她一眼,又皺著眉問:“真的沒什麽?”
“你想我會有什麽事呢?”
韓母繼續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于放棄追問。
“那麽,出去走走吧!或是到心婉那裏坐坐,別老是悶在家裏。”
“媽,你嫌我太乖嗎?”韓心瑤露出了個笑容。“好吧!那我就聽你的話,出去走走逛逛吧!”
這句話立刻掃掉了韓母一臉的沈重,“對嘛!這才像個年輕女孩。”
韓心瑤有點無奈地笑笑,拿起了小手提袋,理了理衣服,向母親告別後,出門去了。
初夏的陽光很輕柔、很溫暖,天空是一片純淨的藍。
韓心瑤沿著人行道慢慢地走著,走過擁擠的人群,走過五光十色的商店,不知不覺地,她來到一幢圓形的白色大廈邊。
她停下腳步,擡頭望著“藝舲”黑白相間的典雅招牌,伫足了片刻後,走了進去。
裏頭依舊彌漫著優雅的氣氛,她往大廳望去,人影紛紛,伫立在一幅幅精美畫作前,人手一杯飄香的咖啡,或專注地凝視,或低聲細語地評論著。
另一邊的圖書室裏,一排排桧木書架上擺放著的,都是藝術文學之類的書,書香、桧木香,令人也跟著優雅起來。
她在圖書室裏挑了本詩集,登記好後,叫了杯咖啡,在最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很快地就將自己融入現代詩的風情裏,直到一道渾厚的男性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韓心瑤!?”
聽到有人輕喚她的名字,她蓦然拾起頭來,接觸到的,是一雙濃濃的眉毛和一對炯然有神的眼睛。
“怎麽?不記得我了?”他在她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我是何慕文。”
她回過神來,對何慕文腼腆地笑了笑。
“你也來了?”她輕聲地說,“來看書?還是賞畫?”
“賞畫。”何慕文說著,禁不住的打量著她。“謝謝你告訴我這樣一個幽靜的地方,可是,我發覺你不常來。”
“呃……我最近比較忙。”她有點言不由衷。
忽然,有人走到他們身邊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慕文!”那個人喊道,伸出手,熱情地拍了下何慕文的肩膀,“謝謝你又來捧場,這位小姐是……”他用禮貌的眼光打量著韓心瑤。
“小林,這是韓心瑤…心瑤,這位是藝舲的總經理,林芳生。”何慕文爲兩人介紹著。
“林先生,你好。”
韓心瑤看了林芳生一眼,心裏狐疑著。
何慕文怎麽會認識藝舲的經理?
“叫我小林就好了。”小林連忙說道。
“我和小林以前曾經一起學過畫畫,兩星期前,我們碰巧在這裏遇見了,真沒想到,才幾年不見,他已經是這家知名畫廊的老板了。”
“畫家當不成,只好淪爲畫商了。”小林在椅子上坐了來,自我解嘲地說,“當年學畫畫,只是憑著一股狂熱,雖然是科班出身,終究還是缺乏天分。”
他的目光望向何慕文,“倒是你,你真應該繼續畫的,當年粱老師最器重的,就屬你了。”
“算了,那都是過去式了,現在的我,只是個商人而已。”何慕文說著。
“真才實學不是時間能抹煞的。”小林突然一整臉色,認真地說:“哪一天有興致再執畫筆的話,藝舲大廳的牆壁隨時爲你空著。”
“哈哈……”何慕文潇灑地笑了開來。“你不怕我的畫毀了藝舲的聲譽?”
小林捶了他肩頭一記,還想再說些什麽,一名員工走了過來——
“經理,有位客人請你過去一下。”
小林聞言,站起身子,“韓小姐,慕文,對不起,我去招呼一下客人,你們慢慢聊。”
說罷,他轉身,往大廳的方向定去。
韓心瑤望著何慕文,訝異地問:“你常來?”
她那雙烏黑柔亮的雙眼溫柔地射向他,聲音清脆而嬌嫩。
“嗯。台灣的事業還沒正式啓動,最近正好有些空閑時間!”何慕文回答。
接著,他轉頭望了望四周,一本正經地說:“小林真的很有經營頭腦,這裏的布置雅致且別出心載,又可以欣賞名家真迹、聽音樂、看圖書。”他深吸了口氣,“再加上空氣中彌漫著的濃濃咖啡香,可真是心到、眼到、口到,設想得面面俱到!”
韓心瑤靜靜地看著他,笑了笑。
眼一瞥,他看見擺在桌上,方才她看的那本書的封面。
“詩之造境……”他嘴裏念著,看看她。“你喜歡詩?”
“嗯。”她輕聲說著。“美麗的詩詞,都是詩人用心、用感情寫下他們眼底的景致、人生,簡直是文學的極致!”
何慕文盯著她,有點不能自己地眩惑了。
自從初次見到她的那一日起,她便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幾次來藝舲,他想找個“偶然”,幾次到偉群家,他想找個“巧合”,卻都無法如願……
“繼續說……”他往椅子深處靠了靠,用一種別具深意的眼神望著她,“把你懂的都講給我聽。”
心瑤愣了下,半晌後,她笑了。
“你把我當成詩詞大全啦!?別忘了,我是學曆史的,不是學國文的。我只是喜歡摘錄喜歡的詞句,感受那些詞句所描繪的意境,消遺解悶,如此而已,其他什麽也談不上。”
兩人對視著,終于忍不住一齊笑了開來。笑聲,不知不覺地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何慕文注視著面前這張臉,她臉上那份淡淡的憂愁,深深地悸動了他的心,一絲憐惜、一種渴望自他的心底竄起,他柔聲,低沈地說:“四月的某個晚上,我不小心濺濕了一位女士的衣裙,直到現在,我還深覺對她有所虧欠,不知道她今晚是否願意接受我的道歉,與我共進晚餐?”
她想起那個春天的雨夜,愣了愣,笑道:“你很會說話。”
“趁天色還早,我們還可以趕得上看淡水的落日,然後,我們去吃海鮮、看漁火。”
她望著他那興高采烈的眼神,怎麽樣也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嗯。”輕點頭,她拿起椅子上的皮包。
走出藝舲,何慕文領她坐上他停在路邊的BMW,車子很快的駛上了街道,加入了那些匆忙穿梭的車海裏。
車子離開車水馬龍的台北市區,沒多久,他們便來到淡水。
何慕文停好車子,兩人走進了一家依海而築的海鮮餐館,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他沒有徵求韓心瑤的同意,便向服務生點了菜,一會兒,啤酒來了,新鮮炸蝦球、章魚冷盤、烤鲑魚、香酥蚵仔、蛤蜊湯……等豐富菜肴也陸續端上桌。
何慕文爲她倒上一杯啤酒,也爲自己斟了滿滿的一杯。
“我記得你的酒量蠻不錯的。來,爲我們今天的巧遇幹一杯!”
說罷,他豪邁地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韓心瑤淺酌一口酒,含笑看著他,不語。
“你看……”何慕文將視線轉向窗外。“夕陽真美!”
又大又紅又圓的夕陽,像是一盞燦爛燈火,甯靜地逐漸沒入灰黑色的海裏。彩霞染紅了天邊,海面上蕩漾著幾艘小舢舨,點點漁火,將海面點綴得更詩情畫意。
“自然界之中的美,有時就在須臾之間,稍縱即逝。”她望著遙遠天邊一抹將消失的霞光,“令人難以捕捉!”
“這就是造物者神奇之處。”
“你有宗教信仰嗎?”她回過頭來望著他。
“目前沒有,但是我覺得冥冥之中,一定有神明在主宰著人們的一切,他制造—個偶然、一個刹那,一個小小的事件,就這樣牽動了人與人的關系,掌控了人的命運,你相信嗎?”
他的這一番話,使她的心情陷入一片迷惘之中。
“你經曆過這種偶然事件嗎?”她迷惑地問。
“是的。”他停了停,仿佛陷入了沈思。“二十五年前,一場墜機意外,奪去了我母親年輕的生命……”
說到這裏,他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看著這樣的他,她的眼裏不自禁地湧現了同情、關懷與安慰。
“對不起。”她輕聲的說:“讓你勾起了這段難過的回憶。”
他搖搖頭,放松臉上的肌肉,對她溫和地笑了笑。
“人的一生中,總會發生許許多多的變故,命運的捉弄雖然會造成一時的痛苦,但也讓人的生命增加了智慧。”
他深深的望著她,繼續說道:“我母親離開後,父親沒有再娶。他工作很忙,經常國內、國外到處跑,只留下葉嫂照顧我,所以,我的童年幾乎是在孤獨中度過。
從小,我就學著在孤獨中尋找自己的天地,于是,我開始畫畫,一個人靜靜地握著一枝筆,描繪出自己內心澎湃洶湧的情感思想,那真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
“你是個幸運的人!”她說著,給了他一個微笑。
“是嗎?”
“你在享受孤獨,有此孤獨可享的人並不多。”她喝了一口啤酒,又說:“從事藝術創作的人,總比別人多了一份細膩且容易感動的心,才能領略出這種感受,才能把心中的感覺,表現于紙上。”
“你將我列入藝術創作者!?”他問道。
“是的,會享受孤獨的人便能創作,你已具備了藝術家的基本條件。”她語氣誠懇,“相信你的默默耕耘,終究會有收獲的一天。”
他忽然笑了起來,“你再繼續說下去,會灌醉我的。說不定哪天,我真的信了你的話,背起畫架,行萬裏路,畫盡天下!”
“這才是你內心最渴求的目標,不是嗎?”
他收起了笑容,驚訝地望著她。
他們才第二次見面而已,她便已經猜出他內心的世界、已經看進他的靈魂深處去了!
她會讀心術嗎?
“世事不能盡如人意。”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尤其是在這個大都市裏生活,往往要放棄自己的喜好去遷就現實,在不知不覺中,心中那份真實便因此而塵封。”
“所以說,我們只能當凡人。”
他深深注視著她,一縷長發披在胸前,一身淡藍色的衣服,就像是早晨天邊的第一道曙光,她看起來……很美!
“談談你的事情。”他眩惑地望著面前那藍色的影子。
“哪一方面?”
“隨便。”
“我的家庭,你應該很清楚了,我只是一個平凡、庸碌的人罷了。”
“不。”他認真的說:“那只是霧中的你。”
他說得有趣,她笑了,唇邊弧度像是藍色湖面漾起的一圈圈漣漪。
“霧中的一切更美。”她說:“就讓你永遠對我保留這份美好的印象吧!”
“我一向執著真實的美,霧裏看花,花在虛無缥缈間,並不能滿足我。”他凝視著她說:“再過一段時間,我會更認識你、更了解你。”
韓心瑤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那雙幽黯的眼睛,隱隱流露出情意。她不自在地轉過頭去,回避那雙灼人的目光,轉變了話題——
“太陽下山了!”
“是嗎?那我們快離開這兒。”他站起身來。
“要去什麽地方?”
“看漁火,月亮初升起時,看漁船出海很美的。”
離開海鮮餐館,初夏的夜凰迎面而來,還帶些涼意,韓心瑤不禁打了個冷顫。
“冷嗎?在這裏等我,我去開車,免得你著涼了。”
他小跑步離開,迅速自停車場將車子開來。
韓心瑤上了車後,車子立刻往濱海公路奔馳而去,終于停在離淡水不遠的海邊。
熄了火,兩人都沒有下車,只是靜靜凝望著美麗得讓人驚豔的夏夜海面。
何慕文順手放入一片CD片,音響裏流泄出“巴黎的回憶”一曲,柔美婉約的旋律回蕩耳際,彷佛將人引入一個虛虛幻幻的夢境裏。
“這夜景……美得讓人忘記身在人間!”心瑤贊歎地說:“只可惜你沒帶畫具來。”
“如果有畫具,我甯願畫下你。”他的眼睛射出光亮,直盯著她看。
韓心瑤在他那火熱眼光的注視下,覺得呼吸急促,心髒怦然直跳。
“我們回去好嗎?”她輕聲地說。
何慕文迷惑地望著她,心不在焉地道:“我從來沒有遇過像你這樣的女孩,美麗得像首詩。”
韓心瑤將頭轉開,望向窗外,沈默不語。
“明天是星期天,你能出來嗎?”他問。
“我明天沒空。”她眼睛仍然望向窗外。
“整天沒空?”
“整天都沒空!”她斬釘截鐵地說。
他望著她,好半晌,才低低的說了一句——
“不要躲開我,我並沒有那麽可怕。”
她蓦然回頭,秀氣的臉龐有著柔弱及惶恐。
“我們回去了,好嗎?”
她掙紮著說,語氣中的懇求意味,讓人無法抗拒。
何慕文望著韓心瑤,一語不發地發動車子,在開回台北的路上,兩人都沈默不語。
車子飛快地奔馳著,萬家燈火往後疾逝,他終于將韓心瑤送到巷子口。
“再見。”她輕聲說著,打開了車門。
“我想,你不會希望我送你進去,對吧?”何慕文望著方向盤,低低地說著。,
她望著他,沒來由地心中一緊,卻掙紮地壓抑那股莫名的情緒,沈默地鑽出車子。
何慕文將頭伸出車窗,望著她出神,好一會兒,才低聲的說著:“明天早上十點,我在藝舲等你,你來也好,不來也罷,反正我就一直等到打烊。”
說完,他便踩著油門,加速離去。
她愕然在原地站了許久,直至目送那道銀白色亮光,完全消失在夜色裏,才木然走到家門口,開了門,進入屋內。
客廳裏,韓母正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書,等著遲歸的女兒。
“回來了!”她放下書本,打量著韓心瑤,“晚上在朋友家玩得愉快嗎?”
“還好。”韓心瑤倉皇地瞥了母親一眼,像在掩飾什麽似地笑了笑。
“可是……”韓母看著女兒的眼神,隱約覺得她有些不對。
“媽,我累了。”
“那就趕快去洗澡,早點休息吧!”
向母親道了聲晚安,韓心瑤趕緊鑽進房間,抛下手提包,在床沿落坐後,擰開了床頭燈,對著床頭櫃上一個木制相框發呆。
相框裏,是任懷哲笑意盈盈的照片。
如果沒有遇到何慕文的話,她和懷哲……
一陣尖銳的酸楚劃過心底,她伸手將照片上的笑臉蓋住,接著猛然將頭埋入枕頭中,任淚水泛濫……
第三章 這是一個難挨的星期天早晨,一早起床,心瑤便覺得頭腦恍惚,而且情緒不穩。
昨晚,她幾乎整夜無法入睡,靜靜地躺在枕頭上,兩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紛亂思緒在腦中奔竄,心頭扭絞著。
她知道懷哲對她一往情深,她該如何做,才能不去傷害到這個善良的大男孩呢?
如果選擇了保護懷哲,那麽……何慕文呢?她真的能忽視得了心頭那莫名的感覺嗎?
她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對才見過幾次面的他,有了這樣深刻的感覺,但……當兩人相處時,內心的深刻悸動,是的的確確存在著的呀!
她無法忽略那樣的感覺,更或許……她是私心的選擇不去忽略,那種當她跟懷哲在一起時,從未出現過的心動……
整夜,她就這樣無法合眼的躺著,直至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但睡得很不安穩,一直作惡夢,當她自夢中驚醒過來時,便看到坐在床沿的母親,俯身望著她。
韓母伸手撫著韓心瑤的長發,眼光溫和而又帶了點憂愁地注視著她。
“心瑤。”韓母溫柔叫著。
“嗯?”
“我在想,今年暑假就讓你跟懷哲結婚,好不好?”
“不要!”心瑤驚喊著,朦胧的睡意霎時消失無蹤,立即,她又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等懷哲念完博士再說,我還想多陪陪爸媽。”
“傻孩子!”韓母慈愛地拍撫著韓心瑤的背,“總不能陪著我跟你爸一輩子呀!媽希望看見快樂的你,你最近老是悶悶不樂的,媽看了心裏難過啊!”
“媽……我很好,只是天氣逐漸熱了,心情難免有些煩躁。”
“真的嗎?”韓母仍緊緊的盯著她看,然後慈祥地笑道:“那麽,暑假去美國跟懷哲聚一聚,順便散散心,好嗎?”
“我……”韓心瑤望著母親,不忍讓她多操心,勉強裝出一個笑容。“好吧!到時候再看情形,如果學校沒有排輔導課的話,我就去。”
“這樣我就放心了。”韓母寵愛地摸摸她細致的臉頰。“出來吃早餐吧!”
心瑤覺得這頓早餐根本食不知味,飯後,她在音響內放上一張年代甚爲久遠的“台灣四季”,就蜷縮在沙發上發呆。
音樂由哀怨的悲秋轉入凝重的寒冬,她就像呆子般,把十指指甲啃得光禿禿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何處去。
“心瑤。”韓父放下手中報紙,凝視著女兒,“音樂結束了。”
韓心瑤從沈思中驚跳了超來,靠墊滾落到地上。
她匆匆忙忙的關上唱機,不理會父親訝異的眼光,慌亂地躲回房間裏去。
近中午時分,心婉帶著偉群來了,偉群一見到心瑤就驚訝地叫了起來——
“老天!心瑤,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麽才幾星期不見,你就瘦成這樣子啊?”
“你越來越輕飄飄,而我卻越來越沈甸甸,我看,我們兩姊妹該融合一下,重新塑造。”
“心瑤最近得了漂洋過海的心病。”韓父瞅著心瑤,似笑非笑地說著。
“什麽是漂洋過海的心病?”偉群不解地問。
“傻瓜!”心婉說:“是相思病,她在思念懷哲啦!”
偉群意會過來,率直魯莽地喊著:
“怎麽?那小子忘記寫信是不是?快快快,電話跟地址給我,我去訓一訓他。”
心婉伸手,狠狠地在偉群的胳臂上擰了一下,笑著說:“你這個動不動就想訓人的老毛病,怎麽老是改不了?”
“這小子若不訓一訓,等他念完博士回來,就娶不到人啦!”
“爲什麽?”心婉擡起眉毛問。
“心瑤瘦得被風給吹走啦!”
“亂講話!”心婉又笑又罵。
“沒那回事,你們別聽爸爸胡說。”心瑤望著滿室歡愉,嘴角浮起一個好勉強的笑。
“心瑤,怎麽最近都不到我那兒去?”心婉說:“還記得何慕文嗎?”
稍後,心婉溜進心瑤的房間,坐在床沿,與她談著知心話。
心瑤微微一震,不解地看著心婉。
“他最近常來找偉群,我請他有空爲我們姊妹倆畫一幅畫,他一口就答應了。”
“哦!”心瑤輕輕地應了一聲,又呆呆地發起愣來。
“心瑤……”心婉親昵的喊了一聲,伸手攬住妹妹的肩頭。“我總覺得你好像在煩些什麽似的!你心裏是不是有什麽秘密?”
心瑤勉強笑了笑,搖搖頭。
“跟姊姊之間有什麽不能說的?”韓心婉再問,“是不是有第三者闖入你的感情生活?”
韓心瑤心頭猛然一跳,她擡起頭,瞪大眼睛看著韓心婉,倏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有點灰灰的天,低聲說道:
“姊,我心裏……可能有了別人,該怎麽辦?”
心婉閃了閃慧黠的眸子,走到她的身邊,憐惜地撫著她的肩,“願意告訴我他是誰嗎?”
“不!”心瑤驚慌地喊了一聲,回過頭來,正視著心婉。“或許只是我一時的沈迷,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她在心婉目光的注視下,竟然說不下去了。
“心瑤……”心婉語重心長地開口:“感情是不能隱瞞、不能欺騙的,你何苦折磨自己呢?”
“那我到底該怎麽辦?”心瑤悲哀地說。
“寫信給懷哲,告訴他實情。”
心瑤眉頭一揪,仰躺在床上。“我該如何動筆寫這封信……”
突地,客廳裏傳來韓母溫暖的笑聲,韓心瑤猛然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姊,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媽。”她緊張地說。
“我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坐到韓心瑤身邊,她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怎麽樣處理自己的感情,因此不再多說,只誠懇地奉勸你一句話——忠于你自己。
婚姻是終身大事,與其終生欺騙、終生遺憾,倒不如現在跟懷哲坦白,將實情告訴他,相信他那樣的大男孩,應該禁得起打擊。”
說罷,心婉起身,走向房門口,伸出的手搭在門把上停了片刻,忽然回頭望著心瑤,說道:“我想,那第三者應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而不是大男孩,對吧?”
說完,轉動門把,她走出了房間。
韓心瑤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隨著房門的合攏,她的情緒又陷入一片迷惘、恍惚之中。
午餐,韓母做了一整桌她的拿手好菜。
韓父笑呵呵地招呼偉群道:“你們應該常常回來,人多,飯吃起來世會特別香。”
“好啊!”偉群滿臉的笑。“幹脆,我們每天來媽這兒搭夥好了。”
“搭你個頭!”心婉狠狠地敲了偉群一記。“有你這個像是餓死鬼投胎的大胃王在,媽不累壞才怪!”
“不會累!哪會累呢?”韓母笑吟吟地說:“我就是喜歡煮煮切切,只要你們都吃得開開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大家興高采烈地吃著、談著,只有心瑤像個木偶似的,精神恍惚地聽著他們的笑語聲,沒有插過一句話,自始至終呆呆地捧著飯碗,眼睛瞪視著碗裏的飯,筷子卻伸在醬油碟子裏猛夾。
“心瑤!”偉群首先發現她的異狀。“你在夾什麽?”
心瑤猛然地一驚,張大眼睛望著大家,這才發現餐桌邊一雙雙的大眼睛全望向她。
她慌忙放下了碗筷,“我吃不下了,我臨時有點事情,得出去一下。”
顧不得滿桌子驚異的眼光,她奔入房間,拿起桌上的皮包就往門外沖去。
“心瑤!”韓母嚷著:“你要去哪裏?”
“我要去看個朋友!”嚷完,心瑤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隨著她的聲音消逝,滿桌子的人面面相觀,完全處于狀況外。
沖出大門後,韓心瑤這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已飄下雨絲。
五月的天氣,果然還是多變的!
她沒有叫車,只是用皮包遮住頭頂,沿著人行道往前跑去,沒多久,那幢別致的圓形大廈已映入眼簾。
她躊躇地站在對街,看著已經變換數次的紅綠燈。
忽然,有把雨傘遮在她頭上,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跟著在耳畔響起:“謝謝你肯出來。”
她大驚,擡頭一看,竟是那雙熟悉的眼眸。
“你……”她怔著、
“藝舲大廳裏人太多,我坐不住,就到樓下來等,剛才遠遠就看見你了。怎麽不撐把傘呢?”何慕文的眼裏充滿關懷與溫柔。“你已經很瘦了,可禁不起傷風感冒。”
他緊盯著她的深邃目光裏,有兩簇光芒在閃耀,讓她迷惑。
“如果我不來,難道你真要在雨中等一天?”
“嗯。”他誠懇的說:“你沒有讓我失望!”
“我來,是爲了告訴你一件事……”她喃喃的說。
“不!別說……”他很快地打斷她,“讓我存著一絲希望,好嗎?”
心瑤睜大眼睛望著他。
難道他已經知道她跟懷哲訂婚的事?
她沈默不語,只是深深地望著他。
“什麽都不要去想,讓我們好好地度過今天,好嗎?”
他輕輕地環住了她肩,將她帶過馬路,往他停車的方向走去。
“我要好好請你吃一頓,你實在不能再瘦下去了。”他似笑非笑地說:“我猜,你這位從時光隧道裏走出來的仕女,一定習慣于吃中國菜,對嗎?”
心瑤被他這麽一逗,終于嫣然地笑開了。
“好難得,居然笑了。”他贊歎,“希望你今天一直保持著這笑容。”
他開心地望了她一眼,爲她開了車門,等她上了車後,自己才繞到駕駛座那邊,跨進車裏。
紛飛兩絲模糊了視線,他啓動雨刷,將細碎的水珠一掃而空,放眼看去,淨是一片雨中世界。
“這種天氣,只有一個地方最適合觀雨、聽雨。”慕文說。
“什麽地方?”
“雨軒。”
“雨軒?”她用困惑的雙眸看著他。“是茶藝館嗎?”
“不。”他笑著說:“是我家,‘雨軒’是我父親給它取的名字,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不過,我有信心它不會讓你失望,如果聽雨聽膩了,我還收集了許多原版唱片,入夜後更可以眺望整個台北夜景。怎樣?肯不肯接受我的邀請?”
她笑了。“你的說服力很強,讓人很向往,但是這樣冒昧地打擾你的家人,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我爸爸去南部開會了。”他仍緊盯著她看,“這總該沒問題了吧?”
她望著他誠懇而深思的臉,終于輕輕地開口:“你都這麽說了,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他的眼睛立刻覆上一層動人的光彩,興奮地笑著說:“你在車子裏等一下,我撥個電話給葉嫂,告訴她,我們要上山。”
“嗯。”她應允,轉頭向窗外。
雨絲滴滴打在車窗上,像小溪似的沿著玻璃窗往下流,猶如一首清唱詩歌般,緩緩地流入她的心靈深處。
“好了,我們現在就上山吧!”他打完電話,車子駛上了雨絲交錯的街道。
“雨軒”坐落于陽明山的仰德大道上,車子經過士林後便進入了山區,沒多久,便駛進路邊一條窄窄的小徑,經過一排帶著南國風韻的槟榔樹後,終于停在一個镂花的黑色大鐵門前。
鐵門旁嵌著塊古色古香,上面刻著“雨軒”兩字的木牌,看起來有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慕文按了喇叭,一條牧羊犬立即竄了出來,攀上了鐵柵,興奮地吠叫個不停。
“不許叫!萊西,趕快進去!”他探出車窗,威喝了一聲。
那條狗聽了主人的命令,居然真的柔順地退回到花木扶疏的院子裏。
不久,一個裝束整潔的老婦人撐了把傘,挂著溫暖的笑臉迎了出來,打開鐵門。
“葉嫂,謝謝你。”他說著,一邊將車子開進院落裏。
一進了鐵門內,心瑤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一片翠綠色的梅園,郁郁清幽的林立在大院子裏,鐵炮百合沿著由大石塊誧成的小徑,飄散著淡淡幽香,順著小徑走去,盡頭處有一幢紅磚的洋房建築,隱隱約約的深掩在綠蔭裏,給人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
尚未從驚奇、眩惑中恢複,車門被打開了,葉嫂撐著傘,迎向她。
“你先跟葉嫂進去,我將車子開到車庫裏去。”
她被葉嫂的傘接了去,走在石塊的小徑上,繞了幾個彎,終于清楚看到了那幢兩層樓的紅磚建築,而方才的牧羊犬萊西正站在門邊,閃著一對晶亮的眼珠,對著她拚命搖尾巴。
心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它的頭,而它似乎知道這是主人的朋友,喉嚨不時地發出低鳴。
注意力由萊西身上移開,她進到屋裏,寬敞的大客廳鋪著灰黑相間、閃閃發亮的大理石,上面擺放著黑色的牛皮大沙發椅,占據整面牆的古董架上,擺放著古色古香的瓷制花瓶、細瓷茶具以及一些小巧玲珑、叫不出名字的古物。
另一面雪白的牆壁上,懸挂著一幅意境缥缈的水彩畫,她被它所吸引,不禁往前跨了幾步,駐足于那幅畫前。
“你也喜歡這幅畫,對吧?”不知何時,慕文已靜靜的站在她身邊,眼裏綻放著光芒。
“它不也一樣吸引你嗎?”她明澈的雙眸望著他,臉上滿是笑容。
慕文看著她,“你一定餓壞了,對不對?先解決這件民生大事,然後,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麽事?”
“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拉著她穿過一個圓形拱門,來到飯廳,桌上已經擺好了四菜一湯,飯香菜香飄滿整個房間。
“真抱歉,沒准備什麽好菜。”葉嫂從廚房裏走出來,雙手濕漉漉的,直往那條系在腰上的圍裙揉擦。“這山上什麽都好,就是買東西不方便些。”
“哪兒的話,已經很麻煩你了。”心瑤又輕又柔的說。
“不麻煩!不麻煩!”葉嫂露著慈祥的笑容說:“我最喜歡有客人來,韓小姐是慕文第一位帶回家裏的女客人,結果我卻只弄了些寒酸的菜,還請韓小姐多包涵。”
紅霞染上心瑤的粉頰,她微笑不語。
慕文則側頭看著她那微紅的雙頰、光亮的雙眸,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這一切,葉嫂都看在眼裏。
“你們一定餓了,趕快吃飯吧!自己動手,別客氣。”葉嫂親切地招待,對他們一笑後,悄悄地退了出去。
“葉嫂是家裏的一個遠房親戚,早年喪夫,沒有一兒半女的,她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小孩一樣,我可說是她一手帶大的。”慕文拿起筷子,挾了一個獅子頭,放入心瑤的碗裏,“這是葉嫂的拿手菜,用梅幹菜炖的,味道挺特別的,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心瑤端起飯碗,嘗了一口。“味道很棒。”
“你吃得慣就好。我希望……你以後能常來雨軒吃飯,希望葉嫂做的菜,能將你養得胖一些。”
“嗯。”
一頓愉快和諧的午餐後,這場初夏細細綿綿的雨也悄悄地停止了,天空又是一片純淨的藍,整座雨軒綴著晶瑩剔透的雨珠,在陽光下閃耀著。
回到客廳裏,葉嫂早已沏好兩杯香氣襲人的茶。
心瑤啜了幾口茶,走到門邊,又舉步往梅園步去,忍不住張開雙臂,神往地說:“你看,雨後的雨軒,又是另外一番景致,美得不可思議!”
慕文的視線始終追逐著她。她的眼睛猶如兩顆閃爍的星星,她微笑的臉龐如幽谷初綻放的百合花……
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捕捉住這一幕!
“你就這樣站著,不要動!”
他喊著,隨即沖入屋內,不久便提著畫架、畫具奔入梅園,迅速地架好畫架,釘上畫布。
他神思專注地作著畫,才一會兒時間,手上那支炭筆已經勾勒出一幅神奇的畫面。
見他停了手,心瑤立即奔到畫架前觀賞那幅畫,然後,她整個人呆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他的畫,一筆筆灰黑的簡單線條,勾勒出她所有表情。栩栩如生的雙眸、飄逸的長發、嘴邊的盈盈淺笑,描繪得那樣傳種、那樣細致,她爲他的藝術天賦而驚訝不已!
“你不喜歡嗎?”他誤解她臉上的表情,詫異地急問。
心瑤擡起頭,眨眨帶淚的眼睛,凝望著他。“太出色了!”
他松了口氣,笑開了。
“別太誇張,否則我會信以爲真,自我陶醉。知道嗎?我的虛榮心已經微微在作祟了!”
她認真的說:“你的手真有點石成金的魔力。”
他緊盯著她看,整張臉都發亮了。“那麽,你願意再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
“昨天,小林的話鼓勵了我的虛榮心,從小我就是愛畫畫,畫了很多畫,卻從來沒有發表過,我想,藝術應該是屬于群衆的,能獲得群衆的肯定,創作才有意義。所以想請你幫我挑幾張畫,給小林評監看看,是否有分量挂上藝舲的那面牆。”
“很高興你終于跨出第一步。幫你,當然足義不容辭。”她又沈思了一下。“不過,我對繪畫藝術可以說是完全外行,你怎麽想到要我幫你挑選呢?”
他凝視著她,笑了笑。
“你是一個有自我思想的女孩,我相信你敏銳的眼光。”
她臉頰微紅,眼眸像是黑夜裏閃耀的小星光。
望著這模樣的她,他心頭再度悸動了……
第四章 這一天,心瑤來到慕文的畫室。
畢竟是藝術家的工作空間,這裏布置得十分雅致。
地面鋪著光亮的木質地板,整面的落地窗迎入一屋子的陽光,屋角散落著幾個舒適的繡花靠墊,設計桌上堆滿了美術用具與設計圖,一個木質的工作架上,則是一疊疊、一堆堆的畫布畫紙。
她一張張地攤開了他的作品,選了好半晌。
“這真是難倒我了,我不知道如何取舍!”心瑤笑著說。
“選出你認爲最滿意的。”他堅持。
他深深地凝望著她的側面,夕陽在她發際、額頭、鼻尖、下巴鑲上了金邊,浸在落日余晖裏的她,像是個燦爛的發光體,又像是一幅動人的畫。
沒有驚動她,他迅速地在一面畫板上釘上畫布,執起筆,迅速地畫下她的素描。
“你對色彩感覺很敏銳,所運用的色彩,總是讓人感動。”她舉起挑好的一幅畫,發現他又在作畫,于是跳起身來,站到畫架前,驚奇地說:“你畫畫的速度可真快!”
“我要抓住你沈思的那一刻。”順手接過她手裏那張畫。“這是你認爲最好的一幅畫?”
“應該說是最讓我感動的一張,因爲我不夠資格評論好與不好。”她的眼光坦率而真誠。“但是我有信心,你的畫一定會受歡迎。”
“怎麽這樣肯定?”
“我能被感動,相信別人也能。”她轉頭望向窗外,這才發現窗外已經紅霞滿天,景象美不勝收。
“抓住它!”她激動的喊了出來。
他走了過去,停在她身旁,未被那一窗夕陽給吸引,只是凝視著她,靜靜地說:“不,此刻要抓住的……是你。”
心瑤回眸,與他四目相觸,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兩人只是靜靜的對視著,誰也沒說話。
“慕文……”她輕喚了一聲,“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你有一位未婚夫在美國,對吧?”他迅速地接口,眼光始終沒離開過她的臉龐。
“你知道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偉群已經告訴過我了。”
兩人又默默地對視了好一會兒,慕文這才低低地、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命運常會捉弄人,讓我遲了一步,卻又安排我遇見了你!”他那黑黝的眼睛發著光,面容卻有些蒼白。“我知道君子不奪人所愛,但是你……你是那麽令人無法抗拒。
這一個月來,理智不斷告訴我,我們不可能有任何發展,但,每次到偉群家、每次到藝舲,心裏的某個角落,總是隱隱有著期待……”
他伸出手來,輕輕觸著她的長發,是那樣小心翼翼,彷佛她是易碎的琉璃水晶似的。
“昨晚,我掙紮了一整個晚上,終于想通了,你是我好不容易發現的,一個能與我心靈相通的女孩,我不能這樣輕易放棄,我有權利抓住我自己的幸福,畢竟……你們尚未結婚,不是嗎?求你給我一個競爭的機會,好嗎?”雖然是個請求,但是他的眼裏,卻閃著迫切的光芒。
她仰視著他,眼眶濕潤了。
這一個月來被壓抑的那點星火已竄燒而起,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卻依稀聽到自己震撼的聲音,低低地從嘴裏吐出來——
“與你相同,即使我再怎麽逃避、掩飾,依然對抗不了自己的心意……”
“心瑤!”他激動地喊了一聲,手臂緊緊環住了她,蓦地,俯下頭去,他將熾熱的唇緊緊覆上她的。
天邊的彩霞,在這個午後,似乎特別燦爛……
韓心瑤忽然忙碌起來了,她向家人表示,由于晚上開始收學生上家教課,因此必須時常外出。
“爲什麽?我們家又不缺那幾個錢。”韓母不解地問。
“因爲……”她笑著,笑得神秘,“用工作來占據時間,我會覺得日子好過一點。”
韓母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凝視著心瑤,訝異地發現,一度憔悴、消沈又帶著憂郁眼神的那個心瑤,忽然間變得歡愉,眼底並時常綻放著盈盈神采。
這種改變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欣喜不已,她萬萬沒想到,韓心瑤正陷入一段嶄新且又瘋狂的感情裏。
坐在真皮沙發椅上的何慕文,雙眼專注的看著桌上的文件,手上快速的簽過一本又一本的卷宗。
拜他在美國的高知名度所賜,台灣分公司的業務一經啓動,生意便一樁又一樁地上門,全體員工應接不暇。
“總裁,‘巨展’的葉經理已經在會議室等你了。”推開門,秘書臉上挂著甜美的笑容,報告道。
“知道了。”
合上卷宗,何慕文起身前往會議室。臉上沈穩、嚴峻的表情,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他是位業余畫家。
“何老板,久仰大名!”見到他,葉經理立刻起身,伸出右手與他交握,“傳聞何老板年輕有爲,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哪裏!”唇角一勾,他在葉經理對面落坐,“但在這一行,相信具體的成績表現,比傳聞更爲重要。”
“當然!何老板的成績,業界有目共睹,否則貴公司也不會成爲我們‘巨展’最新一期度假村建設計畫的唯一選擇。”
度假村!?看來這是一筆大買賣!
會議進行中,只見慕文有時蹙著雙層、有時摩挲著下巴,雙眼直視著手上的資料。
時間分秒流逝,終于,雙方達成恊議,他與國內數一數二的休閑觀光産業集團,簽下重要合約。
“很高興能與你合作。”何慕文握了握巨展葉經理的手。
“這是本公司的榮幸,希望很快能再與你見面。”葉經理的臉上寫著崇拜與贊賞。
“嗯!很快的。”
送走客人後,何慕文立刻又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埋首于卷宗堆裏。
這天下了課,心瑤抱著書本,加快腳步地往校門外走去,一出校門,便瞧見慕文那部銀白色的轎車,停在對面路口的轉角處。
她急促地穿過馬路,坐上了慕文的車子。
“今天到工地巡視嗎?還是又早退了?”她問著。
何慕文不說話,也沒發動車子,只是伸手擁住了她,低頭找尋她的嘴唇。
她嚇了一大跳,連忙推開他,慌張說道:“別這樣!這是校門口,被人看到多不好!”她整整頭發。
他盯著她看,眼底有兩小簇火焰在跳動。
“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
“怎麽了?”
他定定看著她,大掌握住她的雙手。
“我們不能永遠這樣躲躲藏藏,每天相聚不到半個鍾頭。你五點下班,六點前得到家,又不准我打電話去你家,這樣的愛情,太辛苦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眼底帶著歉意,無奈地道:“有一天,我會補償你的。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找個適當時機,將我們的事告訴家人,好不好?”
他不禁伸手撫著她的臉頰,溫柔地說:“要你承受這麽大的壓力,真怕你會受不了!”
“別把我看得那麽嬌弱!”她拿下他的手,“可見你對我仍不了解……”
“你說這話不公平!”他不滿抱抗議了起來。“每天只能相聚半個鍾頭,這半小時還得匆匆忙忙的,你……”
“我都知道啦!別再說了……”她笑著打斷了他。“今天早上,我跟我媽說我收了個家教,每星期三、五晚上上課,所以,從今天起,每星期三、五晚上六到九點的時間,就全都交給你這個學生了。”她眼眸閃著亮光地望著他。
聞言,他忘情地將她拉入懷裏,嘴唇貼在她耳際低語:“你怎麽可以這樣可愛……”
“喂!”她掙紮著離開他的懷抱。“你又忘了這裏是校門口了嗎?”
他立即縮回手,發動車子,緩緩駛上街道。
“我們去哪兒?”
“先陪我去拿幾張裱好的畫,然後我們上山。”他開心說道。
“真的要上山?”她問著,眼裏寫著畏縮、徬徨,“我覺得不太好。”
慕文蓦地將車子煞住,轉頭望著她。“爲什麽不太好?你不喜歡雨軒?”
“不!”她張著閃亮亮的雙眸,說:“我怕遇見長輩。”
“心瑤。”他雙手扶住她的肩,正視著她。“我父親不是個威嚴、冷漠的人,他很慈祥,那天葉嫂見了你以後,便把你的好都向我父親說了,今天早上他還頻頻問起你。他已經展開雙臂,等著歡迎你了。”
“慕文!”她叫喊了一聲。“可是……”
“別再可是了。”他打斷她的話,繼續說著:“我要你明白,我這方面是全然沒問題,而你父母那方面,我知道有重重困難橫在我們面前,但我相信只要我們同心協力、相互扶持,一定會否極泰來的。”他堅定地說道,在她那細嫩的手上握了一下。
她深深的望著他,緊咬了下嘴唇,終于欣然笑開了。
晚上,心瑤在雨軒的大客廳裏,見到了慕文的父親。
何父平常忙于公事,常常南北、國外兩頭跑,難得與兒子碰面暢談,關于兒子的感情生活,他還是從葉嫂那裏知道詳情的,他心裏早就准備好要跟這位好不容易讓兒子動心的女孩見面了。
心瑤那清秀靈氣的臉龐,以及言談舉止間所流露出的不俗風華,立即博得何爸爸的好感,他幾乎立刻便接受了她。
飯後,何父跟葉嫂很識趣的躲回各自的房間,將雨軒夏夜的甯靜,讓給了小倆口。
心瑤倚著門,看著如詩如畫的夜色,千言萬語,竟不知從何說起。
“雨軒好美,美得如夢似幻,好像不是真的一樣。”她笑了笑,眼裏閃耀著動人的光彩。
“我身邊也有個女孩,美得如夢似幻,好像不是真的一樣。”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誠懇地說:“但這不是幻覺,這是真實的。”
“幸好,我們不是活在幻境裏,如果有一天我醒來,發現這是……”
不知怎麽著,她的心裏突然蒙上一層陰影,笑容瞬間消失了。
在這美好的夜色裏,怎麽突然去談到這些虛虛幻幻、如夢如真的話題呢!?
她不禁打個冷顫!
慕文驚覺她的異樣,盯著她問:“怎麽了?”
“沒什麽!”她急急掩飾,“我們到外面走走好嗎?”
他們攜手走入梅園,在梅樹下的一張大理石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的手輕輕環住她的肩,她的頭不由自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側過頭,嘴唇輕輕碰著她的前額。
“我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他說。
她擡起頭來。“什麽不是真的?”
他倏地回過頭來,雙手捧起她的臉,專注、誠懇地注視著她。
“心瑤,老實說,我實在很感激濺濕你的那一灘水,那個雨夜,在見到你這對羞羞怯怯的大眼睛時,你就一步跨進我的心裏了。我總是想著,我能追求你嗎?我能得到你嗎?
淡水之行,我驚異地從你眼睛裏讀出掙紮和愛情,這給了我一絲希望,我終于明白這事關我們一生幸福,我不能輕易放棄,而現在,我居然和你靜靜地依偎在這片梅林中,以後不管面臨如何惡劣的考驗,我一定會堅持到底!”
她怔怔地望著他,在這一瞬間,她真切體會到他流露出的那份真摯、深切的感情,淚珠緩緩地浸濕了她的雙眼,一時間,她說不出任何話,好半晌,才舉起了手,輕輕的撫摸著他捧著她雙頰的大掌。
“你這一番話,給了我無比的勇氣,但願上天不要給我們太多的折磨。”
他擁住了她,低喊著:“心瑤。”
“嗯?”她溫順地依偎在他肩上。
“你……”他的嘴唇貼住她的耳朵,有點不安的說:“你有沒有一點喜歡你那位青梅竹馬?”
韓心瑤掙脫了他的懷抱,擡起頭來正視著他。
“坦白說,我喜歡他,而且很喜歡。”
“哦?”他驚訝地瞪視著她,喉嚨裏似乎卡著什麽東西似的。
“但是……”她歎了口氣,又說:“遇見了你,我才知道那不是愛情。”
“但是,他是愛你的,對吧?”
韓心瑤低下頭,沈默不語,好半晌,才沈重地說:“所以,我才常常感到我是罪人……”
他一把將她擁入懷裏,熾熱的唇覆住了她的,像是要甩開心裏的那層陰影。好久好久,他才擡起頭來,捧住她的臉,溫柔,歉然地說:“真對不起,我不該給你這麽多負擔。”
他心中掠過一陣酸楚,把她的頭攬在胸前,溫柔地抱著她。
忽然,一陣幽幽缈缈的鍾聲遠遠傳來。心瑤傾聽著,覺得這鍾聲一聲又一聲地敲進她內心深處。
“這鍾聲是哪兒傳來的?”
“更往山裏,有座神學院,每晚這個時候,都會准時傳來幾聲鍾響。”
“好美!”她贊賞地說。
“美的還不只這樣!明年早春,這片臘梅一夜開盡的美景,就屬于你的了。”
韓心瑤凝視著他,腦中似乎已經浮現那滿園飄落花瓣如雨的景象了。
他也凝視著她,與她相擁而笑。
一時間,幸福歡樂的氣氛在梅園裏蔓延開來,彌漫在整個夏夜裏。
這一天非星期三也非星期五,夜晚,雨軒來了另一位訪客——小林。
最近,何慕文那枝閑置已久的畫筆又勤奮起來了。內心充滿的熱情,再加上與小林的不期而遇,更助長了他發表自己作品的那份熱切。
當年同門學畫,小林早已見識過慕文作品的特色,他一向欣賞、喜歡慕文的畫風。最近,每當兩人在藝舲碰面,小林總是說:“有興趣將你的畫挂在藝舲的牆上嗎?如果有興趣,盡管拿來,我照單全收。”
這慫恿是誘人的、是鼓動人的。于是,這一天,何慕文准六點將韓心瑤送回家後,便邀小林一起上山,兩人淺酌一番後,一起在工作室裏頭,面對著一幅幅他整理出來的畫,彼此交換心得。
小林站在屋子的一角,遠遠地審視著豎在牆沿那一幅幅令人心境柔軟,甯靜的畫。
“你這枝筆真是不凡!讀建築,實在是浪費你的天才。”他贊歎、懾服地說。
慕文站在畫旁,沈思地望著小林,“別恭維我,小林,之前我已經向你表明過,別因爲我們是朋友,而特別寬容我,我要聽你真實的感覺跟意見。”
“我知道,我知道。”小林接口說:“這是你的興趣,而不是你的職業,但是,天才就是天才,我對我自己的鑒賞能力有信心,反正我已決心接受這些畫,至于它的價值,就讓那些騷人雅士去作評定吧!”
幕文斜倚著牆,雙手抱在胸前,凝視著小林,好半晌才說:“你真的決定了?”
“當然決定啦!”小林掏出筆走向慕文。“你有沒有白紙?”
“白紙?”慕文站直身子,詫異地問:“你要白紙做什麽?”
“開張收據給你。”
“別說笑話了!”慕文蹙著眉:“我還不信任你嗎?既然你對它們那麽有興趣,就將它們搬去藝舲吧!乏人問津的話,我會將它們搬回來的。”
小林笑開了,收回筆,“好吧!就這樣說定了,但你總得標個價格吧?”
“隨你標。”慕文笑著望了望那些畫。“我只在乎我的畫是否能博得群衆的共鳴,其他,都是次要的。”
“這點,我可以肯定。”
“你對自己的鑒賞能力那麽有自信?”
“當然。”小林將眼光落在那幅“沈思”上。“你的畫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真’,線條豐富但不誇張,並且很容易讓人領會。像這幅‘沈思’,你將韓小姐那抹沈靜靈秀,描繪得淋漓盡致。”
“你看得出畫中的女孩是她?”慕文訝異道。
“當然,我又不是傻瓜!”小林笑著說:“你從哪裏摘到了這麽一顆玲珑剔透的星星?”
“你也欣賞她的光芒?”慕文打趣地說。
“我喜歡也沒用,她的光芒不照向我啊!”小林笑得很爽朗,“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你不要,可得給我個機會哦!”
“下輩子吧!”何慕文對著小林的肩膀一拳敲過去。
“好了,不開玩笑了。”小林一把抓住他的手。“我得走了,明天你將這些畫送去藝舲,如果我不在,就交給小章,他會知道怎麽處理。”
慕文送走小林後,將幾幅畫仔仔細細地打包好。
果然不出小林所料,慕文的畫一挂上藝舲,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觀賞者絡繹不絕,不出幾天工夫,就被搜購一空。
當小林的電話打到雨軒的時候,正巧心瑤也在那裏。
這天,又是一個屬于他們兩人的溫馨的夜,電話來的時候,兩人都在畫室裏,慕文正在爲心瑤畫一張坐姿的全身畫像。
“恭喜你了,慕文,你的畫被搶購一空了!進了一筆爲數不小的收入呢!”
“真的?”慕文驚喜不已。
“現在換我要謝謝你了。”
“爲什麽?”
“你的畫給藝舲帶來生意、人氣與風光啊!”小林開心地嚷著。
“哈!”何慕文開懷笑著:“看來我這枝筆還真偷懶不得。”
“要出來慶賀一下嗎?”
“現在?”何慕文有些爲難的說:“恐怕不行!”
“我知道了,身邊有顆閃亮的星星,對吧?”小林戲谵著。
何慕文笑著回過頭,望了望心瑤。
她今晚穿了身豔黃,亮麗耀眼,輕颦淺笑地端坐在藤椅裏,散發出的光彩,果真燦亮如一顆閃爍的星星!
“明晚如何?”慕文說。
“好吧!明晚我等你。”
挂上電話後,心瑤淺笑問道:“誰的電話?讓你如此眉開眼笑的!”
何慕文轉過身來,沖到她面前,忘形地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我的畫居然有人買,而且還賣光了!”他抱著她轉,興奮地嚷著。
心瑤笑著,頭被轉得昏昏的,但是她笑得好開心、好快樂,臉龐閃著幸福的光亮。
她一面笑,一面說:“我早說過,你會成爲一個畫家。有一天你會揚名全世界的,真的!”
他將她放了下來,深深凝視著站在他面前的她。
“以前我總覺得,‘我愛你’這三個字好肉麻、好難啓齒,但是現在我忍不住要說,我愛你,心瑤!”
心瑤望著他那溫柔誠摯的目光,不自禁地將臉龐整個埋入他那厚實的胸膛裏,聽著他的心跳聲。
忽然,那幽遠的鍾聲,又一聲聲地響起,淡淡柔柔地飄進屋裏。
心瑤像是被什麽驚醒了,舉起手腕看著表。
慕文有些不滿地握住她的手腕,遮住了表面,“我討厭這鍾聲!我要敲爛那鍾!”
心瑤詫異地瞪著他。“爲什麽?”
“它一響,你就要走了。”他眼裏顯露出失望跟不悅。
她一笑,推開了他,拿起手提包,“爲了追求永恒的一切,短暫的分離又算得了什麽呢?”
慕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想到什麽似的。
“你先別急著走,”他興奮地說:“我要送你一樣東西,你等著,我去拿。”
她狐疑地看著他奔出工作室,然後又快速的跑了進來,站在她面前,遞給她一個小小的錦盒。“這個給你,快打開它。”他慎重地說。
心瑤看了他一眼,順從的打開錦盒。
一只手工精致鑲鑽的翡翠戒指,襯在黑絲絨布上,宛如是一團閃閃發光的綠色火焰。
她不禁屏住呼吸,“這……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
他拿起那枚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大小剛剛好。
“人說翡翠代表堅貞,我覺得只有它跟你最相配,把它送給你,並非爲了要圈住你什麽的,只是希望它時時提醒你,我的愛將伴著你永永遠遠。”
她哽咽,雙眸凝視著他。
這一刻,她確定,他就是她所希望擁有的、所渴望的一切了!
第五章 日子就這樣飄飄然,醺醺然,在滿足與喜悅中流泄。
慕文的工作相當忙碌,他每天准時去公司,聆聽著秘書跟他報告一整天的行程,聽著助理報告合作計畫案。
建設公司的業務相當龐大,他每天總有一堆設計圖要研究,除了設計的工作以外,他仍然需要到工地巡視,他總是喜歡親力親爲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爬高爬低地監督一切是否有按照設計圖進行。
這一天下午,他跟往常一樣,將銀灰色的車子停在校門口,等著心瑤的到來。
他熄了火,點燃了一根煙等待。
但,一根煙抽完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四點半了,三五成群的學生結伴而出,他望著遠處,卻始終沒有看到心瑤的影子。
他再點燃一根煙,在缭繞的煙霧中等待,一直到了五點多,他終于忍不住了,下了車,穿過馬路,走進校門口的警衛室詢問工友:“請問,韓心瑤老師在不在?”
工友和藹地說:“先生,你稍等一下,我替你問問看。”他打了幾通電話,接著轉向他道:“韓老師今天沒有來上課。”
這句話像是一盆從頭頂上潑下的冷水,他的心驟然從狂熱降到了冰點,
她怎麽了?
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麽事了!
他焦急地拿起電話,迫不及待地撥了她家中的電話號碼,也不管會不會是韓家二老接的電話。
鈴聲一連響了十多聲,居然沒有人接聽!
這讓他更加心急如焚,忽然,他腦子裏一閃而過了什麽,又拿出手機,撥了莊偉群家的電話號碼……依然沒有人接聽。
怎麽會這樣呢?!直覺告訴他,一定發生事情了!
他坐回車子裏,發動車子往回家的路上飛奔而去。
回到雨軒,他依舊存著一絲希望,或許心瑤會自己撥電話到雨軒。
他整晚守在電話旁,用祈求的眼光看著話筒,其間也曾不停地撥著韓家和偉群家的電話號碼,但回答他的,依舊是那冰冷的答錄機聲。
一直到深夜十二點多,偉群家的電話終于接通了。
“慕文嗎?”電話那端傳來偉群疲憊不堪的聲音。“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對不起。”慕文心慌意亂的說:“你曉不曉得心瑤到哪裏去了?她家的電話怎麽都沒有人接?”
“心瑤?”偉群大大一怔。“她病了。”
“病了?什麽病?”慕文急切地問。
“急性盲腸炎,今晚剛剛開了刀,現在在台大醫院,我和心婉剛剛從醫院回來。”
“嚴不嚴重?要不要緊?”
“放心,一切都很順利。咦?你怎麽突然關心起心瑤?噢……”偉群瞬間明白過來,立即對話筒吼了一聲:“你這臭小子!原來你在打韓家那塊美玉的主意!”
“電話裏說不清,改天再談,我要趕到醫院去看心瑤。”
“喂!喂!”
慕文匆忙挂上電話,慌亂地狂奔到車子旁,跳上車子,幾乎是將油門踩到底,狂飙往台大醫院。
不知道闖了幾個紅燈,沖抵醫院的停車場,停好車後,他才忽然想到,待會迎接他的,不知道是怎麽樣的一個場面。
但,無論是福是禍,他都必須去面對。
思緒至此,他堅定地走進醫院,查出心瑤的病房後,來到房門前,輕輕地叩了兩下房門。
病房裏,韓母正一臉焦急地守著床邊,韓心瑤麻醉剛退,醒過來一下子後,不久又無力地沈沈入睡。
房門響起敲門聲,韓母以爲是護士來巡視,不疑有他地走過去開門,卻被站在門外一位素未謀面的年輕人給嚇了一跳。
他身形高大、頭發蓬亂、濃黑眉毛下的一對深邃眼睛,在走廊黯淡的燈光下,彷佛有兩簇火焰在燃燒著。
“你是誰?有什麽事?”韓母驚訝地問著。
慕文望著眼前這位中年婦女。她臉上雖然有著歲月的痕迹,卻隱隱散發著高雅的氣質,由眉宇之間深藏的憂慮判斷,她一定是心瑤的母親。
“伯母,請原諒我深夜打擾。”慕文急切的說:“我叫何慕文,聽說心瑤病了,來看看她。”
“你知道現在幾點嗎?”韓母冷冷說道,沒有要請他進入的意思。
“我知道現在不是探病的時間,但我今晚一定要見心瑤,沒見到她,我是不會走的。”何慕文用著堅定的眼睛望著韓母。
韓母一臉驚訝錯愕。這個年輕人眼中清楚顯露的擔憂,讓她驚覺到事情的不單純。
“你是心瑤的朋友?”她問。
“伯母,請你讓我進去看看心瑤,看了心瑤之後,我再把詳情慢慢告訴你,好嗎?”
他誠摯迫切的語氣,終于讓韓母讓開了身子。
走了進去,他帶著焦急的雙眼,急迫地趕到病床前。
微弱的燈光照在心瑤臉上,她雙眼緊閉,臉頰毫無血色,一頭長發淩亂地散在枕頭上,像是才經曆過一場莫大的折磨。
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緊握著她的手,深深的凝視著昏睡不醒的她。
韓母站在病床的另一邊,眼睛直盯著何慕文看。
“現在,告訴我吧!何先生,你跟心瑤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把一切事情,完整告訴我。”
何慕文慢慢擡起頭來,正視著韓母,“伯母,我知道自己的出現太突然,會令你驚訝、憤怒,但是我還是要讓你知道,我跟心瑤……正在交往!”
他嚴肅、鄭重、清晰地說道,雙手始終握著心瑤的手。
“雖然認識只有短短的兩個月,但是我們深深愛著彼此。或許,我在你心目中比不上她那位遠在美國的未婚夫,但……求你允許我們光明正大的交往!”
這番話讓韓母震驚不已!
在這一瞬間,她終于明白,這兩個月來,韓心瑤由消沈、憔悴,無力,怱然轉變爲快樂,甜蜜、可愛的原因了。
“你是怎麽認識心瑤的?”韓母極力穩住自己的情緒。
“我跟偉群是大學時代同宿舍的好友,四月間,我從美國回來,偉群請我吃飯,我們在偉群家裏相遇,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你知道她有個未婚夫嗎?”
“知道,”
“既然知道,爲什麽還去招惹她?”
“伯母!”他深切地喊了一聲。“感情本來就是沒有道理可言的東西,我想……你應該了解才對!”
韓母困惑地看著慕文,雖然在一時間無法完全明白這段感情爲何會産生,但已可以稍稍看出他的一片深情。
“你可曾想過,我們做父母的若堅決反對,你們要怎麽辦?”
“只要心瑤的心沒變,即使五年、十年,我都願意等。”何慕文的語氣肯定中還帶了點霸道。
韓母看著他,有些被他的神情撼動,但對他的抗拒,還未全然消除,“你認爲只要等下去,就能得到心瑤嗎?”
“我相信伯母也會希望她生活得快樂、幸福,而不希望她在煎熬中度日,對吧?”
韓母緊盯著慕文,感動之情油然而生。
她也曾年輕,對感情的渴望,她也曾經曆過,因此,不知不覺中,她心底的那份敵視逐漸消失……她甚至開始思考,自己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該扮演何種角色才對。
心瑤終于從沈睡中清醒過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病房裏的燈光,讓她有些眼花,什麽都看不清楚,她又閉上雙眼,眉頭輕蹙,神志還在虛空中飄浮,只隱約聽到有人談話的聲音,那聲音好親切、好熟悉,她掙紮著,終于用喑啞的聲音輕輕吐出:“慕文,是你嗎?”
“心瑤!”慕文急切地喊叫了一聲,仍緊緊地握住她沒有注射點滴的那只手。“你覺得怎麽樣了?”
慕文這一喊,讓她完全的清醒了。
眼一睜,她發現慕文出現在眼前,帶著一臉焦急與緊張面對著她。
她動了動身子,這才發現床的另一頭站著母親,那看起來更加蒼白、更加憔悴的母親。
“媽!”心瑤輕輕喚了一聲。
韓母在床沿坐了下來,伸出手,憐惜地拂開黏貼在心瑤臉頰上淩亂的發絲,“告訴媽,傷口疼嗎?”
“還好。”心瑤輕輕應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在慕文臉上。
“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她讷讷問道。
“說來話長,以後再告訴你。”何慕文深深的望著她。
“心瑤,要不是這場病,你跟慕文這段感情,打算隱瞞我們到什麽時候?”整了整臉色,韓母問道。
慕文心頭微微一震。
心瑤的母親稱呼他的名字!?那是不是表示……她已經接受他了!?
“心瑤,我把我們的事部告訴伯母了。”慕文溫柔地說。
心瑤眼睛張得大大的,眼珠輕輕轉動,每轉一下就濕一分,一直到視線全部模糊,她才從慕文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握住床邊母親的手,用著哽咽的聲音說道:“媽,我愛你!”
韓母吸了吸鼻子,用手拭掉自己眼角的淚水,“我去問問值夜醫生,看你什麽時候可以進食。”
說罷,她走出了病房,以免暴露過多她那脆弱的感情。
病房裏,只剩下心瑤跟慕文。
心瑤伸出了手,輕觸著他的臉頰。
徹夜未眠讓他看起來既憔悴又疲憊,下巴處也冒出了些許胡渣,但是那雙眼睛,仍然閃著深情的光芒。
“我媽……剛剛沒有爲難你吧?”她有些擔憂地問。
“沒有,她是一位通情達理的長輩。”
“對不起!讓你孤軍奮戰。”
“別想那麽多!現在你只要安心養病,快點好起來。”
心瑤的眼眶又濕潤了,她望著慕文,沒有說話,只是將他的頭緊緊地攬在自己胸口,靜靜地與他相依著。
“答應我一件事。”她低語。
“什麽事?”
“回家好好睡一覺,你看起來滿臉倦容!養足精神後,晚上再來,我們共同面對我爸爸那一關。”
“你的身體撐得住嗎?”他擡起頭來,用懷疑的眼神盯著她。
“我不會有事的。”她笑著說:“雖然我父親這個人威嚴了點,但是他很善良,而且心軟,看在我身體不適的份上,多少會寬容我們的。”
“嗯。”他應允,然後俯下身子,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吻。“我晚上再來看你。”
他依依不舍地走到門口,忽然又轉過頭來,加了一句:“如果我能憋到晚上的話!”
說罷,笑著走出病房。
心瑤目送慕文離開病房,突然間,感覺到室內燈光射出的光華,竟然是那麽溫暖。
幸福……仿佛正走向她。
是嗎?會是這樣嗎?
心瑤再次從睡夢中醒過來的時候,黎明的光線正從窗戶射入。
外面的走廊上,傳來談話聲、爭執聲,雖然已經盡量壓低音量,她還是聽到了談話的內容。
“你怎麽可以如此糊塗的就接受這一件莫名其妙的事!?這可是關系到心瑤一生的幸福啊!”這是父親激動的聲音。
“女兒也是我的,難道我會害她嗎?你沒有見到慕文,你不了解他……”母親的聲音更激動。,
“你只不過見了他一面,跟他談了幾句話,你就了解他?”父親惱怒地打斷母親的話,“真是難以置信!有個陌生人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堂而皇之地告訴你,他要跟你女兒在一起,你便爽快地答應他們的要求!?”
“他是偉群的朋友……”
“不管是誰的朋友,反正這件事根本是荒唐透頂!”父親厲聲怒斥著。
“現在,我不跟你爭辯,等你跟慕文見過面、談過話,我們再作定奪,好嗎?”
談話停止了,韓母推門而入,韓父也跟著進來。
“你醒了?”韓母給了心瑤一個若無其事的笑。
“媽,我想坐起來。”
“好。”韓母按下開關,慢慢將床調整成坐椅的弧度。
心瑤注視著父親,他的臉色是那麽嚴肅冷峻,像座冰山。
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再掩飾下去了,是她必須對父親坦白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爸。”她怯怯的喊了一聲,困難地說:“剛才你們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好!”韓父站定在她前面,瞪視著她說:“本來不想在你身體還未複原的時候給你壓力,現在你既然開了頭,我也就沒有顧忌地問個明白了。”
“老伴!”韓母驚訝而責備地喊。
韓父並沒有理會她,繼續說下去:“剛才你媽告訴我,你認識了一個叫何慕文的,而且你們正在交往,這是真的嗎?”
“是的,爸爸,”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韓父瞪視著心瑤——這個在他眼裏一直是個好教養的大家閨秀,不可能走出軌道之外的女兒。
“爸,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麽,我想跟懷哲解除婚約。”心瑤堅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韓父驚訝地聽著,瞅著她好一會兒。
“是懷哲做錯了什麽嗎?”
“不,不是懷哲,跟他沒有關系……”
“那麽,錯在你啰?”
心瑤無言地低下頭,懊惱地咬著嘴唇。
“你應該想清楚。”韓父注視著心瑤,“懷哲不論人品、學問,以及從小到大對你的一往情深,都是無話可說,你怎麽能輕易地提出要解除婚約?你怎麽開得了口?難道你忍心去傷害一個善良忠厚,對你又情深意重的男孩?”韓父沈痛地說。
“老伴!”韓母又責備的喊:“你不要說得那麽嚴重。”
“這也是我的苦惱!”心瑤無助地叫著說:“我也不願意傷害他,當初,我是很誠心的准備要將自己的終生托付給懷哲,但是,慕文出現了,什麽都瓦解了、崩潰了,我曾經努力掙紮過,但是,爸爸,我真的沒有辦法……”
韓父傻了,在他心目中,沒有任何一個男孩能比懷哲更完美,這個何慕文到底是何等人物?竟然能瓦解兩個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感情!
“那個何慕文到底有什麽地方,值得你如此做?”他仍不服。
“這不是值不值得的問題……”心瑤輕輕地說…“我只知道,沒有了他,我的人生不會完全,我的生命……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心瑤的這番表白,帶給韓父不小的沖擊。
難道十幾年的相處,敵不過兩個月的感情?
時代真的變了,現在的年輕人什麽都快,開始得快、結束得快,變化得也快,他覺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時代了。
“這麽說……你決定跟懷哲解除婚約了?”
“是的,爸爸。”
“你要我如何向任家開口?”韓父跌坐到椅子裏,悲戚地歎了口氣。
“爸,這事情是因我而起,我自己會解決。我准備暑假自己去美國,向懷哲說清楚。”
韓父用難解的眼光望著女兒,一時間,他覺得說什麽都是多余的了,孩子長大了,不再受父母左右了。
正在沈思的當兒,敲門聲響起。
“我來開。”韓母走到門前,打開門後,吃了一驚。
“慕文!”心瑤也意外地喊了一聲。
說曹操,曹操到!韓父迅速轉過身子,面對慕文,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亂發下是張有棱有角、有個性、相當吸引人的一張臉。濃黑的雙眉、深邃的眼神,高大結實的身材……
他彎了彎腰,很恭敬地打了聲招呼:“伯父,你好。”
韓父瞪視著他,好半晌,才掩飾地幹咳了一聲,指著另一張椅子,命令道:“坐下。”
聞言,慕文走到他指定的位子坐了下來。
心瑤有些心慌意亂,她轉頭看著韓母,原本蒼白的臉上更刷上一層雪白。
韓母向前跨了一步,執起心瑤的手,安慰地緊握了一下。
病房裏沈靜了好一會兒,韓父終于開口,打破這一室沈寂——
“我想,我們必須開誠布公坦白的談一談,畢竟,我對你了解太少了。”韓父說著,目光自始更終沒有離開過慕文,“你是偉群大學時期的朋友?”
“是的。”他很快地回答,嘴角浮起一絲微笑。“我學的是建築,在美國開了家建築公司,這次回到台灣,是爲了在台灣拓展我的事業。”
“你家裏還有什麽人?”他仍然銳利地問。
“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家父是個從事進出口的生意人,家裏除了父親跟我,還有從小把我養大帶大的葉嫂。”
說到這裏,他眼光轉向心瑤,眼底呈現出一抹讓人撼動的堅定光芒。“我可以向伯父保證,我會永遠讓心瑤幸福:永遠讓心瑤快樂。”他聲音沈穩,目光堅決,一字一字說得铿锵有聲。
韓父直視著慕文。她們說的沒錯,這年輕人身上有種讓人折服的力量,坦率中又不失穩重。
他不諱言,他已經開始欣賞他,甚至喜歡上他了。
“你知道嗎……”他不自覺的微笑起來,這一笑,氣氛在無形中放松了。二小時前,你並不是我理想中的女婿,我甚至排斥你、抗拒你。”
“我知道,伯父。”
“現在我的看法改變了,既然你承諾給心瑤幸福與快樂這兩樣珍貴的東西,我也只有成全你們了,畢竟,要長久一起生活的是你們。”
“爸爸!”心瑤又是淚,又是笑地歡叫了一聲。
“謝謝你,伯父。”慕文展開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要去上班了。”韓父喊著。
“我陪你一起去吃早餐。”韓母跟著起身。
韓家父母識相地避了出去。
心瑤噙著歡笑的淚水,挂著幸福的笑容,深深地注視著慕文。
第六章
一段不需要躲躲藏藏的幸福日子,迅速地流逝而過。暑假終于來臨了,心瑤的美國之行,日期也近了。
隨著時間逼近,何慕文逐漸變得心緒不甯,並時常陷入沈思。
有時候,他會有一種錯覺,覺得心瑤這趟到美國去,似乎不會再回來了!
近來,每當他們在一起時,這種感覺總是控制著他,他害怕失去她!
這幾天,心瑤忙著辦理出國手續,隨著赴美的日期接近,她也變得煩躁而不安。
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沒有長大,但是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斷的成長,在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要有所付出。事到如今,無論如何自己都該勇敢的面對這個局面。
臨行的前一天,傍晚,何慕文提早下班,開著車帶著心瑤來到北海岸。
海岸邊滿是戲水的人潮,慕文攬著她腰際,踩著柔軟的細沙,沿著海邊走。兩組腳印在沙灘上,蜿蜒地伸展著。
逐漸地,他們遠離人群,來到聳立的岩石邊,兩人爬上了一塊大岩石,坐了下來。望著西斜夕陽,一股別離愁緒湧了上來,酸酸楚楚地壓在兩人心間。
“怎麽了?”她柔聲問著。
他伸手過來,握住她的,仍抱著一絲希望說:“心瑤,你難道一定要去美國嗎?不能以書信代替嗎?”
“慕文。”她嘴邊浮起無奈的微笑。“爸爸說的對,畢竟我們家和懷哲家,不是一般的交情,只草率用一封信打發,似乎太不合情理,無論如何,我必須親自去一道,當面將事情解決。”
“他如果刁難你呢?”
“不會的,他是個君子。”
“心瑤!你該不會……”他直瞪著她,不知怎麽的,竟有一種將和她訣別的感覺。“你該不會一去不回吧?”
她一臉愕然,然後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對我還不信任,是嗎?你認爲我是朝秦暮楚的女孩?”
她那含淚的雙眼,盛滿哀怨與柔情。他迅速將她攬入懷裏,俯下頭去,憐惜地把嘴唇落在她的唇上。
“原諒我!”他在她耳邊低語:“我們都不必再說些什麽多余的話了,只要你記住,我天天在想念你、等著你!”他深深的望著心瑤:“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麽?”
“對不起讓你承受這許多罪,只因爲我自私的想擁有你!”
她含淚而笑。“要得到真正的幸福,是要付出相當代價的。”
“希望這一切趕快過去,以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這是一趟相當久的飛行,當飛機抵達機場時,心瑤已經是疲憊不堪,全然沒有那種首次出國的新鮮與興奮感。
下了飛機,她擡頭看著天空,並不覺得紐約和台北的天空有何差異,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已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國度裏,可是進入機場大廳,既聽不著一句熟悉的語言,也遇不著一個熟識的人,放眼望去,全都是金頭發白皮膚的洋人,她才模模糊糊地感覺到,自己已踏入了一個異鄉國度裏。
經過了驗關、檢查護照、行李等等的繁雜手續後,步出驗關室,她立即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
她詢聲望去,懷哲正朝著她飛奔過來,他完全不管有沒有人看見,緊緊地擁著她,久久才放開,雙眼閃亮地打量著心瑤。
“心瑤!”懷哲喃喃低語著:“你真的來了!”
“是的,我來了。”心瑤靜靜地望著他。他依舊是那白皙、文質彬彬的臉龐,一絡頭發不聽話地垂在額前,嘴角往上翹,帶著充滿稚氣的笑。
“不歡迎?是嗎?”
“別一見面就逗我!”他凝視著她,那一雙深情款款的雙眼,似乎望進了她的內心深處。“你一點都沒變。”
她微怔了一下,轉了話題。“任媽媽、任伯伯都還好嗎?”
“都好,媽在家裏做了一桌子的菜等你呢!”他松開了她,提起她的行李,愉快地說:“媽知道你要來,早就將你的房間布置好了。走吧!坐了這麽久的飛機,你一定累壞了。”
走出機場,上了懷哲那部白色跑車,他笑嘻嘻地望著她說:“上個月剛剛領到駕駛執照,你這趟來,正好可以帶你到處參觀一番。”
“你的駕駛技術可靠嗎?”
“看你,還是跟以前一樣,那麽不信任我。”他像是受了委屈似的,“別老是把我當成弟弟看待好不好?”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我弟弟。”心瑤脫口而出。
他眉頭一皺,不服氣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痛得她差點跳了起來。“你這個弟弟是不是已經變成大男人了?”
“喔!”心瑤揉著被弄痛的手背,注視著他說:“還是那樣孩子氣。”
懷哲正色看著她,收起了稚氣的笑容,表情慎重而溫柔。
“心瑤,我知道自己平凡、遲鈍,甚至是不知道體貼的糊塗蛋,但是這些我都可以學,你要我怎麽做,我都聽你的。”
她愕然凝視他那張溫文秀氣的臉龐,和那雙一往情深的眼睛,許久之後才長歎了一聲,幽幽地說:“懷哲,我值得你這樣委屈自己嗎?”
“我不懂什麽值不值得,我們從小一塊玩到大,你是我心中唯一存在的女孩,我只知道,爲了你,就算讓自己委曲求全,又有何不可?”
她驚訝地看著懷哲,覺得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去衡量他了,在這一年裏,懷哲快速地成長了,他那稚氣的外表下,已隱藏著一顆成熟而多情的心。
“別傻了,都訂婚了還談這些傻話!”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又興奮起來,“讓我們在這一個月裏,暢遊整個美國……”
“懷哲。”她打斷他的話:“我恐怕一個星期後就得回去。”
“怎麽可以!”他放開她的手。“你既然來了,就別想逃走,我會把你看得牢牢的。”
車子平穩的向前開去,駛入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市區後,又逐漸滑向郊區,終于進入一個甯靜優雅的住宅區,車子停在一棟有花園的洋房前。
他們沿著小徑走了進去,任母首先迎了出來,一看到心瑤,她的眼睛立刻發亮,飛快奔了過來,將心瑤一把摟進懷裏,從上到下直打量著她,眼裏有著寫不盡的寵愛。
“讓我看看你。哦……你還是那麽惹人喜愛!”
“任媽媽……”心瑤笑著說:“你才一點都沒變,反而比以前年輕,漂亮了!”
“哎呀!”任母叫著:“但願你可以留在這裏,長久地陪我住下去,那我一定會青春永駐!”
“得了,老婆,”任父對太太說:“你還想青春永駐?別亂用成語了,是延年益壽!”
“延年益壽?”任母不服氣的說:“我還年輕得很呢!”
“好了!”任父說:“等懷哲跟心瑤結了婚、生了小孩,喊你一聲奶奶的時候,看你還能年輕到哪裏去!”
一時間,心瑤只能呆呆站著,望著笑得開心的一家人,臉上的表情僵硬住,思緒也被攪得亂七八糟。
任父走了過來,對心瑤說:“爸媽都還好吧?”
“很好。”
任母擠了過來,親熱地挽著心瑤的肩,溫柔而寵愛的說:“這次無論如何,得多留些時候,懷哲爲了你還特地去學開車,就等著你來,要載你四處去玩玩呢!”
“我恐怕……”
“好了!好了!”懷哲慌忙的說:“心瑤一定累了,時差還沒調整過來,還是先到樓上房間梳洗梳洗,先休息一會兒吧!”
“嘴巴不服老,我看我還真是老糊塗了,竟然忘了你才搭了那麽久的飛機。”任母拉起心瑤的手,親昵地說:“走,任媽媽帶你上樓去,看看你的房間。”
跟著任母沿著客廳中圓弧型的樓梯而上,心瑤被帶進一個設備齊全的房間,一系列的粉紅色布置,所有的設備全部都是新添置的。
她驚訝的望著任母,“這間房間不會是因爲我要來,而重新裝潢的吧?”
任母但笑不語,算是默認了。
“任媽媽!”心瑤喊了一聲。“你不應該這樣寵我的!”
“任媽媽不寵你寵誰?”任母拉著心瑤在床上坐了下來,“從你小時候,我就盼望著你成爲任家的一分子,如今就要如願以償了,寵寵你也是應該的!”
心瑤望著任母,心頭激蕩著。
“看你好像很累的樣子,先睡一下吧!待會我再來叫你。”任母體貼地笑著,退了出去。
心瑤望著關起的房門,陷入沈思中。
她該如何跟懷哲開口說要解除婚約?
懷哲知道真相後會作何反應?
她閉上眼睛整個人仰躺在床上,整個心頭都盛滿不安的情緒。
這一天用早餐時,任父提議道:
“紐約看來看去,就是如此而已,我看,讓懷哲帶著心瑤去阿拉斯加走一道,才不虛此行。”
“這倒是真的!”任母附議道:“心瑤,這個時節的阿拉斯加是最適合旅遊的了,太陽幾乎不西沈、空氣清新,那兒的湖光山色會讓你流連忘返的。”
“對極了!”懷哲興奮地對著心瑤嚷著:“我們去湖邊露營,明天啓程,好嗎?”
“你對那兒熟悉嗎?”
“去年七月,我們全家在那兒住了—星期,仍覺得意猶未盡,此次再去舊地重遊,充當你的臨時導遊,應該是綽綽有余。”懷哲自信地說。
“去吧!心瑤。”任母慫恿著:“一起開開心心地去玩一趟。”
“就這樣決定了,我馬上替你們訂機票。”任父微笑地說著。
心瑤凝視著懷哲,在他的臉上看到了興奮跟期待,而她就像是沈在萬丈深淵裏,逃脫不出去。
她知道自己該拒絕這件事,但是她實在開不了口。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點點頭,輕聲說:“也好,去看看不一樣的夏天。”
他們搭飛機抵達阿拉斯加後,懷哲去租了一輛旅行車,帶了兩個帳蓬,便向聞名的路易士湖出發。
沿途,到處都可以看見疏疏落落的帳蓬,沒多久,車子停了下來,懷哲側過頭來,興奮地說:“到了!今晚就在這湖邊紮營。”—
心瑤四面張望著,想像著入夜後,這黑幽幽的山林會有多麽嚇人,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
“夜裏會不會突然冒出一只黑熊來?”她的背脊竄起一陣涼意。
“我想不至于吧!這兒是國家公園。”懷哲伸手撥開她臉上的頭發,說道:“即使黑熊真的出現了,我也會抵死保護你的。”
“怎麽用這種不吉利的字眼呢!”
懷哲笑出聲說:“什麽時候變得如此迷信呢?好了。下車吧!”
懷哲迅速拿出帳蓬及紮營工具,帳蓬迅速地搭好了,梢後他們沿著湖邊,漫步在巨木參天的森林裏。
“懷哲……”培養了許久的勇氣,讓心瑤終于張開門,進出了開場白。“我有話想跟你說……”
懷哲轉向她,輕輕按住她的嘴唇,眼裏燃燒著讓人心痛的深情與渴望。
“別說,也別動……你知道在這種月光下的你有多美嗎?”他的身子挨近她,雙手捧起她的臉。
心瑤頓覺不知所措,驚恐的想往後移,但是樹幹擋住了她,她緊張地說:“懷哲,你聽我說,我……”
“什麽都不要說。”迅速將她攬入懷,他的吻強烈的落在她的頭發上、臉頰上、嘴唇上,手臂抱緊她,不容許她掙紮。
她費力想掙脫,懷哲卻把她抱得更緊。
他的吻使她慌亂且幾乎窒息,終于支撐不住,兩人滾倒在地上。
他的身體壓著她,把她抱得更緊,在她耳邊呢喃著:“心瑤,我要你!”
心瑤一陣驚恐中,顫抖地喊著:“懷哲,快停止!”
他猛然的拾起頭來,在她臉上巡視著,“心瑤,我不會傷害你的,你還不信任我嗎?”
“我……我……”心瑤張開嘴,嗫嚅著。
“別說了。”他的手指壓在她的唇上。“我答應以後絕不再犯。可是我們不能再拖下去了,嫁給我,心瑤,我們要盡快結婚。”
“結婚?!”心瑤驚恐地脫口而出。
他輕笑著:“你不用這樣驚訝,我們已經訂婚,遲早都會結婚的,只是你媽舍不得你,我的博士課程也末修完,所以才會耽擱了。心瑤,我真的很愛你……”
發現她的神色有異,懷哲突然停住了口,盯著她。“怎麽了?”
她臉色越來越蒼白,好半晌,才低低的說了一句:“我不能嫁給你,懷哲。”
“爲什麽?我深愛著你,我知道你也愛我,我們已經訂婚了,就該結婚呀!”
心瑤輕輕的推開他,翻身站了起來,望向黑漆漆的湖面,眼睛裏蓄滿淚水。
懷哲也站了起來。“心瑤,怎麽了?回答我啊!”
她依然默默不語。
他走了過來,扳過她的肩,這才發現兩行眼淚,正沿著她的雙頰滑落。
他慌了,一把擁住她,撫著她的肩,急促地說:“你別哭了好不好?是我表現得太過激烈了嗎?別哭了!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我們以後再談,好不好?”
心瑤擡起淚眼來,凝視著懷哲,眼底是一片深深的歉疚。
“懷哲……”她掙脫他的胳膊,眼淚再次滑落。“我們沒有以後了!再也沒有了!因爲……我心裏有了別人了!”她一口氣說完。
懷哲大吃一驚,嘴唇逐漸失去顔色。他直直瞪視著她,低低開口:“你從小就愛逗弄我,我都不會介意,但請不要拿感情的事來開我玩笑!”
“這是真的,懷哲,我很抱歉!”她哽咽著說:“我……我實在不願意傷害你!但……事情真的已經發生……”
“是我做錯了什麽嗎?”他問道,面如死灰。
“不!不!”她用無力的聲音說:“你一點也沒有錯!是我,我不該變心、我罪不可赦,你懲罰我吧!責備我吧!”
“不……不可能!”他惶然而緊張地喊:“我不相信!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你總是讓我、寵我,你不是個無情、無信的人,你不是,對不對?”
心瑤雙手掩面,整個身子沿著樹幹癱了下去,跪坐在地上。
“我真的不想傷害你,但是……我真的很抱歉……”
懷哲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此下場。
他俯下身子,拉起心瑤,定定地看著她,掙紮在強烈的憤怒與痛楚裏,終于,眼裏燃起火焰,握著她的手也越來用力。
“既然你不愛我,爲什麽要跟我訂婚?”他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早知道有今天,你大可以不要接受的,你根本是在玩弄我,對吧?”
他喊完,拉著她轉身直沖到車邊,打開車門,迅速將她塞進車子裏。
“懷哲!”心瑤大喊著。
他也上了車,盯著身旁的她看,目光中雖然不再有怨恨,卻充滿了傷心與絕望。
他發動引擎,一雙手緊握著方向盤,覺得整顆心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
由于昨晚徹夜未眠,再加上方才的打擊,他的精神有點恍惚,茫然地駕著車子,腦子裏一片茫然。
當車子繞出森林,駛上公路時,大雨已傾盆而下,雨水像小瀑布似的從車窗上流下,雨刷飛快地掃著,卻不及雨點滴落的速度,眼前幾乎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沒有恐懼、沒有緊張,只是無意識的往前急駛著。
在一處彎道,他急速的調轉方向盤,當他發現迎面而來的大卡車時,想要煞車已經來不及,他本能往路邊一閃,但由于車速實在太快,車子從濕滑的路面直沖了出去,騰空飛起後,摔入路邊的溝渠裏。
陰沈的天空中雷聲隆隆,閃電在天際裏透著亮光,滂沱的雨水傾倒在四處散落的旅行車殘骸上,血迹隨著雨水,四處奔流……
第七章
心瑤跟懷哲出車禍的消息,如晴天霹雳般的降臨在任家!
任家二老接獲消息,火速飛往阿拉斯加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他們從醫生那裏,得知了懷哲和心瑤受傷的情形。懷哲的大腿骨折,經過手術後已無大礙,但心瑤的傷卻是出奇的嚴重,除了身體多處被玻璃割傷外,右小腿在遭到扭曲的休旅車重壓後,血管破裂、肌肉神經嚴重受損,膝蓋以下全部壞死,得盡快做切除手術,否則性命難保。
“要切斷右小腿!?”任母臉色蒼白地驚叫出來,她渾身發抖,幾乎昏厥過去。
任父趕緊扶住她,聲音沙啞地說:“你不能在這個時候昏倒,堅強點,孩子需要我們!”
“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下巴滿是胡子的醫生,臉色沈重,用著英文說道:“她昨天堅絕不要做切除手術,但是她的小腿已全部壞死,要爭取時間切除,再拖下去,失去的可能會是整條腿,甚至是生命。”
任母的臉上布滿恐懼,她無法置信地看著醫生,“怎麽會這樣呢……我不相信!”
“理智點!”任父悲痛地說:“我們必須接受它!”
“這件事就交給你們,記住,今天就必須作決定,否則……就太遲了!”醫生說。
任家二老互望著,任母緊咬著嘴唇,考慮了許久,終于點了點頭,“我馬上簽字,讓我先看看她、勸勸她。”
“嗯!”醫生點點頭,領著任家二老進到心瑤的病房。
心瑤正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她的頭發被汗水濕透,淩亂地貼在臉上,額上。
一看到任母,她就像是看到救星般,死命住她的手,求救似的緊盯著她,用著沙啞的聲音叫道:“任媽媽,我不要鋸腿!我不要鋸腿!”
任母心如刀割地說:“可是……若不鋸除小腿,會危及性命啊……”
“如果要切除我的腿,我甯願死!”
“你別這麽想,任媽媽求求你!”任母哀求著說:“孩子,你一定要動手術,人只要活著,一切還是有希望的!你還有愛你的父母、愛你的懷哲,我們都不能忍受失去你的痛苦啊!”
“天啊……”心瑤痛苦地閉上眼睛,低喊道:“即使我有過錯,也不應該如此殘酷的懲罰我呀!”
任母沒有聽出她話裏的含義,只是淚眼婆娑地說:“我求求你,心瑤,再拖下去就太遲了!”
心瑤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半晌,才睜開雙眼,望著天花板,發了好久的愣,然後語氣決然地說:“好!鋸吧!”
任母一把抱住心瑤,啜泣道:“任家會疼你一輩子的。”
心瑤輕輕推開任母,淚眼婆娑地望著她。
“求你打個電話回台北,說我需要他們,但……千萬別提及車禍的事,好嗎?”心瑤嘶啞著聲音說。
任母含著淚,點點頭。
時間,過得似乎比平常還要緩慢許多。
任母坐在手術房的等侯室裏,想著正在開刀的心瑤。
一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如今竟然發生這麽大的憾事,這對她來說,會是多麽大的打擊啊!往後漫長的人生,他們該如何幫她勇敢地走下去?
這兩天來,過重的責任讓她覺得疲憊不堪,現在她只希望心瑤的手術順利平安。
看看牆上的鍾,心瑤進入手術室已經兩個多小時,該不會出了什麽問題?
任母正覺失神無助時,醫生正好穿著手術服,疲憊地步出手術室,她立刻迎了上左。
“手術一切都很順利,她沒事了。”醫生拿下口罩,微笑著說。
“謝謝老天爺!”任母閉起眼睛,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等傷口複原以後,裝上義肢,多做幾次複健後,應該不用拐杖也可以自由地行走。”
“嗯!”任母點點頭。
上天總算還是仁慈的,讓心瑤躲過終生依賴拐杖的悲慘命運!
次日,任家爸爸回到紐約住處,立即給韓家打了通電話,電話中沒有多說什麽,只照著心瑤的意思,簡單交代幾句,要他們盡速趕到美國來。
韓家父母被這通電話弄得手足失措,驚詫不已!
“難道任家不答應解除婚約?”韓母蹙起眉頭說。
“我想事情不單純,不然不會催我們去美國的。”韓父吐著煙霧,沈思著:“我看,你先跑一趟,我最近業務忙,走不開。”
“也好,依我看,沒有我們出面,事情是無法解決的。”
“如果需要我,再打個越洋電話通知我。”韓父說:“還有,在不知道確實情況前,不要驚動偉群跟心婉他們,以免另生枝節。”
于是,韓母在極短的時間內啓程赴美。
途中,有層隱憂始終在她心裏蕩漾著,她知道有事情發生了,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竟是發生一件如此驚駭的意外。
她跟任父在紐約短暫會晤之後,又匆忙趕往阿拉斯加。
一路上,她內心強烈地自責著,她後悔沒有陪著心瑤前來美國,如果當初她有跟著一起來,說不定心瑤可以因此而躲過這一場令人震驚的意外。
她的內疚與哀傷越來越澡,但是這些都已經于事無補了。
手術後一星期,心瑤覺得自己跌落了絕望的深淵裏,她這一生未曾承受過任何悲痛的打擊,這次的事件,就像一記快而猛的重擊,把她徹底擊倒了。
這一天,當她見著自己的母親,好不容易稍稍平穩的情緒,再度崩潰了。
韓母溫柔地安慰著她,仍阻止不了她悲傷的淚水沿頰奔流。
她不忍心看著心瑤如此折磨自己,悄悄地要求醫生讓她服下鎮靜劑,讓她沈沈睡去。
幾小時以後,心瑤醒了過來,她轉頭看向身邊,發現母親趴在她床邊,似乎累得睡著了。
她看著母親,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不能再把心中無限的悲傷加在母親身上了!
她慢慢地撐起身子,韓母立即驚醒,抓住心瑤的手,焦慮地問道:“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媽,我好多了。”心瑤不忍地望著母親,“你該回旅館好好躺一躺,否則身體會支撐不住的。”
“不會的,剛剛我已經靠著床邊睡了好一會兒了。”
“這裏怎麽能睡得舒服呢?”
韓母心疼的看著心瑤,“只要你能好起來,其他都不重要。”
心瑤沈思了半晌,說道:“媽,不要替我擔心,我會站起來的。世界上多的是少了一條腿的人,他們都能站得穩、站得好,我爲什麽不能?”
韓母凝視著心瑤的臉,悲戚的眼淚不禁又滑落了下來。
心瑤舉起手,拭去母親的淚水。
“別哭,媽。”心瑤輕柔的說:“我會勇敢的站起來……只求媽爲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盡管說,媽一定替你完成。”她含著淚說。
“明天馬上回台灣去,替我隱瞞這件事,除了爸爸以外。”
“什麽?!”韓母不解的著心瑤:“你的意思是,包括……”
“包括心婉、偉群和……”心瑤停頓了一下:“和慕文。”
韓母怔了好半晌。
“爲什麽?”她不解地問,凝視著心瑤:“應該讓慕文知道真相……”
“不要!”心瑤喊著,打斷了她,臉上有堅決的神情:“我不要,我不希望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媽,求你!”
“媽了解你的感受,但是,總有一天他會知道的,不是嗎?”
“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知道。”心瑤猛搖著頭,“至少不是現在……”
“你該了解慕文,他會帶著他全心的愛來照顧你的!”
“不!”心瑤悲戚地說:“求求你,媽!我從小到大沒有要求過什麽,這一次請聽我的,我求求你,媽!”
韓母心痛地看著心瑤,她迫切哀求的語氣,實在讓她無法拒絕,好半晌,她才蹙緊眉說:“你要我回去如何說謊?”
心瑤臉色蒼白地望著母親,“就說……說……我和懷哲結婚了。”
“心瑤,你……”韓母喊了一聲,瞠目結舌地看著心瑤。
“我跟慕文本來就不該在一起,不是嗎?”心瑤露出個帶著哀愁的微笑,說道:“我們不該在一起,卻又硬要對抗命運,才會遭到責罰,導致要如此痛苦惆怅地結束。”
她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媽,希望你能諒解我的心情,成全我吧!求你!”她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白皙的皮膚,煥發出一種神聖的光潔。
韓母在心瑤那堅定的表情下,默然了。
怎麽會在短短的兩個星期的時間內,發生如此突然的變故?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時地想像著她跟慕文的婚禮,數不清的賓客、灑不完的彩紙,慕文緊緊地挽著心瑤的手,周旋在賓客之間……
可是,如今一切部如幻影般的幻滅了……
“好,媽答應你,明天立刻回去辦理該辦的事。你靜靜的在美國住一段時間,有任媽媽的照顧,媽可以放心。”
心瑤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
“謝謝你,媽。”她兩眼茫然,若有所失。
韓母知道,心瑤深愛著慕文,如此的決定,就像是在她心口上重重地劃了一刀,這傷口,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來愈合。
她噙著淚,扶著心瑤躺回床上,“相信媽,這一切都會過去的!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懷哲。”韓母說完便離開病房,去看任懷哲。
心瑤躺在病房裏。天黑了,對著窗外星光點點的夜色,她陷入迷惘的沈思中,耳邊隱約響超一道懇求的聲音——
心瑤,你難道一定要去美國嗎?
只要你記住,我天天在想念你,等著你!
所有夢想、期盼,等待都已成爲幻影了,她轉過身去,把臉整個埋進枕頭裏,雙手緊抱著那個枕頭,孤獨地嘗著這深切落寞的無奈。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懷哲依舊時時刻刻在痛斥著自己的過失。
那是謀殺!
他謀殺了心瑤啊!
每當想起那一天的事,他便被強烈的內疚折騰得幾乎承受不住,因此,今天醫師一告訴他,他的傷勢稍微好轉,可以坐上輪椅時,他便迫不及待地來到心瑤的病房。
他停在心瑤的面前,望著她憔悴、消瘦得兩眼深陷的臉。
心瑤呆坐在病床上,不動,也不說話,思緒彷佛飄到一個好遠好遠的國度裏。
懷哲緊緊握上她的手,她顫抖了一下,似乎回過神來,擡起來望著他,眼光沈痛而悲哀。
“原諒我!”他的聲音沙啞得難以辨認:“老天!我要怎樣做才能挽回這天大的錯誤?”他顫抖地低喊:“心瑤!求求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她再度擡眼看他,看來不勝哀戚,好一會兒,才開了口,聲音低柔而無力:“都已經如此了,你要我怎麽說?”
他再也控制不住了,把頭撲進她身邊的被窩裏。“求你!讓我照顧你、愛護你!”他痛苦地低喊著:“讓我娶你!”
她凝視他那一頭黑發,稍稍坐直了身子,然後很真誠、很懇切地說:“懷哲,你知道嗎?我們都無法讓已經發生的事變成沒發生過,既然如此,我只有坦然接受它,而且……”她頓了頓,“是我對不起你在先,不是嗎?你那麽有雅量接受我的過錯,我又爲何不能?”
他直視著她,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絲毫沒有責怪的怨容。
“你不怪我嗎?”他驚顫地說。
“以前你也說過不怪我,不是嗎?”
“心瑤!”他心痛地叫了一聲。
她微笑了一下,“這些天來,我想了很多,我真的不怪你。人生有許多事,真的不能用理性來解釋,人的智力畢竟有限,也許冥冥之中真有一位神在主宰著一切。”
懷哲長歎了一聲,分不清楚是感激還是尊重,把臉深深埋在她手心中,半晌,才拾起頭來。
“那麽……”他仍小心翼翼的說:“你答應讓我照顧你,對嗎?”
“給我一段時間,好嗎?”她疲倦地說:“讓我們先冷靜下來,再來談其他吧!你也該回床上好好休息了。”
他望著她的雙眼,覺得她似乎在逃避他,表情是那麽的冷。
“好,我聽你的,我等,不管等多久時間,我都願意等!”
台北的夏日黃昏,天氣異常燠熱,就連西斜的太陽也挾著炙人的熱力。
何慕文在三十幾層樓高的工地,兩手撐開設計圖,與工地主任討論著。
他額上沁出豆大的汗珠,爲了得到更多實際經驗,他不惜頂著炙熱的陽光,奔跑在辦公室與工地之間,這般腳踏實地、親力親爲,實在不像個老板會做的事情,他似乎繼承了父親對工作的狂熱。
他與建築師討論各方面的細節,又巡視了工地一遍,才乘著臨時架設的室外電梯,從三十幾層樓高空,垂吊而下。
滿臉挂著汗水和塵土,他正想到工地臨時的辦公室洗把臉,忽然,後面有人喊住了他——
“慕文!”
他回過頭來,看見偉群站在不遠處的廊柱邊,臉上沒有往常那副開朗的神采,相反的,卻流露出沈重,不安的神情。
慕文有些納悶地走向他。“下班了?什麽事情壓得你愁眉不展?你看起來有些蒼白。”
“沒什麽。”偉群深思著望著慕文,“大概是工作太累的關系。”
“這種天氣,的確欺人太甚,走,我們上山去!”何慕文沒有想太多,在偉群肩上重重的拍了一下說:“我們來個把酒夜話,順便讓你看看昨晚剛完成的一幅雙姝圖。”
莊偉群蹙緊眉峰,勉強牽動一下嘴角,“也好,你我都需要喝一杯。”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慕文望著他:心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你真的沒事嗎?”慕文疑惑的望著偉群。
“沒什麽,走吧!”偉群回避地說道。
兩個人開著各自的車子,朝陽明山上的雨軒奔馳而去。
何慕文及莊偉群兩個人坐在雨軒飯廳裏,偉群自始至終一語不發、眼神陰暗,煙一根接著一根地抽,顯得心事重重。
何慕文望著他,滿臉的困惑懷疑。
葉嫂陸續送上菜,又端上啤酒,何慕文拿起啤酒,准備斟滿偉群的杯子,突然間,偉群壓住了他握著酒瓶的手。
“今晚……這種酒對你我來說,太淡了些,有沒有陳年高梁?”
“陳年高梁?”慕文訝異的說:“你有沒有搞錯?”
葉嫂在廚房裏,聞聲趕緊又遞上了瓶陳年高梁。
莊偉群拿起酒瓶,在慕文的杯子裏倒滿酒。
“你先把這杯酒喝了,我有事要跟你說。”偉群鄭重說道。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何慕文感覺出事情十分的不對勁,“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先把它喝了。”
何慕文懷疑地看著他,無法抗拒地把酒喝完。
“說吧!”
偉群覺得口幹舌燥。“我有個不好的消息,是關于……心瑤的。”
“心瑤!?”何慕文緊張地叫了一聲:“她怎麽了?她回來了嗎?”
莊偉群惶惶不安地望著慕文,握著酒杯的手不覺加重了力道。
“她不會回來了!她……她已經在美國結婚了!”偉群結結巴巴地說。
何慕文震驚的眼睛直視著他,嘴唇逐漸變得蒼白,全身僵硬地坐在椅子上。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給震呆了,好長一段時間,無法相信方才聽到了什麽。
似乎過一世紀之久,才勉強用著低啞的聲音問:“你怎麽知道的?”
“心瑤的母親一個星期前接到電話,立刻趕到美國,昨天回來,證實了這件事。”
“那麽……消息是真實的了?”何慕文啞著聲說。
莊偉群從口袋裏掏出一封白色信封,遞到慕文的面前。
“這是她給你的信。”
何慕文機械似的接過信封,凝視好久,才將它拆開,躍然于眼前的娟秀字迹,立刻引起他一陣顫抖——慕文:
拿起筆之後才發現,下筆竟是如此艱難,千言萬語也難以道盡,我此時這般刺痛的心!
原諒我曾給遇你希望,卻又讓你失望。原諒我的懦弱,我終究向道義、命運低頭了。我不想爲自己辯解些什麽,人生……終究有許多無奈。
謝謝你給我的真情,謝謝你給我的那段美好的日子,絲絲縷縷甜蜜的回憶,我將永遠銘記在心。
祝一切都如意。
心瑤
慕文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緊抓著信紙,覺得自己摔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裏。
莊偉群一時也想不到適當的話語來安慰他,只是無語地走到慕文身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按住他的肩膀,說道:“慕文,我希望你別爲這段感情太傷心。”
何慕文舉起雙手,蒙住了臉,半晌,掌心間才飄出了聲音——
“你放心,我會好好的過下去,畢竟,世界還存在著!”
過了好久好久,他才放下手,努力地站起身來,這才發現,偉群不知道何時已經悄悄離開。
他步上階梯,走進自己的房間,將自己抛上床,兩眼失神的盯著天花板。
第八章
接下來的幾天裏,整個雨軒都沈浸在一片低氣壓中。
何慕文沒有去公司,整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情緒低落、郁郁寡歡。
從葉嫂那兒了解了一切的何父,原本也對兒子的改變能夠諒解,但一連幾日下來,他也逐漸看不過去了。
這天晚上,何父請葉嫂將何慕文給叫下樓。
“坐吧。”他要兒子坐到自己面前,並在預先准備好的酒杯中倒了些酒,遞到他面前。
“算算你也好幾日沒進公司了,你打算……
他准備說之以理,讓何慕文了解事業對一個男人的重要性,但話講不到兩句,卻被何慕文給打斷了。
“爸,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慕文,這些日子裏,我知道你悶悶不樂,希望你能看開一點,要以……”以爲何慕文有意要岔開話題,他不放棄地續道。
“爸,我很好。”他打斷父親的話,專注的望著父親,又說:“你不用替我擔心,我只想告訴你,我今天作了一個決定……我想將美國的事業,交給朋友代爲管理。”
“交給朋友管理?”何父臉色微變,他小心翼翼的將酒杯放在桌上說:“慕文,你考慮清楚了嗎?那可是你一點一滴,靠自己雙手創造出來的成績呀!”
“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爸,我已經決定了。”
何父無力的搖搖頭。“那麽,以後你有什麽打算?”
慕文坐直了身子,表情慎重而嚴肅。“我想去法國的藝術學院學畫。”
何父瞪著兒子,好半晌,才舉起酒杯,啜了口酒,以穩定情緒。
“爸,對不起,我並不想惹你生氣,可是我一定要走。”何慕文起身,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後,定向窗邊,背對著父親:“我希望可以在你的祝福下離開這裏。”
何父注視著慕文說:“再多挽留的話也沒用,是不是?”
“是的。”
“藝術這條路……沒有你想像中那麽簡單,你考慮過了嗎?”
“越是艱難,越能擺脫這些消沈的回憶。”
眼看著兒子那麽努力的想重新振作起來,他還能不支持、不鼓勵嗎?
何父站起身來,走到兒子身邊,環住他的肩膀,不自覺地眼眶在發熱。
“好了,兒子,我會祝福你,我相信憑你的能力,一定能走出另一條平坦大道。”
“爸,謝謝你。”
出國念書,總有辦不清的手續,再加上整理行李、處理公司瑣碎的事務,真是忙不勝忙。
再過一星期就要去法國了,這天傍晚,何慕文窩在畫室裏,收拾著滿室的畫紙、畫布。
他摘下了牆上的一幅畫,看著看著,不覺眼眶微濕。
這是他在梅園爲心瑤畫的那幅畫。幾個月以來,他利用空閑時間,細心地蘸上顔料,一筆一畫,將自己的感情彩在畫布上。
原本想等心瑤從美國回來,給她一個驚喜,如今……
門上響起匆促的敲門聲,驚醒了他遠飄的思緒。
會是葉嫂嗎?他放下畫,走向房門,打開房門後,出乎意料的卻是堆滿笑容的小林。
“怎麽會到雨軒來?”他有些訝異地問道。
“我不能來嗎?莫非……你屋子裏藏了顆星星?”小林仲頭對裏面望了望,小聲的問著,笑意寫滿臉上。
“少胡說了。”何慕文勉強牽動了下嘴角,伸手將小林拉進屋裏後,他把地上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挪開,拖來一張椅子,“坐吧!我去拿杯飲料。”
說罷,他轉身步出房門。
小林坐了下來,目光一瞥,看見了桌上那幅畫,不自禁地拿起了它,細細欣賞。
半晌,何慕文端了杯紅茶走進來,“今天怎麽有空上山來?”
小林擡起頭來望著他,文不對題地說:“這麽好的作品,你竟然藏著自己欣賞,獻出來展覽如何?我今天上山來,就是爲了向你要幾張畫的。”
何慕文將杯子放在牆腳,接過小林手裏的畫。
“這是我所留下最珍貴的一張畫。”
小林睜著不解的雙眼,望著慕文,“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和她……”慕文回過頭來,眼神黝暗,“我們的愛情已成爲過去。”
小林先是一愣,接著笑容頓失。
室內沈靜好一會兒,小林敏感的幹咳了一聲,故作輕松的笑著說:“但願我能放一束幹材,燃起一把烈火,將你的創傷統統燒掉。”
慕文的嘴角浮起一個苦澀的笑,放下手中的畫,遞過那杯紅茶。
“談何容易!”慕文不勝感慨的說,轉開身子走到窗邊,用手撐住下巴,半晌,蓦地轉過身來,直視著小林。
“這張畫我已經決定珍藏,不讓它成爲商品。”他歉然的說。
“那麽,可以借我展示一段時間,如何?”
“展示是可以,可別將它賣了。”慕文笑了笑說:“畫的維護,你是行家,我不在台灣的這段期間,就麻煩你代爲保管它。”
“不在台灣?”小林有些好奇,“你要上那兒去?”
“法國。”慕文靜靜的接口,“我准備去法國藝術學院進修學畫,手續都辦好了,下星期就走。”
小林呆住了。“你今天老是給我意外,沒開玩笑吧?”
“你知道,我從來不開玩笑。”
“怎麽突然作了這個決定?你美國跟台灣的事業要怎樣處理?”小林喝了口紅茶,說道。
“說勇敢是給我面子,說逃避還實在些。公司業務,我已經委托幾個好友處理,我不擔心這個。”何慕文自嘲地笑了笑,臉色已恢複了平靜。
小林用關心的眼神看著他。“感情的事我是一竅不通。不過,我倒佩服你的豁達、灑脫,在愛情方面,雖有所失,但是轉往畫界去耕耘,我相信必有所得。”
他笑著站超身,“走吧!到市區去,我請你喝兩杯,算是爲你餞行,祝你早日學成歸國。”
何慕文感激的望著小林,“你實在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我……”
“算了!算了!”小林急急的打斷了他,拿起桌上那幅畫,“把那些客套話統統吞回肚子裏去,將來別忘記藝舲大廳那面牆就好了。”
他們笑著走出工作室,步下樓梯,邁入暮色淡然的梅園裏。
葉嫂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隱約感覺到這些時日以來,籠罩著雨軒那不著邊際的孤寂與落寞,猶如霧氣般的蒸發了!
心瑤度過了一段艱辛的時期!
懷哲和任母用盡一切方法鼓勵她,讓她恢複自信,人的意志力可以克服一切困難,在濃厚的關愛下,心瑤的傷勢大有進展,信心也跟著增加。
爲了照顧上的方便,在阿拉斯加的醫院住了三星期後,她便轉至紐約的一家醫院繼續治療。
由于她的複原狀況相當良好,兩個月以後就順利的出院了。
裝上義肢的心瑤,每星期固定到醫院做複健治療,終于適應了行動上一切不便,開始能靠拐杖步行。
冬季來臨後,紐約變得十分寒冷,漫天的白雪,將街頭點綴成一片銀白,到處呈現美麗的景致。
這種天氣讓生長在亞熱帶的她深感不能適應,她開始懷念起地球另一頭,那四季如春的小島!
冬日的陽光從窗戶斜斜地照射進來,照耀在心瑤身上。
她呆站在窗前,想像著那細雨紛飛的台北,那郁木蒼蒼的仁愛路、那滿室飄著玉蘭花清香的美麗家園。
早上收到心婉的來信,微微擾亂她的心思——
此時的紐約,想必是大雪紛飛,一片雪白吧!異鄉的種種,你還能適應嗎?
去年夏天,你離家趕美,閃電似的與懷哲結婚,至今已遇了半年之久,你們的婚姻生活美滿嗎?就實在話,至令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爲何會作出這個決定,但是時間漸漸解釋一切,也許你選擇懷哲的感情是明智的。
你知道?慕文已經離開台灣,遠赴法國學畫,令我跟偉群深感訝異!他竟然絲毫不遲疑就放棄苦心得來的一切,走入藝術這道條崎岖的路,他的癫狂,讓我爲你感到慶幸……
過去的種種,如煙似幻,盡管有再多歡笑、再多悲傷,都已是往日種種……慕文能抛開一切,義無反顧的去追求自己心中那份理想、目標和希望,總是令人鼓舞興奮的,或許,她也該開始安排燦爛的明天,走向真實的未來。
就在她沈思的當下,後頭突然伸來一雙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一道男性喜悅的、興奮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窗外到底有些什麽?值得你這樣望得出神?”
是懷哲愉快的聲音,她掙脫開來,睜大眼睛望著他。
“除了一片白雪以外,一無所有。”
話剛落下,她立刻覺得這句話的語氣太過落寞了,趕緊岔開話題:“你今天回來晚了。學校忙嗎?”
懷哲望著心瑤,臉龐上綻放著光采。
“留在學校查資料,准備寫論文,所以耽擱了。”他取下圍巾,挂到椅背上後,緊握住她冰冷的雙手說:“怎麽獨自守在冷清的屋子裏,不去參加媽的生日聚會呢?”一抹憐惜的柔情閃過他眼底。
“外面太冷了,還是家裏溫暖舒服。”心瑤抽出了她的手,轉身,舉著生硬的步伐往廚房走去,走了幾步又停住,回頭道:“你的論文資料准備得怎麽樣了?順利嗎?”
“差不多了!可以動手寫了。”懷哲笑著說:“我一定要讓你親眼看到我得到這張博士文憑,然後……”他帶著固執深情的眼睛,盯著心瑤看,“然後開始創造屬于我們的另一段人生。”
笑容倏地從她嘴角隱去,她盯著他的眼睛,有些掙紮、有些痛楚,倉促丟下一句:“我去沖壺咖啡。”便閃入廚房。
她找到咖啡,奶精、糖,沖入了開水後,手持湯匙,無意識的攪拌。
這些時日以來,懷哲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處處殷勤的體貼,她都感覺得到,他會抽空帶她到紐約的大都會歌劇院聽歌劇、聽古典樂,到百老彙觀賞舞台劇,一心想博得她的歡笑,一心要她忘卻身體的殘缺。
她感受得到他想挽回往日那段感情的渴望,但是內心已受到一股強烈呼喚的力量所控制,呼喚的力量不在這裏,而是在地球那遙遠的彼端。
懷哲無聲無息地靠近了她,伸手取下她手上那支湯匙,幽幽的一聲長歎後,雙手緊握著她的肩膀,“嫁給我!心瑤。我不在乎你不愛我,只求你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她閉上眼睛,再張開的時候已是滿眼淚水。
這是出院後他第三次向她求婚,她一次又一次的婉拒,顯然並沒有讓懷哲灰心。
她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就這樣望著懷哲,言語哽在喉頭。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是……她不願意耽誤懷哲!她不希望懷哲因爲愧疚與責任,而毀了下半輩子!
她低下頭,眼淚終于順著臉頰,滴落到手上。
她拭去臉上的淚漬,顫聲說道:“懷哲,謝謝你!我真的很感動!”她望著他那雙深情的眼,“但是我還是無法答應你,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
“我對你所做的,難道就公平嗎?”他喊著。
“那不是你的錯,況且……你已經爲我付出太多了。”
“你這樣說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他眼裏掠過一絲痛楚。
“快別這麽說。”她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眼淚仍在眼眶裏打轉,“你們對我付出的愛是那麽的多,我該滿足了。就讓我們繼續維持這份單純的情誼,好嗎?”
他望著她,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麽嚴肅、認真。
“好吧!心瑤。”他嘴角浮起一個頑皮的笑容:“下個月的今天,我會再試試看的,無限期!”
“下個月我不在美國了。”她迅速接口。
好一段時間,懷哲才喃喃地問:“他還在等你,是嗎?”
心瑤搖搖頭。“他已經去了歐洲,走他該走的路。”
“那你還猶豫什麽?”他眼裏又燃起希望的光采,緊握著她的手說。
心瑤忍不住笑出聲來,搖著頭說:“懷哲,我真拿你沒辦法!但是這已經成爲事實,我決定回台灣了,我有我的計畫,你別再固執了。”
“你真的要這樣做?”
“真要。”
懷哲突然領捂到,心瑤已經不再是那個脆弱得像瓷器般的女孩子。
他看出了她的堅決,雖然他心中情緒起伏著、雖然他知道她的回答是真確的,卻不得不說:“今晚我們不要再討論這件事了,我帶你到處走走吧!如果你不怕冷的話,就當作是離開前的最後巡視吧!”
“好,我很樂意和你一起去,有你這個知己共度冷冷的冬夜,是人生一大享受!”
幾分鍾後,心瑤換了件深紅色的衣裳出現在懷哲的眼前,她肩上披著他聖誕節時送她的那件純白色大衣,長發在頸後梳了個發髻,更添增一股懾人的風韻。
他走向前去,笑著握住心瑤的手臂,“今晚,我是個令人羨慕的男人。”
心瑤嘴角挂著掩飾不住的笑意,與他一起走出屋子。
一如往常的四月天,松山機場前的廣場,籠罩在綿密的春雨裏。
心瑤走下了桃園中正機場開往台北的巴士,站在松山機場的廣場邊,望著細雨綿綿的天和地、望著來來往往熟悉的車聲跟人影。
還是台灣可愛!
身後的玻璃門映著她纖細的身影,她四面張望著,坐上一輛排班的計程車。
“小姐,請問上哪兒去?”司機回頭問。
她毫不考慮地說:“仁愛路三段。”
車子立刻向前駛去,車窗外,敦化北路一幢幢的大廈建築物往後退,車子很快地駛入濃密的綠意裏,不久,進入敦化南路,一棟顯眼的白色圓形建築物映入眼簾,她感到全身的血液加速運行著。
“停車!”她突然喊了一聲,連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司機回頭,錯愕地看了她一眼後,將車子停在路邊。
她下了車,在白色建築的門口站立了數秒鍾,然後舉著生澀的步履,一步一步的走進“藝舲”。
氣氛依然優雅,音樂依舊優美,空氣中依然飄著咖啡香味,大廳裏依然人影紛紛……她望著、走著,忽然間,角落處牆上懸著的一幅畫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不知不覺地走了過去,凝視著它,直至視線讓一層水霧弄得朦朦胧胧。
然後她走向櫃台,對著那個正在煮咖啡的服務生問道:“請問,你們經理在嗎?”
“林經理,是嗎?”
“是的,我想買畫。”
“請你等一下。”
服務生走進後面的一間小房間裏,好一會兒,一個瘦長的身影大跨步地跨了出來,是小林。
小林先是一怔,接著興奮的嚷了出來:“韓小姐!好久不見!”
“在美國待了一段時間,剛剛才下飛機。”心瑤禮貌地跟小林握了握手。
“哦?去念書嗎?”他問道,忍不住打量起她。
一襲黑色洋裝,包裹住她瘦弱的身材,白皙的皮膚,明亮的雙眸,她依舊是那樣沈靜雅致的美。
“不,辦點私人事情。”
“嗯。搭了那麽久的飛機,你一定累了吧!我們坐下談。”小林提起她的皮箱,熱情的引她進入會客室。
心瑤僵硬的步伐立即吸引了小林的視線,他不由自主地望向她邪黑色裙擺下,立刻被那節栩栩如生的義肢給嚇住了。
停住腳步,他呆了呆,怎麽也無法把那冰冷殘酷的東西,跟一個如詩如幻的女孩子聯想在一起。
他訝異的表情沒有逃過心瑤的目光。
“我在美國出了車禍,那樁意外,奪去我的半條腿。”她口氣異常沈靜。
小林目瞪口呆,怔怔地望著心瑤。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這似乎是一句笨拙的問話。
“命運之神的安排。”
“可是不應該發生在你身上!”這句話更笨了。
“它要發生在誰身上,誰都得束手就擒。”她平靜地說:“放心!我沒有那樣脆弱!”
小林愣愣地看著她,好半晌,才慌亂地說:“真對不起,你一定站累了,我們趕緊到裏面坐吧!”
心瑤跟著小林繞過櫃台,走進後面的會客室後,兩人坐了下來,服務生立刻端來了兩杯咖啡。
“慕文知道這件事情嗎?”
她搖了搖頭。“我沒讓他知道,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希望你也能替我守住這個秘密。”
“爲什麽?”他有些微激動,“即使只是朋友,也應該讓他知道你的情況,彼此互相關懷才對啊!更何況你們……”
心瑤用小湯匙攪動著咖啡,深深地看著小林。
“我的情況你也許不太能理解,我希望讓慕文對我永遠保有那份美好的印象。”
她啜了口咖啡,若有所思的說:“我們曾經深愛過彼此,雖然只是那麽一刹那,但是,我已經心滿意足了,愛過總比從來都沒有愛過的好,我不敢再奢求什麽了。”
“你看錯慕文的爲人了。”小林點燃一根煙,“他對于你的感情沒有那樣膚淺,他不會介意你的……”他稍稍停頓了一下,說不出“殘缺”這個冷酷的字眼。“你的這一切。”
“我知道。”她的眼光從遠處收了回來,看著小林,“但是我介意!就讓時間沖淡一切吧!我衷心希望他將來能遇到更完美的人、有段更美好的婚姻。”
小林深深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吐了個煙圈,問道:“慕文去了法國,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點點頭,半晌,忍不住問道:“他……最近好嗎?”
第九章
“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大概是忙于課業吧!慕文那個人,一旦專注于一件事情的時候,是六親不認的。
去年他到法國的時候,曾經寫過一封信給我,說一切都步上軌道,他說他自己有信心走出一條自己的路,他還說……”他有點恍神地看著心瑤。
“還說什麽?”
“他說,如果不是被你的光芒所照,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黑暗裏。”
心瑤垂下眼簾,當她再度揚起睫毛的時候,眼眶已經蓄滿淚珠。
她輕聲的說:“我總算對得起他……好了,不談這些了,言歸正傳,我是來買畫的。”
“大廳角落的那幅畫,對吧?”
心瑤瞠大眼睛望著小林,不語。
小林招手叫來了一個服務生。“你去將大廳何先生那幅畫拿進來!”
片刻之後,服務生將那幅畫送了過來。小林接過畫,望著心瑤。
“說實在話,對這幅畫,我有點難割舍,如今,我沒有理由再留置它了。”他下定決心似的,將畫放在心瑤面前,“你是這幅畫最好的主人。”
“謝謝你,那麽,我該走了!”她站起身來,微笑著說:“告訴我數目,明天我湊足金額,再送過來。”
“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就請你收下它,別再提到‘錢’這個讓人傷情的字眼。”
她怔了片刻,“這怎麽可以!我……”
“沒什麽可不可以的!”小林立刻打斷了她,誠懇的說:“這幅畫,于情于理都應該屬于你,如果慕文還在台灣,如果他知道你回來了,他也會這樣做的。別再讓我爲難了,好嗎?”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
“別再可是了。”他堅持道:“留下你的地址、電話,明天我替你把畫送過去。”
心瑤沒有再說什麽,感激挂在嘴邊、閃在眼裏。
她留下地址、電話後,轉身准備離開,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轉過身來,眼光裏有著請求。
“別忘了爲我保守這個秘密。”
交代完畢,她轉身,竭力維持平衡的步履,步出了會客室。
一陣冷風從窗口灌了進來,她那襲黑色絲質長裙,裙擺翩翩,飄著淒涼、飄著落寞,靜靜地消失在長廊那端。
車子飛奔在仁愛路的綠蔭裏,心瑤越來越有那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沒多久,計程車轉入巷子,她在巷口下了車。
家門在望,她踉跄地加快了腳步,終于停在那熟悉的大門外。她深深的吸了口氣,吸進了滿腔玉蘭花香,然後,伸手按了門钤,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很快地傳來,接著,門被打開了——是韓母!
韓母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著心瑤,整個人都呆住了。
“媽!”心瑤喊了一聲,沖上前去,一把抱母親的脖子,叠聲喊著:“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心瑤,真的是你嗎?”韓母輕輕推開了女兒,緊握著她的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淚水早在眼眶裏打轉。
“媽!是我,我回來了!”
“怎麽一聲不響的就跑回來?懷哲呢?他怎麽沒有陪你一起回來?”
“是我堅持要一個人回來的。”心瑤的雙眼早被眼淚模糊了視線,“你看,我已經好好的,什麽事都能做,我還是你心目中的那個女兒,對嗎?”
“對!對!”韓母又忍不住將女兒攬入懷中,又哭又笑的說:“你還是媽心目中那個又美又善良的女兒!”
韓父也聞聲跑了出來,站在門邊,帶著一個感動的笑容,眼眶濕潤地望著她,好久,才輕喚了聲——
“心瑤!”
心瑤一下子擡起頭來,和父親的眼光接觸的那一瞬間,她發現父親瘦了,鬓邊冒出幾絲銀白,那一刹那,感動、哀愁、驚喜……點滴交織在心頭。
“心瑤!”韓父再喊了一聲,張開雙臂。
心瑤立即踩著蹒跚的步伐,撲向父親的懷裏。
“什麽都別說。”韓父緊緊擁著,竭力維持平靜,卻怎麽也忍不住不斷湧出的淚水。“有老爸支撐著你,不會讓你跌倒的。”
心瑤擡起淚眼,嘴邊浮起一個充滿信心的笑。
“爸,你不用支撐我,真的!”她推開了父親,大跨步地繞了個圈子,驕傲地向他炫耀著:“你看,我已經完全恢複了,我可以很平穩的走路,真的!”
韓父含著眼淚笑著,他從來沒發現過自己的女兒是如此美麗、如此光芒耀眼。
韓母閃動滿眼的淚水,迎了過去,攬住了心瑤的肩頭說:“好了,心瑤,進去坐下來慢慢說,飛了那麽久,累了吧?”
久別重逢的家,總是讓人感覺是那麽可愛、那麽溫馨、那麽親切。
心瑤進了屋裏,踱到自己的臥房內。這裏的一切仍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走到窗前,她打開了窗簾,坐進椅子裏,雙手托著腮,愣愣的望著滿窗的綠意。
去年到今年,人事滄桑,變化多少?
“你爸爸打電話給心婉,說了你真實的經過,心婉說馬上過來。”韓母端了杯熱茶進來,撲鼻的茶香飄滿屋裏。
“姊姊跟姊夫都好嗎?”心瑤起身,接過茶杯。
“他們那一對,活像一對寶,每次回來總扔下一籮筐的笑話。上個月,小夫妻倆還騎著單車繞了北海岸一圈,說是慶祝他們結婚兩周年,真是的!”韓母滿足的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姊姊是個幸福的小女人。”心瑤啜了口茶,由衷地說。
韓母臉上的笑容僵硬住了,她攬住心瑤的肩,在床上坐了下來,撫摸著她的頭發、臉頰,忽然眼淚又溢滿眼眶。
“心瑤……”她柔聲輕喊:“在美國那段時間,懷哲對你好嗎?”
“很好,媽。”心瑤微笑著說:“他像個大哥一樣的照顧我、依順我,本來他要我等他趕完論文後,才陪我一塊回來,是我堅持不要他陪,我要學習自己處理自己的一切。”
“那他有沒有……”她停頓了一下,終于還是說出口:“再向你求婚?”
“媽!”心瑤一愣,“我和懷哲之間不可能再有發展!不可能有結果的!”
“你沒有回答媽的話。”韓母緊盯著她問。
心瑤在母親的追問之下,默認了。
“那麽,你爲什麽又自己跑回來?”她握住女兒的手,有些沈不住氣了,“難道你拒絕了他?”
“是的,媽。”心瑤用著輕柔而真誠的聲音說:“我不能跟懷哲永遠過著同床異夢的生活,對不起,媽,我真的做不到。”語氣裏充滿淒涼。
韓母默然不語了,她能夠了解沒有愛情的婚姻,會是什麽樣子。
可是……總不能讓孤獨伴著心瑤走完這一生啊!
“你這麽做,等于是在摧殘你自己,你知道嗎?”韓母用悲戚的眼光注視著女兒。
心瑤的眼眶有些濕潤,但唇邊卻浮起了一絲微笑,“媽,不用替我擔心,我會過得很好,只要你們不再追問這件事,我會過得更快樂,我已經替自己安排好一切。”
韓母的喉頭霎時哽住了,她無法再接下去說任何話了,只期盼老天會爲她的寶貝女兒,做一個公平合理的安排。
心婉在電話中從父親那兒聽到了發生在心瑤身上完整的故事,震驚得無法自己。
人生多的是意料之外的事,但,爲什麽偏偏發生在心瑤身上?
她立即放下手邊工作,趕回娘家,沖入臥室,一眼看到心瑤,她激動得沖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連聲喊道:
“傻妹妹!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姊妹倆相擁而泣,看得一旁的韓母也跟著紅了眼眶。
“好了,你們姊妹倆聊聊,媽去廚房准備晚餐。”
韓母用手背揉揉濕潤的眼睛,帶著自己也分不清楚是悲是喜的心情,走出房間。
姊妹倆又重新擁抱一番,心婉握住心瑤的手說:“心瑤,姊姊還是忍不住要說你幾句,你到底是我最親愛的妹妹,居然演了這出戲來瞞騙姊姊,做出這麽愚蠢的事來!”心婉的語氣裏,充滿了激動。
“原諒我是出于不得已跟無奈。”心瑤歉然說道。
“你以爲這樣做,就能把你跟慕文之間的感情,抹得一幹二淨嗎?”心婉越說越激動。
“這……”心瑤無言以對。
“你做了一件不可原諒的錯事。”心婉眼底浮起一絲深深的憐惜,不禁搖了搖頭,歎了口長氣說:“不過,也許這一切還來得及挽救,明天我就叫偉群上雨軒打聽慕文的消息,然後通知……”
“心婉!”心瑤立刻喊叫一聲,打斷心婉的話。
她蓦然站起身來,但由于用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踉跄地倒退幾步。心婉立刻沖過去扶住她。
心瑤穩住了腳步,擡起頭來,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你知道我的難處了吧!所以……就讓這個秘密繼續維持下去吧!如果你們真要拆穿它,那我只好再從你們身邊離開,悄悄地消失,真的,我會這樣做!”她堅決地說著,眼淚溢滿她的眼眶,“我現在什麽都不去想了,只想過平靜日子,請別逼我離開這個家!”
心婉迅速地摟住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好半晌,她才擡起頭來,用手絹拭去心瑤眼角的淚漬,說:“我答應你,一切順其自然。”
灰蒙蒙的暮色從窗口竄了進來,窗外,仍是細雨綿綿……
心瑤從美國回來,已經過了兩年。
這兩年間發生了許多事,她恢複了教職,重新回到講台授課。每日,她忙著與學生接觸、忙著解決他們的難題、忙著帶著他們走出戶外,呼吸每個季節的香味。
忙碌有時候不是一件壞事,它讓人沒有閑暇去回憶過往,對心瑤來說,她終于能夠獲得她一直想要的平靜生活。
就這樣,秋天,靜悄悄地來臨了。
這是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心瑤坐在麥當勞角落的位置上,注視著餐桌前的心婉。
“心瑤,我實在很擔心你的生活、你的一切。”
心婉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孕婦裝,雖然已經是大腹便便,臉上仍顯得亮麗有神。
“心婉,不要擔心我。”心瑤末施粉妝的臉龐略嫌蒼白,卻有著一股清純的風韻,“我雖然很忙,但是忙得很快樂,我從工作中,得到無窮盡的樂趣。”
“工作!工作!又是工作!”心婉頗不以爲然的說:“你還年輕,應該好好享受生命,而不是成天埋首在工作堆裏。”
“這是我目前最想要的生活。”
“爸媽爲了你,一顆心老是懸著,你知道嗎?”心婉望著心瑤,神情黯淡,“難道你打算就這樣孤獨一生?”
“我不會讓自己寂寞的,現在的我也沒有時間寂寞,我那些學生就夠我忙的了!”心瑤吸了口可樂,說道。
“那麽,我想你也忙得沒空看今天的報紙吧?”
“是還沒看。”心瑤歎了口氣,“今天忙著改段考的試卷,到現在才有時間喘口氣。”
心婉自手提包裏,掏出一張報紙的彩色藝文版,攤開,遞到心瑤的面前。
“發生什麽重要新聞了嗎?”心瑤狐疑地問。
“你仔細看我用紅筆圈起來的部分。”
她接過報紙,看到一排鬥大的標題,那標題立即引起她一陣顫抖——
青年畫家何慕文旅法學成歸國藝舲將展出其出衆的畫作
心瑤不發一語,表現出乎意外的冷靜,她慢慢看完整個新聞內容,才擡起頭來望著心婉。
“他回來了,是嗎?”她放下報紙,輕聲問著。
“我想是吧!我也是早上才看到這個消息。”心婉望著心瑤好一會兒,才道:“心瑤,不要再倔強了,放手去追求吧!幸福與否,就在你的一念之間!”
“但願他已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心瑤展開笑顔,慢慢地折起報紙,放入手提袋裏。
“心瑤!”心婉驚訝的喊了一聲。
“走吧!”心瑤站起身來,拿起皮包,准備離去,“你不是要我陪你去買一些嬰兒……”蓦地,她住了口,眼光落在櫃台處正在點餐的男人身上,“老天……”
心婉盯著心瑤,小心問著:“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心瑤依舊呆若木雞地愣在當場,無法言語。
心婉順著心瑤的視線望去,只見睽別已久的慕文,正帶著一雙灼灼逼人、晶亮有神的雙眼,直直地盯視著心瑤!
他們兩人靜靜對視著,臉色都是那麽的蒼白。
哈!真是太巧了!心婉興奮地想著,這一定是老天爺可憐這對命運多舛的戀人,所做的善意安排。
半晌,慕文舉步向她們走來,心瑤頓覺渾身無力、顫抖不已。
“心瑤,好久不見!”慕文站在桌邊,伸出手。
她也本能的伸手。“好久不見!”
她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手指緊箍著自己的手,是那麽的緊,緊得她的心跳無法抑制地加速狂飙。
她迅速將手抽回,茫然地看著桌子。
“慕文,真高興遇見你。”心婉也伸出手,熱切的跟慕文握著,“我剛剛還跟心瑤談起你呢!恭喜你,你該爲自己感到驕傲。”
“謝謝。”慕文親切一笑,望了望她的大肚子,“我也要恭喜你跟偉群,將要爲人父母了。”
“到時候一定請你喝滿月酒。”心婉直率、熱誠地說著,忽然心生一計,“對不起,我和醫生約了兩點,得先走了,心瑤,你跟慕文好好聊一聊。”
心瑤默默不語,只是用眼睛對心婉表示不滿。
她怎會不懂她在打什麽鬼主意!
“慕文……”心婉將眼光轉向慕文,“明天晚上,方便到我家來吃個便飯嗎?”
“謝謝你的邀請,我一定去。”慕文笑著說。
心婉對心瑤眨眨眼睛,抓起皮包離開。
慕文靜靜的坐了下來,眼光無法再從她臉上移開。
“你一點也沒有變。”慕文先開了口。
“你也是。”心瑤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慕文的突然出現使她手足失措,而在內心深處那份深埋的感情,似乎在掙紮著將泛褴開來。
他穿著輕便,一條牛仔褲、一件襯衫,雖然簡單,雖然一張臉略顯蒼白、消瘦,但他雙眸閃爍著光芒,仍可讓人感覺到一股無形魅力的存在。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以爲你在美國。”他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不能適應那裏的氣候嗎?”
他的眼裏依舊閃著關懷。
“還好。”她想擠個笑容,就是擠不出來,“人是念舊的動物,總是會思念自己的親人、朋友,我當然也不例外,所以,我就回來了。”
“朋友?”他問:“也包括我嗎?”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的狀況。
“嗯!”她輕輕的應著:“當然包括你。”她努力的控制著不流露出一絲感情。
“那麽……你還有些想我?你懷念我,是嗎?”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望著他,眼眶逐漸泛起水霧,在發現他的臉龐竟然綻放著希望的光彩時,心中更是掠過一陣痛楚。
“心瑤……”他深切的喚了一聲,雙手伸過桌面,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對你好嗎?”
“誰?”她腦筋一時轉不過來,不知道他指的是誰。
“當然是你那位青梅竹馬。”
“哦……噢!”她會意過來,慌亂的強調著:“很好呀!他很好。”
“是嗎?”他更握緊了她的手,深邃的雙眼,如兩盞燃燒的燈光,“那麽……你幸福嗎?”
她瞅著他,眼眶始終沒有幹過。
“慕文,現在說這些,似乎都已經無濟于事,不是嗎?”
“是無濟于事。”他聲音略帶沙啞地說:“但,知道你是幸福的、是快樂的,我會比較安心。”
“你……你都不恨我嗎?”她喃喃地問,眼眶更濕了。
“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他的聲音輕柔。
“那麽……我們還是朋友吧?”
“當然。”他的眼光溫柔而細膩,“我一直希望我們仍像好朋友一樣。”
她咽了口口水,勉強地擠出個笑容。
她的笑容裏卻有著濃濃的苦澀,“希望你盡快遇到一位讓你心儀的女孩。”
“我的心早已給了人,如今我是個無心的人,想要尋回那顆心,談何容易。”他聲音低沈,隱含著傷痛。
心瑤望著他,在眼眶中打轉許久的淚水,終于順著臉頰滾落而下。
“對不起,心瑤。”他緊握了她一下,“不應該對你說這些的。”
心瑤試著想抽回自己的手,但是慕文仍緊握著她不放。
他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她,兩人沈默的對視著,好半晌,他才放開了手,忽然笑了。
“你還記得嗎?”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記得什麽?”她困惑的問。
“還記得在雨軒的梅園裏,我第一次爲你畫的那幅畫嗎?”他凝視著她說:“那天,一陣雷雨剛過,天空終于放晴,陽光透過樹隙,在你的頭發上閃亮著,你張開雙臂、微仰著頭,整個人就像幅畫一樣美,匆促間,我完成了一張素描,你還記得嗎?”
“我記得。”她低低地說:“我永遠都記得。”
“後來,我將它上了色,成了一幅完整的作品。”他笑著說:“不過我不打算讓它成爲商品,只是暫時存放在藝舲,在我去法國的期間,小林一直替我收藏著。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爲我想將那幅畫送給你,希望你收下。”
心瑤刹那間呆住了!
原來那幅畫是非賣品!
原來他不知道那幅畫已經不在藝舲!
是呀!他才剛剛回國,可能還沒見著小林。
但……既然是非賣品,小林又爲何私下將那幅畫送給她呢?她想著想著,開始有些明白了。
慕文張著黑又深的雙眸,直盯著她。“怎麽?你不方便接受嗎?”
她倏地擡起頭來,慌亂地說道:“沒有!謝……謝謝你。”
“嗯。”他欣然一笑,“那麽,我現在就開車去藝舲,把畫拿過來,大約要二十分鍾,你在這兒等我!”
說罷,他站起身,轉頭就離開。
她臉色轉成蒼白,目送慕文消失在門口,半晌,才機械式地站了起來,拿起皮包,邁開蹒跚的步履,神志飄怱地離開速食店。
第十章
何慕文開著車,直奔藝舲。
進入藝舲,小林正爲著畫展而忙碌著。
小林對慕文的畫有一種特別的偏愛,對這次畫展,他的信心與興致,似乎比誰都還要高,他跑進跑出的招待記者,張羅一切,就好像是他自己的畫展似的。
忙著布置的小林一看到慕文,立即開心地迎了上來。
“哈!你總算來了!有幾個細節問題,正等著你來解決。”
“籌備畫展,你是駕輕就熟,我完全信任你的處理方式。”
“不!”小林認真的說:“有幾張畫該挂在哪裏,得要你這位主人提供點意見。最裏面這一部分已經布置好,你先看看有哪裏需要修改、看看有哪張畫挂高或挂低了。”
兩人並肩朝大廳走去,小林一一打亮探照燈,長廊立即浮現一片清幽,柔和的氣氛。
慕文望著挂在牆上的一幅幅自己的畫,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在探照燈下看自己的作品,讓我對畫展毫無信心。”慕文坦白的說出內心的感覺。
“不,你錯了。”小林搖搖頭,“這兩天我整理你的畫,發覺經過這幾年的探索,你的畫更添了一股新鮮感、無論形式、色彩、線條都富于變化,更難得的是,你在畫中融入了詩與音樂,這種精神畫的作品,在國內還是少見的!抓住自己的風格,你會成爲傑出的油畫家。”
“哈哈哈……”何慕文笑了起來,笑得開心、笑得灑脫,“我發覺你實在很有鼓舞人的口才,小林,你是真正了解我的畫的人,我非常想要跟你做一番長談,但今天有點事不能久留,我是來拿我出國前,寄放在這兒的那幅畫的,在儲藏室嗎?”慕文說著,就朝儲藏室走去,“我自己去找,你忙你的。”
“等一下!”小林叫住他。
“怎麽?”
“那張畫……”小林緩緩地說著:“那張畫已經不在藝舲了。”
“什麽?!”慕文驚訝的喊叫了一聲,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
咖啡廳裏的客人都側過頭來看著他們。
“先別叫!”小林急急的將他拉往會客室方向,“你聽我把話說清楚,好嗎?”
小林一關上會客室的門,慕文立刻激動的握住他的雙臂,大叫了起來:“你將那張畫賣了!?”
“慕文,你冷靜點!你那張畫雖然不在我這兒,但那並不表示我將它賣了呀!”
慕文蹙緊眉峰,懷疑地看著小林。
“是這樣的……”小林盯著慕文,神情若有所思,“那張畫現在正在一個右腳殘廢的女孩手裏。”
“你將畫送給了她?”慕文提高了音量。
“是的,因爲,換成是你,我想你也會這樣做。”
“爲什麽?我不懂!”慕文按捺不住滿心的不滿,急急喊道:“你總不至于因爲同情她,就將我的話置之于腦後吧?”
小林仔細地審視慕文,他知道該是坦白的時候了。
“你總得說出個理由呀!”
“別急!別急!”小林瞄了慕文一眼,拿起口袋裏的記事簿,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撕下那張紙交給慕文,神秘地笑著,“現在你可以去將畫取回了,這是那個女孩的地址、電話,我保贊那張畫此刻完好如初。”
慕文接過那張紙條,不解地望了小林一眼,當眼睛觸及他記得滾瓜爛熟的電話及門牌號碼時,他大大一震,霎時臉色發白、手腳冰冷。
“小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需要我再解釋?”
慕文目瞪口呆的看著小林,久久無法言語。
“她在美國出了嚴重的車禍,那場車禍奪去她的右腿,也奪去她對自己的信心……實際的情形我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你一直被蒙在鼓裏。”
慕文的心像是被刀子紮了一下,胸口一陣尖銳的刺痛,從他的心頭一直延伸到指尖。
他眼前閃過剛才在速食店裏,心瑤那靈秀如昔的身影,難以想像在桌子底下,竟然隱藏著她強烈的創傷與憂愁!
他咬了咬牙,回過神來,他發現小林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慕文,她是一個善良的好女孩。”小林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放掉了她,將是你終生的遺憾。”
慕文伸手握緊小林的肩膀,眼光裏充滿感激。
“真幸運交了你這個朋友,那張畫你送得太對了,謝謝你!”他的語氣十分激動。
小林看了慕文一眼,點點頭,真摯的說:“我知道我不會看錯人的,但是你千萬要小心處理這件事,她現在在感情上很脆弱,隨便一個不小心,都很有可能會刺傷她。”
“不管怎樣,我現在要去見她。”慕文堅定地說:“我不會再跟幸福擦身而過!”
“去吧!祝你幸運!”小林鼓舞地拍拍慕文的肩。
心瑤走出速食餐店後,並沒有回家。
她沿著紅色磚道,穿過無數個街道,望著熙熙攘攘的人潮,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她以爲,她再也配不上像慕文那樣的男人,她早就該覺悟、該離開他了,但是那銅牆鐵壁般的堤防,卻被今天那意料之外的重逢給沖垮了。
或許,該是她離開台北的時候了,找一個偏僻的小鎮,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再度進裂的傷口。
但是……可能嗎?
時間緩慢地過去,夜慢慢深了,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火車站。
深夜裏的火車站安靜極了,她神志迷糊地坐在候車室裏,望著一班班離站的列車,不知所措……
今晚,韓家天翻地覆!
心瑤的失蹤,讓全家人驚慌失措,心婉不停地撥著電話,韓母則不安的坐在沙發中等待,滿臉的焦躁。
“心婉,放下電話吧!”莊偉群說:“你這樣盲目的亂打,是不會有結果的!”
心婉放下電話。
“可是……”她不安地蹙緊眉頭,“都已經這麽晚了,心瑤還沒有回來,人家真的很著急!”
“夜都深了,一個女孩子能到哪裏去?”韓母臉色焦急地說。
“心瑤都這麽大的人了,應該會照顧自己才對。”韓父接口說:“可是,她應該打個電話才對呀!”
“依我看,除了報警外,別無他法可想了。”莊偉群提議著說。
“不行!”韓母立即喝止,“心瑤爲人師表,這事一旦張揚出去,以後如何面對學生?”
“暫時先不要報警,等慕文回來,再作決定。”韓父說。
“這個慕文是怎麽回事?”心婉不耐地說:“說要出去找心瑤,都過了這麽久了,也不打個電話回來!”
同一時間,慕文正開著車子,發瘋般的穿梭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之中,心中不斷地喊著心瑤的名字。
他幾乎查遍了台北市每一家飯店、旅館,甚至跑遞一家又一家的醫院,不停的亂找,直到淩晨時分,才垂頭喪氣的回到韓家。
當他觸及莊偉群那心急如焚的眼神,他知道心瑤還沒有回來!想到這裏,他的血液都冷了!
“還是沒有消息?”慕文眼神黯淡、臉色憔悴,看來疲憊而乏力。
莊偉群搖了搖頭,與他一道進入客廳。
從慕文嚴肅的表情,大家已經知道事情不妙,面面相觑、表情凝重。
“別擔心!”偉群把手放在慕文的肩上,安慰他說:“我相信心瑤不會有事的,她只是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
慕文筋疲力竭地趺坐在沙發裏,將臉埋進手掌裏,聲音壓抑地從指縫中流了出來——
“當初你們實在不應該瞞我的!”他激動的喊著:“她那樣嬌弱,卻要承擔這麽多的痛苦,她需要我呀!”
何慕文的眼眶泛著淚水,萬分懊惱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詳情的人。
韓母覺得一股熱浪湧進眼睛,她被慕文那份強烈的痛楚所感動了。
失去像慕文這樣的男孩子,對心瑤來說,才是真正的不幸!
“慕文……”韓母閃著滿眼的淚水,望著慕文說:“你連晚飯也沒有吃就去找心瑤,現在一定餓了吧?我去廚房弄點東西出來。”
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准備到廚房爲他下碗面,卻被何慕文給立即阻止了——
“我吃不下,真的。”他說,頭仍埋在手裏,半晌,才穩定了自己的情緒,重新擡起頭來,“不行!我不能束手無策的等在這兒,我要再出去找。”
“漫無目的的,你從哪裏找起?”始終沒開口的韓父說。
心婉也忍無可忍了,積壓整晚的焦急與惶恐迅速發作,她嘴裏激動的吐出一串話來——
“別看心瑤嬌嬌弱弱的,她若有心從這世界上消失,誰也找不到她!”
說罷,她用手蒙住臉,哭了起來。
偉群奔了過去,一把擁住了心婉,“別哭,大家再想想她可能會去的地方,總會找到她的!”
“偉群。”韓母說:“你先帶心婉到房間裏休息,她有孕在身,不能累著了。”
點點頭,莊偉群扶著心婉,回臥房休息去了。
接下來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電話鈴聲響起,他們同時驚覺過來。
韓父從沙發上眺起身來,說道:“一定是心瑤!”他撲了過去,一把拿起聽筒,急切地喊了一聲:“喂!”
如意料中,話筒中傳來心瑤柔弱顫抖的聲音,說道:“爸,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我好累!”
“心瑤!”韓父喊著:“回來吧!你把所有人都急壞了,你在哪……”
話沒說完,慕文立即沖了過去,搶過聽筒,用著急、急切的聲音喊著:“心瑤!別再躲著我,求你!我愛你!我不在乎你的腿!相信我,我會盡我所有的努力來照顧你,只求你回來,心瑤!”他的語氣幾近哀求。
電話那頭一陣沈默。
“心瑤!”慕文擔心的喊:“你有在聽嗎?求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哪裏?”
卡嚓一聲,心瑤挂斷了電話。
“心瑤!心瑤!”慕文對著話筒喊了兩聲後,看著話筒發愣,好半天,才放下話筒,絕望地說:“她挂斷了。”
“難道她沒說她在哪裏嗎?”韓母緊張問道。
慕文搖搖頭,蓦地想起,剛才的電話中,似乎隱約傳來一陣陣擴音器的聲音,催促著旅客上車……
老天!是火車站!
慕文跳起身來,轉身就要沖出去。
韓父追了上去,拉住他的衣服,錯愕問道:“你這麽急,要上哪兒去?”
“火車站!”慕文簡單的說著,沖出大門,立刻發動車子,直奔火車站。
天已透出蒙胧的曙光,清晨涼風拂面而過,幾分鍾後,他趕到火車站,停好車,迫不及待地沖入候車室,但,寥寥無幾的旅客中並無心瑤的蹤影。
他焦急地街向服務台,問道:“請問,十分鍾前,有沒有火車開走?”
那站務員愕然地看著他。“開往哪裏的火車?”
“任何地方的火車!”
站務員不解的瞪著他,想了想,又說:“剛剛有一班基隆開往高雄的列車進站,現在停在第二月台,還沒開走。”
聞言,他沖向售票口,買了張月台票,飛奔過地下道,沖上了第二月台。
長長的月台,依然沒有心瑤的影子,他跳上火車,一節車廂接著一節車廂,焦急地找尋著心瑤。
踏入最後一節車廂,他驚喜地頓住了腳步。
心瑤正蜷縮在角落的位置上,眉端輕蹙,合著眼,似乎睡著了。
他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停在她面前深深地望著她,好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伸出手,輕輕拂開她垂下的發絲,這一輕觸,立刻驚醒了她,她驚悸的瞠大了眼睛。
“你……”她嗫嚅著。
“心瑤!”他激動的喊了一聲,一下子就將她的身子拉起,緊緊地擁入懷中,“心瑤,你好傻!你以爲這樣就可以抛開我嗎?你真傻!爲何要躲著我?我不准你再離開我了,我鄭重的命令你,不准再離開我了!”
眼淚迅速的在她眼眶裏泛開,接著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內心的痛楚,加上身體的疲憊,使她渾身無力虛脫。
她軟軟地靠在他胸瞠,昏昏沈沈地細語著:“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你實在不該來的!”
慕文心頭一震,接著一把橫抱起她。
“什麽都別想。”他溫柔的說著:“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
她累了,她真的累了,她無法思考、無法分析,更無力掙紮,只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癱軟在他結實的胸膛裏,覺得筋疲力盡。
恍惚中,她感覺她被抱進了一輛汽車裏,在車子規律的搖晃中,她終于昏昏沈沈、無法抗拒地睡著了。
她是被夕陽的霞光喚醒的。
眨眨眼睫,瞠大眼睛,她發現她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一時間,她有些迷惑,不知道身在何處。
然後,她接觸到了慕文的眼光,這才發現他坐在床沿,雙眼發亮,靜靜地看著她。
“慕文!”她愕然的叫了一聲,撐起身子,“這是哪裏?”
“快躺下!你需要休息。”他將她按回床上,體貼溫柔地笑著,“這裏是雨軒,別擔心,你家人都知道你在這兒,他們要我照顧你。”
她迎視他的目光,默默地瞅著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已泄漏太多情感,再怎麽掩飾,也是枉然。
他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撫摸她的臉頰,低聲說道:“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她輕聲地說:“你應該去找一個比我還要好的女……”
他一把搗住了她的嘴,眼光深邃地望著她。
“別再這樣說!”他啞著聲音說道:“沒有更好的了,除了你。爲了我們的愛情,你失去太多,也犧牲太多,而這只會讓我更加珍惜你,我不會在乎的!今生今世,我要定你了,你休想抛開我!你休想!如果你再有逃走的念頭,那我只有……”他倏地停了口。
她被搗住嘴,說不出話來,只能用詢問的眼神望著他。
“那我只有剁掉我的半條腿,那麽,我們便扯平了,看你還有什麽借口?”他鄭重其事地說。
“慕文……”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一顆顆落下,“我投降了!我投降了!”
他把頭深深埋進她的頭發裏,低歎著說:“往後這段人生,讓我們手牽手,細細地、慢慢地去過,好嗎?”
她擁住他頸項,好緊好緊!
夕陽似乎更紅了,霞光從窗口斜斜地照射進來,房裏的一對身影,靠近,貼合。
從今爾後,他們再也不分開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