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作品《心中只一人》
第三回 撲朔迷離
二人回官府,短短幾日,府內上上下下對韓業見聞廣博,涉獵廣泛,應對進退,謙遜有禮,同聲稱讚。
這日午後,一名差役急急來報:「啟稟大人,官印忽然找不到了。」
林天來大怒,正要發作,韓業一見,不急不慌,道:「稟大人,請聽我一言。」林天來道:「快說!快說!」韓業道:「大人不妨不動聲色,案件自會解決。」林天來奇道:「案件自會解決?竟有此事?」韓業道:「是。請大人備十桶大水,置於庭院周圍。」林天來不知韓業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但他看來十足把握,態度冷靜,只好依他。
到了半夜,手下的人來報:「失火了!」林天來命人將水桶直接滅火,迅速熄滅。結束後不久,官印已經不知不覺被放回來了。
林天來召韓業來,喜道:「你怎知官印一定會失而復得?」韓業道:「這無非是胥吏之輩偷去私蓋文書契據,做點手腳。大人緩一緩,他用完了還會偷偷送回來:若追查得緊迫,他為了逃避罪責,就會把官印扔進水裡火中滅跡。」
在場官員聽了,對於韓業鎮定處事,不自亂陣腳,都極為佩服。
就在眾人散去後,韓業一躬身,道:「大人,請容稟告一事。」林天來知他在府內已有「萬事通」、「韓萬卷」的雅號,微一擺手,示意無須多禮,溫言道:「請直說無妨。」韓業道:「本府雖說不上龍潭虎穴,但戒備森嚴,閒雜人等,如何知曉官印存放之處?即便知曉,又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盜走?」
林天來道:「或許如你所言,是不肖自家人拿去偷蓋什麼文件。」韓業搖頭道:「大人請隨我來,便即知曉。」
兩人來到官印收放處,只見抽屜之鎖安好無恙,木櫃門上赫然三個大字:「雲中手。」
林天來喃喃的道:「雲中手,雲中手,這……這是天下第一神偷!我一直想會一會他,沒想到他已經先找上門來,很好。就算他不來,我也要找他,現在自己送上門來,那是再好也不過了。」
此時門外一名差役稟告:「大人,我被這雲中手打傷!」林天來回頭一看,是劉東山,日前有一乞丐偷金老闆元寶,被廷杖後釋回,劉東山恨其公然偷盜,還故意被捕,大搖大擺進官府,受完廷杖安然無事,又大搖大擺大步走出,極度輕蔑,全不在乎。於是劉東山暗中跟監,用彈弓打乞丐,乞丐卻安然無事。
林天來極為關切,道:「你被打傷?要不要緊?可看清打你之人模樣?」劉東山恨恨的道:「怎麼沒看清!就是那個乞丐!他一定是記恨我在他背後用彈弓打他,懷恨在心,挾怨報復。」林天來「啊」的一聲,原來天下第一神偷雲中手扮成乞丐,偷遍江湖,一來乞丐容易裝扮,二來乞丐人數眾多,萬一失手,混入人群,如滴水入大江,無跡可循。隨即又想:「田老闆已死,金老闆失蹤,天下知道少林珍寶的人,就是雲中手。」又想到官府被人這樣輕鬆來去進出,如入無人之境,面子倒也掛不住。
韓業道:「這天下第一神偷,每次作案後,都會在原處留下『雲中手』三字,而且最常扮作乞丐,因為這樣最不引人耳目。」林天來,心念一動,急道:「卻不知府內有誰和這天下第一神偷交過手?」
劉東山道:「僅有一人,但已退職。」林天來抓住劉東山肩膀,道:「何人?何時?何事?」劉東山道:「是一名獄卒,史易包,年僅四十。上個月忽然以家裡高堂老母年邁為由,自請卸職還鄉。至於他與神偷詳細過往情形,實無人知曉。據說,多年前他曾經有重大失職,讓一名重刑犯逃掉了。」林天來「啊」的一聲,劉東山又道:「傳聞他目前還住在城外的山裡,偏好竹子,宅前有一大片竹林。」
朝廷直接令林天來全力偵察此大案,所以他也無須告假,或再審理他案,直接出府,往城外奔去。
走了大約三十里,只見一座亂石堆就的高山,四周一片翠綠,空空蕩蕩,不見任何人影獸跡,山下有一條崎嶇狹窄的碎石路,通向山谷深處,再遙望谷底,亂花雜樹之中,隱隱約約露出一個小村落,林天來順著山路進了村,但見村中房舍不多,都是茅屋,意境甚是幽雅。景色雖美,無心觀看,他心裡還是念著案子:「田夫人究竟是何來歷,竟有如此身手?」想起那晚她輕描淡寫之間連斃六人,兀自心有餘悸。又想:「她那晚為何要去金老闆家?屋頂六人是衝著金老闆而來?還是田夫人?如果六人是來殺田夫人,為何不去田家而知道她會在金老闆家?而金老闆呢?他怎麼也消失無蹤?該不會也遇害了?」
走進村裡,見一大院,門朝北面,門前垂柳拂地,院內桂花飄香,夾雜著一叢叢竹子,幾聲鳥鳴錯落其中。林天來心道:「就是這了。」正要開口叫門,只見一老人形象頗為狼狽,頭戴緒樹皮製的帽子,手持老葉木做成的拐杖,一副鄉巴佬的樣子,緩步而來。他見到林天來,想把帽子扶正,不料竟弄斷了帽帶,想彎腰拱手作禮,誰知又把衣襟撐破,連臂肘都露了出來。後來他乾脆蹲下去弄那幾乎露出腳趾的鞋,誰知那鞋也早已朽壞,藏起了腳趾,又露出了後跟。他見了林天來訝異神情,笑道:「此中之樂,非外人能知也,林大人快請進。」
此人正是史易包,雖只四十之齡,但髮鬚皆白,望之卻宛若七十。笑道:「大人駕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若我所料不錯,應是為了田宅大案而來。」
林天來見史易包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一語道破自己來意,心中一凜:「田宅兇案,小丫鬟方伊伊和寶玉尚未尋獲,發生不過十日,已傳遍江湖。」見史易包一派天真,質樸自然,便道:「前輩客套,萬不敢當。我有一事要請教。」
史易包道:「但有所知,必盡其言。」林天來肅然道:「這次案子太大了,田老闆善名遠播,遭此橫禍,小丫鬟方伊伊失蹤,連要送給少林的寶物也不見了。而金老闆失蹤至今,會不會與田宅之案多少也有些關係?我很擔心他也已經遇害。」
史易包「嗯」了一聲,眉頭緊皺,若有所思。林天來暗自思量:「六血門會不會是因為早已得知金老闆有少林珍寶線索,而在田老闆遇害後,早一步去金宅,想逼供寶物下落,但卻被田夫人滅門?金老闆是否因為得到風聲,提早走避,躲避六血門向他以酷刑逼問?六血門處決叛徒的方式固然殘忍,但田夫人在彈指間就以杯屑連斃六人,更是匪夷所思。」不過他認為金老闆為人刻薄寡恩,慳吝成性,平日得罪江湖人士,不知凡幾,他的失蹤究竟為何,實屬難料,此刻不宜提及,所以隱去不言。
林天來又道:「我一直以為田老闆手中的寶物是達摩手跡,沒想到是一塊寶玉,那是一顆核桃大小的玉,上面刻了三聖泛西湖。只有田老闆的小丫鬟方伊伊知道所在。」
史易包點頭道:「那塊玉雕工細膩,天下無雙,又叫天下第一寶玉。」林天來喃喃的道:「天下第一寶玉……天下第一寶玉……」史易包續道:「大家認為方伊伊殺了田老闆,帶著寶玉逃走,也很正常。」
林天來不以為然,田老闆屍身是他親自仔細檢驗,全身上下毫無外傷,若說方伊伊是女孩子,喜愛寶玉,偷偷佔為己有,那還有可能;但殺田老闆,把自己逼上絕路,那是萬萬不可能。
只聽史易包又道:「這麼說來,田老闆手中有兩件至寶。一是天下第一寶玉,一是少林寺的鎮寺之寶,達摩武功秘笈真跡。」
林天來道:「正是。實不相瞞,天下第一神偷無意間得知田老闆有少林鎮寺之寶,後來又來衙府故意告訴我。」史易包道:「現在田老闆已死,金老闆失蹤,如果要找少林鎮寺之寶,不妨先從這位天下第一神偷下手了。他雖主動告訴你大秘密,要藉你手保護少林寶物,但他會不會先下手,倒也難說得緊。此人亦正亦邪,忽善忽惡,可好可壞,實在是江湖第一讓官府頭痛人物。」
林天來道:「此言極是。」史易包又道:「其實,神偷會去故意去找你,透露這個大秘密,是為了報答田老闆之恩。」林天來奇道:「報田老闆的恩?此話怎講?」
史易包道:「田老闆是田家第四代,原先並不富有,只是開個小舖,以轉手零售古董玉器為業。一天晚上,正要關門休息,忽然聽到外面院子有人呻吟喊痛。他探頭察看,原來是白天在刑場被官府用大杖處死的小偷。小偷衣服破爛,血跡斑斑,但神智清楚,聲音微弱,緩緩說道:『請這位爺台……這位爺台,求你大發慈悲,先扶我起來,要不然被巡邏的差役發現,我就真的沒命了。』田老闆將他扶起,邊走邊問:『你怎麼會在這裡?』小偷道:『我本來氣絕了,沒想到天黑後又甦醒過來,只要……只要有點水喝,就能活過來。』
「田老闆慈心頓起,一時不管會有何後患,就將小偷扶進內堂,至於此人為何『死而復生』,當下也未多想。小心為他解開原本綁在身上的粗麻繩,然後在一張床上鋪了軟席,讓他躺下。又叫妻子來,為他洗傷口,餵他喝水,煮了清粥,讓他住下,這件事無人知曉。
「過了半個月,小偷身上的傷口結痂;又過了半個月,能下地行走。田老闆給了他些路費,趁黑夜親自送他逃出城,田老闆做了這事,卻連小偷的姓名、住所都沒問,時間一長,他自己也淡忘了。
「五年後,忽然有一天,有一個大富商騎著二十一頭騾子,帶著一批從人,販運八千疋布來到城裡,那些著名的大盤商、中盤商、市場經紀人、零售業者,全都爭著迎接他,極盡奉承,全力討好,想攬下這筆大生意。這位富商卻到處打聽,逢人就問:『田老闆還住這嗎,我想讓他為我賣這批貨。』眾人都嘲笑他,因為田老闆的小舖,其財力連一千疋布也買不起。最後富商出價一百兩懸賞能為他引見田老闆之人,才終於讓人把田老闆給找來了。
「田老闆問名原委,推辭道:『這位大爺,如此盛情,我心領了。實不相瞞,我的家財不多,大爺這麼大一筆交易,應該另外找城裡財大勢大的商人來做。』富商搖搖頭,笑道:『這筆生意我就只看上你,你儘管幫我找你信得過的盤商,把貨賒給他們,契約給我。』田老闆只好按他的要求,接下了這筆生意。
「在當地住了幾天,富商忽然吩咐田老闆:『我要離開了,跟你做生意真是痛快。』田老闆道:『大爺此行風塵僕僕,恕我眼拙,來不及迎接你。但請讓我辦一桌酒席,為你送行。』富商喜道:『甚好。但請只招待我一人,別邀其他盤商,我不喜見外人。』田老闆欣然同意。
「翌日,富商來到田老闆家,請田老闆邀其妻子出來共飲。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富商突然站起,問道:『兩位仔細看看,還記得我嗎?我就是五年前你們救活的那個囚犯啊!』田老闆仔細端凝,啊的一聲,說不出話來。富商又道:『我平生專門搶劫財物,縱橫天下,來去自如,從未失手。那次失手被抓,算是栽了跟斗,才一得手就被抓了。』田老闆道:『對我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從沒想過得到什麼報答,你這番舉動,未免太過。』富商搖頭道:『恩公說哪裡話?我本來必死無疑, 多虧你相救,才保住這條命。這麼大的恩德,怎能不報?行善施恩的人,固然不把這種事放在心上,不過受了恩惠的人,即使捨命相報,也是心甘情願的。』田老闆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
「富商續道:『蒙你們夫婦再生之恩,我離開你家的那一天,就指天發誓:從今以後,我不再殺人偷竊,只要再得了一筆錢,拿去報答田老闆,我就不再做賊了!幾天後,我無意間得知海山鏢局要保一批貨上太行山,只有一個三流武夫護鏢。我搶了他,從此以後,當了商人,專做販賣。現在我發達於濟州汴州一帶,房屋田地,多不可數。今日特意販運這批貨來報答你們二位的大恩,賣布的契約我就交給你本人,你可以用這筆收入來擴充生意,置辦產業,今天就是向你們告別,以後我不再來了。』說完迅速拜辭而去。
「田老闆望著一大筆契約,眼看離去的富商,怔怔出神,欲推辭已來不及,想收下又覺不妥,而哪裡不妥卻也說不上來。得了這筆財產之後,他舉家搬到湖北,迅速致富,家產萬貫,當地人都稱他為田老闆。」
林天來默默聽完,既不發問也不打斷。
史易包又道:「天下第一神偷失手被捕,受刑不死,竟然死而復生,堪稱奇遇。所以他得知田老闆有寶,算準會引來大風波,也只有你這樣熱心又正義的好官,才護得了他,所以他故意說給你聽,希望你能保護。」
林天來嘆道:「可惜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不但田老闆不幸遇害,連原先要送到少林寺的珍寶也不知下落。而且,我懷疑天下第一神偷可能將田老闆要送還給少林的達摩手跡偷走。」史易包不置可否,淡淡一笑,道:「天下第一神偷看中的東西,從未失手,至於得手之後會不會大意被捕,那就難說了。」林天來嗯了一聲,正欲開口進一步詢問,史易包道:「田老闆如果真有達摩祖師手跡,那雲中手雖要你保護珍寶,自己也可能先下手。畢竟少林寺鎮寺之寶實在太過珍奇誘人,我推測他很難不心動。」林天來緩緩點頭稱是。
史易包又道:「天下第一神偷故意告知你,田老闆有達摩祖師手跡,要你保護。若你不願、不能、不及保護少林寺鎮寺之寶,天下還有誰能將寶物送到少林寺?」
林天來忽然大驚,道:「天下第一鏢局,海山鏢局!」頓了一頓,彷彿自言自語說道:「田老闆管家韓業說,曾經到海山鏢局託運天下第一寶玉,鏢局婉拒。想來那少林寺的鎮寺之寶畢竟太過貴重,田老闆當然是親自出馬,與海山鏢局交涉。」
史易包緩緩點頭,道:「正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田老闆一定會藉海山鏢局把少林珍寶歸還。」林天來嘆道:「沒想到,田老闆卻因此惹禍,海山鏢局會不會殺人奪寶,也很難說,總之就是脫離不了關係。」史易包面露憂色,道:「現在田老闆已死,金老闆失蹤,不管雲中手是否先下手,此人飄忽不定,極難掌握,除非他找你,否則你找不到他,只有從海山鏢局下手。我認為,達摩祖師手跡應該還在海山鏢局。」
林天來「嗯」了一聲,眉頭皺得更緊。他知道江湖規矩,若運送這種大寶物,通常鏢局不會受託後即送,一方面需低調,等到關於此寶物的風聲全部消散,二方面則是勘查路線,安排鏢師。他更清楚:這些江湖走鏢客,對衙府官員是能避則避,一方面他們本就低調行事;一方面衙府裡總有害群之馬,專對鏢局拿長取短,所以有些走鏢客對衙府很反感,懷有敵意。
史易包道:「不知大人下一步有何計較?」林天來道:「你所言極是,我必須立刻到海山鏢局,問明田老闆是否請託鏢局,將達摩祖師手跡送到少林的所有細節,田老闆到底說了什麼,弄清了這一點,對於寶物目前下落,以及雲中手有沒有對寶物下手,鏢局運送寶物進度,甚至是否殺田老闆而將少林寶物佔為己有,都可以有更明確的掌握。」史易包道:「這些事弄清了,田老闆死因,方伊伊和天下第一寶玉的去向,也可一併釐清。」林天來道:「正是。」心中卻有另一股更堅定的聲音響起:「連丁一被殺,田夫人來歷之謎也可以解開了。」
牢記海山鏢局去向,拜別史易包,林天來即刻上路。一想到此次到了海山鏢局,所有問題都可解決,不禁全身熱血沸騰,摩拳擦掌,加快腳步,雙眼發亮。
海山鏢局位在海山谷,林天來經過一天一夜時間,第二天天亮時終於到達。只見山峰險峻,古木參天,風景奇特,如詩如畫。沿著山路走,曲折通幽,雲霧撲面,露水沾衣。一路上看見各種珍禽野獸,奇花異草,見所未見。再往前走了半天,有一處平原,眼前豁然開朗,家家高門,巨宅燐次,廣園毗連,道路和橋梁,都是瑪瑙玉石鑲成。又繼續前行,見遠遠樹林中露出一座金色大院,白牆紅瓦,絢麗多彩,兩側珠塔,玉樓高聳。原以為此間無人,但見路上行人逐漸多起來,不論男女,服裝華麗。
林天來步子慢慢減緩,一步一步向前走。眼前是一座莊院,金沙鋪地。泉水流淌,氣象壯觀。門外有壯漢十人,左右侍立,對林天來完全視而不見。
忽聽屋內一少女嬌叱一聲「全部退下!」聲音不大,但充滿威嚴,十壯漢連應聲都沒應一聲,自兩側迅速退下,無影無蹤。那聲音又道:「大人請進,我家主人有交代,所以我已在此恭候多時。」
林天來更無懷疑,進入廳內。偌大的廳內陳設卻極簡單,與屋外所見截然不同。僅有一人站立,背對門口。林天來心道:「這便是請我進來的女子了。」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對林天來一笑,道:「大人連夜趕路,遠道而來,辛苦了。」林天來吃了一驚,一時之間,竟沒回禮。
但見那女子腦袋像石臼,眼睛深凹,身材笨重,樣子極蠢,骨節粗壯,鼻子翹,喉嚨鼓,頭頸肥,頭髮稀,沒有腰身,長著個雞胸,皮膚墨黑如漆。總之,要多難有多難看。
那女子名叫包離春,是海山鏢局總鏢頭包海山的獨生女。其醜天下無雙, 因為醜名遠揚,只要一提起「海山女」,幾乎無人不曉,她的本名倒沒人再叫了。
林天來正欲開口詢問,包離春道:「我家主人適巧外出,上武當山,有急事。他臨走前交代我將一件東西給大人。」林天來疑惑更甚,忽見門外一人進來稟報:「有個黑衣男子,自稱包海地,知道今天是主人過六十歲生日,特來祝壽。」包離春吩咐道:「讓客人進來。」林天來心道:「原來今天是包海山壽誕,他卻外出,真令人不解。」
來人容貌雄偉,穿著寬袖的黑衣服,青絹纏頭,手握一根齊眉棍,烏黑發亮,大步走到廳裡。他身後緊隨二名童子,年紀都是十五來歲,各人身揹一把寶劍。走在最後的是個風華絕代的年輕女子,身穿淺橙色緊袖碧羅衫,腰間圍著繡帶,帶子下垂過膝,淺紅色吳綾褲,微微露出新鞋,雙腳細小,形如菱角。手提一隻筐,筐裡頭盛滿紅色壽桃。那女子道:「久聞海山棍法名震天下,今日特來領教。」林天來心中一驚:「怎麼有人祝壽兼討戰?顯然來意不善,若這批人故意生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管。」
包離春接過壽桃,也不道謝,淡淡一笑,道:「我家主人日前已出發前往武當山,各位來得真不是時候,待我先招呼客人,再獻醜切磋如何?」言語中似乎十分有把握。
一行人很快退在旁側,林天來即刻問道:「包姑娘,田老闆曾經託付令尊送一件寶物到少林,請問寶物還在否?你是否知其詳情?此事牽連過大,請姑娘務必說清楚。」他因有外人在,且來人似乎充滿敵意,所以不願提及少林寶物是達摩真跡。
包離春拿出一個繡花錦囊,道:「大人請看。」
林天來接過,打開錦囊,倒在手中,不禁「啊」的一聲,是破成兩塊的玉,玉雖破,一看就知道是在田老闆宅裡所見,畫在牆上的寶玉圖,他雙手將兩塊破玉接合,確是三聖泛西湖,雕工精細絕倫的天下第一寶玉。他大為驚訝,心念電轉:「終於讓我見到這天下第一寶玉,但是竟然已經破了。」
黑衣男橫棍大喝:「你們鏢局為何打破天下第一寶玉?」二位女童僕「唰唰」抽出寶劍,橙衣女則完全不動,冷眼觀看。
包離春尚未回答,身後快閃出一人,那人身形不高,面孔黝黑,長著鬆曲的鬍子,肩寬體壯,腰粗得一個人無法合抱,什麼都比一般人大一倍,就像兩個男子並排綁住。身穿短褂短褲,全身都是補丁,胳臂和大腿青筋浮現,盤節糾結,如蚯蚓粗。
林天來一怔,他見過此人二次!有一次他回衙府,見一人在衙門外遊玩,只十八、九歲,力氣卻其大無比,雙手把門口一對重達百斤的石獅子提了就走。林天來見了,叫他回來,他又提著石獅往回走。又有一次,林天來看到一位江湖賣藝的老頭下令用二頭驢拉一根橫木,叫此人在後面挽住橫木,老頭又叫手下鏢師用力鞭打二驢,驢拚命向前,竟不能拉一動一尺一寸。林天來對他有如此大力很驚奇,生平從未見過力氣比他更大的人,沒想到在海山鏢局又看到他,而他成為鏢局的鏢師。
包離春拍手笑道:「包三叔,你想領教我家主人的海山棍法,我叫本鏢局力氣最小的鏢師跟你較量較量。他是叫古大力,人稱『海山雙絕』之一的『絕無僅有』。」
包海地笑道:「海山鏢局的海山棍法,分為海叉棍與山叉棍,海叉棍有海不洋波、苦海無邊、名聞海內、翻江倒海四套;山叉棍有日薄西山、水窮山盡、千山萬水、山崩地裂四套,每套四四一十六變,共一百二十八式。我倒要看看,你海山鏢局一個小小鏢師會幾式。喂,大個子,你的棍呢?連棍都沒有,使什麼海山棍法?」
古大力面無表情,默默走到庭院,選一株碗口粗的柏樹,雙手握住,搖了一搖,幾片枯葉稀疏落下,他吸一口氣,跨穩馬步,「啪」的一聲,將柏樹拗斷。除了包離春,眾人大驚,雖見此人體形即可推知其力大無窮;但力大如此,委實可畏可佈。
包海地見了,也暗自心驚,但既已下場,如何退縮?一招「苦海無邊」,直攻過去。但聽得悶悶「啪」的一聲,包海地手中之棍已斷成兩截,雙手又痛又麻,虎口被斷棍震得全是血。
原來古大力揮動手中柏樹,他力氣大到極點,速度也是快到極點,打斷了包海地手中之棍。二位女童僕手持利劍,與包海地以鼎足之勢分立古大力前、左後、右後方。古大力不願傷她們,手持柏樹,原地旋轉。
林天來只覺勁風撲面,連桌上茶碗都輕輕發出清脆喀啦聲。再看女童,手中利劍全斷兩截。
包離春高叫道:「我家主人確實去了武當山,你們請回吧。」那橙衣女子還是不發一語,看了林天來一眼,率眾離去。包離春又道:「大人,兄弟鬩牆,家族內鬥,讓你見笑了。他是我叔叔,我爹爹的三弟,我家晚輩都稱包三叔,那橙衣女子是他獨生女。」頓了一頓,心想林天來關心的不是這些事,趕緊道:「我家主人去武當山之前,知道你一定會登門拜訪,所以命我一定要將這玉交還給大人。」
林天來道:「這玉是田老闆親送來貴鏢局?」包離春道:「所有託標事宜,都是由我爹親自接見,這玉確是田老闆送來,但為何會破,小女子實在不知,爹爹交給我繡花錦囊時,我不敢打開。直到大人方才取出,我才知寶玉已破。我也不知田老闆交到爹爹手上時,寶玉是否完整,也不敢過問。」林天來點頭,暗想:「原來田老闆命韓業託送天下第一寶玉,鏢局婉拒後,田老闆後來又跑一趟,親自交涉。可見寶玉不是方伊伊所偷,那她到哪去了?寶又是誰摔破?田老闆親自跑一趟,想必是為了請託鏢局運送達摩手跡到少林寺。」
包離春道:「請大人收下寶玉。」
林天來緩緩搖頭,道:「這玉原是田老闆之物,日後有機會可請貴鏢局歸換田家即可。」他心知田家大宅發生如此慘案,海山鏢局不能不知。這田老闆遺物,還是該歸還田家。
包離春道:「既然大人如此吩咐,小女子照辦便是。」林天來神情凝重,道:「田老闆除了託送寶玉,還有託送什麼東西?」包離春道:「這點無人可知,凡是來請託敝鏢局,都是我家主人親自接見洽談的,小女子從未見過田老闆本人。」
林天來推想包離春或許是因自覺相貌醜陋,自尊極強,不願見客,當即轉換話鋒,改口道:「不知鏢頭是何時啟程至武當?何時返谷?」包離春道:「大人來得不巧,我家主人昨夜匆匆啟程,並未告知何時返谷。待我家主人自武當返谷,敝鏢局會立刻派人至太守府稟告大人。」
林天來眉頭深鎖,道:「近日鏢局是否有什麼人來生事?或是運鏢過程與人結下樑子?」包離春道:「回大人,敝鏢局在江湖走鏢,向來是戰戰兢兢,全心全力護鏢送鏢,我家主人行事低調,以和為貴,江湖朋友一聽說海山鏢局,向來是稱讚的。」林天來知道雖然總鏢頭包海山不在,鏢局仍很多鏢師可保護鏢局,而包海山居然在自己壽辰前往武當,必是極為緊急之事。然包離春不知原由,再問下去也是於事無補,便道:「一切請小心,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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