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zii 2014-3-17 00:48
西尾維新 -【物語.一】化物語 (上)
【 內容簡介 】
化物語是一部集獵奇、詭異與驚悚于一體的作品,
該作記錄了許多日本民間流傳的傳說故事,每部皆以一部作品主要人物命名。
故事講述高中生阿良良木曆在機緣巧合之下,
無意間發現3年間從未交流過的同班同學——戰場原黑儀的秘密。
為了不讓自己的秘密暴露,戰場原不斷威脅阿良良木,
並要求對她的秘密提供協助。
但實際上,阿良良木本身與戰場原一樣,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詭異秘密。
而在這個城市內,尚有更多怪物出沒……
【 作者簡介 】
西尾維新,1981年生。
2002年以處女作《斬首循環 藍色學者與戲言跟班》獲得第23屆梅菲斯特獎,
作品有《戲言》和《新本格魔法少女莉絲佳》兩大系列,
以及向清涼院流水致敬的《JDC Tribute》系列。
以輕鬆活潑的筆調,融合漫畫插圖與本格推理的故事風格,
甫出道即迅速累積極高的人氣,是目前日本新生代大眾作家的重要成員之一。
另:西尾維新原作、高河 (高河弓)作畫合作了漫畫《放課後、七時間目》。
插畫家: VOFAN
第一話 黑儀和螃蟹
戰場原黑儀是班上公認的病弱女子。
理所當然地不參加體育課,連全校早會及全校集會都以貧血為由拒不參加,
只是一個人站在陰暗處。
戰場原在高中一年級、二年級以及今年的三年級都和我同班,
可是至今為止,我一次也沒看過那傢伙活潑地動過。
是保健室的常客,也經常去專屬醫生所在的醫院,一直重複著遲到、早退、缺席。
「家就在醫院吧」,經常有人這樣玩笑般的說道。
不過,雖說病弱,卻一點也不瘦弱,給人一種纖細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損壞的虛幻感覺。
所以,男生們經常在私下開玩笑的說她是「深閨大小姐」。
非常貼切的比喻。我也認為那和戰場原出奇的相稱。
戰場原總是在教室的角落你一個人讀書。
有時是看起來內容艱深的硬皮書,有時是看封面就知道沒什麼內涵的娛樂書。
好像是相當隨意的泛讀派。可能只要是文字就好,也可能有一套明確的基準。
頭腦非常好,成績是學年最前位。
在考試後公佈的名次表的最初的十人裡,一定有戰場原黑儀的名字。
所有科目都是如此。
頭腦的構造和除數學之外全部不及格的我完全不同。
沒有朋友。
隻身一人。
戰場原和誰交談的場面,我還沒看過。
好像不管什麼時候都在讀書,借此在周圍築起一道「不要主動打招呼」的牆壁。
從二年級開始一直坐在戰場原旁邊的我可以能斷言,她連一言也沒有說過。
上課被教師點名時,只是用很小的聲音說「不知道」
(不管問什麼,戰場原只回答「不知道」)。
所謂的學校,就是由一群有朋友的人們組成的共同體(或者殖民地),
一般都是如此(實際上去年的我就是那樣),但戰場原是例外。
不過,沒有人因為這一點而討厭她。
據我所知,戰場原沒有受迫害或排擠。
不管什麼時候,戰場原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在教室的角落裡讀書,在周圍築起高牆。
理所當然的在那兒。
理所當然的不在那兒。
哎,雖說如此,該怎麼說呢?想想在高中生活的三年,
同級的二百人,從一年級到三年級認識前輩後輩同班同學,
還有教師,全部加上大概有一千人在一起共同生活,
裡面究竟有幾個對自己有意義的?這樣想的話,誰都會做出絕望的解答吧?
有三年同班的孽緣,卻一直不曾交談過,對此我毫不在意。不過如此而已。
一年後,高中畢業以後,不知道那時會怎樣。
總之那時應該不會想起戰場原的臉,也想不起來吧。
這樣就好。戰場原一定也是這樣就好。不僅是戰場原,學校裡的各位一定也是這樣就好。
可是,對此抱著陰暗想法的我,大錯特錯。
那是在某天發生的事。
確切地說,就是在對我來說有如地獄般的春假結束,
成為三年級生,然後對我來說宛如惡夢般的黃金周結束後的五月八號發生的事。
快要遲到的我正在校舍的樓梯上跑的時候,在樓梯拐角處,有個女孩子從天空落下來。
是戰場原黑儀。
老實說,不是從天空落下,只是失足的戰場原向下摔去而已。
應該能避開的,我卻在瞬間接住戰場原的身體。
比起避開,這樣才是正確的判斷吧。
啊,不,錯了。
要說原因的話,就是瞬間接住的戰場原黑儀的身體沒有道理的輕。
玩笑般的、不可思議的、可怕的輕。就像不在這裡一樣。
可以說,戰場原完全沒有體重。
2
「戰場原同學?」
聽到我的詢問,羽川歪歪頭。
「戰場原同學怎麼了?」
「怎麼說呢——」
我曖昧的說道。
「——有點在意。」
「是嗎。」
「哪,戰場原黑儀這名字不是很有趣嗎?」
「用戰場原這地名做姓的緣故?」
「啊,不是那樣,我說的是後面名字。」
「戰場原同學的名字是黑儀吧?嗯,應該出自土木工程用語。」
「你真是什麼都知道。」
「不是什麼都知道啊。只是恰好知道這個。」
不明就裡的羽川沒有特別追究,只是用「罕見啊,阿良良木訓讀會對別人有興趣。」來回應我。
羽川翼。
班長。
怎樣看都像是班長的女子。
麻花辮,眼鏡,行事規規矩矩,為人認真到可怕的地步,就算在漫畫和動畫裡也是瀕臨滅絕的人物。
小到大一直是班長,就算畢業以後,還是會給人一種「班長」的感覺。總之,是班長中的班長。
「被神選中的班長」,這樣的謠言滿天飛(是我散佈的)。
一年級、二年級不同班,三年級同班了。
雖說如此,我在同班以前就聽說過羽川。
那是當然的。要說戰場原是學年前位的話,羽川翼就是學年榜首。
二年級期末考試時,包括體育及藝術在內的全科目幾乎都是滿分,只是在日本史填空題的第一題有了唯一的失分。
那樣的名人自然是人盡皆知。
而且,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羽川是不怕麻煩,非常喜歡照料人的老好人。
為人坦率,想法激烈。一旦做出決定,就雷打不動。
春假時還見過羽川,不過在她向我宣佈「要好好糾正你」的時候,才知道和她同班。
對不及格也無所謂,一直有如班上的擺設般存在的我來說,她那宣言真是晴天霹靂。
無論怎麼說服也無法改變羽川的妄想。最後,茫然的我被任命為副班長。
然後,在五月八號放學之後,和羽川兩個人留在教室裡商討六月中旬舉行的文化祭企劃。
「就算是文化祭也不該那樣,我們畢竟是三年級了。學習、應考才是大事。」
羽川說道。
理所當然地比文化祭更優先考慮學習,班長中的班長。
「一個一個的詢問調查的話,意見不統一又浪費時間。乾脆搞成民意測驗吧。
我們決定候選,然後大家投票決定,好嗎?」
「…………」
「不好嗎?多民主啊。」
「說法還是那麼討厭呢,阿良良木。思想太迂腐了。」
「才沒有,別隨便這樣說我。」
「作為參考,阿良良木,去年、前年的文化祭節目是什麼?」
「妖怪咖啡屋。」
「…………」
「可以說是惡俗。」
「不至於貶到那種程度吧。」
「啊哈哈。」
「平凡不好嗎?能讓我們和客人一起期待就行了。說起來,戰場原沒有參加過文化祭呢。」
去年沒有參加,前年也是如此。
不,不只是文化祭。能夠稱為活動的,除了上課以外,可以說完全沒有參加。
體育祭不用說,修學旅遊也沒有參加,野外課也是,社會參觀課也是。
好像是醫生禁止做劇烈活動。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理由實在可笑。
說劇烈活動禁止的話還行,說禁止活動就不自然了。
不過,萬一,萬一那不是我的錯覺的話。
萬一戰場原沒有體重的話。
除平常上課以外,有大量和非特定的多數人類身體接觸的機會的體育課,是絕對不能參加的吧。
「那麼擔心戰場原同學?」
「沒到那種地步吧,不過——」
「病弱的女孩,男生就這麼喜歡啊。呀!骯髒,真是骯髒。」
羽川玩笑般的說道。
好像有點緊張的樣子,奇怪。
「虛弱嗎……」
說病弱的話,確實病弱吧。
不過,那是病嗎?
是生病的緣故?
雖說身體虛弱必然會導致身體變輕,不過不是那種程度的事。
從樓梯上掉下來,就算那女孩再怎麼瘦小,通常接住的人多少都會有點感覺。
然而,我卻幾乎沒有受到衝擊。
「戰場君同學的事,阿良良木應該很瞭解吧?比我知道的多。畢竟同班了三年。」
「被那樣說真為難。瞭解女孩子的,只有女孩子吧。」
「一般情況……」
羽川苦笑道。
「只有女孩子才知道的事,不能隨便說吧,尤其是對男孩子。」
「是啊。」
的確如此。
「不過,班裡的副班長作為副班長,向班長提問。戰場原是怎樣的傢伙?」
「那樣嗎?」
羽川一邊說話,一邊刪除妖精咖啡店的候選項。
「雖說戰場原這姓看起來感覺很危險,不過,是什麼問題也沒有的優等生。
頭腦又好,打掃時也不偷懶。」
「那些我都知道。我想聽的,是我不知道的事。」
「但是,我們同班才一個月吧。還不是很熟吧?中間隔了個黃金周。」
「黃金周怎麼了?」
「沒什麼。請繼續。」
「那樣啊。戰場原同學不是多話的人,好像也沒什麼朋友。
和她打過招呼,感覺她在自己周圍築起高牆。」
「…………」
畢竟是喜歡照料人的人。
發生這種事可謂理所當然。
「真難想像。」
羽川說道。
沉重的聲音。
「是因為生病吧。初中時還是精神十足非常活潑的傢伙,現在卻……」
「初中的時候……羽川和戰場原讀同一初中?」
「是的。哎呀,不是因為知道才問我的?」
羽川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
「嗯,是的,同一中學。公立靜風中學。不過不是同班。那時戰場原非常有名。」
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羽川非常討厭被當作名人看待。
簡單說,就是不夠自覺,只認為自己是「只有稍微認真這一優點的普通女孩」。
口頭禪是只要認真努力誰都能學好。
「因為非常漂亮,還善於運動。」
「運動?」
「是田徑部的明星。還破了好幾次記錄。」
「田徑部嗎……」
也就是說,戰場原初中時代不是那樣的。
元氣十足、活潑——無法想像和現在的戰場原是同一人。
「還聽過很多有關她的傳聞。」
「傳聞?」
「為人處世待人接物都非常完美的傳聞。
對誰都很溫柔,從不說過火的話的好人,而且還非常努力的傳聞。
父親是外資企業的高層,家住豪宅,是非常厲害的有錢人,卻不擺架子的傳聞。
身處高處,以更高處為目標的傳聞。」
「就是像超人一樣的人。」
哎,裡面摻假了吧。
畢竟是傳聞。
「全部都是當時的傳聞。」
「進入高中以後,身體弄壞了。知道的時候,還有點心痛。雖然如此,今年同班時還是吃驚了。
再怎樣也不該是躲在陰暗的教室角落的人——只是我個人隨意的看法。」
羽川說道。
真的很隨意。
人會變。
初中生的時候和高中生的現在完全不一樣。
就連我也是那樣,就連羽川也是那樣。因此就連戰場原也那樣吧。
就連戰場原也改變了很多吧。
戰場原可能真的只是身體壞了。可能是因此而不在活潑了。
可能由此而失去元氣了。身體虛弱時誰都會變得懦怯。
對以前很活潑的人更是如此。因此,那種推測應該是正確吧。
如果今早的事情沒有發生的話,就能那樣說。
「但是,不知怎麼說,戰場原同學她……」
「什麼?」
「比過去更漂亮了。」
「…………」
「有如虛幻般的存在。」
我沉默了。
真是貼切的形容。
虛幻的人物。
沒有存在感。
像幽靈一樣?
戰場原黑儀。
病弱的少女。
沒有體重的她。
謠言,謠言。
都市傳說。
街談巷議。
道聽塗說。
話裡摻假嗎?
「啊,突然想起來了。」
「什麼?」
「忍野先生找我。」
「忍野先生?為什麼?」
「一點工作上的事,想要我幫忙。」
「是嗎?」
羽川的反應很微妙。
突然改變話題,這種露骨的結束方式非常可疑。
對於那種幫忙工作的微妙說法,有很多毛病可挑。
不擅長應付頭腦好的傢伙。對善於觀察的傢伙也是。
我離開座位,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不先走不行。羽川,後面的能拜託你嗎?」
「保證補償的話就好。剩下工作不多,今天就原諒你吧。
羽川那樣說道。看來忍野的名字相當有效。
因為對羽川來說忍野相當於恩人,對我來說也是如此。
絕對不會忘恩負義吧。雖然有所算計,也不完全是謊話。
「那麼,節目的候選全部由我決定?之後在讓你確認一下。」
「就那樣。拜託了。」
「代我向忍野先生問好。」
「好的。」
然後,我走出教室了。
3
走出教室,用手關上門,剛要往前走,就聽到背後有人說話。
「羽川說了些什麼?」
有人問我。
回頭。
回頭時,我還不清楚對方是誰。不是熟悉的聲音,卻有聽過的印象。
啊,上課時被教師點名,有如口頭禪般地細小的聲音——「不知道。」
「不要動。」
由此,我知道對方就是戰場原。
在我回頭的瞬間,戰場原把一把裁紙刀從我的嘴的間隙刺了進去。
裁紙刀。
緊緊地碰我的左臉頰內側。
「…………!」
「啊,不對,說『亂動會很危險』才比較恰當。」
以不怎麼粗暴地,只是恰好挨著我的強度,刀刃碰著我臉內側。
我像傻了一樣地張大嘴,就像聽從戰場原勸告一樣地不動。
——也不能動。
可怕。
這樣想。
怕的不是裁紙刀。
看見我那個樣子,卻一點兒也不動搖,只是用冰冷的視線凝視我的戰場原黑儀,非常的可怕。
原來——
她是眼神銳利到有如利刃一般的傢伙。
我這樣想。
確信了。
現在,嘴裡含著裁紙刀的我,看著戰場原沒有一絲猶豫或憐憫的眼睛,我確信了。
「好奇心就像蟑螂——隨意的打聽不想被人觸及的秘密。
讓人鬱悶到不行。傷腦筋的噁心的蟲子。」
「啊,那——」
「什麼?右邊很寂寞?那就這麼辦吧。」
右手拿著裁紙刀的戰場原又抬起左手。
那飛快的動作讓我有了被扇耳光的覺悟。
不過,可是,不是那樣。
不是那樣。
戰場原的左手拿著訂書機。
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她就把那個伸進我的嘴裡。
當然不是全部插進去,只是以訂書的樣子用出針孔頂著我嘴部右側。
然後,慢慢地用力夾緊。
夾緊。
「唔唔唔……」
訂書機的填針裝置整個放進去了,我的嘴可以說處於客滿狀態,無法說話。
光是裁紙刀的話,還可以說幾句吧。不過,我沒有那樣嘗試的打算。
連想都沒想。
首先,插入裁紙刀讓嘴大張,然後放入訂書機。真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可怕的手法。
畜生,嘴裡闖進這麼多東西,以前在初中一年級治蛀牙時體驗過一次。
自那以後,為了不重蹈覆轍,我每天早晨每晚飯後都堅持刷牙,
堅持咀嚼有木糖醇的口香糖,總之這樣那樣地做了不少。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這狀況了。
在牆另一面正決定文化祭節目的候選的羽川怎樣也無法想像的異空間,
在私立高中的走廊形成了。
羽川……
什麼「只是姓名看起來很危險」?
不就是人如其名嗎?
看人的眼光真是出乎意料地差!
「向羽川打聽我初中學時代的事了,下一步是找保科老師嗎?然後再去找保健室的春上老師?」
「…………」
不能說話。
看著那樣的我,戰場原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我也真蠢。上樓梯時明明加倍小心了,還是發生這種事。正所謂『說法百日高僧也會放屁』。」
「…………」
就算再怎麼生氣,十幾歲的花季少女也不該說『屁』這個詞吧。
「在那種地方會有香蕉皮,連想都沒想過。」
「…………」
踩到香蕉的皮滑了一下嗎?
學校的樓梯怎會有那種東西。
「發現了吧?」
戰場原問我。
凶狠的眼神。
有這樣的『深閨大小姐』嗎?
「我沒有重量。」
沒有體重。
「雖然如此,也不是完全沒有重量——
以我的身高體格來判斷的話,平均體重應該有四十多公斤。」
是五十公斤吧。
突然,左頰內側被刀更加用力地頂著,右頰被夾得更厲害了。
「……!」
「不允許做奇怪的想像。剛剛在想我的裸體吧。」
一點兒不對,反應真激烈。
「應該有四十多公斤的。」
戰場原重申。
應該吧。
「但是,實際的體重只有五公斤。」
五公斤。
差不多就是剛出生的嬰兒的體重。
想想五公斤的啞鈴,不能說是接近於零的重量。
不過,如果一個人只有五公斤重的話,就是密度的問題了——沒有作為體重的實感。
也容易接住。
「哎,實際上只是體重計顯示的重量是五公斤——
我自己察覺不出來,自我感覺還是四十公斤後半的樣子。」
是因為重力作用對她的影響減少了?
不計質量、體積——水的比重是1,而人類幾乎是由水構成的,所以比重大概也是1。
而戰場原只有那個十分之一的比重。
骨骼的密度真是那種數字的話,轉眼間就會得骨質疏鬆症吧。
內臟也好腦髓也好,都不能正常運轉。
所以,不是那樣。
不是數字的問題。
「知道你在想些什麼哦。」
「…………」
「一直盯著我的胸部,真令人不快。」
「……!」
決不是這樣!
戰場原好像是自我意識相當高的女高中生。
看她那漂亮的容姿那也是理所當然——真想用指甲的污垢泡茶給在牆對面工作的班長喝。
「討厭沒內涵的人。」
在這狀況下,誤會是不可能解除了——
不管怎樣,我考慮的是,戰場原那和病弱、虛弱完全無緣的身體。
雖說體重只有五公斤,卻一點也不病弱——
硬要說的話,就像是從有十倍重力的星球來地球的宇宙人一樣吧,運動能力應該相當高。
以前是田徑部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不互相碰撞就好……。
「那是在我初中畢業以後,進入這高中以前發生的事。」
戰場原說道。
「不是初中生也不是高中生的春假的時候——我遇見了。」
「…………」
「遇見了一隻螃蟹。」
螃蟹?
就是冬天吃的那個?
甲殼綱十足目的節肢動物?
「體重被奪走了。」
「…………」
「啊,無法理解也無所謂。因為被胡亂猜測的話過於麻煩,所以才說的。
阿良良木同學。阿良良木——歷同學。」
戰場原重複地說著我的名字。
「我沒有體重,沒有重量。一點兒重量也沒有。不過也不是很為難。
就像《洋介的奇妙世界》那樣。喜歡高橋葉介嗎?」
「…………」
「在學校裡知道這事的只有保健室的春上老師。只有保健室的春上老師知道。
校長吉城老師、首席教師島老師、學年主任入中老師和班主任保科都不知道。
除春上老師以外,只有你,阿良良木同學知道。」
「…………」
「那麼,為了讓你保持沉默,我該做些什麼呢?
,該怎麼做呢?是撕裂嘴,還是讓你發誓保密就好呢,阿良良木同學?」
裁紙刀。
訂書機。
冷靜地用這種方法對付同班同學。居然有這樣的人?
一想起和這樣可怕的人同桌了二年以上,脊椎就不禁打顫。
「醫生說原因不明。與其這樣說,還不如直接說沒有原因。
不顧他人屈辱地研究別人的身體,卻只得出那種結論。
原本就是那樣,只可能是那樣——之類。」
戰場原自嘲般地說道。
「不覺得太過愚蠢嗎?初中的時候,我還是普通而又可愛的女孩子。」
「………………」
可不可愛暫且不管。
真去醫院了?
遲到,早退,缺席。
還有,保健室。
想一下,那是怎樣心情?
像我一樣,像我一樣的,有點短的,不僅僅是春假裡二周左右的——
上高中以後,一直那樣。
體會了什麼?
放棄了什麼?
在漫長的時間裡。
「同情嗎?真溫柔呢。」
戰場原好像把我的憐憫吐出扔掉一樣地說著。
幾乎說是骯髒。
「但是,我不需要溫柔。」
「…………」
「我想要的只有沉默和不關心,想要一直那樣,比維護沒有粉刺的完美臉蛋更為重要。」
戰場原微微一笑。
「要是你保證沉默和不關心的話,就點二次頭,阿良良木。
做了除此以外的動作,就視為敵對行為而立刻加以攻擊。」
毫無迷惑的言語。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點頭。點二次頭。
「瞭解。」
戰場原好像放心了。
沒有選擇的餘地,沒有商談的交易,只能同意對方的要求——這樣就放心的戰場原過於天真了。
「謝謝。」
戰場原拿開了裁紙刀,用一種與其說是慎重,倒不如說是緩慢的動作拔了出來。
就像那時留神不傷害口腔一樣地,用充滿關懷的姿勢抽出了刀刃。
老老實實規規矩矩。
然後是訂書機。
「……啊?」
無話可說。
難以置信。
訂書釘,戰場原用盡全力的按了下去。
然後,在感到劇痛的我有所反應以前,戰場原拔出了訂書機。
我當場蹲下,用手捂著疼痛不已臉。
「…………」
「不發出哀鳴聲。不錯。」
佯作不知的臉——
戰場原低頭看著我,輕視地說道。
「這次先放過你。別過於高估自己了。約定了卻不拿出誠意來的話,就是這結果。」
「啊,你——」
在我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戰場原合上訂書機,卡嚓地訂了一下。
變形的針落到我眼前。
身體自然地顫抖起來。
條件反射現象。
只經理了一次,就成條件反射了。
「那麼,阿良良木,從明天開始,好好地無視我吧。請多關照。」
這樣說了以後,也不確認我的反應,戰場原轉身輕快而又急促地走了。
當蹲著的我勉強站起來時,她已經拐過彎,看不見了。
「真是惡魔般的女人。」
頭腦的構造完全不同。在那種狀況說那些話,又實際地做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
話又說回來,那傢伙用的不是裁紙刀而是訂書機這點,不是值得慶幸嗎?
為了確認臉的狀態,不顧從剛才開始一直持續的疼痛摸了摸臉。
「………………」
還好。
不要緊,沒刺穿。
然後,我把自己的手指插入嘴裡。
是右邊,所以用左手指。
馬上就感覺到了,從那沒有完全消失地逐漸變弱的尖銳的痛看來,毫無疑問就是訂書釘。
萬幸的是但是臉外裝填側沒有抵上,所以沒刺穿,訂書釘也沒變形……
只要用力拔就行了。
用食指和大拇指摘抓著,一口氣拔出。
尖銳的疼痛伴隨著苦澀的味道。
好像流血了。
「嗚啊啊……」
不要緊。
只是這個程度的話,我一點問題也沒有。
我一邊用舌頭舐了一下傷口,一邊把抽出的訂書釘放進口袋裡。
撿起剛才戰場原丟的訂書釘,同樣放進口袋裡。
要是誰光腳踩到的話就不好了。
對我而言,訂書釘和散彈鎗的子彈一樣可怕。
「咦?阿良良木還在嗎?」
羽川從教室裡走了出來。
工作好像結束了。
有點晚。
不,應該說時機剛好嗎?
「沒去忍野那?」
羽川問道。
好像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在牆壁另一面,在如此薄的牆壁的另一面,羽川完全沒有發現這邊戰場原黑儀的粗魯行為。
——不是普通人。
「羽川,喜歡吃香蕉嗎?」
「什麼?啊,不討厭。營養價值又高,要說喜歡或者討厭的話,是喜歡吧?」
「再怎麼喜歡也絕對不能在校內吃喲!」
「啊?」
「只是吃吃還好,要是在樓梯上扔香蕉皮的話,我絕饒不了你!」
「到底說什麼啊,阿良良木!?」
羽川用手貼著嘴,一臉困惑的表情。
「說起來,阿良良木不是去忍野那了嗎?」
「馬上就去忍野那。」
我那樣說著,離開羽川,一口氣跑遠了。
「啊!喂,阿良良木,別在走廊上跑!老師說過了!」
聽見後面羽川的聲音,當然是無視了。
跑。
不管怎樣,跑。
拐彎,下樓梯。
這裡是四樓。
應該還沒走遠。
我二節、三節、四節地跳下樓梯,落在平台上。
雙腳感受到衝擊。
體重的衝擊。
這樣的衝擊——
戰場原沒有吧。
沒有體重。
沒有重量。
所以,雙腳不受束縛。
螃蟹。
她說了,螃蟹。
「不在那邊的話,是這邊嗎?」
從現在開始,不用拐彎了吧。
應該沒有想到會被追趕,應該直接走向校門。
就算有社團活動也一定是回家部,沒有其它可能。
那樣想著,我從三樓跑向二樓,毫不躊躇地奔下樓梯。
跳下。
然後從二樓跑向一樓。
戰場原就在那裡。
已經發現了吧,雖然還是背對著我,但頭回過來了。
冷冷的眼神。
「笨蛋……」
那樣說著。
「真讓人吃驚。被那樣整了以後,立刻就做出報復行動的,你是第一個喲,阿良良木同學。」
「第一個……」
也對其他人這樣過?。
說了『說法百日高僧也會放屁』這樣的話?
確實,仔細想想的話,『沒有體重』之類的事是在現實中是不可能完全保住秘密的……
這麼說的話,這傢伙說不定真的是惡魔。
「而且,嘴裡的疼痛應該不會簡單地恢復。一般來說,在那種情況下是無法行動的。」
經驗豐富者的台詞。
可怕。
「好的。明白了。明白了,阿良良木同學。『受攻擊則還擊』的態度不違犯我的正義。所以我早有精神準備。」
戰場原說道。
雙手向左右伸開。
「戰鬥吧。」
那雙手——
從裁紙刀、訂書機開始,拿出各種各樣的文具。
筆頭尖尖的HB鉛筆、圓規、三色圓珠筆、活動鉛筆、瞬間粘結劑、
橡皮擦、曲別針、夾子、薄紙夾、油性魔術筆、大頭釘、鋼筆、塗改液、剪刀、
透明膠、裁縫套件、切紙刀、等腰三角形的三角尺、三十厘米長的直尺、量角器、
液體膠水、各種雕刻刀、顏料、文鎮、墨水……
想想將來還要與這傢伙同級的事實,不禁感覺到受無謂迫害的未來。
個人覺得瞬間粘結劑最危險。
「啊……不對不對。不是來打架的。」
「不打架?」
聽起來非常遺憾聲音。
可是,張開的雙臂沒有收起。
有文具之名的凶器在閃閃發光。
「那有什麼事情?」
「也許……」
我說道。
「有方法可以幫助你。」
「方法?」
戰場原衷心地,嗤之以鼻地嘲笑著。
生氣了。
「不要開玩笑。廉價的同情我可不要喲。你能做些什麼?保持沉默,無視我就是最好。」
「…………」
「溫柔也是敵對行為喲。」
她走上一節樓梯。
認真了。
她那毫不猶豫的性格,剛才就領教不少了。
真討厭。
所以。
所以我什麼都不說,只是用手指撐開嘴。
用右手的手指掀起右臉頰。
右臉頰內側被迫露出。
「啊?」
看到那個,就連戰場原也吃驚了。
手上的有文具之名的凶器都咚咚咚咚地散落一地。
「你……那個,怎會……」
無需被問。
是那樣。
已經不見血了。
戰場原用訂書機造成的傷,已經不留一點痕跡地醫好了。
nanazii 2014-3-17 00:48
4
那是在春假髮生的事。
我被吸血鬼襲擊了。
這是在磁懸浮列車實用化,修學旅行自然是去海外的這個時代,不好意思到極點的事實。
不過,不管怎樣,我被吸血鬼襲擊了。
讓人血液凍結般的美人。
美麗的吸血鬼。
非常美麗的吸血鬼。
直到現在,那個被她深深地咬過的痕跡仍然留存在我的脖子上,隱藏在校服的顏色裡。
原本以為在被咬以後覺得熱以前,頭髮會變長,那些暫且不提——
一般而言,普通人要是被吸血鬼襲擊了,就會被譬如火舞戰士、吸血鬼獵人之類、
基督教特種部隊之類、或是專殺吸血鬼的吸血鬼之類……幫助。不過呢,我是被路過的有點髒的大叔救了。
所以,我總算返回為人,也不害怕日光、十字架或者大蒜之類的東西。
不過,拜那個的後遺症所賜,身體能力顯著上升了。
不只是運動能力,連新陳代謝的能力,也就是所謂地復甦力也大幅提升了。
不知道臉被裁紙刀切開的話會怎樣,不過,如果只是被訂書釘扎到的程度,不到三十秒就能完全恢復。
恢復得比什麼都快。
「忍野,忍野先生?」
「是的,叫忍野咩咩。」
「忍野咩咩嗎,真是萌到不行的名字呢。」
「別多做期待了。他可是年過三十的中年大叔。」
「是嗎。那他小孩的時候,一定很萌吧。」
「別用那種眼光看活生生的人。還是說,你只知道萌這個詞?」
「這只是基礎喲。」
戰場原坦然地說道。
「我的話,應該屬於傲嬌那類吧?」
「………………」
真是寒死人的類型。
閒話休題。
在從我、羽川以及戰場原就讀的私立直江津高中乘自行車去要二十分鐘左右,
有點遠離住宅街的地方,有個私人學校的大樓。
據說那學校在數年前受車站前大公司開的補習學校的衝擊而破產了。
我知道的時候,這四層的大樓早已是完完全全的廢墟了。上面說的都是聽說的。
危險。
私有地。
進入禁止。
那樣的招牌到處都是。雖說被圍牆包圍著,不過那牆淨是間隙,可以說是出入自由。
忍野就住在這裡。
隨意地住著。
自我春假以來的一個月,一直在這裡。
「屁股痛得鑽心。裙子也皺了。」
「那不是我的責任。」
「別推卸責任了。放我下來。」
「怎麼了!?」
「自行車載二人的情況我可是第一次體驗,就不能更溫柔一點嗎?」
溫柔不是敵對行為嗎?
真說一套做一套的女人。
「那麼,具體來說該怎樣做才好呢?」
「嗯,舉例來說,用你的書包當坐墊如何?」
「你真是只顧自己呢。」
「別大驚小怪了。只是舉個例子而已,又不是當真。」
真的只是舉例?
非常懷疑。
「想想看,和你相比,就連瑪麗·安托瓦內特都算是謙虛謹慎了。」
「她是我的徒弟。」
「時間不對吧!?」
「別那樣隨便地說我好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唧唧歪歪。一般人會這樣對同學嗎?」
「嗯,真是同學的話!」
被否定到那種程度。
太過分了。
「要和你交往的話,出奇的忍耐力是必要的。」
「阿良良木,你好像在說我性格不好吧。」
是啊。
「用你自己的包不行嗎。啊,你是空著手的。沒帶?」
說起來,至今為止我好像沒見過戰場原手上拿行李的樣子。
「教科書全都記在腦子裡了,所以我全部放在學校的課桌裡。
,也不用包。我的話,體育服之類的也不需要。」
「哎呀,不錯。」
「雙手不自由的話,戰鬥時就麻煩了。」
「…………」
全身凶器。
人間凶器。
「生理用品不能放在學校倒是有點為難。沒有朋友,也不能向誰借。」
「別……別說那樣的事啊。」
「什麼啊。如字面那樣是生理現象,不是害羞的事。沒必要隱瞞吧。」
不用隱藏嗎?
嗯,就算是個人主張,也不用說出來吧。
這樣子,說有意還不如說,她沒有和朋友好好談過吧。
「啊,對了。」
我是不介意,不過剛才有關的裙子的發言能看出,
戰場原畢竟是女孩子,討厭制服弄亂,所以便找了一個較大的入口。
到了那裡,我回頭看著戰場原。
「那些文具,全部放在我那。」
「哎?」
「讓我保管。」
「啊?什麼?」
戰場原一副聽到過分的要求的樣子。真可笑,又不是說要你的人頭。
「雖說忍野是怪異的大叔,不過,他畢竟是我的恩人。」
也是羽川的恩人。
「——不能把危險人物引見給恩人。所以文具由我處理。」
「到這才說那種事。」
戰場原盯著我。
「你想算計我吧。」
「…………」
怎樣才會想到這種地步啊?
一時之間,戰場原一句話也不說,好像在相當認真的煩惱著。
時而怒視我,時而看著腳下。
心想說不定就這樣轉身回去了,可是不久以後,戰場原就做出同意的決定。
「請收下。」
然後,她從身上的這兒那兒,宛如魔術師一樣源源不斷地拿出讓我眼花繚亂的各試各樣的文具。
那時在樓梯拐角向我展現的凶器,好像不過是冰山的一角,就算那樣已經不少了。
這傢伙的口袋說不定是四維的。
說不定用了二十二世紀的科技。
說要保管而放進我包裡的東西,數量多到出奇。
這樣的人居然能毫無限制地在路上走著,怎樣考慮也是行政的疏忽吧……
「別誤解。另外,我不是對你疏忽大意了喲。」
全部給我之後,戰場原說道。
「不是疏忽大意……」
「如果你把我騙進這種荒涼的廢墟,打算報我用訂書釘刺你的仇,也不是不合理。」
「…………」
確實有可能。
「知道嗎?如果我沒有每隔一分種聯絡的話,就會有五千人的朋友去襲擊你的家人。」
「不要緊……別做多餘的擔心。」
「一分種就足夠了!?」
「我哪兒的拳擊家嗎!」
毫無猶豫地拿家人來威脅我。
有點意外。
而且,五千人實在是大謊言。
沒有朋友的人還敢撒這種彌天大謊。
「你有二個初中生的妹妹吧。」
「………………」
把握家庭構成嗎。
就算是謊言,好像也不是在玩笑。
不管怎樣,即使顯出了多少誠意,我好像一點也沒被信賴。
忍野說過,信賴關係非常重要,這樣的話,這狀況不能說是很好。
嗯,沒有辦法。
在往前,就是戰場原一人的問題。
我只是嚮導。
穿過金屬絲網的裂縫,進入大樓。
雖說只是傍晚,可建築物裡還是相當暗。
是被長期閒置不管的建築物,所以腳下相當凌亂,一不留神就會摔一跤。
那時,我注意到了。
對我來說,如果空罐兒掉下來的話,也只是空罐而已。
不過,如果是戰場原的話,那就是有十倍重量的空罐。
相對考慮的話就是那種結果。
十倍的重量,對十分之一重量,不是能像漫畫裡那樣簡單相除的問題。
重量輕運動能力就高,不能如此單純地考慮。
更不用說這個黑暗的未見過的地方。
戰場原簡直就像野生動物一樣地滿懷警戒,那也是沒有辦法。
快速十倍。
而強度也只有十分之一。
明白了不想失去那些文具的理由。
也明白了沒有拿包,不能拿包理由。
「這邊……」
在入口周圍,我握住不知如何是好的戰場原的手腕,引導她前進。
有點唐突的行動,好像讓戰場原吃了一驚。
「幹什麼?」
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坦率地跟著我走。
「別想我會感謝你。」
「明白。」
「應該是你該感謝我吧。」
「什麼啊!?」
「就是那根訂書釘弄的傷,故意弄得不顯眼,不是在外側而是在內側針扎的喲?」
「…………」
那怎麼想也是『因為打臉太醒目了所以打肚子』的加害行為吧。
「說起來,沒貫穿也是。」
「阿良良木的臉皮厚,應該不要緊吧。」
「別開玩笑了,在胡說些什麼啊。」
「我直覺的命中率有一成左右喲。」
「真低!」
「啊——」
戰場原稍微遠離我,說道。
「總之,我是白操心了。」
「…………」
「你這種不死身怎樣也不會受傷吧?」
戰場原提問。
我回答。
「現在不會。」
現在不會。
如果是在春假以前被那樣的話,說不定我已經死了。
是致命傷。
「說方便也方便,說不便也不便。就是那樣。」
「模稜兩可。不明白。」
戰場原聳聳肩。
「就像『往來危險』的危險那樣模稜兩可。」
「那個詞裡的『往來』不是all right的意思。」
「真粗魯。」
「而且也不是不死身。只是傷口恢復得快而已,此外都很普通。」
「是嘛。是那樣啊。」
戰場原看起來無聊地嘟噥著。
「原本想找機會試試的,真失望。」
「原來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了非常獵奇的計劃……」
「真失禮。可以話請讓我試一下。」
「做什麼!?」
「那種事這種事都想做一下。」
「回答得具體點!」
忍野在四樓。
也有電梯,不過當然是不能用的。
可供選擇的方案,就是弄破電梯的頂棚,沿著線爬到四樓,或者走樓梯。
不過,怎樣考慮都該選後者。
牽著戰場原的手走上樓梯。
「阿良良木。最後預先說一點。」
「什麼?」
「隔著衣服說不定看不見,不過,我的身體意想不到有讓人違法的價值喔。」
「…………」
戰場原黑儀小姐好像有相當嚴重的貞操觀。
「間接的說法不明白?那就具體地說。
假使阿良良木露出卑鄙的本性強姦我的話,我會不擇手段地找別人對付你。」
「…………」
害羞和謙謹慎接近零。
真的很恐怖。
「不會那樣的,戰場原,你的自我意識過剩了。或者說,是被害妄想症過強了?」
「討厭。這麼說可能真的不好吧。」
「認識到了!?」
「算了,不過忍野他居然住在這種壞掉的大樓裡……」
「哎呀……是非常奇特的人。」
很難對戰場原的疑問做出回答。
「比起直接過去商量,不是應該預先聯絡嗎?」
「那的確是常識。可遺憾的是,那人非常忌諱手機這種東西。」
「怎樣想也是原形不明的可疑人物。到底是做什麼的?」
「具體情況不明白,不過,可以說是專業人士。」
「是嗎。」
完全不是說明的說明。不過,儘管如此,戰場原也沒有深究下去。
說不定是在想反正馬上就會見到了,現在問也是徒勞。
怎樣都好。
「阿良良木右腕戴表啊。」
「嗯?什麼?」
「你是不是左撇子?」
「是啊。怎麼了?」
「…………」
有意見嗎。
四樓。
因為原先是私人學校,所以有三個教室構造的房間。
無論哪個,都是門壞掉了,處於和走廊同化的狀態。
忍野應該在吧,首先試著去一號教室看看。
「喲,阿良良木。終於來了。」。
忍野咩咩就在那。
在用透明膠布把幾個破爛的桌子綁成的簡易床上面,盤腿坐著,看著這邊。
明顯是在等我。
仍舊是看透一切的男人。
戰場原緊握著我的手。
雖說之前已經說過他的事了,不過忍野那非常骯髒的樣子,還是遠超現在的女子高中生的審美基準吧。
在這樣的廢墟裡生活,誰都會那樣破破爛爛吧,
不過,儘管如此,身為男子的我來看,忍野的外觀缺乏清潔感。
光是缺乏清潔感還好。
他那夏威夷襯衫才是最致命的。
我常想,這人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嗎……
羽川好像因為有著這樣那樣的事,而不怎麼介意他。
「阿良良木,今天帶著不同的女孩子來了。你泡上別的女孩子了,可喜可賀。」
「別那樣隨便的判斷。」
「是嘛,咦?」
忍野在遠處看著戰場原。
像是她背後有什麼一樣。
「……初次見面,小姐。我是忍野。」
「初次見面,我是戰場原黑儀。」
好好地打了招呼。
沒說什麼刻薄話。
看來她至少知道對年長的人的禮儀禮節。
「從阿良良木同學那,聽說了忍野先生。」
「啊,是嗎。」
忍野點點頭。
低頭取出香煙,含在口裡。只是含在口裡,沒有點火。
這裡的窗戶早已經起不到窗戶的作用,只是些不完整的玻璃破片。忍野看著窗外的景色。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又看著我。
「阿良良木喜歡劉海直直的女孩子?」
「別隨便亂說。喜歡劉海直直的女孩子,那樣怎麼想也是蘿莉控吧。
別以為我和你這種在『美滿家庭』放映中度過青春期的人相提並論。」
「是嗎。」
忍野笑了。
聽到那個笑聲,戰場原皺了皺眉頭。
說不定是被蘿莉控這個單詞損害了心情。
「啊,詳細情況請問本人。這傢伙在二年前——」
「別用『這傢伙』來稱呼我。」
戰場原毅然地說道。
「那怎樣稱呼你才好?」
「戰場原大人。」
「…………」
這女人是認真的嗎?
「顎拉撒……?」
「片假名的發音不清。請好好地說。」
「戰場原小姐。」
眼睛被紮了。
「會失明的!」
「誰叫你亂說話的。」
「也不至於這樣吧!?」
「我的刻薄話使用銅四十克、鋅二十五克、鎳十五克、害羞五克、再加上惡意九十七公斤配成的。」
「幾乎全是惡意啊!」
「只是遮羞的謊言喲。」
「別拿最少的要素說事!」
「真吵。要乾脆用『痛經』作你的外號吧。」
「別欺人太甚!」
「什麼啊。如字面那樣是生理現象,沒什麼害羞的。」
「有惡意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像到此滿足了,戰場原總算轉身看著忍野。
「首先,我想知道……」
戰場原用手指向教室一角,提出與其說問忍野到不如說問我和忍野的疑問。
有個小女孩在那裡抱膝坐著。看上去只有八歲左右的,
年紀和這私人學校不相配的小的,戴著有風鏡的頭盔的,皮膚白白的金髮女孩正抱膝坐著。
「那孩子怎麼了?」
看來戰場原發現少女了。
戰場原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後用極其危險的眼神盯著忍野。她應該發現到什麼了吧。
「哎呀,不介用意。」
我搶先向戰場原說明。
「只是坐在那裡,除此以外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沒有。
沒有影子和形式,沒有名字和存在。」
「不不,阿良良木。」
忍野插話道。
「確實沒有影子和形式,也沒有存在。不過,她有名字喔。昨天起的。
在黃金周好好地工作了,還沒有通稱的話很不方便。
而且,沒有名字,她無論何時都很凶。」
「什麼名字?」
完全是把戰場原擱在一邊的會話,不過,出於個人興趣,我還是問道。
「忍野忍。」
「忍嗎……」
完全是日本風的名字。
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
「心字頭上一把刀。和她相襯的好名字吧?姓就直接挪用我的。
幸運的是,重複的忍字由此而有了三重的意義。感覺不壞,相當中意。」
「不是很好嗎?」
真的很好。
「這樣那樣地想著,最終決定從忍野忍或忍野志乃二者挑一。
不過,比語言的統一更優先考慮語感了。我和那個班長一樣,非常重視漢字的排列。」
「不錯啊。」
不叫志乃絕對很好。
「所以……」
戰場原莫名其妙地說道。
「那個孩子到底是怎麼了?」
「沒什麼。」
吸血鬼的悲慘下場。
美麗的吸血鬼的結局。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
畢竟是和戰場原無關的我的問題。是我今後一生都要持續背負的業。
「沒什麼就好。」
「…………」
真是淡泊的女人。
「我奶奶常說,為人淡泊就不會有煩惱。」
「什麼煩惱啊。」
曲解其意。
就好像拿同人充正品那樣。
「那麼……」
戰場原黑儀把視線從原吸血鬼現皮膚白皙的金髮少女忍野忍那轉到忍野咩咩那。
「聽說你能幫我。」
「幫助?有什麼事?」
忍野嘲弄般的用平時的語調說道。
「你只是想要一人得救啊,小妹妹。」
「…………」
戰場原瞇著眼睛,顯出露骨的懷疑。
「至今為止,有五人對我說了同樣的話。他們都是騙子。忍野先生你也是嗎?」
「小妹妹,精神相當好呢。有什麼好事?」
怎麼你也是那種挑釁般的說辭。
這樣對羽川那種人有效,不過,對戰場原無效。
她除挑釁兼先發制人的攻擊型。
「嘛……」
不得已,我開始調停了。
強行擠進二人之間。
「在做多餘的事。就殺了你喲。」
「…………」
這個人非常普通說著殺這個詞。
為何總是對我發火?
這個燃燒彈一樣的女人。
完全沒有我插入的餘地。
「嘛,無論如何……」
和我對比鮮明地,忍野輕鬆地說道。
「不說話就無法進行了。我不擅長讀心術。
雖說有點多嘴多舌,不過我會秘密嚴守的,放鬆放鬆。」
「…………」
「啊,首先,我作簡單地說明——」
「不用了,阿良良木。」
戰場原打斷了想要簡單敘說的我。
「我自己說。」
「戰場原……」
「我自己能說。」
5
兩小時後。
我離開了忍野以及被改名為小忍的吸血鬼所居住的私人學校廢墟,來到戰場原的家。
戰場原的家。
民倉莊。
這是有三十年歷史的木質二層公寓。門口有鍍鋅鐵皮公用郵箱。
勉強具備了浴室和抽水馬桶。六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中還附有一個小洗滌盆。
這就是通常所說的1K(ps:即one room,臥室與廚房一體的房間)。
徒步到最近的公交站需要二十分鐘。每月的租金算起來需要三萬到四萬(包含公共設施費,街道居民會費,自來水費)。
實際情況和從羽川那所聽說的有很大出入。
也許是由於我的表情出現了變化,戰場原說道:
「母親沉迷於邪教」
說了一件完全沒有聽說過的事。
好像是在辯解。
又彷彿是在掩飾。
「家裡的財產全部都當作貢品送光了,還背負了巨額的債務。就是所謂的「驕者必敗」哦」
「宗教啊……」
深陷毫無道德可言的新興宗教。
會招來何種下場。
「結果,去年年末父母協議離婚,父親得到了我的撫養權,我們就開始在這裡生活。
不過本應是兩人生活的,但因借款都是記在父親的名下,所以父親現在為了清還債務拚命工作而很少回家。
事實上我是一個人住在這裡,過著輕鬆又愜意的單身生活」
「……」
「學校的住址錄裡註冊的依舊是以前的住所,也難怪羽川同學會不知道」
喂。
這樣好嗎?
「我盡可能不想讓那些不知道何時就會成為自己敵人的傢伙,知道我的住址」
「敵人嗎……」
雖然感到這種說法有些誇張,但是對於身懷不想為他人所知秘密的人而言,這種程度的警戒心也許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戰場原的母親加入邪教是為了戰場原嗎?」
「真是討厭的問題呢」
戰場原笑了。
「誰知道呢。反正我不清楚。也許不是」
那是——十分厭煩的回答。
被提及了討厭問題的話這種反應也是當然的吧。
想耿,這也確實是一個能讓我陷入自我厭惡程度的討厭問題。
真是不應該問啊,或者說,戰場原應該在這個時候拿出看家的毒舌本領來諷刺斥責我才對啊。
事實上朝夕相處的家人是不可能意識不到女兒失去了體重的——而母親,更是不可能會沒注意。
和並排課桌一起上課就沒問題的學校比起來是完全不同。
最重要的獨生女身體出現嚴重異常這種事,是紙包不住火的。
並且,在連醫生也其實投降的情況下,每天卻還要繼續例行檢查,就算她築起心靈壁壘,也不能責備她吧?
不,也許是不應該責備她吧。
這不是我能瞭解的事。
自以為是地去問她,又能什麼用?
總之。
總之,我——在戰場原的家中,民倉莊的二零一號室裡,坐在坐墊上,呆呆地盯著放在矮桌上倒滿茶的茶杯。
原本以為那個女人,肯定會對我說『給我在外面等著』這種話,但是卻輕易地,毫無不猶豫地將我招進屋裡。
連茶都給我泡了。實在是讓我感到很意外。
「我來虐待你 吧」
「欸……?」
「錯了。應該是我來招待你吧」
「………………」
「不對,還是虐待你吧……」
「招待才是完全的正確答案!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答案!能夠自己糾正自己的錯誤,真不愧是戰場原同學啊!」
……這種一問一答的對話,讓我拼上了老命,就我而言,這真是頭痛無比。
所以眼下不是說出,沒想到能進入剛剛認識的女孩子家裡呢這種青澀味吐糟的時候。
戰場原正在淋浴。
好像是為了淨身。
按照忍野所說,先用冷水沖洗身體,然後換套潔淨的衣服,不需要必須是新衣服,只要乾淨就好——大概就是這樣。
重要的是我必須全程陪同——嘛,當然也有從學校到忍野那裡是我騎車帶她去的原因,
但是除此之外還被忍野叮囑了很多注意事項,實在沒辦法。
我從一開始就難以相信這是個正值花季的少女的房間,環視著這煞風景的六張榻榻米大的空間,身後還擺著個小衣櫥——
想起剛剛忍野的話。
「是重蟹」
戰場原將來龍去脈……好像沒這麼複雜,總之,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按順序講完之後,
忍野點頭說了「原來如此」後,抬頭望了一會兒天井,隨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那樣說道。
「重蟹?」
戰場原回問。
「是九州山間的民間傳說。
根據地域不同重蟹也被叫做重石螃蟹或重石蟹而且還有種說法重石神,這種情況下就把蟹與神聯繫到一起了。
雖然細節上有各種各樣的不同,但是共同點就是能夠讓人失去重量。
如果遇上的話——不幸遇上的話,當事人的存在感就變的稀薄,聽說,是這樣」
「存在感——」
空幻
非常的——空幻。
現在的樣子——很美。
「別說是存在感了,就連存在消失了這種危險的案例都曾經有過呢。
雖然在中部地區也有重石石這種相似的名稱存在,不過那是完全不同的其他系統。
那邊是石頭,這邊則是蟹」
「蟹啊——真的是螃蟹嗎?」
「真單純啊,阿良良木君。在宮崎或者大分的山間,根本就抓不到螃蟹吧。僅僅是傳說而已」
好像對阿良良木感到由衷驚訝似的,他說道:
「現實中不存在的才更容易成為話題。妄想以及背地裡的謠傳不是更加能夠讓人興趣高漲嗎?」
「說起來蟹原本是日本的東西嗎?」
「阿良良木君是指美國小龍蝦?難道沒聽過日本古代故事嗎。猿蟹合戰。
我記得在俄羅斯有有名的螃蟹妖怪,中國也有不少,日本是不可能會輸在這方面的」
「啊啊。對啊。猿蟹合戰。說起來還真有這麼一回事。但是,為什麼——會在宮崎這種地方呢」
「在日本的偏僻鄉下被吸血鬼襲擊的你可不該問我這樣的問題喲。
地點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只要有這種東西——就會在某地發生,僅此而已」
當然,地理氣候也很重要,忍野補充到。
「換句話說,就算不是蟹也沒關係。兔子的傳說也有,另外——雖然不是小忍,但傳說中也有美女出現。」
「嗯……就像月亮的模樣這種嗎」
說來,他剛才又提到了小忍這個名字呢。
雖然和現在的內容無關,但稍微有些同情了。
明明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真可憐啊。
「嘛,如果小姐遇到的是蟹,這次就是蟹了吧。這樣也比較常見」
「這算什麼?」
戰場原毅然向忍野發問。
「名字之類的並不重要——」
「這可不對,名字很重要哦。和我剛剛給阿良良木君講的故事同理,九州的山中是沒有蟹的。
北方的話,好像有些,但是在九州仍然是比較罕見的」
「不是可以捕到韓氏溪蟹嗎」
「也許吧。但是,這並不是本質上的問題」
「怎麼回事?」
「就是說本來不是蟹而是神。從重石神派生到了重石蟹——但是說到底,這個想法是我原創的。
一般認為是以蟹為主而神之說則是後人補上的。
但我認真想想,覺得兩者起碼也應該是同時出現的」
「不管是一般論還是認真想想,反正我從來不知道那種怪物」
「不會不知道的哦。畢竟——」
忍野說道。
「你們仍然在一起」
「…………」
「而且——現在也在那裡」
「你能——看到什麼?」
「我什麼都不看不到哦。」
說著,忍野愉快的笑了。清爽得過分笑容,好像在嘲弄戰場原一樣。
無法想像除了嘲弄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用意。
這點我也有同感。
「說什麼看不到,真是不負責啊」
「是嗎?魑魅魍魎這類東西本來不就是人所無法看到的嗎?正常來講任何人都無法看到,不管怎麼做都無法觸摸到。」
「話是這麼說」
「世人都認為幽靈是沒有腳的,吸血鬼無法在鏡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但是說到底那並不是問題所在,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無法分辨的——但是,小姐。
看不到摸不著的事物在世界當中真的存在嗎?」
「是否存在——你自己剛剛不是已經說了嗎」
「說了嗎?但是,看不到摸不著的東西,不管存在與否,以科學的眼光來看不是毫無區別的嗎?
無論存在還是不存在都是完全相同的」
忍野陳述。
戰場原擺出一副無法接受的表情。
確實,沒有可以讓人接受的理由。
站在她的角度來看。
「嘛,小姐算是厄運中好運的一部分啦。
旁邊的阿良良木君,可就不止被纏身那麼簡單,可是被襲擊了。簡直就是現代人之恥。」
不用你管。
別把我也牽扯進來。
「和他比起來小姐你就好很多了」
「為什麼這麼說」
「神是無處不在的。無所不在又居無定所。
在小姐你變成這樣子之前,神就在你身邊——但也可以說是不在」
「聽上去像是修禪的問答」
「是神道啦。或者說是修驗道?」
忍野說著。
「不要誤會哦,小姐。你並不是因為什麼東西才變成這個樣的——雖然我的視點有些奇特」
從一開始就這樣。
這樣——這樣和那些乾脆投降的醫生說的話,有什麼不同?
「視點?你想——說什麼?」
「只是不爽你擺著一張被害者的樣子而已啦,小姐」
突然間,忍野放出了刻薄話。
就和我當時一樣。
或者說,和羽川那時一樣。
雖然很在意戰場原會有什麼反應——可是,戰場原卻沉默了。
似乎甘於接受這種評價似的。
於是忍野對這樣的戰場原發出「誒—」的感歎。
「還挺沉著的呢。我還以為就是個任性的小姐呢」
「為什麼——會那麼認為呢」
「會遇到重蟹的人大都是這樣啦。那不是想見就能見到的,通常,也不是個會使壞的神。
這點和吸血鬼不一樣」
使壞?
不使壞——不會主動攻擊?
「與附身不同。它只是存在那裡。小姐什麼都不希望的話就不會現形。
不過,我也沒打算那麼深究。因為我沒有想要幫大小姐你喲」
「…………」
只有——自己救自己。
忍野一直是這麼說的。
「知道這樣的一個故事嗎?小姐。是一個外國的古代故事。某個時期,有一位年輕人。
那是一位善良的年輕人。某天,年輕人在街上遇到了一位不可思議的老人。
老人請求年輕人把自己的影子賣給他」
「把影子?」
「是的。太陽公公照耀在我們身上,從腳跟延伸出來的那個影子。
想要以十枚金幣的價格購買。
年輕人毫不猶豫的賣給了老人。以十枚金幣的價格」
「……然後呢?」
「換成小姐你的話會怎麼做?」
「如果不遇到那種情況的話是不知道的。可能賣也可能不賣。要看開價多少了」
「回答正確。比方說,生命與金錢哪個更加重要這樣的問題,其本身就很可笑。
一口價的話,一圓和一兆圓的價值是肯定不同的,就算是生命的價值,也是因人而異的。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是最令我痛恨的低俗言詞。嘛啊,總之——那個年輕人認為十枚金幣的價值遠大於自己的影子。
難道不是這樣嘛?即便沒有影子,實際上也不回出現任何困擾。
也沒有什麼不自由的地方」
忍野加上一些說明的動作,繼續說道,
「但是,結果怎樣呢。年輕人受到了所居住的街道居民及其家人的迫害。
變的與周圍環境不協調。失去了影子真人令人可怕——被人這樣評論。
那也是當然的吧。確實很可怕。
雖然也有可怕的影子這樣的詞,但是失去了影子的人卻更加可怕。
最平常不過的東西消失了呢。
也就是說,年輕人把最理所當然的東西以十枚金幣的價格出售了」
「…………」
「年輕人為了取回影子而四處尋找老人,但是不管花多長時間,
用盡各種辦法都無法找回那位不可思議的老人。鏘鏘」
「那麼接下來——」
戰場原面不改色地回應著忍野。
「到底怎麼樣了呢」
「嗯,並沒有發生什麼啦。我只是在想,與那個在故事中出賣影子的年輕人有些相似的失去體重的小姐有些感同身受呢?」
「我——不是把體重賣掉了」
「對。不是出賣了。而是等價交換。失去體重比失去影子也許要更加不便
——即便如此,兩者與周圍的不協調感是相同的。但是——僅僅如此嗎」
「你指什麼?」
「我是指結果僅僅是這樣嗎」
忍野以談話就到此為的樣子,將兩手在胸相合掌拍了一下。
「好吧。我明白了。想要恢復體重的話,我可以幫你。畢竟是阿良良木君介紹的」
「……你願意——救我嗎」
「不會救你。只是借給你力量而已」
對了,忍野看了看左手腕上的手錶後說道:
「太陽還沒落山,你先回趟家。可以用冷水清洗身體,換上乾淨的衣服嗎?
這邊也要進行相應的準備。
既然是阿良良木君的同級生,就也是那所優等學校的學生咯,但小姐你能半夜從家裡到我這裡來呢?」
「沒問題,這種程度」
「那麼,凌晨零點時分,大家再在這裡集合一次,可以嗎」
「可以是可以……清潔的衣服有什麼要求嗎?」
「不是新衣服也可以,校服可以有點問題,那個每天都穿的吧。」
「……謝禮呢?」
「哈?」
「請別裝糊塗。你又不是作為志願者來白白幫我的吧」
「唔嗯。嗯嗯」
忍野看著我。彷彿在把我估價似的。
「嘛,如果那樣能讓小姐覺得安心些的話。那我就收一些吧。那麼,這樣,十萬圓吧」
「……十萬圓」
對於這個金額,戰場原重複了一遍,
「十萬圓——嗎」
「在快餐店打一兩個月工就可以入手的金額吧。我想是沒問題的」
「……和對我的時候可是大有不同啊」
「是這樣嗎?我記得給那位小班長開的價也是十萬圓」
「當時你可是找我要五百萬圓啊!」
「你那是吸血鬼。沒辦法啊」
「不要把任何事都隨意的推給吸血鬼!我最討厭這種盲目追逐流行的風潮了!」
「付得起嗎?」
不假思索,輕蔑的用單手把插入對話的我給應付過去,忍野向戰場原問到。
戰場原回答了一聲「當然」
「不管做什麼都沒問題」
接下來——
接下來,兩小時後的——現在。
戰場原家中。
再次環視一遍。
普通情況下,十萬圓的金額已經不是什麼小數目了,
對於戰場原來講更是一筆大金額了吧,讓我產生這種想法的正是這間六疊面積的房間。
除了矮桌和衣櫥,以及狹小的書架外一無所有。
對於本是泛讀派的戰場原來說,書的數量略顯少了一些,看來她讀的大部分書都是來自舊書店或圖書館吧。
好像是以前的苦學生一樣。
不,實際上戰場原就是那樣。
學業方面完全是依靠獎學金。
忍野剛才說過,戰場原的情況比我要好得多,不過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我不禁思考起來。
確實——以涉及生命的危險程度以及給周圍帶來的麻煩上來講,被吸血鬼襲擊可不是說笑的。
曾經多次覺得,還是死了比較輕鬆,即便是現在,只要走錯一步的話仍舊會冒出這種想法。
所以。
戰場原也許是屬於不幸之人中的幸運兒。
但是——想想從羽川那裡聽到的關於初中時代戰場原的故事,
簡單地這麼歸納,這麼理解,覺得還是有些牽強。
至少,這不是平等的。
突然想到。
羽川——羽川翼又怎麼樣呢。
羽川翼的話。
她是擁有名為翼的異形羽翼的女人。
就如同我被鬼所襲擊,戰場原遇到了蟹一樣,羽川被貓魅惑了。事情發生在黃金周。
雖然極為壯烈,結束之後,想想就好像是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事情,其實就發生在數天前。
雖說如此,但羽川基本失去了黃金周時候的記憶,
她本人只勉強記得好像是靠了忍野的幫助才解決了事情,但說不定也可能都不記得了。
不過,我——全部記得清清楚楚。
畢竟,那可是件麻煩事。
連有過魔鬼經歷的我都這麼想。比起鬼來還是貓更加可怕,這種念頭也不是沒存在過。
果然,從危及性命的觀點來看——雖然可以簡單地斷言,比起戰場原,羽川更加悲慘。
但是——想想戰場原是懷著怎樣的心靈壁壘堅持到今天的話。
想想現狀。
不禁去試想了一下。
就連溫柔也會視為敵對行為的人生,究竟是如何渡過的?
出賣影子的年輕人。
失去體重的她。
我不清楚。
這不是——我能明白的事。
「我、洗完澡了」
戰場原從更衣室出來。
赤裸裸的。
「哇啊啊啊!」
「離開那裡。我拿不出衣服了」
戰場原一邊泰然自若地擺弄著濕漉漉的頭髮,一邊指著我身後的衣櫥。
「衣服!把衣服穿上!」
「現在不正要開始穿麼」
「為什麼現在才穿啊!」
「難道要我不穿嗎?」
「我是說,快穿上!」
「忘記帶進去了喲」
「那好歹也用浴巾把身體遮住啊!」
「才不要呢,那種貧苦的動作」
一本正經地,正大光明地說到。
很明顯,這話題再討論下去也沒意義,我爬著般從衣櫥前離開,
向書架移動,集中精神和視線數著書的冊數。
嗚嗚嗚。
第一次、看到女孩的裸體……
可、可是哪裡不對頭,和想像的不一樣,雖然自認完全沒有對她懷過什麼幻想,
但是我期望的,日思夜想的,應該不是這種想要大呼裸體萬歲的直行感啊……
「說是要乾淨的衣服呢。白色的可以嗎?」
「不知道……」
「可是內褲和胸罩只有帶花紋的」
「不要跟我說啊!」
「只是徵求一下意見而已,為什麼要喊這麼大聲。真是無法理解。
難道你現在更年期嗎?」
衣櫥開啟的聲音。
衣服摩擦的聲音。
啊啊,受不了了。
腦中妄想的火焰無法退卻。
「阿良良木君。你是不是在看到我的裸體後產生邪念了?」
「就算是這樣也不是我的責任!」
「要是你敢碰我一下我就立即咬舌」
「啊~啊~真是貞潔呢!」
「是咬斷你的舌頭喲?」
「你還真是可怕!」
怎麼說呢。
以我的角度想要去理解這個女人,恐怕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吧。
一個人是無法瞭解另一個人的。
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好了啦。轉過來吧」
「知道了,真是的……」
轉過身來。
戰場原卻只穿著內衣。
連襪子都還沒穿。
還擺出一副煽情的姿勢。
「你這傢伙到底什麼居心啊!」
「什麼嘛。這是為了表示感謝而做的殺必死,稍微高興點吧」
「…………」
原來想表達謝意嗎。
真是不明白啊。
不管怎麼說,比起感謝我更希望能得到道歉。
「給我稍微高興一點啊!」
「反倒是我的不對了!?」
「出於禮儀也該發表一下感想吧!」
「唉,感想啊……!」
禮儀嗎?
說點什麼好啊?
那麼……
「身,身材不錯啊,什麼的……?」
「……真差勁」
像是腐敗的有機垃圾一般被唾棄了。
不,倒不如說是混入了些許同情的感覺。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注定一生童貞」
「一生!?你是未來人嗎!?」
「可以不要飛沫四濺嗎?童貞會傳染的
「女人哪裡會被傳染童貞啊!」
不,男人之間也不會傳染。
「等一下,為什麼從剛才開始談話就一直以我是童貞為前提展開啊!」
「難道不是這樣嗎。連小學生都不會把你當戀人」
「你這話裡有兩處錯誤!第一我不是蘿莉控,第二認真找的話肯定有願意做我戀人的小學生!」
「有第一點就不需要第二點了」
「…………」
是不需要。
「不過,我剛剛話確實存在偏見呢」
「能理解的話就謝天謝地了」
「不要唾沫四濺。毫無經驗的童貞會傳染的」
「好吧我認了,我就是個童貞男!」
逼得我不得不滿帶羞恥地地自白。
戰場原滿足的點了點頭。
「從一開始便老實地承認不就好了。
這種事是足以匹敵你余留生命的好運哦,不要做多餘的狡辯了」
「你是死神嗎……?」
與之交易就能看到女孩的裸體,
真是厲害的死神之眼啊。
「不用擔心」
說著,戰場原從衣櫥裡取出白色襯衫披在淺藍色胸罩上,
要我再數一次書架上書未免太愚蠢了,所以我便,眺望著她。
「記得對羽川同學保密」
「羽川啊」
「她是阿良良木君的暗戀對象吧?」
「不是」
「這樣啊。總是一起聊天,我還以為肯定是那樣呢,所以才來套套你的話」
「別在日常對話中套話!」
「真囉嗦。像被我處分嗎」
「你、有什麼權力啊」
不過,戰場原對於班裡的事情好像是視若無睹啊。這種情況下,估計連我是副班長也許都不知道。
不,這或許是因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變成敵人的緣故吧。
「通常都是她主動過來跟我搭話的」
「真是大言不慚啊。是想說羽川同學在暗戀你嗎?」
「絕對不是那樣的」
我說道。
「羽川只是單純的凡事都照顧的周全而已。
單純,而且有些過度的會產生,啊,那個最差勁的人好可憐喲,之類的愉快誤解。
她是真的覺得,差勁的傢伙會吃虧」
「那還真是愉快的誤解呢」
戰場原點了點頭。
「最差勁的傢伙明明是最愚蠢的」
「……不,我可沒說到那種程度」
「全寫在臉上了」
「才沒寫啊!」
「這麼說的話剛剛還寫著呢」
「哪有這種事啊!」
本來——
無需我來說明,戰場原應該比我更瞭解羽川的性格才對。
放學後,在我打聽有關戰場原事情的時候,羽川可是顯得相當——掛念她啊。
或者說,正是因為這樣才不想讓羽川知道吧。
「羽川同學也——接受過忍野先生的照顧嗎?」
「嗯,算是吧」
戰場原扣上最後一枚襯衫的紐扣後,又在外面套上了一件白色的開襟毛線衣。
看來是打算先穿上半身然後再料理下半身吧。原來如此,每個人穿衣服的順序也有所不同。
戰場原則完全不在乎我的視線,反而將身體正面對著我繼續穿衣。
「哼」
「所以說——還是相信他比較好。
雖然是個喜歡捉弄他人,性格開朗並且有些輕浮容易得意忘形,但確實有實力。
放心好了。不僅我可以佐證,羽川也這麼說啊,肯定沒問題的」
「是嗎。但是呢,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說道:
「雖然很抱歉,但是忍野先生的話我連一半都沒有相信。
就是因為輕易相信別人的話,當現在為止我不知道被騙了多少次」
「…………」
五個人——說了同樣的話。
結果他們全部都是騙子。
但是。
也不是——全部都是這樣吧。
「只是慣性般往返醫院。老實說,我對這個體質幾乎已經放棄了。」
「放棄了……」
放棄了——什麼。
要捨棄什麼。
「在這個奇怪的世界中,是絕對不會有夢幻魔實也、九段九鬼子為我出現的。」
「…………」
「不過卡彌勒倒說不定會有可能出現」
戰場原用包含所有不快的聲音說道,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
正是因為這樣——我偶然從樓梯滑落,偶然被一個同學接住,
那位同學偶然的在春假被吸血鬼襲擊,然後偶然救了他的人又偶然和班長扯上了關係——
隨後更加偶然地來幫助我,這種樂天的事情我根本難以想像」
說著。
戰場原開始脫掉開襟毛線衣。
「好不容易穿上的,為什麼要脫掉」
「忘記吹乾頭髮了」
「你難道是個傻瓜嗎?」
「請不要說些失禮的話好嗎?要是傷害了我怎麼辦」
吹風機放在很高的地方。
好像還挺注意外觀的。
以這種眼光看來,現在戰場原穿的內衣,好像是相當時髦的那種,
但是,到昨天為止那樣還一直魅惑性地支配我大半人生的令我充滿憧憬的對象,
現在看來也只是一塊布而已了。
總感覺一股強烈的感傷以現在進行時在心頭悄然生起。
「要說樂天呢」
「難道不是嗎?」
「也許吧。但,這不是很好嗎?」
我說道,
「就算樂天一點」
「…………」
「又不是做什麼壞事,也不是在耍滑,堂堂正正的不好嗎。
就像現在這樣」
「像現在這樣?」
戰場原茫然若失。
她好像還沒有察覺到自己承受力之大。
「不是做什麼——壞事嗎」
「不是嗎?」
「嘛啊,確實如此」
不過戰場原在說了『但是』之後,
「但是」
她繼續道,
「但是——也許就是在耍滑呢」
「啥?」
「沒什麼」
吹乾頭髮後,收拾好吹風機,戰場原再次開始穿衣服。
剛才被濕漉漉的頭髮給弄濕的襯衫和開襟毛線衣則掛在衣架上晾乾,然後在衣櫥中開始尋找其他衣服。
「如果有來世」
戰場原說道,
「我想做KURURU曹長」
「…………」
已經感覺差不多不上這種毫無關聯性的對話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習慣我這種毫無關聯性的對話吧」
「嘛啊,有一半是這種感覺」
「果然呢」
「……至少不要講這種關於青蛙軍曹的話題啊」
「心理創傷開關(trauma switch)這詞對我來說過於現實了」
「是嗎……但是」
「沒什麼但是也沒什麼名字」
「沒什麼名字是啥?」
不知道是不是和別的什麼搞錯了。
當然,她到底想說什麼我也不清楚。
正在思考的時候,戰場原改變了話題。
「吶,阿良良木君。問一個問題可以嗎?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什麼」
「就像月亮的模樣,這是什麼意思呢?」
「誒?什麼?」
「不是忍野先生說過的嗎」
「那個啊……」
啊啊。
想起來了。
「忍野那傢伙不是說過蟹的形象,可能會換成是兔子也可能是美女嗎。
就是指這個啦。
月亮的模樣在日本是兔子搗年糕的形象,在海外卻有形容成蟹或者美女的側臉的情況」
嘛,我本身是沒見過啦,只是聽過這樣的傳說。
聽了講解的戰場原發出了,「原來是這樣啊」的帶有新鮮感的附和聲。
「你還真是瞭解這種無聊的事情呢。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這麼佩服你」
居然說我無聊。
還說什麼從出生到現在。
我決定要挽回一些面子。
「沒什麼,我可很精通天文學和宇宙科學喲。有一段時期相當熱衷於此呢」
「算了吧,在我面前就不要裝模作樣了。我已經全部瞭解了。反正除此之外什麼都不知道對吧?」
「聽說過語言暴力這個詞嗎」
「那你去給我找來專管語言的警察啊」
「…………」
感覺就算是現實中的警察也招架不住她。
「我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譬如說,在日本,說起月亮的樣子果然還是和兔子有關,為什麼在月亮有兔子,你知道嗎?」
「月亮上是沒有兔子的。阿良良木君,都成了高中生了為什麼還會相信那種事情呢?」
「就當作有吧」
咦,難道不是當做有嗎?
如果有的話?
有哪裡不對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時有神,還是佛來著,算了那邊都無所謂,
神還在的時候,兔子為了神,自己跳進了火中,燒焦自己的身體當做奉獻給神的貢品。
這自我犧牲的精神感動了神明,從此為了讓大家不要忘記這隻兔子,而在把它的形象留在了夜空中的月亮上」
小的時候在電視上看到過,記憶上已經有些模糊了,
差一點都無法作為知識來炫耀了,嘛啊,大致上應該是這種感覺吧。
「神也做了很過分的事呢。這不簡直就是把那隻兔子拿來示眾嗎」
「重點不是這裡」
「兔子也真是的。為了能得到神明的認同,就以自我犧牲為手段,結果不還是被看透了,真是膚淺啊」
「這故事絕對不是這個寓意啊」
「不管怎麼說,我都無法理解這故事」
這樣說著。
戰場原又脫掉了剛剛穿好的新上衣。
「……你其實只是想向我炫耀你自傲的身體吧」
「自傲的肉體什麼的,我才沒有那麼自大呢。穿反了而已,只是前後顛倒哦」
「真是高水平的錯誤啊」
「但是我確實不擅長穿衣服」
「像小孩子一樣的傢伙」
「不是那樣的。太重了啊」
「啊」
大意了。
是啊,提包很重的話,衣服不也是一樣的嗎。
十倍重量的話,就算是衣服也不能輕視。
反省。
太大意了——真是不謹慎的發言。
「只有這個是做到煩也沒習慣——
但是,沒想到你能發現其中的原因呢,阿良良木君。真是嚇了一跳。
說不定你的腦袋中還有腦子在呢。」
「這當然的咯」
「當然的……像你這樣的生物的顱骨下面還有腦子,簡直好像是奇跡出現了一樣哦?」
「好過分的話啊、喂」
「不要介意。我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這房間裡有個人還是掛掉比較好……」
「?保科老師可不在哦」
「你是在說那位應該值得尊敬的引導你人生的班主任老師死了會比較好嗎!」
「蟹也是如此嗎?」
「誒?」
「蟹也和兔子一樣也是自己跳進火坑了嗎?」
「啊,啊啊……不是,我不知道蟹的故事。有什麼由來吧。
雖然沒有認真考慮過……難道不是因為月亮上也有海嗎?」
「月亮上是沒有海的。一臉自作聰明地說什麼呢」
「誒?沒有嗎?原來沒有啊……」
「天文學家也會吃驚啊。那只是名字而已啦」
「這樣啊……」
唔——。
果然還是敵不過頭腦好的傢伙啊。
「真是的,露出馬腳了啊,阿良良木君。
稍微有點期待你學識的我也太輕率了啊」
「你認為我的腦子非常笨是吧」
「居然察覺到了!?」
「當真在驚訝!」
似乎還想隱瞞起來。
玩真的啊。
「因為我的錯,才讓阿良良木君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笨……都是我的責任啊」
「喂,稍微等下,我就那麼笨得出奇嗎?」
「放心吧。我不會因為成績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
「這種說法已經等同於差別對待了啊!」
「不要唾沫橫飛。低學歷會傳染的」
「我們一個學校啊!」
「但是最終學歷就不一樣了吧」
「唔……」
確實啊。
「我會是碩士畢業。你則是高中肄業」
「都高三了怎麼可能退學啊!」
「你肯定會自己哭著跑去求人,請讓我馬上退學吧。」
「居然如此冷靜地說出了只在漫畫中才能看到的惡棍發言!?」
「偏差值測試。我,七十四」
「切……」
居然先說了。
「我。四十六……」
「四捨五入的話就是零了呢」
「哈啊!?騙人,結尾可是六……啊,你,難道是把十位數給!你對我的偏差值做了什麼啊!」
明明贏了將近三十分,還做出這種鞭屍的行為!
「要是沒有個百分的差距,就別想贏我哦」
「把自己分數的十位數也給……」
不可原諒啊。
「總之,以後請不要在方圓兩萬公里的距離內靠近我」
「命令我離開地球啊!?」
「說起來神吃掉了那隻兔子了嗎?」
「誒?啊,話題又轉回來了嗎。吃沒吃……要是深入到這種程度的話就變成獵奇故事了吧」
「就算不深入也夠獵奇的了」
「不知道,因為我腦袋很笨」
「不要再鬧彆扭了。這會令我很不舒服」
「不正是你讓我變得這麼可憐的嗎……?」
「就算你一個人如此可悲,世界也不會為你爆發戰爭的」
「連一個人都無法拯救的傢伙沒資格評論世界!
先救助眼前這微小的生命吧!你的話是可以做到的!」
「嗯。決定了」
戰場原在白色的吊帶外面套上白色的夾克,
然後穿上下擺張開如喇叭形的裙子,在換衣工作終於結束後說道。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就去北海道吃螃蟹吧」
「我覺得就算不去北海道也能吃到螃蟹,雖然完全不合時節,嘛啊,戰場原想去的話,那就去吧」
「你也要一起去喲」
「為什麼!?」
「啊啦,你不知道嗎?」
戰場原微笑著。
「螃蟹、非常、好吃喲」
6
這裡是這個地區中最偏遠的小城。
一旦到了夜晚,周圍就會變得非常昏暗。黑咕隆咚的一片。
正是這種與白天的落差,讓這幢廢棄建築的內與外的界線,變得幾乎無法分清。
讓我來說的話,因為是從呱呱墜地起就一直居住的城市,所以諸如違和感、
不可思議之類的感覺肯定不會有的,而且,不如說這樣才覺得是正常,不過,
讓流浪者忍野先生來說的話,這種落差——大抵、與問題事件有很多盤根錯節的關係。
簡單來說就是密切相關。
他也這麼說過。
這些先暫且不論。
現在是午夜零時,過了片刻。
我和戰場原同騎一輛自行車,回到了之前的廢棄私塾。
後坐上的坐墊是戰場原家裡的東西。
因為什麼也沒有吃過的緣故,多少有些餓了。
將自行車停在和傍晚時同樣的地方,從同一個鐵絲網縫隙中進入大樓區,忍野已經在入口處等著了。
彷彿一直等在那裡似的。
「……咦」
對於忍野的打扮,戰場原感到意外。
忍野一襲白服——將身體裹在[淨衣](譯註:淨衣,陰陽師的服裝)裡。
剛才還蓬亂的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和傍晚時相比簡直要認不出來似的,不過至少外觀變得整潔了。
人靠衣裝啊。
實際上這樣看來,反而會覺得不舒服。
「忍野先生——難道是神職人員嗎?」
「唔呀?不是哦?」
坦率地否定了。
「既不是宮司也不是禰宜啦。雖然是大學時選擇的科目,不過並沒有到神社就職。
因為有各種各樣的想法呢」(譯註:宮司,神社的最高神官。
禰宜,一般神社中在宮司之下輔佐宮司的職位)
「想法是指……」
「都是自身的原因啦。可能真相是覺得會很無聊吧。
其實,這套衣服,單純是為了打扮整齊啦。
我只是沒有其他整潔的衣服而已。既然要去撞神,不光是大小姐,連我也必須準備妥當呢。
難道我沒有說過嗎?要先創造氣氛。
阿良良木同學那時候,可是手持十字架頸懸大蒜,以聖水作武器來戰鬥的啦。
關鍵的就是形式。
不要緊的,禮法雖然很複雜,不過別看我這樣其實也是專家。
絕對不會幹出隨意舞一下幡,朝大小姐頭上灑一些鹽之類的毫無技術含量的事」
「啊,是啊……」
戰場原稍微嚥了下口水。
有點不知所措呢,但是總覺得,這對她來說,有點過剩反應似的。
我為什麼會這樣想呢。
「唔嗯,感覺不錯,大小姐變得十分澄淨哦。真是了不起。
姑且先確認一下,大小姐沒有化妝吧?」
「我認為不化妝應該會好一點,所以沒有」
「是嗎。嘛,總之這是正確的判斷。阿良良木同學,也有仔細地沐浴過了吧?」
「是啊。沒有問題」
既然我也要一同在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過戰場原跑來偷看我洗澡的那個亂子還是保密吧。
「嗯。你看起來好像沒換洗得很乾淨呢。」
「不用提這種多餘的事情」
雖說要同在場,但我只不過是個旁觀者。
不用像戰場原那樣連衣服都換掉,就算洗得不乾淨也沒關係吧。
「那麼,讓我們快點把它搞定吧。已經在三樓,準備好場所了」
「場所?」
「嗯」
說著,忍野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建築物的黑暗中。
明明穿著那樣醒目的白衣,轉瞬就消失不見。
和傍晚時一樣,我就像牽著戰場原的手似的抓著她的手腕,追上忍野。
「不過,忍野,你說快點什麼的,好像很簡單的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我現在做的是把年齡芳華的少年少女在深更半夜中帶出來這種事,
作為成年人,想早點搞定它也是人之常情吧」
「那,就是說,不知道是蟹還是其他什麼的那個東西,可以輕鬆地消滅嗎?」
「這個想法可真夠草率的吶,阿良良木同學。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忍野頭也不回地聳了聳肩。
「這和阿良良木同學那時候的小忍,小班長那時候的魅貓是不同的喲。
而且忘記了可不好,我是和平主義者。基本方針是非暴力絕對服從。
雖然小忍她們是懷著惡意與敵意襲擊阿良良木同學和小班長的,不過這次的蟹並不是這麼回事」
「不是這麼回事你是指——」
事實上,只要遭受了傷害,那就應該認為存在惡意和敵意,不是應該這樣判斷嗎?
「我說過的吧?對手可是神哦。只是存在於那裡,什麼也沒有做。
理所當然,只是在那裡存在。阿良良木同學只要放學就會回家吧?就類似於這種事。
這次是大小姐自找的麻煩」
不會搗亂,不會主動襲擊。
也不會去附體。
自找的這種說法我認為太過分了,然而,戰場原卻一聲不吭。
是沒什麼想法嗎,還是說,在心想將會發生什麼,所以忍野的話沒傳入她的耳中。
「所以,把它消滅或者幹掉什麼的,請拋開這些危險的想法吧,阿良良木同學。
現在開始我們要做的呢,是向神祈願哦。我們是居於下風的呢」
「祈願——嗎」
「是的。祈願」
「只要祈願,就可以「好,拿回去吧」地收回來嗎?戰場原的——重量。讓她恢復體重」
「雖然不敢斷言,不過或許可以呢。
因為這和年末年初的參拜理由不同。
拒絕人類殷切的祈求,他們還沒沒頑固到那種程度。
所謂的神明,其實都是神經很大條的傢伙呀。
特別是日本的神明喲。先不說所謂人類的這個群體,就我們個體而言,對那些傢伙來說,是怎樣都好的。
真的是怎樣都好喲?實際上,在神明的眼中,我也好阿良良木同學也好大小姐也好,是沒有區別的呢。
這和年齡、性別、體重都沒關係,我們三人,完全相同,都是「人類」而已呢」
完全相同——
不是「同樣」,而是「完全相同」嗎?
「嗯……這和詛咒什麼的,有根本上的不同呢」
「喂」
戰場原用下定決心的口吻,說道:
「那個蟹——現在還在我身邊嗎?」
「是的。在那裡,同時也存在於任何地方。只不過,為了讓它能夠降臨在這裡——需要準備一些手續呢」
來到三樓。
進入,教室中的一間。
進去後發現,整間教室都圍上了一圈稻草繩。(譯註:稻草繩是神道中的祭具。)
傳說將天照大神從天巖戶騙出來的時候,太玉命為了不讓其再度回到天巖戶而以稻草繩圍住門戶,由此起源)
課桌和椅子全部被搬了出去,在黑板的前面,設立著神台——祭壇。
從《三方折敷》、供品、供物都準備齊全來看,大概不是匆忙設置的佈景吧。四個角落設有燈燭,將整個房間照得通明。(譯註:三方折敷,即為神明乘供品之白木台,因有三方之孔而得此名。從正上方看的話,是既像正方形也像八角形的正中有一個「三」(感覺像「乾」的符號)]
「嘛,看起來就像是結界的東西呢。正式的說法就是所謂的「神域」。不過其實也沒那麼厲害。大小姐,用不著那麼緊張喲」
「緊張什麼的——才沒有呢」
「是嗎。那是好極」
一邊說著,一邊走進教室的中央。
「兩位,請閉眼,低頭好嗎?」
「欸?」
「因為這是在神明的腳下呢。這裡已經是了」
然後——三人,在神台的前面排好。
因為與我還有羽川那時候相比,處理方法完全不同——要說緊張的話,我的確很緊張。
是因為這種鄭重其事的氣氛嗎——總覺得,這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畏縮著身體。
自然而然,擺出這副樣子。
雖然我自己是無宗教人士,與分不清神道、佛教區別的最近的年輕人一樣。
然而即便如此,對於這種狀況,心中還是會有一種要做出反應的,類似本能的東西。
狀況。
場所。
「吶——忍野」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雖然只是想了一下,這個,不論從形式還是場合來說,我不在場的話比較好吧?不管怎麼看,我都是個礙事的傢伙吧」
「不會礙事的啦。雖然多半不要緊,大致上,因為還是有萬一的可能性呢。
雖說是萬一,要發生的話還是會發生。那個時候,阿良良木同學,你可就要成為大小姐的肉盾哦」
「我嗎?」
「你那副不死之身究竟是為什麼而存在的呢?」
「…………」
唉,雖然這是相當帥氣的台詞,但至少並不是因為成為了戰場原的肉盾的緣故。
而且大體上,已經不是不死之身了。
「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突然說道。
「一定要,好好地,保護我喲」
「為什麼突然變成公主屬性了!?」
「有什麼不好的。反正像你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明天就預定要自殺什麼的嗎?」
「瞬間就屬性崩壞了嗎!」
而且還是,一般來說就連背地裡都不會說的壞話,竟然就這樣當著我的面若無其事地說了。
我前世到底做了多少壞事,才必須得在今生面對如此的毒舌,看來有必要認真思考一下。
「當然不是讓你勉強做工的」
「還會給我報酬嗎?」
「索求物理性的報酬,真是膚淺。就算說,在你那句可悲的話中,包含了你所有的本性,也不為過」
「…………那麼,你會給我什麼報酬?」
「那個嘛……我就取消把阿良良木君想在「勇者鬥惡龍5」中,想讓芙蘿菈穿上奴隸裝備的變態行徑,散播出去的預定吧」
「那種事情,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
而且還是以散播為前提嗎?
好過分的女人。
「無法裝備這種事,稍微動點腦子不就能想通了嗎……這別說是猴子,大概連狗都能明白」
「等一下!雖然你擺出像在說經典台詞之類的表情,但至少其中沒有出現我像狗的這種直接描寫吧?」
「確實呢」
戰場原撲哧一笑。
「將你與狗相提並論,對狗豈不是太失禮了? 」
「………………!!」
每每冒出不常用的定型句,然後編入語言之中……這個女人,對於暴言的掌握,已經完全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那麼,就這樣,沒什麼事了。你這樣的膽小鬼,快點捲起尾巴滾回家去,繼續像平時那樣玩玩電擊器遊戲吧」
「那種莫名其妙的遊戲是啥!?」
說起來,你這傢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散播關於我的性質惡劣的謠言。
「像我這樣高大的存在,對於你這種膚淺的存在,當然是完全地,完美地,忽視喲」
「嚼了半天舌頭,結果吐出的是更厲害的暴言嗎!?你這傢伙究竟是被什麼恩寵著啊!?」
強不可述深不可測的女人。
順便一說我也確實是這麼認為的。
「說起來,忍野。就算不找我,請那個吸血——小忍來幫忙的話不行嗎?就像羽川那個時候一樣」
這樣一問道忍野坦率地回答了。
「小忍的話,已經睡了哦」
「………………」
吸血鬼也有在晚上睡覺的嗎……
真是鬱悶。
忍野將取過供品中的御神酒,將它遞給戰場原。
戰場原露出困惑的表情。
「飲酒之後,能縮短和神明的距離——就是這樣哦。嘛,也有放鬆心情的意義」
「……我是未成年人」
「即使不喝到醉酒的程度也可以啦。一點點就行」
「…………」
猶豫之後,最終,戰場原將酒一口氣喝了下去。看著戰場原將酒喝完,忍野接過遞回的酒杯,將它放回原先的地方。
「那麼。首先是平靜下來」
朝向著正面——
將背對著戰場原,忍野說道。
「從平靜下來,開始吧。最重要的是,形式。既然場所已經設好,禮法也沒問題——最後只需要大小姐放鬆心情」
「放鬆心情——」
「請放鬆下來。從解除警戒心開始。這裡是自己的地盤。
是你所在的,理所當然的地方。請埋頭閉上眼睛——開始數數。一,二,三——」
雖然——
我並沒有必要也跟著做,卻不由得也配合起來,閉上眼睛,開始數數。一邊這樣做,一邊想。
創造氣氛。
其意義,不只在忍野的打扮上,無論是這裡的稻草繩或神台,
還是之前回家去沐浴,全部,都是為了創造氣氛——說得更明確些,
就是為了滿足戰場原的心理條件而做的必要準備。
要說的話和暗示很接近。
催眠暗示。
首先是抽取出自我意識,放鬆警惕心,然後,在和忍野之間,讓信賴關係萌生——
儘管做法完全不同,但這一點在和我或者羽川的時候相同,是必需的。
有信者得救的說法,也就是說,首先,從戰場原那裡獲得信任——是必不可少的。
實際上,戰場原也曾說過。
自己對於忍野,連一半的信任都辦不到。
但是——
那樣是不行的。
那樣的話,是不夠的。
因為——信賴關係很重要。
忍野無法幫助戰場原,戰場原只能自己救自己——這句話的真意就在於此。
我偷偷地睜開眼睛。
窺視四周。
燈火
四方的燈火——搖動。
通過窗戶進來的風。
即使突然熄滅也不會覺得奇怪——無可依憑的火。
但,那又是真實的光亮。
「平靜了嗎?」
「——是的」
「是嗎——那,試著回答問題吧。由你來,回答,我的問題。大小姐,你的名字是?」
「戰場原黑儀」
「就讀的學校是?」
「私立直江津高校」
「生日是?」
「七月七日」
乍一看,與其說是意義不明,不如說是完全無意義的問題,以及相對應的回答,繼續著。
淡漠地。
以一成不變的節奏。
忍野仍然背對著戰場原。
戰場原,也仍然閉眼,低頭。
低頭,垂首的姿勢。
就連呼吸的聲音、心臟的鼓動,都能聽到似的寂靜。
「最喜歡的小說家是?」
「夢野久作」
「能講一下小時候的失敗經驗嗎?」
「不想講」
「喜歡的古典音樂是?」
「不怎麼愛好音樂」
「對於小學的畢業,你是怎麼看的?」
「那單純只是升到初中的過渡罷了。從公立學校到公立學校,只是過渡而已」
「初戀的男孩是個怎樣的人?」
「不想講」
「迄今為止的人生中」
忍野用一成不變的語調說道。
「最,痛苦的回憶是什麼?」
「………………」
戰場原——回答在這裡梗住。
「不想講」——也沒有說,沉默。
所以,我知道了,忍野問題的重點其實只在這一個之上。
「怎麼了?我在問,關於你記憶最深處的。最——痛苦的,回憶」
「……母親」
不能夠保持沉默——在這個氣氛之中。
即使不想講,也無法拒絕。
這就是——形式。
逐漸成形的,場所。
按照規定的步驟——運行。
「母親——」
「母親她」
「沉迷,邪教」
沉迷於性質惡劣的新興宗教。
她這麼說。
把所有財產全部獻上,甚至不惜背負債務,直到整個家庭崩潰。就算是離婚後的現在,父親仍在為償還那個時候的債務,持續著夜不能眠的生活。
那——應該就是,最、痛苦的回憶了吧?
和自身所失去的重量相比——也是嗎?
當然。
那邊的更為痛苦,這是肯定的。
但是——那樣。
那樣。
「只是那樣嗎?」
「……只是那樣」
「只是那樣的話,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在日本的法律中,信仰自由是被承認的。
不,信仰自由,本就是被人類所承認的權利。
大小姐的母親信仰什麼祈求什麼,那些都只是方法論的問題」
「………………」
「所以——不只是那樣」
忍野——加強語氣,斷定道,
「說吧。還有什麼」
「還有什麼——母,母親她——是為了我,才沉迷於那樣的宗教——被騙——」
「母親被惡質的宗教所騙——然後呢」
然後。
戰場原,用力咬緊下唇。
「家——家中,母親帶來一個人,那個宗教團體的幹部」
「一名幹部。那名幹部過來,做什麼?」
「說——說是要淨化」
「淨化?淨化嗎?說是淨化——怎麼做?」
「說是儀式——將——我」
戰場原用混雜了苦痛的聲音說道,
「要——要對我,施暴」
「施暴——那是指暴力上的?還是說——性的意義上?」
「性——的意義上。是的,那個男人,想對我——」
彷彿忍耐著無數痛苦,戰場原繼續說道,
「想侵犯我」
「……是嗎」
忍野悄然——點了點頭。
戰場原——
不自然的強烈貞操觀念。
強烈的警戒心。
防衛意識之高,攻擊意識之過。
感覺似乎找到了解釋。
還有對穿淨衣的忍野的過度反應。
在外行人的戰場原看來,神道自身也是宗教這一點——沒有什麼不同。
「那個——不守清規的和尚」
「這應該是佛教的觀點吧。畢竟也有推崇殺害親人的宗教。不能一概而論。
不過,想侵犯你——這麼說來,應該是未遂吧?」
「我用身旁的釘鞋,打了他」
「……真勇敢呢」
「那個人額上流出血來——在地上滾過來滾過去」
「所以,得救了?」
「得救了」
「這不是很好嗎」
「但是——母親沒來救我」
一直,明明一直在旁邊看著。
戰場原——淡淡地。
淡淡地,說道:
「非但如此——還責備我」
「只是——那樣?」
「不——因為我,讓那名幹部受傷的緣故——母親」
「於是母親擔下了懲罰?」
忍野搶先說出了戰場原的話。
這對話,就算不是忍野也能猜到接下來的句子——不過,對戰場原來說,似乎有效果了 「是的」
她老老實實——肯定了。
「因為女兒把幹部弄傷了——這也是當然的呢」
「是的。所以——財產。房子也好土地也好——甚至還有債務——我的家庭,全毀了。
完全毀了——明明完全毀了,明明是這樣,但崩潰,卻依然繼續。還在繼續」
「你的母親,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
「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大概,還在——繼續她的信仰吧」
「繼續」
「不知吸取教訓——也毫不覺得羞恥」
「那個也,痛苦嗎?」
「——痛苦」
「為什麼,會痛苦?不是已經與她沒關係了嗎?」
「我想。如果在那個時候——沒有反抗的話,至少——不會變成現在這種結果」
應該不會崩潰吧。
可能不會崩潰吧。
「你是這麼想的?」
「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真的,是這麼認想的嗎?」
「……是的」
「那樣的話這即是——大小姐。這即是你的心願啊」
忍野說。
「無論如何沉重,這都是你必須背負的。想讓他人為你分擔的話——是不行的」
「讓他人為我分擔——的話」
「不要移開視線——睜開眼睛,好生看看吧」
接著——
忍野睜開了眼睛。
戰場原也,輕輕——張開雙眼。
四方的燈火。
光亮,正在晃動。
影子。
三人的影子——也在晃動。
輕輕地晃動。
輕輕地——緩緩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戰場原——大聲地叫了起來。
勉強、垂著頭——表情裡充滿了驚愕。身體顫抖——瞬間汗流浹背。
她張皇失措。
那個——戰場原。
「看到——什麼了?」
忍野問。
「看——看到了。和那個時候相同——那個時候相同的,巨大的蟹,蟹,看到了」
「哦是嗎。我就完全看不到呢」
於是忍野終於轉過身,面向我。
「阿良良木同學,有看見什麼嗎?」
「沒——看見」
能看見的,只有。
晃動的光線。
晃動的影子。
這些——和沒看見是一樣的。
不能確定。
「什麼也——沒看見」
「是的呢」
忍野轉身面向戰場原。
「真的能看見蟹什麼的嗎,我們都看不到哦?」
「不,真的——請清楚楚。能看見的。我能看到」
「不是錯覺嗎?」
「絕對不是錯覺——是真的」
「是嗎。這樣的話——」
忍野尋著戰場原的視線看去。
彷彿,那裡有什麼——生物。
彷彿,那裡有什麼——東西。
「如果真是那樣,對它有什麼要說的話嗎?」
「要說的——話」
這時。
不像是在思考什麼,
也不像是要去做什麼。
戰場原——抬起頭。
大概,她對這個狀況——
對這個場所,無法再忍受了吧。
大概只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不過,與理由什麼的無關。
與人類的理由,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個瞬間——戰場原,向後跳起。
飛躍。
宛如無重量一般,足不點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與神台遙遙相對的——教室最後面的公告板上。
砸上去——
不落下來。
落不下來。
維持著宛如被貼了上去似的狀態。
宛如受磔刑一般。(譯註:磔刑,「磔」本來不是用於人的。古代殺牲以祭神,肢解犧牲,謂之「磔」。後來變成一種對人的最為慘烈的酷刑,就是——分屍
「戰。戰場原——!」
「真是的。不是說過了要當肉盾的嗎,阿良良木同學。
你還是老樣子,在關鍵時刻總是掉鏈子的男主角呢。
還是說這種如同「盾牌」似的發呆才是你的特技嗎」
忍野很沮喪似的說。但為此而沮喪也無濟於事,因為那不是用肉眼能夠捕捉的速度。
戰場原就像重力是作用在這個方向上似的被使勁壓到公告板上。
身體——正往陷入牆壁中。
牆壁會龜裂,毀壞嗎。
還是說戰場原會被壓碎呢。
「嗚……嗚,嗚嗚」
不是悲鳴——是呻吟。
痛苦的聲音。
但是——對於我,仍然,什麼也看不見。
除了戰場原正一個人被貼在牆壁上之外,什麼也看不見。然而,可是,但是——戰場原的話,應該有看見什麼的吧。
蟹。
巨大的——蟹。
重石蟹。
「真拿你沒辦法啊。哎呀哎呀,是位急性子的神明先生呢,明明還沒有獻祝辭的說。
真是討人喜歡的傢伙呢。今天是不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呀?」
「喂,喂,忍野——」
「知道啦,方針變更。已經這個時候了,只能來硬的了吧。不過就我來說,從一開始,不管用哪種方法都一樣呢」
忍野摻雜著歎息如此說吹到,毫無顧忌地,以堅定地步伐,向受著磔刑的戰場原接近。
若無其事地接近。
接著,「咻」伸出手。
抓住戰場原臉部位置的稍前方。
輕輕地——拉了下來。
「嘿咻」
就這樣,忍野用柔道中投技之類的招數——將被抓住的那什麼東西,重重地——狠狠地,摔向地板。
沒有激起聲音也沒有飛起塵埃。
不過,那種力道,就像剛才戰場原所承受的,抑或還要更強些——摔在地上。
接著,以剎那般的迅捷,朝著被摔在地面上的東西,踩上了去。
朝著神,踩了上去。
粗暴至極。
毫無敬意或信仰,傲慢地對待。
這個和平主義者,完全,不把神,放在眼裡。
「…………」
而這一切,在我看來,除了忍野一個人在那——
以令人想像不出的高水準表演啞劇之外,什麼都看不到,現在也是,
除了他正技巧性地充滿平衡感的金雞獨立外,什麼都看不到,不過,在能看到那一切的戰場原的眼中——
似乎是足以讓人瞠目結舌的光景。
似乎是那樣的光景。
但那也只是一瞬,應該是因為失去支撐了吧,剛才還貼在牆上的戰場原,脫力地,簡單地摔在地板上。
並沒有什麼高度,戰場原也幾乎沒有體重,所以落下時的衝擊力本身應該不是大問題,雖說如此,
但這次落地完全出乎意料,所以她並沒有採取保護措施。看來是扭傷腳了。
「不要緊吧?」
忍野這樣向戰場原問了一聲後,凝視著腳下。那是——純粹的,估價般的眼神。
測量價值般地瞇縫著眼。
「螃蟹之類的,無論再大,就說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好了,只要讓它翻個身,就像這樣了。
只要是這種扁平身體的,管他是什麼生物,對我而言,橫看豎看,除了能被踩上去之外,
我想不到其他用處了哦——那麼,阿良良木同學,對於這一點有什麼看法嗎?」
突然,朝我提問。
「雖然從頭開始再來一遍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時間就不夠了。對我來說,就這樣「咕恰~」地把他踩爛才是最直截了當的」
「什麼直截了當啊——還什麼「咕,咕恰~」那麼逼真的擬聲詞……你那樣程度的一腳——頂多只會讓他抬下頭而已吧」
「不是那樣簡單的程度哦。用這種所謂「那樣程度」可是完全夠了呢。
歸根到底,這種問題看來還是和心情掛鉤啦——祈求不能實現的話,就只有先下手為強了。
這和以鬼或者貓為對手的時候是相同的呢。畢竟——《語言不通的話就只有戰爭》。
這簡直就像政治嘛。不過,這樣踩爛他,姑且可以解決大小姐的煩惱,但也只是表面上。
這是種治標不治本的姑息療法,就像是斬草不除根,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做法,不過眼下就這麼著吧——」
「就、就這麼著?」
「而且呢,阿良良木同學」
忍野用讓人討厭的感覺歪著臉笑道,
「我對螃蟹——可是出奇絕倫地討厭啊」
因為吃起來麻煩呢。
忍野這樣說——
這樣說著,用力。
在腳上——用力。
「等一下」
忍野的背後傳來聲音。
戰場原一言不發地——
一邊扶著擦破的膝蓋,一邊站起身。
「請——等一下。忍野先生」
「叫我等一下——」
忍野將視線從我這裡轉換到戰場原那邊。
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叫我等一下,有什麼事嗎。大小姐」
「因為剛才——只是太驚訝了」
戰場原說道。
「我能夠,好好地做到。靠自己,能夠做到」
「……嗯」
沒有抬起腳。
仍然踩著。
但是忍野,也並沒有將它踩爛。
「那麼,你來試試吧」
他對戰場原說。
戰場原聽到之後——
做了一件在我看來簡直不敢置信的事。她以正座的姿勢——將手放到地板上,朝著忍野腳下的什麼東西,緩緩地——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跪在地上——的姿勢。
戰場原黑儀——自己,跪在地上。
持續著,明明沒有人要求她、用這種方式
「——對不起」
首先,是謝罪詞。
「還有——謝謝您」
然後,是感謝詞。
「但——已經夠了。因為它們——本就是我的心情,我的感情——還有我的記憶,所以必須由我來背負。它們都是,不可失去的寶物」
接著,最後——
「這是我的請求。在此請求您。請務必,將我的重量,還給我」
最後是祈求般,殷切的話語。
「請務必——將母親——還給我」
當!
這是忍野的腳——踏響地板的聲音。
當然,應該沒有——踩爛什麼吧。
不是消失不見。
只是,理應那樣般——變回了本該存在於那裡,本該不存在於那裡的形態。
它回去了。
「——啊」
一動不動,一言不發的忍野,還有…
即便理解了一切都已結束,卻維持著姿勢,就那樣哇哇放聲大哭的戰場原黑儀。從稍遠的位置,阿良良木歷眺望著這一幕。
啊啊,說不定戰場原,當真——千真萬確——是傲嬌屬性呢——他呆呆地這麼想到。
nanazii 2014-3-17 00:49
7
從時間上說。
從時間上說,我似乎搞錯了事件發生的時序。
雖然我當時斷定,戰場原是先偶然遇到蟹,失去了重量,其後戰場原的母親才焦心成疾,淪信於邪惡宗教——但其實並不是這樣,戰場原的母親淪信於邪惡宗教,是在戰場原偶遇螃蟹失去重量很早之前的事了。
想一下就能明白。
和裁紙刀、訂書機之類的文具不同,「釘鞋」可不是那種能夠一伸手就能拿到的隨身之物。既然出現「釘鞋」這個單詞,我就應該想到,那是戰場原還在田徑部的時候——是初中生時代的事,在那個時間點我就應該察覺。就算事件不是發生在初中時代,總之也不可能在連體育課都不能參加,且變成回家部的高校時代。
正確說來,戰場原的母親淪信邪惡宗教——變得瘋狂信奉的原因,似乎是戰場原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連羽川也不知道的,小學生時代的故事。
向她試著問了一下。
小學五年級的戰場原——似乎是軟弱的女孩。
並不是指性格,而是如字面那樣身體『軟弱』女孩。
並且,那時,她得了一種,人盡皆知的大病。據說是死亡率高達九成,似乎連醫生都束手無策的病症。
那時——
戰場原的母親,尋找心靈壁壘。
該說正好被乘人之危了嗎。
恐怕與之沒有什麼關係——「是不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就不清楚了喲」,雖然忍野一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這麼說——戰場原的大手術成功了。如假包換的九死一生。對這一點,在戰場原的家中時,如果我能更仔細地觀察場戰場原的裸體,或許就能發現她背上淡淡殘留的手術痕跡吧,不過連這些都要求我做到的話,就太苛刻了。
將身體的正面轉向這邊,從上半身開始穿衣服的她——是不是故意想讓我看見?這應該是一種很過分的說法吧。
問我有何感想——嗎?
不管怎麼說,因為戰場原從大病中死裡逃生,戰場原的母親——對於那個宗教的教義,越發,沉迷了。
因為信仰——才讓女兒得救。
完全地,被套住了。
可以算是典型病例的人。
即便如此,家庭本身——還能勉強維持。雖然我根本不想知道那究竟是哪門哪派的哪個宗教,但基本方針應該是有效利用和剝削信徒吧。因為父親的薪水很高,以及戰場原家本是豪門,才得以勉強維持——不過,年復一年,母親對信仰程度,沉迷程度,越發嚴重。
家庭只能勉強餬口。
戰場原似乎開始變得與母親不和。
小學畢業的時候暫且不談——成為初中生以後,戰場原幾乎沒有和母親說過一句話。所以,從羽川那裡聽到的,中學時代的戰場原黑儀形象——在知道這些以後再一次比較的話,就能理解當時她歪曲得有多麼嚴重了。
簡直——就像是在自我申辯。
超人。
中學時代的戰場原,簡直就是個超人。
因為——那種形象——說不定,是專門為了做給母親看的。即使不去依靠宗教什麼的,自己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為了解決與母親的關係不和。
但本質上——她就不是那種活潑的性格吧。
而小學時代的軟弱,更不用說了。
我想她是在勉強自己。
不過,那樣,多半適得其反。
惡性循環。
戰場原越是努力——戰場原的母親就越是認為這都是多虧教義的庇佑。
這種適得其反的惡性循環不斷往復——
初中三年級。
快要畢業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明明是為了女兒才信仰的宗教,不知在哪裡主客顛倒了,戰場原的母親甚至將女兒獻給了邪惡宗教的幹部。不,或許母親是相信,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戰場原抵抗了。
用釘鞋砸了幹部的額頭,將他打傷到流血的程度。
結果——
家庭崩潰。
淪為悲劇。
一點不剩,全被奪走。
失去了財產房子和土地——甚至背上債務。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被毀滅。
據說離婚是在去年,之後搬到民倉莊的公寓生活,雖然戰場原成了高校生,不過一切在初中生時代已經結束。
[已經結束]。
所以。
所以,戰場原——是在她既非初中生,也非高校生的過度期中——與之相遇。
一隻蟹。
忍野說過。
「知道嗎?所謂的《思念之神》。
就是思念與《緊咬(しがみ)》——換句話說就是,牽絆的意思。
這樣解釋的話,因為失去了重量以至連存在感也失去的事,就說的通了吧?
一旦有過於痛苦的經歷,人類就會將這分記憶封印起來,這是在戲劇或電影中經常看到的題材呢。
舉例來說應該是那樣的感覺哦。它是替代並接下他人感情的神明」
也就是說,遇上蟹的時候。
戰場原——與其母親一刀兩斷了。
將女兒像祭品一般獻給宗教幹部,不來救自己,因此家庭也毀了,但是,
當時自己要是沒有抵抗的話,或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樣子吧,將矛盾的心——停下了。
停止思考。
失去重量。
獨自、前進。
自欺欺人。
找到了——心靈的壁壘。
「這是物物交換哦。交換,等價交換。所謂蟹,渾身鎧甲,看起來相當結實吧?就是給人這種印象呢。
外表包著甲殼。就像用外骨骼來包圍內臟般,保管重要的東西。卻一邊吹著轉瞬即逝的泡沫。這東西、吃不得呢」
看來他真的是相當討厭螃蟹。
忍野這個男人看似輕浮,其實意外地——笨拙。
「所謂蟹,是寫作「解體般的蟲子」吧?應該也有「被解體的蟲子」這樣的說法吧。
無論哪種,只要是在水邊走來走去的生物,都是屬於這種的呢。而且那些傢伙們——還拿著兩把,巨大的鉗子啊」
從結論來說。
戰場原失去了重量——因為失去了重量,而失去了感情,才得以從痛苦之中,解放出來。沒有煩惱——萬事皆空。
正因如此。
所以變得——非常快樂。
那才是真心話。
失去重量之類——對於戰場原而言,並不是本質性的重要問題。
但是——正因如此,戰場原就如同那位,以十枚金幣賣掉自己影子的年輕人一樣,
對於賣掉影子的事,高興了一陣子之後,開始整日為之後悔。
但,並非因為與周圍人不協調。
並非因為生活變得不便。
並非因為交不到朋友。
並非因為失去全部。
只是因為——失去了感情。
五個騙子。
那五個人雖然與她母親的宗教似乎沒關係——
但,包括忍野在內,對這些一半信任都沒有的傢伙,依舊帶著另一半去相信他們——
然後,可以說,每次戰場原感會到懊悔。也可以說她是出於一種習慣,才繼續去醫院——
沒有這種事。
我自始至終都看走眼了。
戰場原自失去重量以來的時間中。
什麼,都沒放棄。
什麼,都沒丟掉。
「雖然這不是什麼壞事呢。有過痛苦的經歷的話,並不是說必須與之對抗。
並不是說與之對抗就很了不起。討厭的話就逃避,這完全沒問題哦。
所以不管是丟掉女兒還是逃入宗教,都是個人自由。尤其是像這次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取回感情,也於事無補。
對吧?沒有煩惱的大小姐,就算要回了煩惱,母親也不可能回來,毀掉的家庭也不可能再生了」
不會有任何改變。
忍野既非揶揄也非諷刺似的,說道。
「重石蟹,奪取重量,奪取感情,奪取存在。
但是,與吸血鬼小忍或魅貓不同——那是大小姐所期望的,所以不如說是賦給她的。
物物交換——神明、始終就在那裡。大小姐,其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哦。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即使如此。
正因如此。
戰場原黑儀——才希望要回來。
希望要回來。
早已,無法挽回的,回憶中的母親。
記憶,與痛苦。
那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感情,我是一點都不明白,以後大概也永遠不會明白。
並且,正如忍野所言,於事無補,母親不會再回家,只有戰場原獨自,懷著那份一味痛苦的感情——
雖然什麼都沒改變。
「並不是什麼都沒改變」
戰場原,在最後說到。
用哭得紅腫的眼睛,面對我。
「而且,絕對不是無意義。因為,至少,交到了一個重要的朋友」
「是誰?」
「就是你喲」
對於反射性地裝糊塗的我,戰場原毫無羞澀地,而且,毫不委婉地,堂堂——挺起胸膛。
「謝謝你,阿良良木同學。對於你,我非常感謝。至今為止的事,我全部道歉。
雖然有點厚臉皮,若今後能與我好好相處的話,我、會非常高興」
大意了
戰場原這句抽冷子般的話,深深地,滲入我的心坎裡。
約好一起去吃螃蟹。
看來,冬天的到來似乎值得期待呢。
8
該說是後日談吧,補一下漏
翌日,和往常一樣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給吵醒後,發現身體倦得要命。
硬逼著自己起了床,結果就連站起身都成了大事。
就像嚴重高燒時一樣,身體沉沉的,所有關節都在痛。
這次與我或者羽川事件時不同,並沒有扭打成一團或激烈的武鬥場面,所以不至於會弄到肌肉痛吧?
反正,就連一步一步地挪動都很辛苦。即使是下樓梯,一個不留神,好像就會這樣滾下去。
意識有正常地運轉,如今也不是流感的季節,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想了想,該不會是因為那樣吧——
去餐桌之前,先去衛生間。
在那裡有一部體重秤。
站了上去。
順便說一下,我的體重是五十五公斤。
而計量表的數值,指向了一百公斤。
「……喂喂」
原來如此。
所謂的神明,好像、確實是些神經大條的傢伙。
真宵小蝸牛
與八九寺真宵相遇,是在五月十四週日那天。這天是全國母親節。
無論是喜歡母親還是討厭母親,無論是與母親相處和睦還是有過節,只要是國民都能平等地享有的母親的節日。
啊不對,母親節的起源,應該是美國吧。那麼也許該把它與聖誕節、萬聖節、情人節之類同歸為一種活動吧。
總之,在五月十四日這天,是康乃馨銷量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創下最高記錄,同時在各地家庭中,
開始使用『按摩肩膀券』或『幫忙家務券』的日子。
哦,不,這種風俗眼下是否還存在,我並不清楚。不管怎麼說,今年的五月十四日確實就是母親節。
在這種日子.
在這種日子的,早上九點。
我坐在陌生公園的長椅上。抬頭傻瓜似的眺望著同樣傻瓜似的藍天,什麼也不做,就那樣靠在陌生公園的長椅上。連打聽地點也沒興致,只知道這裡是、公園。
浪白公園,入口那裡是這麼寫的。
這詞應讀作『NAMISHIRO』還是『ROUHAKU』,或者是其他的讀音,我完全不知道。名字大概有什麼由來吧。當然,我也不知道。不用說,這種事就算不知道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不會有任何問題。我不是帶著什麼明確的目的才來這個公園的,單純只是,漫無目的隨心所欲騎著山地自行車亂逛之後,發現了這個公園,不過如此。
這與拜訪和抵達不同。
不過除了當事人的我以外,大概也沒什麼不同。
自行車停在入口附近的停車場。
停車場上,只有兩輛放置過久,久經風吹雨打,不知道是自行車還是銹鐵塊的東西。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一輛,除了我的山地自行車以外,沒有任何一輛自行車停在那裡。這時候,騎山地自行車穿過柏油道路的空虛感,更深了一層。嘛,空虛感這種東西,就算不是此時,平日也一直能感受到。
這是個相當寬敞的公園。
雖然這麼說,大概只是單純因為遊戲設施太少,才會這麼覺得吧。在角落裡有一架鞦韆,還有個巴掌大的沙地,其他既沒蹺蹺板、攀登架也沒滑梯。作為高校三年級的我來說,公園這種地方,也許本該是誘起鄉愁的坐標。但實際上完全與之相反的感情,我也不是沒有過。
話說回來,為什麼會這麼空蕩呢?大概是那種原因吧。比如考慮公園遊戲設施的危險性,與兒童安全性的結果之類的東西。以前設置的各種遊戲設施都被撤去,空留其形。不過就算是如此,我的感想本身並沒有什麼不同。而且,如果真要說危險性,個人覺得最危險的應該是鞦韆才對。不過,嘛,這種事與我無關,對於眼下自己沒缺胳膊少腿的正常身體這種奇跡,也不是沒有過深刻的認識。
孩提時代,犯下的種種亂來行徑。
帶著與鄉愁不同的大干感慨,這麼心想。。
不過,
五月十四日的我,在一個半月前,早已失去了正常的身體--依舊植根於心底的感情,似乎還沒有追上這個現實。說實話,這也不是靠幾個月時間就能梳理乾淨的輕巧之事。也許花上一生的時間,也做不到。
可是,我想。
就算遊戲設施再怎麼少,這個公園也未免太冷清了。畢竟,除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今天明明是整個國家的週日。雖然沒有遊戲設施,但這麼寬敞的地方,玩玩塑料棒球不好嗎。還是說,最近的小學生,已經沒有玩遊戲首選棒球,次選足球之類的習慣嗎?最近的小學好像都蹲在家裡玩遊戲啊--或者是忙著補習功課?再或者,這裡周圍的孩子都喜歡花上一天時間慶祝母親節,孝敬母親?
不過再怎麼說,週日的公園裡,只有我一個人這種事,簡直像整個世界只有我一個人似的--這麼形容也許很誇張,彷彿這個公園的所有權,在我手上似的。就算不回家也沒關係。心情如此之變,是因為只有我,只有我一個人……哦,不對,還有一人。不是只有我。我坐的長椅,隔著廣場面向的另一側,公園角落那邊,還有一個看著鐵皮板導遊圖——這周圍住宅地圖的小學生。因為背對著我,所以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孩子。但背上的大書包十分顯眼。一瞬間,彷彿找到了同伴似的。我的心稍稍緩和了,但,那個小學生,朝著導遊圖打量了一會兒之後,想起什麼似的,離開了公園。然後只剩下我。
又是一個人嗎?
這樣心想。
#NAME?
冷不防--想起了妹妹的話。
騎著山地車從家裡衝出來的時候,從我的背後,漫不經心地傳來的聲音。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啊。
可惡,我從剛才抬頭看天的姿勢,一下子變成直線盯著地面抱頭的姿勢。
昏暗的心情,彷彿波浪似的,朝我湧來。
看過天空後,心情雖然平靜下來,但現在,開始討厭起自己的卑微。這應該是叫自我厭惡的感情吧--雖然我平時並不是會為那種事而煩惱的類型。或者說我與煩惱之類的詞完全無緣。但是偶爾,對,就像五月十四日這種有什麼活動的日子,總會變成這種狀態。特別狀況,特別的日子。我對這類東西很沒轍。常會失去平靜,變得浮躁。
啊,還是平常日子最好。
明天快點來吧。
在這種微妙的狀態中--纏上蝸牛的事件、開始了。反過來說,如果我不是這種狀態的話,或許就不會遇上這次的事件了吧。
第2章
2
「啊啦啊啦,原來是你。還以為公園長椅上被誰扔了一條死狗的屍體,原來,是阿良良木同學啊」
感覺好像聽到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被嘗試的奇特寒暄,從地面上抬起頭,出現在那裡的是同班同學戰場原黑儀。
當然,因為是星期天,她穿著私服。雖然對死狗屍體這突兀的寒暄一瞬間想做些反擊,但當看到她穿私服的樣子,在學校中鬆開的直髮,被綁成馬尾髮型的戰場原,新穎的模樣,已經衝到喉嚨口的話,不禁又嚥了回去。
哇啊……。
雖然露出度不多,但奇妙地凸顯出胸部的上半身著裝--再加上,平時制服所無法想像的短褲。明明不是裙子,但黑色長筒襪卻比赤足更嬌艷。
「幹嗎喲。不過是打個招呼。開玩笑的。希望你別露出那種令人掃興的臉。阿良良木同學,是不是致命地欠缺幽默素質?」
「啊,不,不是的……」
「莫非,未經世故的阿良良木同學,對我可愛的私服模樣心神蕩漾,幸福地看暈了?」
「………………」
不談她的玩笑很無聊。確實被她猜中了吧,因為大體上確實是這種感覺,所以想不出什麼好的吐糟來應對。
「不過,心神蕩漾的蕩字,是個很不錯的詞。你知道嗎?草字頭下一個湯。我覺得,這要比草字頭下一個明的萌字更上一層樓。作為次世代的敏感單詞,它很受期待喲。比如、女僕蕩漾、貓耳蕩漾之類」
「……你穿的私服與上次看過的,印象相當不同。所以我吃驚了,僅此而已」
「啊,那倒也是。因為那時候穿的衣服很樸素呢」
「是嗎?哦」
「不過,這套衣服,上下裝全是昨天剛剛買的。眼下,這該說是,慶祝痊癒吧」
「慶祝痊癒--」
戰場原黑儀。
同班的少女。
她直到最近,還帶著某個問題。那某個問題,直到最近--且是,成為高校生後,一直存在。
超過兩年的時間中。
不間斷地。
因為這個問題,她不能交朋友,不能與別人接觸。猶如被關入監獄般,過著彷彿被拷問的高校生活--不過,幸好,這個問題,在最近的週一,姑且算是被解決了。在解決方面,我也出了把力--我與戰場原,雖然一年級、二年級、還有三年級的現在,都是鄰桌關係,但與她正經說過話,那時還是第一次。然後,與這個在我印象中,沉默寡言、成績出類拔萃、婀娜體弱多病的學生,有了交集。
問題解決。
解決。
雖說如此,但在數年來一直與這個問題打交道的戰場原來看,當然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事——也不可能是那麼簡單的事。之後,直到昨天,也就是週六之前,她一直沒上學。為了這個問題,進行複查或精密檢查之類,頻繁來往於醫院。
然後,昨天。
從這些那些之中--她終於解放了。
似乎是這樣。
終於。
反過來說就是,好不容易。
說真話就是,竟然。
「嘛,雖然這樣說,但並不是連問題的根源都解決了。作為我來說,要不要為之高興,心情還是很微妙」
「問題的根源--嗎」
就是這個問題。
不過,世上被稱為問題的現象,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這樣吧--先把它解決,然後對它進行解釋,這就是所謂問題的,真面目。
戰場原是這樣。
我也是這樣。
「沒關係,因為能煩惱也不錯」
「嗯,嘛,也是呢」
就是這樣。
彼此都是,這樣。
「沒錯,一點也沒錯。而且,有充滿煩惱的智慧相伴,我會幸福」
「……說得好像如果沒有充滿煩惱的智慧相伴,就會不幸似的。」
「阿良良木同學是傻瓜啊」
「說得這麼直接!」
而且還完全無視上下文邏輯。
你只是想,罵我是傻瓜吧……。
雖然大致有一周沒見,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啊。
還以為稍微會變得圓滑一些。
「不過,真好呢」
戰場原露出淡淡的笑容,說到。
「雖然今天只打算單純適應一下。但,可能的話,這件衣服,還是希望阿良良木同學第一個先看」
「……嗯?」
「因為問題解決了,也能夠自由挑選衣服了,今後,各種衣服,無論是什麼樣的,都可以無拘無束地穿上了喲」
「啊……是嗎」
無法自由挑選衣服。
這也是,戰場原的問題之一。
明明是最想打扮的年齡。
「想讓我第一個先看,這個,嘛,怎麼說呢,該說是太幸運了嗎,感覺真光榮呢」
「不是想讓你先看,阿良良木同學,而是希望你先看。兩者間的語感,完全不同」
「哦……」
話說,週一的時候,除了那件『樸素衣服』之外,你早讓我看到了更加激烈的樣子吧……不過,但是,這種極為凸顯胸部的衣服,確實,非常、具備吸引我眼球的魅力。該說是很有美感嗎?如同強力磁場般,牢牢吸住了我。曾經給我軟弱印象的她,與軟弱這種詞,完全是相反的另一極,我不得不感到她強大的積極向量。因為紮起頭髮的關係,上半身的細條必露無疑。特別是胸部附近--啊,怎麼從剛才起儘是在說胸部,我……其實露出度也沒那麼多……或者說,考慮到五月過半這個時期,她長袖加長筒襪的著裝,露出算是少的,總之,異國風情。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因為週一,戰場原黑儀那件事,再加上黃金周中班長羽川翼那件事的影響,讓我對著裝女性的興趣更勝裸體或內衣一籌?……
真討厭……。
在高校生的階段,沒必要掌握這種能力吧……。
冷靜想想,用這種眼光看待同班的女孩,單純是失禮行為吧。覺得很丟臉。
「對了,阿良良木同學,在這種地方,到底幹什麼?是不是在我請假的時候,被退學了?因為對家人說不出口,所以假裝上學的樣子,在公園裡打發時間之類……要是這樣的話,我擔心的事態,終於發生了呢」
「那種角色應該是被抄掉的老爸之類才對吧……」
而且今天是週日。
是母親節。
話到喉嚨口,沒能說出口。停了下來。戰場原因為一些緣故,現在與父親住在一起。她母親遇上了些麻煩事。雖然對這些,過於小心,反面不好。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說出口。母親節這句話,面對戰場原,姑且、作為禁句吧。
而且我--
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閒著無聊罷了」
「我聽說,如果問男人你在做什麼,那個人回答是閒著無聊的話,就說明那個男人沒出息。嘛,希望阿良良木同學不會是那樣」
「……我是稍微出來、兜兜風喲」
雖然用的是自行車,接著補了一句。
聽到我這麼說,戰場原「恩」點了點頭,朝公園的入口方向,回過頭。那個方向,對了,是停車場。
「那麼,那輛內自行車,是阿良良木同學的呢」
「嗯?是啊」
「車架生銹到讓人懷疑表面塗層是不是用氧化鐵製作的,鏈條也脫落,車座和前輪都不見了。變成那種樣子的自行車居然也能騎得動啊」
「才不是那輛!」
那是被丟棄的自行車。
「除了那兩輛破車之外,還有一輛很漂亮的吧!紅色的那輛!那才是我的車!」
「嗯?……啊,是那輛山地車?」
「對對」
「MTB」
「嘛……是啊」
「MIB」
「那就不對了吧」
「哦,那輛是阿良良木同學的呀。不過,那樣很奇怪呢。與之前,我坐在後座上的那輛自行車,造型似乎相當不同」
「之前的是上學用的。休閒時候怎麼可能還騎那種女式車」
「原來如此,阿良良木同學,是高校生呢。」
恩恩,戰場原直點頭。
你也不也高校生嗎?
「高校生,山地車」
「好像另有所指似的發言……」
「高校生,山地車。中學生,彈簧刀。小學生,掀裙子」
「這種充滿惡意的羅列算什麼意思!」
「沒有助詞,也沒有形容詞。是無法判斷是否具有惡意的吧。請別在女孩子面前,把自己擅自的推測大吼出來好嗎?阿良良木同學,恫嚇可是暴力的一種喲?」
那麼毒舌也是暴力的一種吧。
這麼說,估計也沒用……。
「那麼,你來補足形容詞啊」
「高校生『的』山地車『比起』、中學生『的』彈簧刀『或』、小學生『的』掀裙子『更』、『不可能發生』」
「不準備繼續噴我了嗎!」
「真是的,阿良良木同學,這時候你應該這麼說,這裡該吐糟的句子是『不可能發生』不是形容詞而是動詞否定輔助型助動詞,這才對吧」
「那種東西眨眼之間怎麼想得出來!」
不愧是年級頂尖成績的保持者。
啊不對,想不出來的大概只有我吧……。
國語是我的軟肋呢。
「我說你啊,我是不在乎。反正我也沒那麼喜歡山地車。而且,事到如今,我對你的暴言,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抵抗力。該說是抵抗力,還是說接受力呢。不過,騎山地車的高校生,全世界有五萬人之多喲!你難道想把他們全部作為敵人嗎?」
「真好呢。山地車,是高校生誰都嚮往的好東西呀」
眨眼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戰場原黑儀。
沒想到她還是個明哲保身的傢伙。
「因為那種好東西對於阿良良木同學來說太不合適了,所以不知不覺,就說了無心的話呀」
「你是在轉嫁責任……」
「別對小事情囉囉唆唆。那麼想被殺的話,無論何時我都可以幫你一把,把你弄殘喲」
「好殘暴的表情!」
「阿良良木同學,常來這裡嗎?」
「你、別若無其事地轉換話題啊。我不常來,這大概是第一次。只是隨便騎自行車轉轉,正好有個公園,所以想在這裡,休息一下」
說實話,其實我想騎得更些--甚至乾脆想去沖繩。但與戰場的偶然相遇,也不並奇怪。畢竟憑自行車想離開城市是不可能。這就像是在放牧場裡被放牧的牛羊似的。
啊~啊。
要不要去考個駕照?
不過,還是等畢業之後吧。
「戰場原呢?剛才你說打算適應一下之類的吧。什麼呀,原來是你在做康復散步嗎?」
「我說的適應,是指衣服的適應喲。阿良良木同學是男孩子,所以不會做這種吧?不過適應一下新鞋之類還是會做的吧?嘛,簡單來說,我是在散步」
「恩」
「這周邊,以前,是我的地盤」
「………………」
啥地盤……。
「啊,說起來,你是在兩年級的時候,搬家的吧。原來之前,你是住在這裡的嗎?」
「嘛,是這樣」
似乎沒錯。
原來如此--說是單純散步、適應新衣服之類,其實是因為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前來緬懷過去--是這麼回事吧。這傢伙、也會做出這種類似普通人的舉動啊。
「這裡,真是久違了--」
「怎麼樣?完全沒有變嗎?」
「不,正相反,完全變樣了」
當即回答。
似乎,她的散步已經快結束了。
「雖然,也沒那麼感傷--不過,自己以前居住的地方,變了模樣,還會是感到一些衝擊」
「那也沒辦法,不是嗎?」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所以老實說,戰場原的那種感覺,我完全體會不到。能被稱為故鄉老家之類的地方,我是沒有的--
「也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令我意外地,戰場原在這裡竟然沒有反駁我。說起來,這個女人聽到我提出意見,卻不反駁,還真少見。或者,也許是覺得和我繼續這個話題,也得不到沒什麼好處吧。
「呢,阿良良木同學,既然你閒著,那麼你旁邊,可以坐嗎?」
「旁邊?」
「我想和你說些話」
「…………」
這話,還真直接呢。
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簡單明瞭。
直接,坦率。
「當然沒問題。可以坐四個人的長椅被我一個佔據,多少覺得有些於心不安」
「是嗎,那就不客氣了」
戰場原說完,就坐到我的旁邊。
她坐下的位置與我的距離幾乎要碰到肩膀。
「……………………」
哎……這傢伙為什麼,在這張四人長椅上,坐的位置好像兩人長椅似的……?是不是太近了?戰場原大小姐。雖然在邊緣位置上,勉勉強強,身體沒有接觸,但只要我稍微動彈一下,就會立即碰到她,就是這種非常絕妙平衡位置。作為同班同學,不,就算作為朋友來說,這種距離似乎感覺很好。不過,如果我移動距離的話,看上去就好像是我在躲避戰場原似的。就算我沒有那種意思,但萬一被她這樣認為,實在不願想像接下來會受到戰場原什麼樣的迫害。結果--我石頭似的僵著身子。
「上次的事情」
這種情況,這種位置關係下。
戰場原平淡地說道,
「我想,再次向你道謝」
「……啊,不不,道謝什麼的,不用啦。想想,其實我也沒派上任何用場。」
「是啊,連一點廢物的用場也沒派上」
「…………」
雖然意義相同,但表達方式難聽得多。
真是個過份的女人呢。
「想道謝的話,去謝忍野吧。那就足夠了」
「忍野先生,另當別論。而且,會付給忍野先生約定的費用。記得是十萬圓吧」
「哦,你要去打工嗎?」
「是的,不過我的性格不適合體力勞動,目前正對此,思考對策」
「有自覺比沒自覺好啊」
「有沒有什麼地方,能長期賒賬……」
「你考慮的是那種對策啊」
「開玩笑的喲。錢我會好好掙的。嘛,所以,忍野先生,我會另行道謝--就是這樣。對阿良良木同學的道謝,與對忍野先生的道謝不同」
「剛才你已經謝過我了,這就足夠了喲。道謝的話,一遍遍,就沒什麼誠意了」
「誠意什麼的從一開始就沒有哦」
「什麼?沒有!」
「開玩笑的,我是帶著誠意的」
「你,怎麼盡開玩笑」
真是吃了一驚。
咳咳,戰場原故意咳了一聲。
「對不起喲,我、不知怎麼,只要阿良良木同學一說些什麼,就會下意識,想去否定,想去反駁喲」
「…………」
一邊道歉,一邊說這種話……。
就好像被人說,與閣下怎麼也合不來呢。
「這,一定是,那個吧。就像是,小孩總喜歡欺負自己喜歡的孩子之類的心情吧」
「不,我覺得,更像是大人敲詐弱者的心情……」
咦?
剛才,戰場原是不是說,我是她喜歡的孩子?
啊,不對,那是文辭修飾吧。
朝自己微笑的女孩全部喜歡自己這種中學生似的想法,根本沒什麼意義(微笑等同零圓),所以,我轉回話題。
「嘛,不過其實,我沒做那麼多值得你道歉的事,用忍野的話來說,『戰場原只能自己救自己』,所以,對我感恩之類的事,還是不必了吧。這只會讓我以後變得很難與你好好相處」
「好好相處,呢」
戰場原,語氣一成不變地說道,
「我--阿良良木同學,我可以與阿良良木同學,好好相處嗎?」
「那當然」
對彼此,身上的問題,知根知底,我們的關係,已經不是無關的他人,或者普通同學的範疇了。
「對啊……也對呢。我們是,彼此握著對方把柄的關係呢」
「哎……我們,是那種緊繃的關係嗎?」
聽上去關係好僵……。
「把柄之類的不對啦,自然地覺得親近一些就可以了啦……我們當然不是那種利益關係吧?所以,我也一樣,會這樣對待你的啦」
「不過,阿良良木同學,不像是會交朋友的類型呢」
「直到去年為止好像是這樣,與其用類型這個詞,還不如說,我一直是這種不交友主義吧。不過,在寒假期間,價值觀稍微有些變了……說起來,戰場原你呢?」
「我的不交友原則,直到上個週一為止喲」
戰場原這麼說。
「說得再準確一些,就是與阿良良木同學相遇為止」
「………………」
這傢伙怎麼了……。
或者說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場面簡直像接下來戰場原要向我告白似的……該說是呼吸困難,還是心裡壓得慌,對了……就好像,還沒有心理準備之類。要是早知會有這種事,就算該把衣服、頭髮都打扮一下……。
不對!
啊,我居然當真去考慮如果被告白的話,該怎麼回答了。真是丟臉丟到家了!而且,在考慮這件事的時候,眼睛總是在戰場原的胸部上飄來飄去!?我是那種無聊的人嗎!?阿良良木歷是那種靠女孩的外表來判斷的,沒品味的人嗎……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啊,不不……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罪……」
「原來如此,罪孽深重的男人呢」
「………………」
不對啊。
怎麼又是這種意義相同,感覺卻不同的句子。
「換言之,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說道,
「阿良良木同學,無論說什麼,我都想反駁回去。如果不這樣做,對阿良良木同學,我總會有一種遜色感。要和睦相處的話,那也就是,我們首先,成為平等的朋友關係」
「朋友……」
朋友。
怎麼說呢。
這明明是再怎麼想都應該感動的單詞,但因為過度的期待,心情不知是失落,還是什麼,自己心中的某處似乎感覺非常失望……。
不,不對……。
絕對,不是這麼回事……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我是想表示好意思,阿良良木同學的表情卻似乎相當失望」
「才沒呢。戰場原會這麼想,我知道是為什麼。因為你在努力隱藏甚至想跳康康舞來感激我的心情,所以才會這麼看待我」
「是嗎」
用並不接受的表情,點頭說到。
也許被她認為我是另有企圖的男人了。
「嘛,算了。總之--因為是這樣,阿良良木同學,有什麼想要我為你做的事嗎?僅一件事,無論什麼我都會答應你的」
「……無,無論什麼?」
「無論什麼」
「啊……」
聽到同級生的女孩,對自己說無論什麼都會答應你……。
感覺好像是意外地達成了某種偉業。
………………。
不過,這傢伙,絕對知道自己說的是什麼意思。
「真的什麼都可以喲。無論是什麼願望我都會滿足你。就算是征服世界,永遠的生命,打倒將要侵略地球的賽亞人,都沒問題」
「你難道擁有超越神龍的力量嗎!?」
「那還用說」
她竟然肯定了。
「不過希望你別把我與那種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最後還站到敵人那邊的背叛者相提並論呢……不過,嘛,就我個人來說,確實希望聽到更為個人的願望,因為這樣便於實現」
「也是呢……」
「突然聽到我這麼說,阿良良木同學,還是會覺得為難吧?那麼,對了,那種願望也行喲。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常有的標準願望。你想啊,就是譬如,希望把一個願望增加到一百個之類」
「……咦?這也行?這也可以?」
這難道不是不知羞恥的標準行徑之一的標準願望嗎?
而且你還自己開口提出。
簡直是服從宣言吧,那個。
「儘管提出要求。我會盡可能滿足的。比如,一周之內,要我語尾都加上『喵』來說話,一周之內要我不穿內褲去上學,一周之內要我每天穿裸體圍裙來叫你起床之類,一周之內要我幫你灌腸減肥,阿良良木同學有許多這類愛好的吧」
「你覺得,我是那種程度的脫韁變態嗎!?再怎麼說也太失禮了吧!」
「不是的……那個,非常抱歉,要讓我一輩子都做這樣的事,對我來說,稍微、有些無法聽從……」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我不是在為自己變態程度低而發火!」
「啊呀,是嘛」
裝著一本正經的戰場原。
完全是在捉弄我……。
「我說,戰場原,那種傻瓜要求,如果是一周時間你就能接受嗎……」
「那種覺悟還是有的」
「………………」
那種覺悟,還是趁早丟掉吧。
「作為參考,我個人推薦,每天早上穿裸體圍裙來叫你起床的方案。早起對我來說,不是擅長與否的問題,而是一種習慣,然後,順便還可以為你做早餐喲。當然,是穿著裸體圍裙的喲。從背後眺望之類,這不是很有男人的浪漫嗎?」
「別把男人的浪漫這個詞這麼使用!男人的浪漫是指更酷更有型的事喲!而且在有其他家人的地方,做這種事,家庭肯定會以最大瞬間風速崩潰!」
「聽起像在說沒有家人的地方就可以這麼做呢。那麼,要不要來我家住一個星期?雖然我覺得從結果來說沒有區別」
「我說啊,戰場原」
我竟然用了說服般的語氣。
「假設那種交涉成立,我們之間,以後就不可能存在友情了吧」
「啊啦,說起來確實如此呢。也對。那麼,工口方面的要求禁止」
嘛,這算是妥協吧。
說起來,語尾加『喵』,在戰場原看來,也是屬於工口方面的要求嗎……一正正經的表情,其實有著相當特殊的興趣嘛,這傢伙。
「不過,我早知道,阿良良木同學不會提工口方面的要求呢」
「哎,很信任我嗎」
「因為你是童貞之身」
「………………」
好像曾經說過這個話題來著。
說起來,就在上周。
「童貞男不會亂提要求,真好啊」
「那個……戰場原,稍等一下喲。你之前就一直總說我,童貞童貞的。你、其實也沒經驗的吧?那麼抨擊童貞,實在讓我很難接受--」
「說什麼呢,我可是經驗人士」
「是嗎?」
「經驗豐富喲」
戰場原說得很乾脆。
這傢伙……該怎麼形容呢,真的對我說的話,不分情況地進行反駁啊……。
經驗豐富這種表達實在過火了點吧。
「那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比較好,假設喲,假設就算是那樣,把那種事實告訴我,對戰場原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恩」
臉紅了。
不過,不是戰場原,而是,我。
好像經驗了一場很漫長很漫長的對話。
「明白了……改正一下」
不久,戰場原說道,
「我沒有、經驗。是處女」
「……哈啊」
這就算是告白,也太激烈了吧。
幸好我有所準備,所以多少還能撐住。
「換言之!」
戰場原繼續帶著毅然決然的態度,食指點著我,以響徹整個公園般的大聲,朝我叱責道,
「像阿良良木同學這種無藥可救的童貞男,只有我這樣脫離隊伍有心理疾病的處女,才會找你說話喲!」
「…………!」
這傢伙……為了痛罵我,甚至不惜貶低自己嗎……
某種意義上脫帽行禮,某種意義上高舉白旗。
全面投降。
嘛,事實上,對於戰場原的貞操觀念之重,操守之堅固,上周,我已經如同受到精神創傷般,領教過了。所以,對於這件事,也不會鑽牛角尖似的去深究。對於戰場原,那個,那種,已經不屬於性格,而是達到病態的區域了」
「好像,偏題了」
戰場原恢復平靜的聲音,對我說到。
「真的沒有什麼想要的嗎?阿良良木同學,沒有更單純點,覺得煩惱的事嗎?」
「煩惱的事啊--嗯」
「我,笨口拙舌。但,想幫助阿良良木同學的心情,卻是真的喲」
完全感覺不到你笨口拙舌啊。
或者說,你根本是巧舌如簧啊--不過,嘛,戰場原黑儀。
本性並不壞--恩,是的。
就算,她同意。
我也不會懷恨或隨便地提出,那種不純的願望吧。
「要不要我教你脫離家裡蹲的方法?」
「我才不是什麼家裡蹲喲。哪個世界的家裡蹲,會有山地車啊」
「說不定家裡蹲也有山地車呢。不要因為別人是家裡蹲,就用偏見的目光看待別人喲。阿良良木同學,別人一定是拆了輪胎,在房間裡騎著玩喲」
「你以為是健美騎士啊」
真是健康的家裡蹲。
說不定真的有。
「不過,突然要我說有什麼煩惱的事」
「說得也有道理呢。阿良良木同學,今天頭髮,沒睡亂呢」
「難道說我的煩惱,只有頭髮睡亂這種層度!?」
「別深究喲。沒想到你的被害妄想還挺深的呢。阿良良木同學,你對言外之意,看得太深了喲?」
「你還有什麼其他想編排我的嗎……」
真是的。
這傢伙彷彿一朵連花瓣上都長滿刺的玫瑰。
「比如有某個對所有同學都很溫柔偏偏對自己一個人很冷淡的女孩之類的煩惱,我可以幫你解決喲」
「這話聽起來真討厭!」
似乎,不強行終止,這場對話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啊呀啊呀……。
真是的。
「對了……要說煩惱的事。勉強來說的話,那個不知道能不能勉強算是煩惱」
「啊呀,是什麼事呢」
「那個,有一件事」
「是什麼?說吧」
「毫不猶豫啊」
「那當然了喲。這事關我能否向阿良良木同學報恩。莫非,那是難以言齒的事嗎?」
「不,不是那種事喲」
「那麼,你就說吧。只要說出來,就不會鬱悶了喲--也許」
…………。
由你這個相當高等級的秘密主義者這麼說出來,實在沒什麼說服力呢。
「那個……我和妹妹吵架了」
「……似乎我幫不上什麼忙呢」
你放棄得也太快了吧。
不過剛剛聽了個開頭……。
「不過,姑且,聽你說完吧」
「姑且啊……」
「好吧,總之,聽你說完吧」
「不是一樣的嘛」
「總之,趕快說吧」
「……嘛,嘛,好吧」
雖然這是剛才,被自己定為禁句的那個詞。
但現在這種情況,也沒辦法不說了。
「那個,今天,是母親節吧」
「嗯?是啊,說起來確實是呢」
戰場原普通地接口到。
看來,是我想得太多了吧。
那麼接下來--就是我的問題了。
「然後呢,與哪個妹妹吵架了?記得阿良良木同學,應該有,兩個妹妹吧」
「是啊,你是知道的呢。要說的話,大概年長點的那個--不過,嘛,其實相當於和兩個都吵架了。因為她們兩個,無論何時,無論何時,5WlH,總是完美合拍」
「鐵杉二中的火焰姐妹呢」
「你怎麼知道她們的外號啊……」
有些討厭啊。
我並不喜歡妹妹們的這個外號。
「那兩個傢伙,粘著老媽--然後,老媽,也對她們兩個,相當溺愛,然後--」
「原來如此」
像是完全理解似的,戰場原阻止了我繼續說下去。就像在說,行了我都明白了似的,不等我說完。
「作為沒用的長男,在今天這個母親節中,在自己家裡找不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呢」
「……是這麼回事」
沒用的長男,這對戰場原來說,是老規矩常用的暴言吧。不過,很遺憾,這不是誇張而是確確實實的事實,所以我只有認了。
雖然還不至於沒有立足之地。
但心情確實不好。
「所以,才騎車來這裡兜風嗎。嗯,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要和妹妹吵架呢?」
「一大早,我想偷偷離開家裡。但在騎上山地車的時候,被妹妹發現了。於是,起了爭執」
「爭執?」
「妹妹,希望我也能一起慶祝母親節--但怎麼說呢,我,是做不到那樣的」
「做不到那樣的,呢」
戰場原,意味深長地,這麼重複了一遍。
或許,她是想這麼說,
真是奢侈的煩惱。
在與單親家庭的戰場原來看--大概是這樣吧。
「中學的女孩,很多都討厭自己的父親--男孩是不是也同樣,難以面對母親?」
「哈啊……不,不是難以面對,也不是討厭。該說是有隔閡,嘛,對妹妹,其實也、差不多--」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就是因為你這個樣,才總是--
「……不過,戰場原。這種事,也不是什麼問題。和妹妹吵架,母親節,這些本身怎麼都好--今天又不是第一次,只要是有什麼活動的日子,常會有的。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也就是,雖說發生了各種事情,但在母親節這一天,什麼都做不了的自己,還有聽到比自己小四歲的妹妹說的話真的怒火上躥的自己,這種,該怎麼說呢,對於自己的狹小器量,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氣憤」
「恩--複雜的煩惱呢」
戰場原說道,
「一周時間,產生這種亂七八糟的煩惱。就像是在考慮,是先有母親還是先有小雞呢」
「那當然是先有小雞吧」
「啊呀,是嗎」
「這不是複雜只是器量狹小的問題而已。就像,我這個人好渺小啊,之類。不過,就算是這樣,一想到必須向妹妹道歉,我就怎麼也不想回家了。打算一輩子住公園裡了」
「不想回家--嗎」
聽到這裡戰場原,歎了口氣。
「非常遺憾,對你這樣的狹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無計可施呢……」
「……至少努力一下喲」
「理所當然,對你這樣的狹小器量,以我的才能也無計可施呢……」
「…………」
事實雖然如此,但聽到她這麼痛快,且愚弄般的語氣,讓我更加消沉。不,對我來說,事情還不至於深刻到讓我消沉,但同時,對深刻性感覺不足的自己,也有些討厭。
「無聊的人類呢,如果煩惱的話,世界和平啦,讓全世界人幸福的方法啦呀,真想為那種事而煩惱啊。可是,然而,我的煩惱,就是這麼渺小無比。這讓我--討厭」
「渺小無比--」
「可以說,失望吧。這種,彷彿求籤的時候,總抽到小吉般的失望」
「不要否定自己的魅力喲,阿良良木同學」
「魅力!?我的魅力難道是求籤總會抽到小吉嗎!?」
「開玩笑的喲。而且,阿良良木同學的失望,不是求籤光抽到小吉吧」
「你難道想說光抽到大凶嗎」
「怎麼會呢,那又不是值得鼓掌的事……或者說,那也不怎麼好玩。要說阿良良木同學的失望……」
戰場原在話上加重了語氣,醞釀了一翻之後,對我這麼說道,
「……雖然抽到了大吉,但仔細讀完內容之後,卻發現寫的並不是什麼好事。之類的失望喲」
慢慢地,把她的意思咀嚼,反芻之後。
「絕望啦!」
我慘叫起來。
那麼慘的傢伙,打從我出生起就從沒聽過……生拉硬扯,這傢伙,真想得出來呢……一次又一次--或者說,一而再,再而三地毒舌攻擊。這個女人將來真是不堪設想。
「不過,母親的事先不說,與妹妹吵架,確實太小心眼了。阿良良木同學,不是一直很疼愛妹妹的嗎」
「一直吵架才對喲」
尤其--今天越發深有感觸。
因為今天,不是平常的日子。
「是因為妹妹長得很難入眼,很不可愛,很難看嗎」
「我的妹妹沒那麼難看!」
「或者是,因愛生恨嗎?沒想到,阿良良木同學,是個妹控呢」
「不對啊。喜歡妹妹這種事,是沒有過妹妹的傢伙們的幻想吧。現實中,絕對不可能有的」
「啊呀,飽漢不知餓漢饑,身在福中不知福,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可不好呢。阿良良木同學」
…………
這傢伙,說得是什麼啊……。
「錢財沒什麼意思,沒有女朋友更好,學歷什麼的不放在眼裡,之類……我討厭那種,傲慢的人喲」
「妹妹和這些是兩碼事吧……」
「是嗎,阿良良木同學不是妹控?不會喜歡上親妹妹?」
「才不會呢」
「也是呢,阿良良木同學,看上去像是小姨控」
小姨控?
沒聽過這個詞啊。
「這是填房婚的略稱喲。也有稱之為,姐妹逆緣婚。具體來說就是,在妻子死後,與妻子的姐姐或妹妹結婚」
「……你的博學依舊讓我佩服,但為什麼,我會變成小姨控?」
「阿良良木同學的話,對像不是姐姐而是妹妹。換言之,首先讓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孩叫自己『哥哥』,然後與這個女孩結婚……成了夫婦後,繼續讓她喊你『哥哥』,這就是真正意義上現實的--」
「憑什麼我一定會失去最初的妻子喲!」
作為吐糟之人,我本來不該打斷她的。但在戰場原的發言完全結束前,我還是忍不住反擊了。
「呢,小姨控的阿良良木同學--」
「請叫我妹控吧,求你了!」
「因為不會喜歡上親妹妹嗎?」
「就算是非親人的妹妹也不會喜歡上的」
「那麼,會喜歡上非親人的戀人嗎?」
「不是說了嗎……咦?非親人的戀人?」
那是什麼?
啊不對,把戀人關係稱為非親人,仔細想想,似乎也沒什麼不對。不過,這樣一下,真正的戀人……?怎麼好像,嚴重偏題了……
「真是器量狹小呢,這種程度的小玩笑就讓你那麼大反應」
「才不是小玩笑呢,你說的東西」
「剛才只是試一下你喲」
「為什麼要試一下我?……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還沒動真格的!?」
「如果動真格的話,就得變身了喲」
「變身!?哇啊,好厲害,真想看看!」
啊不,想不想看,我也有些說不准……。
戰場原「嗯」地,一臉思考狀。
「反應那麼大,器量卻那麼小。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因果關係呢。不過,阿良良木同學,就算是個器量狹小的人,我也不會拋棄你的。對於阿良良木同學的狹小器量,我會一直,奉陪到底」
「好奇怪的話啊」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奉陪到底。從西半球到東半球,如果你希望的話,就算是地獄也樂意奉陪」
「……不對,那些話,在你看來也許很酷很有型……」
「所以呢,阿良良木同學在器量狹小以外,還有什麼煩惱的事嗎?」
「………………」
這傢伙,是不是很討厭我?
眼下,我是不是在被她狠狠地欺負?
希望這只是我的被害妄想……。
「也沒什麼,特別的煩惱……」
「既沒有想要的東西,也沒有煩惱的事--恩……」
「接下來準備怎麼痛罵我?」
「器量好大,好棒喲」
「好牽強的讚揚!」
「好棒滅法呢,阿良良木同學」(譯者註:日語中的《滅法》,有兩種意思,一是佛教用語,滅卻諸法。二是非常,特別的意思。這裡的好棒滅法,是非常好非常棒的意思)
「所以說你牽強……咦,等下,滅法?天魔覆滅?」
「好棒滅法是好棒的強調形喲,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我說,用那種類似廢詞般的句子,生搬硬套地表揚我,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而且,突兀地就說什麼器量好大之類……明明剛剛還在說我,器量狹小。
「不是的,因為覺得阿良良木同學好像要提出,一周之內禁止毒舌之類的要求。所以,就先行一步,剎車了」
「那種事,你是肯定做不到的吧」
這等同於要她,不要呼吸,停止心跳。
而且,要是一周禁止毒舌的話,戰場原就不是戰場原了,我也會覺得沒意思——啊,喂喂,我怎麼已經變成非戰場原毒舌不可的角色了啊?
好危險……。
「沒辦法呢……不過,禁止了工口方面要求之後,竟然什麼提案也沒有了,真是吃了一驚」
「雖然那也是事實,不過在禁止之前,也沒什麼像樣的提案吧」
「我懂了,阿良良木同學。程度稍微低一些的話,提工口要求也行。我以戰場原黑儀之名,允許你釋放慾望」
「………………」
難道說,她在期待些什麼嗎……。
啊,這是自我意識過剩吧……不要動搖啊。
「真的什麼都可以嗎?比如想讓我教你學習之類」
「學業已經放棄了。只要能畢業就行」
「那麼,就說想畢業吧」
「普通人都能做到的吧!」
「那麼,就說想變成普通人吧?」
「你是來找喳吵架的吧?對吧!?」
「那麼,對了--」
戰場原,就像計算好似的,恰好在這時,說道,
「想要女友之類的?」
「………………」
這也是--自我意識過剩,嗎?
好像,另有所指般。
「我要說了想要……會怎麼樣?」
「就會有女友喲」
戰場原坦然說道,
「如此而已」
「……………」
恩……。
仔細想想,這是暗示的台詞吧。
但,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我完全不明白--無論如何,不管怎樣,利用他人對自己的感恩之情,趁人之危,果然還是,不好。這不是倫理道德之類,而是覺得心裡不舒服。
雖然這並不是成為--表面上的戀人。
忍野曾經說過的話,總覺得有些懂了。
只有自己救自己--嗎?
在忍野來看,我所做的事--對戰場原來說,對班長來說,還有對那個寒假時的那個女人……那個吸血鬼來說,既不光彩也不正確吧。
解決戰場原的問題,靠的不是別人的幫忙,而是戰場原她自己的真摯感情。
這種意義上--
無論提出,什麼要求,
都顯得,動機不純。
「不用了,其實,無所謂的」
「嗯,是嗎」
最後,不知有沒有深義,如果有深義的話,又是何種深義,這些,終究不得而知--戰場原,只是若無其事地,這麼說。
「嘛要,下次,請我喝汽水吧。這樣我們就兩清了」
「是嗎,好清心寡慾」
真的器量好大呢。
戰場原,總結似的,這麼說到
這句話,大概表示對話到此結束吧。
接著。
我把脖子轉回正面。覺得好像朝戰場原的臉看了很久很久,所以故意,或者說,有些難為情地,轉過頭,視線,向另一邊望去——在那裡。
在那裡,有一個小女孩。
一個背著大書包的,小女孩。
第3章
3
那個小女孩應該和小學高年級學生差不多大,面朝著公園角落裡,印有附近住宅地圖的鐵製導遊圖看板。因為是背對這邊,所以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樣的小女孩,但總之對她背著的碩大書包印象深刻,因此我一下就想起來了。對,剛剛戰場原在這裡出現之前就已經那樣子面向住宅地圖站著了。那個時候她雖然立刻離開了,但看樣子又回來了,手裡拿著便條之類的東西在和看板比對著什麼似的。
嗯。
也就是說,她迷路了吧。手持的便條上應該畫著手寫地圖或是寫有地址。
瞇眼看了一下,發現書包上縫著姓名牌,上面用粗粗的油性筆寫著「五年三班八九寺真宵」。
真宵……是念做「MAYOI」吧。
但是「八九寺」……這個姓到底該怎麼讀呢?「YAKUDERA」嗎?
我國語不好。
那麼就問問擅長此道的傢伙吧。
「……喂,戰場原。那個看板前面不是站著小學生嘛。書包上面姓名牌上的那個姓念什麼?」
「嗯?」
戰場原搞不清楚狀況地看過來。
「看不見。」
「啊……」
的確如此。
我沒注意到。
現在我的身體已經不再普通了,而且昨天星期六還讓小忍喝下了血。雖然還達不到寒假那時的程度,但現在我的身體能力正顯著提高。就算視力也不例外,稍微搞錯一點程度的話,就算隔著很誇張的距離也看得清清楚楚。雖說看得到這件事本身沒什麼問題,但能看到其他人看不見的東西,總覺得有點不舒服。
和周圍人的不協調感。
這也就是戰場原的煩惱所在吧。
「呃……漢字「十之八九」中的「八九」,然後加上「寺」, 「八九寺」並排著。」
「……?嗯,那個是「HACHIKUJI」吧」
「「HACHIKUJI」?」
「嗯。阿良良木同學,你連這種程度復合詞也讀不出來嗎?就這點實力,真虧你能從幼兒園畢業啊。」
「幼兒園的話就算蒙著眼也能畢業吧!」
「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在吐槽中放入了指責?!」
「對自滿我可不認為值得讚賞呢。」
「我對你可是很讚賞哦……」
「言歸正傳,「八九寺」的話,只要對歷史或者古書稍稍有點興趣,換句話說只要是有求知慾的人,就應該知道的。阿良良木同學的話,感覺不管是不恥下問還是不予詢問,都同樣是一生恥辱呢。」
「啊,好吧。反正我就是沒學問。」
「如果覺得有自知之明比無知無覺要好,這可是天大的誤解喲。」
「……」
我對這傢伙做過什麼壞事嗎?
明明應該在進行友好對話才對……!
「真是的……啊啊,算了啦。總之,那個是念「HACHIKUJIMAYOI」吧……嗯。」
奇怪的名字。
不過雖然如此,大概還是比「戰場原黑儀」「阿良良木歷」這種要普通多了。不管怎樣,對別人的名字說三道四並不是什麼高尚行為。
「呃……」我偷看了一下戰場原。
嗯。
這傢伙怎麼想都不是喜歡小孩子的類型呢……感覺是那種可以把滾過來的球若無其事的扔向相反方向,會因為嫌吵就把哭泣的孩子一腳踢飛的人。
也就是說,還是我一個人過去比較好吧。
要是在這裡的不是戰場原而是別的傢伙的話,為了解除小孩子的戒心,一般應該帶女孩子一起過去才對的吧。
沒辦法了。
「喂,能在這裡等一下嗎?」
「可是可以,阿良良木同學要去哪裡?」
「去跟小學生搭話。」
「勸你還是免了吧,只會留下心靈創傷喲。」
「……」
這傢伙,真能若無其事地說出過分的話呢。
不,還是等會兒在跟她對話吧。
現在還是專注於那孩子。
八九寺真霄。
我從長椅上站起來,橫穿過廣場,向著對面——導遊圖看板的位置,那個背書包小女孩所在的地方,小跑步接近。小女孩好像在努力對照地圖和便條,對於從後面接近的我毫無察覺。
我站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開口搭話道,
以盡可能友好開朗的語氣。
「嗨。怎麼了?迷路了嗎?」
小女孩轉過頭來。
她梳著雙馬尾,短劉海,露出眉毛的髮型。
小女孩有著一張很伶俐的臉蛋。
小女孩——八九寺真霄先打量似的直盯著我,然後開口道,
「請不要跟我搭話。我討厭你。」
「……」
……
邁著殭屍般僵硬的腳步,我返回了長椅處。
戰場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只是受到打擊……心靈創傷罷了。」
意料之外的重創。
需要十幾秒才能恢復。
「……我再去一次。」
「所以,去哪兒?去做什麼啊?」
「這不顯而易見嗎?」
說完,我再次挑戰。
少女八九寺宛如未曾跟我打過照面般,把視線轉回了看板,跟便條比對了起來。我從背後越過肩膀偷看那張便條,上面畫的不是地圖,而是寫著住址。雖然我對這一帶不太熟,但應該是這附近的住址就是了。
「喂,說你呢。」
「……」
「迷路了對吧?要去哪裡啊?」
「……」
「那張便條,給我看看吧。」
「……」
「……」
……
邁著殭屍般僵硬的腳步,我返回了長椅處。
戰場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不理我……被小學女生無視了……」
意料之外的重創。
需要幾十秒才能恢復。
「這次才是真格兒的……我再去一次。」
「阿良良木同學想要做什麼正在做什麼,我搞不太清楚,但……」
「不要管我……」
說完,第三次挑戰。
少女八九寺正對著看板。
為了達到先發制人的效果,我用手掌對著她的後腦勺敲了一下。完全沒在警戒的樣子,八九寺露出的額頭毫不猶豫地對著看板撞了上去。
「你、你幹什麼啊!」
頭終於轉過來了呀。
真難得。
「從後面被敲一下,誰都會轉過頭的吧!」
「對不起呢……敲了你的頭。」
對之前接二連三的打擊,我的心情稍微有些好轉了。
「不過,你知道嗎?命這個漢字裡面,包含著叩這個漢字哦。」
「不懂你在說什麼。」
「生命是越叩敲越會閃閃發光的。」
「我已經被叩得眼冒金星了。」
「嗯……」
沒糊弄過去。
遺憾。
「只是看你很關心的樣子,心想能不能幫上忙。」
「會向冷不防敲小學生頭的傢伙求助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有的!毫無任何可能!」
被嚴重警戒了。
雖說理所當然。
「啊呀,所以說對不起嘛。真的很抱歉。那個,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歷。」
「歷啊。像是女孩子的名字呢。」
「……」
不要說了。
這可不是初次見面就立刻能說出口的話啊。
「娘娘腔!不要靠近我!」
「就算是小學生,被姑且算是女性的小女生這麼說,真不可忍呢……」
等一下。
冷靜冷靜。
首先是要取得信賴吧。
無法改善現狀的話,對話就沒辦法進展下去。
「那麼,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八九寺真霄。名字叫做八九寺真霄。是父親和母親幫我取的重要名字。」
「嗯……」
念法好像沒錯呢。
「總之,不要跟我搭話!我討厭你!」
「為什麼啊?」
「因為你冷不防從後面敲我。」
「你在我敲之前,就已經說過討厭我的話了吧。」
「那麼就是前世帶來的因緣!」
「我可沒做過會被如此厭惡的事啊。」
「前世我和你是宿命的對頭!我是美麗的公主,你是邪惡的大魔王!」
「你只是單方面被抓走嘛。」
不要跟陌生人走。
被陌生人搭話要不理他。
因為現在這種世道,最近的小學中,這種教育,大概實施得很徹底吧……或者,單純是因為我的外表不屬於討小孩子喜歡的類型嗎?
不管怎樣,被小孩子討厭這件事讓我很消沉呢。
「總之冷靜下來吧。我不會對你造成什麼危害哦。像我這麼人畜無傷的傢伙,這個鎮上的居民裡面可是一個都找不到喲。」
雖然還不至於到這種程度,但對於這小鬼來說,進行這種程度的誇張應該剛剛合適吧。不限於孩子,對於這種類型的傢伙,上上策是讓她覺得我很容易相處。八九寺也不知道是不是認同了,煞有介事地唔唔了幾聲,然後說,「知道了。」
「我就降低警戒等級吧。」
「那就輕鬆多了。」
「那麼,人畜先生。」
「人畜先生?!這是指誰啊?!」
嗚哇……
作為四字常用語(人畜無傷)來說,明明是沒什麼特別的普通單詞,但僅僅把下半截削去,就變成了如此壓倒性的侮蔑詞彙嗎……迄今為止我是何等輕易地在使用它們啊。甚至還不滿足於僅僅進行使用,拿來自報家門。
「怒吼了!好可怕!」
「不,怒吼是我不對,但是叫我人畜先生太過分了!任誰都要吼的!」
「是這樣嗎?……可那是你自己說的,我只是對它很有誠意地進行回應而已。」
「這世上,不是只要有誠意就什麼都好……」
實際上,這種情況下,人畜是指人和家畜的意思,並沒有譴責他人的含義。但就算如此……
「總之,縮略人畜無傷,會變成不好的單詞。」
「啊。這樣啊。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是和《瘋瘋癲癲》差不多感覺的詞語呢。一旦興奮起來就發出「我瘋啦我瘋啦」般怪聲的人,還可以接受,但如果自我介紹時說是自己是瘋瘋癲癲的男人的話,就無法接受了,是同樣的道理嗎?」
「怎麼說呢……我對於一旦興奮起來就發出「我瘋啦我瘋啦」般怪聲的人也無法接受……」
「那麼,該怎麼稱呼呢?」
「普通的稱呼就行了啦。」
「那麼,就叫你阿良良木先生。」
「嗯嗯,普通真好啊。普通最棒。」
「我,討厭阿良良木先生。」
「……」
什麼都沒改善。
「臭氣熏人!不要靠近我!」
「跟娘娘腔比起來更過分了?!」
「唔……的確,再怎麼說臭氣熏人可能形容得過分了。那就訂正一下。」
「嗯嗯,如果可以的話。」
「真見外!不要靠近我!」
「前言不搭後語!」
「怎麼都行!快給我去其他地方!」
「不……所以說,你迷路了吧?」
「這種程度的事態我完全沒問題!這種程度的困難我已經習以為常了!對我來說是非常平常的事!我可是導遊!」
「在旅遊中介工作?!這麼小就?!」
如果所言不虛,確實不可能會迷路的吧。
「……我說,你不是在逞強吧。」
「才沒有逞強。」
「不就在逞強嘛。」
「呀!吃我一招!」
話音剛落,八九寺向我的身體以全身重量使出上段迴旋踢。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小學生能使出來的,背脊筆直姿勢漂亮的一踢。但很可悲的是,小學生和高中生的身高存在明顯差距,而且是無法迴避的差距。雖然明顯是對著臉去的,或者說本來可能是對著的,但八九寺的上段迴旋踢充其量也就能踢到我的側腹部。當然就算是側腹,被腳尖踢到的話也是會受傷的,但並不是不能忍耐的程度。間不容髮,我在被八九寺的腿踢到的瞬間,雙臂進行捕捉,夾住了足踝及腿肚附近。
「糟了糕!」
八九寺大叫一聲,已經遲了……「糟了糕」在語法上到底正不正確,等一下再問戰場原。面對變成金雞獨立般不穩姿勢的八九寺,我毫不留情的如同在田里拔蘿蔔一般,毫不猶豫地向上拽了起來。也就是柔道中所說的一本背負投的姿勢。柔道的話,這樣抓住腳是犯規的,但遺憾的是,現在並不是比賽而是實戰。八九寺的身體從地面飄起之際,短裙中的風景徹底且以很大膽的角度被我看見了。但我並不是蘿莉控,所以一點都不動搖,就那麼一口氣的背投出去。
不過,身高差距在這裡起卻產生了反作用。身材嬌小的八九寺在撞上地面之前的滯空時間,要比跟我同體格的對手稍微長了一點——就那麼一點點。但就那麼一點點,剎那之間,八九寺轉換思考方向,用自由的那隻手抓住我的頭髮。因為某些原因,正在留長的頭髮,就算以八九寺的小手也能輕易抓住吧。在頭皮中奔竄的疼痛,讓我反射性地放開了八九寺的足踝。
八九寺並不是天真到直接逃開的少女。她踩著我的背,不等落地就以我的肩胛骨為軸迅速轉身,然後就這樣不停地擊打我的頭部,用肘擊撞擊。可是——太輕了。她雙腳並未著地,因此力道無法像平時那樣傳遞過來。年齡差距與實戰經驗差距都暴露了出來。如果她不著急著解決戰鬥,而是冷靜地一擊必殺的話,現在就已結束,現在就已撲街了吧。既然變成現在這樣的話,就是我反擊的時刻了。這是必勝模式。
用肘擊狠揍我腦袋的那隻手臂,感覺上是左邊——不對,身體是反轉過來的,所以是右臂吧。我抓住她的右臂,從這個位置再次把她一本背投出去!
這次決定了勝負。
八九寺以四腳朝天的姿勢摔向地面。
為防備反擊我拉開了距離-
但對方沒有起身的樣子。
是我勝了。
「真是的,笨傢伙。小學生怎可能贏得了高中生啊!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小學生動真格地打架,動真格地以一本背負投決勝負,還真的誇耀勝利的男子高中生形象,就在這裡。
不就是我嘛。
阿良良木歷是欺負小學女生然後還高聲笑出來的角色嗎……自己給自己來了個超級冷場。
「……阿良良木同學。」
傳來冰冷的聲音。
轉過頭去,站在那裡的是戰場原。
看不下去了,於是就過來了的樣子。
一副很驚詫的表情。
「雖然說過就算地獄也樂意奉陪,但那是因為阿良良木同學的渺小。而自找的痛苦就完全另當別論了,這一點可不要誤會了呢。」
「……請讓我辯解一下。」
「請。」
「……」
辯解不出來。
哪兒都找不到借口。
那麼重整旗鼓。
「那個,過去的事先放在一邊吧,這傢伙——」
指著倒地不起的八九寺,我說道。反正是背部著地,所以她背著的大書包應該是很不錯的緩衝物才對,沒問題的。
「她好像迷路了喲。看上去也不像跟父母或朋友在一起。啊,我從今天早上開始,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這個公園內,這傢伙在戰場原來這裡前就曾站在這裡看著那個看板了。那個時候我還沒覺得什麼,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又回到這裡的話,不就是真正迷路了嗎?如果有誰正在擔心她的話不是很麻煩嘛,所以就想能不能幫上忙。」
「……嗯。」
戰場原姑且點了點頭,但驚詫表情還是沒變。不過,最後她似乎雖然想問個清楚為什麼會吵架吵到扭打在一起,但關於這個我無可奉告。好像只能解釋成戰士和戰士間的鬥魂共鳴。
「哦。」
「嗯?」
「沒什麼,原來如此……情況我瞭解了。」
你真的懂了?
不會是在不懂裝懂吧?
「啊,對了,戰場原。你以前不是住這附近麼?那麼如果聽了住址的話,應該知道大致上在哪兒吧?」
「那個啊……普通的話」
含混不清。
難道我真的看上去那麼像虐待兒童的人麼。我覺得這或許是比蘿莉控還要更加過分的評價呢。
「喂,八九寺。你已經醒了吧,只是假裝昏厥吧。剛才的便條,給這個姐姐看看吧。」
我蹲下來,窺視著八九寺的臉。
翻白眼了。
……真的昏厥了……
少女翻白眼了,這下麻煩了……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
「沒什麼……」
為了不被戰場原發現,我悄悄用自己的背擋住八九寺的臉,然後若無其事的拍打了兩三下她的臉蛋。這不是在落井下石喲,當然是為了把她弄醒。
結果,八九寺睜開了眼。
「唔……好像做了個夢。」
「呵,這樣啊。是什麼夢?」
試著以體操大哥哥的感覺予以回應。(註:NHK幼兒向的教育節目《和媽媽一起》中的主持人)
「說來聽聽吧,八九寺小妹妹。到底夢到了什麼呢?」
「被兇惡的男子高中生虐待的夢。」
「……是與現實相反的夢吧。」
「原來如此,和現實相反啊。」
顯然是失去意識前的現實。
內疚得胸膛都快裂開了。
從八九寺那裡取得便條,然後直接遞向戰場原——但她沒有伸手來接。我伸出的手被冰點以下的冷眼直直盯著。
「什麼嘛,接過去啊。」
「……不知怎的我一點都不想碰到你呢。」
呃。
早已應慣聽慣的毒舌,趾高氣揚地作答了……
「只是接個便條而已吧。」
「我不想碰你碰過的東西。」
「……」
被討厭了……
被戰場原理所當然地討厭了……
咦……奇怪了哪,明明迄今為止都意外地好像很合拍……
「啊,我知道了啦……我念出來就好了吧。那個……」
我照著便條上所寫的住址讀了出來。值得慶幸的是裡面沒有哪個漢字我讀不出來,所以很流暢的讀了一遍。戰場原一邊聽著,然後「嗯」了一聲。
「那裡的話我知道。」
「那可太好了。」
「好像在我以前的家再過去一點的地方吧。具體地點我也說不清,但到了那附近,憑感覺就能找到。那麼,走吧。」
話音未落,戰場原就立刻轉身,向公園的入口大步走去。我還以為她肯定會說討厭給小孩子帶路之類發牢騷,沒想到她乾脆地答應了。不,這麼說的話,戰場原還沒向八九寺作自我介紹,甚至連目光都沒對上一眼,恐怕我預料中的戰場原討厭小孩子的事——大概猜中了吧。又或者是作為報恩的「任何一件事」,戰場原勉強聽從了我的請求,這也是有可能的。
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真是非常之浪費啊……
「不過算了……走了,八九寺。」
「呃……去哪兒?」
八九寺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表情。
這傢伙沒弄懂對話的走向吧。
「所以說,去這張便條上的地址。那個大姐姐知道,所以會給你帶路。太好了呢。」
「……哦,帶路嗎?」
「嗯?你沒有迷路嗎?」
「不,迷路了。」
八九寺直截了當地肯定到。
「我是迷路的蝸牛。」
「啊?蝸牛?」
「不,我——」
八九寺搖了搖頭。
「我,沒什麼。」
「……哦。這個,那麼先去追那個大姐姐了哦。那個大姐姐名字叫戰場原。雖然有著不輸給名字一般的帶刺態度,但習慣了的話,就會對那過激的妙處相當上癮,她實際上是個比較直率的好人哦,雖然直率得過頭了。」
「……」
「啊真是的,快點走啦。」
我強硬拉起不肯動的八九寺的手,拉拉扯扯,追向戰場原的背影。八九寺發出「啊,啊嗚,啊嗚,哦嗚哦嗚」這種類似海狗或海豹般稀奇古怪的聲音,度過數次危機,最終也沒跌倒地跟了上來。
山地自行車就以後再來取吧。
我們急忙地把浪白公園甩在了身後。
最後,還是不知道,公園名字的正確念法。
第4章
4
差不多該說說寒假時的事了。
發生在寒假的事。
我被吸血鬼襲擊了。
比起被襲擊,更好的說法是我自己把脖子送了上去。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對準尖利的牙齒,自己把脖子撞了過去。反正就是,在這個科學萬能,已經不存在沒被照耀的陰暗角落的這個時代,我,阿良良木歷,在日本的郊外的偏遠鄉村中,被吸血鬼襲擊了。
被美麗的吸血鬼,
絕美到讓血液都為之凍結的吸血鬼所襲擊。
體內的血液被抽出。
結果,我變成了吸血鬼。
聽起來很像開玩笑,但卻是讓我笑不出來的玩笑。
變成了會被太陽灼燒,討厭十字架,害怕大蒜,在聖水中溶解,這般種種的身體。相應的,也得到了爆發般的身體能力。然後眼前等待我的是宛如地獄般的現實。從這個地獄中把我救出來的,是路過的大叔,不對,是忍野咩咩。居無定所到處流浪的廢柴成年人,忍野咩咩。他很漂亮的打退了吸血鬼,干了諸多其他事。
然後,我變回了人類。
身體還稍微殘留了一鱗半爪的能力——某種程度的回復能力,新陳代謝之類的,但無論是太陽十字架大蒜還是聖水都沒問題了。
說起來,既不是什麼大事。
也不是什麼可喜可賀的事。
是個已經解決了,結束掉的話題。還剩下的一些算是麻煩的事情,就是一個月要去被吸一次血,這時的視力之類的就會超越普通人水平這樣的情況。不過,這是我個人的問題,只要賭上我的餘生去面對就好。
而且我的情況還算是幸運的。
這個期間也就兩個星期的長度。
而戰場原就不同了。
戰場原黑儀的情況。
她和螃蟹遭遇的情況。
在超過兩年的時間中,她的身體都不正常。
帶著妨礙大半自由的不正常度過了兩年以上的地獄,到底是怎麼樣的心情啊。
所以戰場原一點都不像她的作風般,其志可嘉地對我感恩到必要程度之上,這或許也並不奇怪。身體的不正常暫且不提,光是能解除心靈上的不正常,對她來說,恐怕已經是難以取代,來之不易的成果了。
心。
精神。
是的,這種問題,這種無法與任何人商量,無人能理解的問題,也許在深鎖於或深植於超越肉體的精神方面——如果是這樣的話,
拿我來舉例,雖然身體恢復了正常,但每天早上從窗簾縫隙中漏的陽光,還是叫我害怕。
在我所知的範圍內還有一人也同樣受過忍野照顧,她就是我和戰場原所在班級的班長——羽川翼。她的話,時間上比我短上幾天,而且那段時間的記憶也消失了。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可以說是最幸運的。話雖如此,羽川的話如果不是從這個意義上來看,可說是完全沒有得救。
「這附近。」
「嗯?」
「這附近,有我曾經的家。」
「你說家……」
我按照戰場原所說的,朝她所指的方向,但那裡能看到的僅僅是……
「……只有道路嘛。」
「道路呢。」
很氣派的道路。瀝青的顏色還很新,最近才鋪裝上去的樣子。這麼說的話,也就是……
「是地皮開發?」
「一定要說話,應該是規劃整理呢。」
「你知道啊?」
「不知道呀。」
「那就表現得更吃驚一點吧。」
「我一向面不改色喲。」
的確,連眉毛都一動不動。
不過,從戰場原目不轉睛,直盯著那個方向那個地方的表情來看,也許我看見了一絲,她心中無家可回無依無靠的感情。
「真的……完全改變了呢。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竟然變化這麼大。」
「……」
「好無聊。」
難得過來一趟。
我小聲嘟噥了一句。
看起來真得很無聊。
不過,這樣一來,今天,與習慣新衣服並列的,特地來到這裡的目標之一,就算是搞定了吧。
轉過頭去。
八九寺真霄藏在我的腳後面,偷偷看著戰場原,警戒般沉默不語。雖然是孩子,或者說正因為是孩子,所以比起我,她更能憑直覺發現戰場原是個危險人物吧。從剛才起她就一直拿我當牆壁,躲避戰場原。不過人類是沒辦法作為牆壁隱藏他人身形的,所以完全暴露了。而且因此露骨地表現出躲避戰場原的意圖,變成了讓第三者都會覺得不舒服的狀況。儘管如此,戰場原那邊完全沒有把還是小孩子的八九寺放在眼裡(「這邊哦」「走這條路」之類的話都是只對我說),不過,她們算是彼此彼此吧。
被夾在中間的我,快受不了了。
不過,從剛才的觀察來看,戰場原並不是討厭或不擅長應付小孩子。我覺得她的反應像是無法理解小孩子一樣。
「賣都賣掉了,我也不覺家還會保留……但竟然變成了道路。真夠鬱悶的。」(譯者註:原句為、結構,在日語字典上只有藍色的意思,但BLUE在英文裡還有鬱悶的意思。在鬱悶與藍天白雲之間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選擇了前者)
「嗯……說的也是呢。」
這裡只能贊同了。
有想像的餘地。
從公園到這裡的路程,舊路和新路交疊在一起,和那個公園看板上的導遊地圖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樣貌。就算是對這附近不怎麼瞭解的我,也有種洩氣的感覺。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就如人會改變一樣,街道也會改變。
「歎。」
戰場原長歎一聲。
「因為無可奈何的事情,浪費了時間呢。走吧,阿良良木同學。」
「嗯?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
「這樣啊。那麼走吧,八九寺。」
八九寺默默地點了點頭。
……說不定她可能是覺得要是出聲的話,就會被戰場原所發現吧。
戰場原一個人快速邁步前行。
我和八九寺在後面追著。
「說起來,從腳上鬆手啊,八九寺。這樣妨礙我走路啊。真是的,就像個小章魚似的緊緊抱住我,要是摔倒了怎麼辦?」
「……」
「說話啊,不要不說話。」
這麼強行要求後,八九寺開口道,
「我一點了也想緊緊抱著阿良良木先生那不柔軟的腿。」
強行的把她扯下來。
發出辟剝辟剝的聲音——是不可能的。
「好過分!我要向PTA投訴!」
「哦,向PTA啊。」
「PTA是非常了不起的組織哦!阿良良木先生這樣什麼權力都沒有的一介未成年市民,一根小指就可以解決了!」
「一根小指啊,那還真是恐怖呢。說起來八九寺,PTA是什麼的縮寫啊?」
「呃?它是……」
大概不知道吧,八九寺再次陷入沉默狀態。
我雖然也不知道。
嘛,在變成麻煩的爭論前,先搞定了她。
「PTA是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的縮寫,意思是父母和教師的聯合會。」
前方的戰場原丟來了答案。
「雖然也有經腔血管成形術這樣的醫學用語縮寫,但我不認為阿良良木同學是問的這個,所以這裡的話父母教師聯合會才是正確答案吧。」
「呵,我隱約記得是父母的群體組織,原來教師也包含在聯合會裡啊。戰場原,你果然博學多才呢。」
「是你才疏學淺才對,阿良良木同學。」
「雖然很押韻,但說我學淺倒沒什麼異議,可是才疏放在這裡是不是有點……」
「是嗎?那就給你換成慘悲好了。」
戰場原頭都不回地說到。
感覺她有點不爽呢……
普通人的話,可能會覺得平時散佈毒舌的戰場原與現在的戰場原,沒什麼不同吧。但像我這樣一直不斷地沐浴在戰場原暴言之下的人,卻不由地體會到之間的差別。她的用詞有些不乾脆。平時,或者說戰場原心情好的時候,單詞那是連珠炮似的。
嗯。
為什麼呢。
是因為老家修成了公路,還是我不好呢?
似乎兩方面都有。
不管怎麼說,虐待兒童云云先不管,和戰場原的對話被中途打斷是因為捲入了八九寺麻煩的關係呢……與其說順其自然,作為被迫作陪的戰場原,一般來說不會心平氣和吧。
這麼說的話,那就趕快把這個女孩兒八九寺真霄送去目的地,然後努力的讓戰場原恢復愉快的心情吧。請她吃個飯,陪她逛逛街,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就去哪裡的遊樂場所玩玩。對,嗯,就這麼辦。妹妹在家也不好回去,今天乾脆就把一整日都耗在為戰場原效勞吧。幸好手頭上還有不少錢——咦,我怎麼如此奴性啊!
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說,八九寺。」
「什麼啊?阿良良木先生。」
「這個地址——」
從口袋裡取出便條。
便條還沒還給八九寺。
「——的地方,到底有什麼啊?」
而且。
你要去幹什麼。
站在引路的立場上,想要問個清楚——何況是小學女生的單獨行動,就更是如此了。
「哼哼,才不說。我要行使沉默權。」
「……」
還真是囂張的小鬼哪,喂。
孩子是純潔無瑕的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啊。
「不告訴我的話,就不帶你去了哦。」
「反正又沒有拜託你。我自己一個人也能去。」
「但是你不是迷路了嘛?」
「所以呢?」
「不……八九寺,這個啊,為了將來著想,我告訴你,這種時候最好還是拜託他人喲。」
「對自己缺乏自信的阿良良木先生這種人的話,確實可以那樣做。請盡情地依靠他人,直到你滿意為止。但是,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對我來說,這種程度的小事,跟日常自動販賣機差不多。」
「呵……定價販賣啊。」
真是奇怪的補充。
不過,從八九寺的立場來看,這樣做確實算多管閒事吧。就算是我,小學生時代也相信靠自己一個人力量什麼都能做到。不需要別人的幫忙——或者不需要請別人來幫忙,對此深信不疑
什麼都能做到。
這樣的事。
明明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了,大小姐。拜託了,請務必告訴卑微的我,這個地址處到底有些什麼吧?」
「言詞裡面一點都沒誠意。」
還真是頑固啊。
我那那個中學生的老妹,無論哪個,用這一手都能搞定。但,八九寺看起來很精明,也就是說不能像應付笨小孩那樣咯。真是的,怎麼辦好呢。
「……嗯。」
閃過一個絕妙主意。
從屁股後面的口袋裡取出錢包。
錢還有挺多。
「小妹妹,給你零花錢哦。」
「哇啊!我什麼都說!」
真是個笨小孩。
應該說,真得很笨……
不管怎麼說,被這一手所誘拐的小孩好像一個都沒有——八九寺也許是史上第一個中招的孩子,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這個地址住著一個叫綱手的人。」
「綱手?這是姓?」
「這是很氣派的姓!」
八九寺有些生氣似的,這麼說。
雖然我能理解,聽到別人這麼反問自己熟人的姓氏時,會不太舒服。但也用不著那樣怒吼吧。是情緒不穩呢,還是其他什麼。
「嗯……與你是什麼樣的關係?」
「親戚。」
「親戚啊。」
也就是說,她是在利用星期天,一個人去熟悉的親戚家玩耍的途中。相當放任主義的父母啊,還是說,八九寺是偷偷瞞著父母擅自跑到這裡來的呢?雖然不得而知,但決心落空的小學生假日一日冒險游已經在中途失敗了。
「有關係很好的表兄弟在嗎?從大書包來看,是一趟相當遠的遠行吧。真是的,這種事應該在黃金周裡去做嘛。還是說有非今天不可的理由?」
「正是如此。」
「至少母親節在家裡盡盡孝道也好啊。」
雖然那個。
由我來說不太合適。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這個樣——也沒什麼不好的。
「我才不想被阿良良木先生說。」
「不對,你知道些什麼啊!」
「直覺。」
「……」
並非有什麼道理,似乎單純地,聽到我的說教,就會出現生理現象般的反感。
好過分啊。
「阿良良木先生才是,在那裡幹什麼啊?星期天早上在公園長椅上發呆,我可不覺得是正經人會做的事。」
「沒什麼。只不過——」
正想說閒著無聊,但話說出口的瞬間剎住了。
對了,被問在做什麼的時候,回答打發時間的話,說明那個男人沒出息。真是危險。
「只是在游車哦。」
「游車啊。好帥哦。」
被表揚了。
還以為後面會跟著什麼過分的言語,結果什麼都沒有。
這樣啊,八九寺也會表揚我啊……
「不過,用的是自行車。」
「這樣啊。說起游車的話,果然還是要用摩托車呢。真是可惜。阿良良木先生沒有駕照嗎?」
「很遺憾,因為學校的校規中明文說不能考駕照。不過反正摩托車很危險呢,所以我比較喜歡汽車。」
「這樣啊。但是這樣的話,就變成飆車了喲。」
「……」
嗚哇,這孩子對游車的拼寫進行了相當有趣的改寫……是幫她訂正比較溫柔呢,還是放著不管比較溫柔呢……我無法做出判斷。
順便一說,前行的戰場原毫無反應。
甚至沒有插話的跡象。
也許是聽不見智能低下的對話吧。
不過。
八九寺真霄第一次露出的無憂無慮的笑容,頗具魅力。無拘無束的笑顏,宛如盛開的向日葵。雖然很常見,但過了這個年齡後,絕大部分的人都無法再次浮現了吧,正是這樣的微笑。
「呼……哎呀呀。」
這又是危險關頭啊。我要是蘿莉控的話,對這一幕肯定會一見鍾情。啊,我不是蘿莉控真是太好了……
「不過,還真是麻煩啊,這附近的路。到底是怎麼樣的構造啊?你竟然真敢,一個人跑來這裡呢。」
「我又不是第一次來。」
「是這樣嗎?那你為什麼迷路了啊?」
「……因為很久沒來了。」
很臉紅似的,八九寺說。
唔……也就是那個吧。覺得能做到的和實際上能做到的是不同的。想像終歸是想像。這一點無論是小學生還是高中生抑或其他任何年齡層的人都一樣吧。
「說起來,阿良良良木先生是——」
「良多了一個吧?!」
「失禮。咬到舌頭了。」
「不要咬得這麼讓人不舒服呀……」
「沒辦法。誰都有說錯的時候。還是說阿良良木先生從出生開始一次都沒有咬到過舌頭?」
「也不是說沒有,但至少在說別人名字的時候沒有哦。」
「那麼,請說三遍巴士瓦斯爆炸。」
「那又不是人名。」
「不,是人名。我認識的人裡面大概有三個人都帶這些詞。所以我覺得不如說是非常一般的名字。」
自信滿滿呢。
居然有這麼容易看穿的小孩謊言。
已經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了。
「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巴士瓦斯爆炸。」
說出口了。
「吞食夢的生物是什麼?」
八九寺間不容髮地問道。
「……枕夢貘?」
「錯錯。回答錯誤。」
八九寺得意洋洋地說。
「吞噬夢的動物,那就是……」
然後無敵一笑。
「……人類哦。」
「不要盡說漂亮話呀!」
我以必要之上的音量大聲怒吼到。因為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說了一句很漂亮的話。
總之。
這裡真是個,清靜的住宅區啊。
走在路上也無人擦肩而過。要出門的人早就大清早出門了。而不出門的人一天都會待在家裡,差不多是這樣的地方吧。不過就這點來說,與我所居住的地方也沒什麼不一樣,但特別之處就在於這附近有很多大得要命的宅邸吧。盡住些有錢人啊。說起來,戰場原的父親也是外資企業的頭頭。這裡住得都是這類人吧。
外資企業啊……
不過我們這種偏僻鄉村,是無法理解的詞彙。
「呢,阿良良木同學。」
隔了許久,戰場原開口道。
「可以再告訴我一次地址嗎?」
「嗯?可是可以。是在這附近嗎?」
「差不多,該怎麼說呢?」
戰場原的措辭很微妙。
我一頭霧水地再次讀了一遍便條。
唔嗯,戰場原點頭道。
「似乎走過頭了呢。」
「呃?是這樣嗎?」
「好像是。」
戰場原用冷靜的語調說到。
「想要責備我的話就請便。」
「……不,我不會僅僅因為這點事就怪你的。」
怎麼回事啊,這種突然改變的態度……
過於爽快反而讓人覺得不乾脆。
「是嗎。」
頂著一張毫不焦躁毫不在乎的臉,戰場原返回來路。為了躲避戰場原,八九寺以我為中心對稱移動起來。
「……你啊,為什麼這麼害怕戰場原呢?那傢伙又沒有對你做什麼。不如說,看上去雖然很難以理解,但為你帶路的不是我而是她啊?」
我只是,跟在她後面。
事實上,我沒有說大話的立場。
就算因小孩子的直覺而討厭戰場原,也該有個限度的吧。就算是戰場原,也不是用鋼鐵鑄造而成,所以被那樣明顯避開的話,果然還是會受傷的不是嗎。嘛,即便不考慮我對戰場原主觀上的偏袒,從道義上講,八九寺對戰場原所採取的態度,也不能算是對的。
「被你這麼講,我確實沒話說……」
令人意外的,八九寺溫馴地沉默了。
然後,她悄聲繼續說道,
「但是,阿良良木先生沒有感覺到嗎?」
「感覺到什麼?」
「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凶暴惡意。」
「……」
看來,她有一種超越直覺的東西。
無法否認這一點讓我很為難。
「似乎被討厭了……我感覺到一股很強烈的意識在對我說,你很礙事,趕快給我閃一邊去。」
「你很礙事,趕快給我閃一邊去嗎,不過我覺得也不至於到那個地步吧……嗯。」
好吧。
雖然有點害怕,但還是問問看吧。
對我來說雖然早有所料。但好歹還是確認一下吧。
「哪,戰場原。」
[什麼啊?」
還是一樣不回過頭來。
讓她覺得礙事,想要人間蒸發的人,說不定也許是我呢。
明明應該互為朋友的,為什麼這麼的處不好呢,真是不可思議啊。
「你啊,討厭小孩,嗎?」
「討厭呢。最討厭了,一個不留的全部死掉就好了。」
毫不留情啊。
八九寺「嗖」地一下縮起身子。
「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他們。中學時代的事了吧。去商場買東西的時候,我被七歲小孩撞到了。」
「啊,然後他哭了之類的?」
「不,並非如此呢。我那時對那個七歲小孩這麼說的哦。『沒事嗎?受傷了嗎?對不起,不好意思。』」
「……」
「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小孩,心慌失措。可是,就算這樣,我竟然會那麼失態……這令我非常震驚……那之後,我銘記於心,只要是被稱為小孩的東西,不管那是人還是其他什麼,我都會惡意相向。」
接近於破碗破摔吧。
道理上明白了,但心情上還是理解不了。
「對了,阿良良木同學。」
「怎麼了?」
「好像又走過頭了。」
「哈啊?」
走過頭是在說住址吧?
咦?第二次了哦,喂。
如果是陌生土地的話,住址和實際地圖不吻合是常有的事。但戰場原明明直到不久前都還在這片區域裡生活。
「想要責備我的話就請便。」
「……不,我不會僅僅這點事就責備你的……咦?戰場原,好像跟剛才的台詞微妙的沒什麼變化?」
「哎呀,是這樣嗎。不過我沒注意到。」
「什麼嘛。啊,我知道了。你有說過規劃整理什麼的吧。這麼一想,你家也變成道路了嘛。這裡的面貌已經和你知道的有幾分不同也是理所當然的囉。」
「不。並非如此。」
戰場原確認了周圍的情況後說道,
「雖然道路增加了,我家消失了又或者修建了新路,但舊路並不是完全沒有……所以從整體構造上來說是迷不了路的哦。」
「嗯……?」
但是,實際上現在不正是迷路了嘛,所以我才認為是因為那些事情的原因。只能這樣想了吧。難道說戰場原是不想承認自己無意中犯下的失誤?戰場原就是戰場原,相當的逞強呢……我正這麼想著的時候,戰場原問了句,「你在想什麼?」
「一幅好像很有意見的表情呢,阿良良木同學。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個清楚如何?一點都不像男人。要不然,向你裸體伏地謝罪也行。」
「你啊,想讓我變成最差勁的男人嗎……?」
在這種住宅街裡,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我可沒有那種興趣。
「如果能讓阿良良木歷這個名字作為最差勁男人而聞名於世的話,那麼要我裸體伏地謝罪,算是很便宜的代價呢。」
「便宜的是你的自尊吧。」
你啊,真不知道你的屬性是自大呢,還是自卑呢。
「不過,襪子我還是會穿的。」
「就算你說靠這個作為收場噱頭的捏他,但我可沒那種奇妙的屬性呀。」
「襪子準確說是網狀緊身褲喲。」
「不,你再狂熱地逼我也……」
啊,不過。
雖然說是沒有那種興趣,不過如果對象是戰場原的話,她穿網狀緊身褲的打扮也不是不想看——不不,不是裸體也行,如果穿著長筒襪的話……
「一副在考慮很猥瑣之事的表情,阿良良木同學。」
「怎可能。以純潔無瑕為宗旨的我,看上去像是那種人格低劣的傢伙嗎?被戰場原你這麼說,還真是出乎意料啊。」
「哎呀,有依據也好沒依據也罷,我一直都是這麼評價阿良良木同學的。僅限於這次,你既沒吐槽也沒說其他的,而是特別進行了否定,真可疑。」
「呃……」
「這麼說來光是裸體伏地謝罪還不滿足,還想在我的肉體上,在全身上下,用油性筆寫上種種下流話嗎。」
「不要想得這麼離譜啊!」
「那麼,要想到哪裡為止呢?」
「比起這種事,那個,八九寺。」
我強行轉移話題。
這方面的技巧還得跟戰場原多學學。
「不好意思,稍微會花點時間的樣子。不過,既然在這附近的話-」
「不——」
八九寺以令我吃驚的冷靜聲調——宛如在無感情的敘述已經掌握的算式答案一樣,非常機械的聲調,說道,
「——我想大概不可能。」
「咦?大概?」
「如果對大概這個詞不滿的話,那就絕對。」
「……」
不可能對大概這個詞感到不滿。
也不可能對絕對這個詞感到滿意。
但是——就算這樣
面對她的語氣。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因為就算再走幾次,也到不了的。」
八九寺說。
「到不了的。」
八九寺重複說道。
「到不了母親的地方。」
彷彿一盤不停重複的破唱片,
又如一盤尚未破損,卻終曲難奏的唱片。
「因為我是——迷路的蝸牛。」
5
「迷路之牛」
就像是帶著從千年封印的沉睡中被強行喚醒般的睏倦,進而產生莫名的糟糕心情般,用一種近似於呻吟的低吟聲音,忍野咩咩如此說道。雖說並不是低血壓的原因,不過看來忍野是個起床品相相當糟糕的人呢。與平日爽朗說話風格,實在是天差地別。
「那個,大概是迷路之牛吧」
「牛?錯了啊。不是牛,她說是蝸牛啊」
「寫成漢字,不是帶個牛的嗎。啊啊,對於阿良良木君來說,蝸牛這詞只能用片假名來寫吧?智力指數真是低啊。漩渦的渦的三點水換成蟲字傍,然後加個牛,就成了蝸牛啊」
「渦——蝸,是嗎」
「對於單個漢字來說,雖然要麼讀成KA或者是KE,嘛,不過除了蝸牛以外基本沒有其他地方使用的漢字了呢……蝸牛所背的貝殼,是漩渦形的對吧。就是這種感覺……另外,和災禍的禍字很像呢……啊啊,倒不如說這更具有象徵性吧?迷惑行人的異聞多到數也數不過來呢……雖然如此,但要說到阻擋行路的妖怪,對阿良良木君而言,也只知道塗壁這種程度吧?……如果對方聲稱是蝸牛的話,肯定是迷路之牛啦……嘛,所謂的名字,在這種情況下,表現的並不是外形而是其本質,牛也好蝸牛也罷都是一樣的。要說外形的話,有些圖畫中甚至還有人形的模樣呢……阿良良木君,妖怪呢,給它們起名字的,與給它們畫模樣的,幾乎都是不同的人。甚至可以說皆是如此——基本上,都是先出現名字。所謂的名字,就是概念。嘛,就像是輕小說插圖那樣,在視覺化之前,概念已經形成——雖然經常說名字是身形的描述,但是那個身形所指的並不是肉體,外觀的意思,而是指本體……哈啊欠」(乙烯註:塗壁,流傳於福岡縣遠賀郡海岸地方的妖怪。在夜間路上阻擋行人前進的,長得像牆壁一樣的妖怪)
好像——真的很困的樣子。
不過,這種樣子正好消去了以往那種輕浮的態度,對我來說反倒是更容易交流。和忍野對話,總之很累就是了。
蝸牛。
柄眼目陸生有肺螺旋殼腹足綱。
要說親眼看到的機會,還是蛞蝓來得多,不過那是貝殼退化後的形狀。
要是撒上鹽——就會溶化。
那之後。
我、阿良良木歷和戰場原黑儀,以及八九寺真宵三人,又繼續了五次,再挑戰,無論是近乎真理般的近道,還是繞到差點讓人昏厥的遠路,無一例外地都試過了,但是,從結果上來講,這些全部都完美到奢華地徒勞而終。不容置疑,自己已經確實來到了目的地周圍——但卻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無法抵達那裡。最後甚至是採用了挨家挨戶一個不漏地排查式地毯式搜索作戰,竟然也無功而返。
然後,作為最後的終極手段,戰場原打開手機的特殊機能、想讓GPS還是什麼的導航系統運作——
卻在數據下載的前一秒突然變成了信號圈外。
在那一刻,終於——或者說是勉勉強強、後知後覺地,我、才對當前所發生的有了完全的認識。雖然決不會說出口來,但看樣子戰場原在很早的階段就已經察覺到了——而且,比誰都有著更為深刻理解的恐怕就是八九寺了,總之。
我是鬼。
羽川是貓。
戰場原是蟹。
而八九寺看來就是蝸牛了。
也就是說——變成這種狀況,對於我來說,已經不能夠就此將事情撇下了。如果這只是普通的迷路孩子,只要交給附近的派出所就能自我滿足地給此事畫上句號,但是一旦與那邊的世界有所關聯的話——
戰場原也一樣反對將八九寺交給派出所。
在數年間——身陷於那一側世界的,戰場原。
因為是那個戰場原所說的,所以——不可能有錯。
雖說如此,當然、這並不是我和戰場原能夠想辦法解決的問題——我也好戰場原也好,都不具備這類的特殊能力。我們只是單純,僅僅知道,並非現世的那邊世界的存在而已。
知識就是力量,雖然這麼說。
光是知道的話,卻也無能為力。
所以我們——雖然沒有那種省時省力,另外稍微能有點幹勁的選擇項,商議的結果,最終還是——找忍野商量。
忍野咩咩。
我的——我們的恩人。
但是,不管他是恩人也好不是也罷,那都是個想要盡量與其保持距離的人,這一點是不爭的事實。雖說已年過三十卻依然居無定所,約一個月前來到這個城鎮,將倒閉的學塾作為安居之所——之類的,光是對其現狀進行說明,就會讓普通人敬而遠之吧。
——現在,對這個城鎮有點興趣。
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所以,不知什麼時候就突然消失了也不足為奇,雖然是無可救藥千錘百煉的無根之草,不過由於戰場原的事情,在之前的週一……還有週二善後的時候剛見過面,而且昨天我也和忍野碰過面,不管怎麼說,他應該還在那幢廢棄大樓裡面吧。
那麼,問題就是聯絡手段了。
那傢伙沒有手機。
只能直接去找他。
嘛,戰場原和忍野在上周就相互認識了,不過關係還沒到老朋友的地步,而且我覺得,事關忍野的話,還是應該由與他打交道的時間相對較長的我去比較妥當,但是,「我去吧」戰場原這邊卻自告奮勇地說,
「山地車,借我用下」
「啊,借你是沒問題……但地點為,你知道嗎?要不,給你畫張地圖——」
「被擔心與阿良良木君有相同等級的粗糙記憶力,我可是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倒不如說甚至會感到悲哀呀」
「……是這樣啊」
我悲哀起來了。
相當認真地。
「說實話,我、在停車場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想要騎一下這輛山地車了喲」
「之前說的好棒,是真心的啊……雖然認為這不太可能,不過你還真是不夠坦率的傢伙呢」
「話說回來」
戰場原開口。
在我的耳邊,喃喃低語。
「不要讓我和這個孩子兩人獨處」
「…………」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啊」
嘛,說來也是。
試想八九寺那方面,恐怕也是這樣吧。
我將山地車鑰匙交給戰場原。記得,之前曾聽說過,戰場原應該是沒有自行車的,將自己的愛車借給這樣的傢伙,想來本應感到危險才是——嘛,戰場原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總有這種感覺。
那麼。
現在,就等戰場原的聯繫了。
我回到浪白公園的長凳處。
旁邊是,八九寺真宵。
空開一人的距離,坐在一旁。
或者說這是,隨時能夠逃走。
馬上就想逃走的位置。
對於八九寺,已經將我和戰場原所發生的——以及現在所持續的狀況作了某種程度的說明,而我說的話,似乎反而讓她更加強了警戒心。好不容易認為能夠以此消除了一定的隔閡,卻因為不謹慎的行動起到了反效果——看來只有從頭來過了吧。
信賴,是十分重要的。
嗯……。
總之,先搭話吧。
正好,有件比較在意的事情。
「那個啊,之前——記得你說了母親吧,那是、什麼意思呢?綱手,不是親戚的家嗎?」
「…………」
沒有回答。
似乎在使用沉默權。
不管怎麼說,剛才那一招大概是行不通的吧……而且那一招是出於開玩笑,如果用得太頻繁,說不定會當真——無論是對方也好,自己也好。
因此。
「八九寺醬。下次請你吃冰淇淋,能稍微靠過來點嗎?」
「馬上過去!」
一下子將身體靠了上來的八九寺。
……口頭約定先賒著也沒關係吧。
說回來,之前說的零用錢,到頭來還是連一元都沒給呢……該怎麼說呢,實在是相當好應付的傢伙呢。
「那麼,回到剛才的話題」
「什麼來著?」
「你母親——的」
「…………」
沉默權。
沒關係,我繼續。
「說是親戚家,那是騙人的嗎?」
「……不是騙人的」
八九寺用一種執拗的語氣說道,
「媽媽本來算在親戚之內吧」
「啊,這個,雖然也沒錯」
不覺得有些強詞奪理嗎,這。
話說回來,這之前——星期日背著大書包造訪母親家這種情況,不管怎麼來說都太奇怪了吧……
「而且」
八九寺繼續執拗地說道,
「雖然說是媽媽,但可惜的是,已經不是媽媽了」
「……啊啊」
離婚。
單親家庭。
這情況就在最近——才剛剛聽過。
從戰場原那裡,所到的。
「綱手,是我到三年級為止的姓。不過被領到爸爸那裡以後,就改成了八九寺了」
「嗯……稍微等一下」
頭緒有點亂,前後到底是怎樣一種順序,需要稍微整理一下。現在,八九寺是五年級學生,並且直到三年級為止姓都是綱手(所以,才對綱手這個姓氏固執到了不惜大聲爭吵的地步吧),在被父親領走後便換成了八九寺的姓,就是說……啊、對了,在兩人結婚的時候,是使用了母親一邊的姓氏啊。結婚時姓的統一,應該是取男女無論哪一方的姓都可以的。也就是說……離婚後,母親——綱手女士離開了家,搬到了這邊……不、這裡大概是老家吧。而——八九寺、星期日。
利用今天的母親節。
來看望母親——是這樣嗎。
父親和母親給予自己的——重要的姓名。
「哎喲……擺出一副長輩的架子,還說說什麼在家裡盡盡孝道也好啊這種話,我真是……」
這確實不該是我這種人說出來的話呀。
真頭痛。
「不,並不是因為今天是母親節才這麼做的。媽媽的家,只要有機會,就想要過來的」
「……是這樣呢」
「雖然總是,沒辦法到達」
「…………」
離婚成立後,母親離開家。
見不到母親。
想去見母親。
八九寺去看望母親。
這麼嘗試了。
背著書包——然後。
然後——在那時,與蝸牛。
「遭遇了呀」
「遭遇什麼,我不是很清楚」
「嗯」
這以後——多次、想要造訪母親。
卻一次都沒有能夠到達那個家。
不管挑戰多少次,全部都是徒勞無功這種情況,雖然聽起來愚蠢——然而,儘管如此竟然沒有放棄,真令人敬佩。
不過——但是。
「…………」
嘛,不過——雖然我完全沒有想要說和他人比起來如何如何的意思,但作為異常狀況而言,比起我和羽川,以及戰場原所遭遇到的問題,卻感到有一種安全率較高的氣氛呢——並不是肉體上,或精神上的問題,是本應該能做到的事情卻無法做到的現象性問題——問題並不出在自己身上。
問題在外則。
並不會有生命危險。
日常生活也能安穩度過。
是這樣一種情況吧。
不過,就算這樣,就算那是事實,我也不會擺出一幅我全知道的樣子,去說八九寺吧——就算嘴巴被撕開。哪怕我在這個寒假中度過了怎樣的非常經歷,但對八九寺,我是沒有權利去說她的。
所以,不多囉嗦,
「你也——很辛苦呢」
只說了這一句。
這是發自內心的感想。
真的,想要去摸摸她的頭。
所以,試著摸了摸。
「嘎嗚!」
那隻手被咬了。
「痛!突然做什麼啊你這小鬼!」
「嗚嘎嘎嘎嘎嘎嘎!」
「痛!痛痛痛啊!」
這、這傢伙,不是在開玩笑不是在惡作劇也不是不好意思什麼的,她是真的用盡全力在咬我啊…….
可以感覺到八九寺的牙齒咬破皮膚刺入肉中,不用看也明白鮮血汩汩湧出!真是有夠不好笑的,為什麼,突然就——不、難道、這樣說來,我在不知不覺的時候,自己也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完全不自覺地觸發了事件發生條件……,
也就是說開始戰鬥了嗎!?
我將那只沒有被咬的手緊握成拳形。像要將空氣捏碎般緊握。然後將拳頭猛地打進八九寺的心窩。心窩是人體無論如何都無法防禦的要害之一。受了這一擊竟然還沒有放開牙齒的八九寺的確了不起,不過可是,在僅有的一瞬間,顎力變弱卻是不可爭辯的事實。抓住這個空隙,我將自己一側的手腕,全力地、亂掄一氣。八九寺好像要把肉給咬下來似的緊咬不放,卻正因此,其他的部位都成了空門——不出所料,八九寺的身體輕易地從長凳上浮起。
面對空門大開的八九寺的身體,我張開手掌,彷彿一把抱上去般——小學五年級學生的身體那異常柔嫩的觸感從手掌傳來,不過對此對並非蘿麗控的我可以說完全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就這樣趁順讓她轉身。因為嘴巴還是咬著手,所以當然脖子周圍的身體,就扭了起來。不過,這不成問題。手被咬住的狀況下,對於頭部附近的攻擊,可能會傷到自己。所以,八九寺扭起起來,如同一片擺在眼前的瓦片般的身體,才是我的目標。瞄準的位置當然是與剛才一拳如同重合般的、心窩——!
「嗚哇——!」
勝負已定。
終於,八九寺緊咬的牙齒從我的手中離開。
同時,如同胃液般的東西從口中吐出。
然後——就這樣頹然倒下,失去意識。
「呼——哎呀、笑不出來呢」
死命地甩動被咬的手。
「第二次,只會讓人覺得空虛呀,勝利之流……」
以小學女生為對手,竟然對其身體正中要害施以連續兩記鑽心拳並致使其昏闕之後,還在那裡感慨空虛的男子高中生的身影,就在那裡。
不用說,那又是我。
…………。
啊,用敲的用抓的用扔的,都還好說,但對女孩子的身體用拳頭狠擊,這可不好喲,真的。
看來阿良良木歷無需讓戰場原黑儀全裸下跪,就已經足夠具備最差勁男人的資格了。
「啊——……不過,竟然突然咬過來啊」
首先,看一下被咬的傷口吧。
哇啊……好嚴重,深可見骨……想不到,人要真的咬起人來,能厲害到這種地步……。
嘛,就我個人來說。
雖然還有痛感,不過這種程度的傷——什麼也不做,也能馬上癒合就是了。
倏拉倏拉——咻嚕咻嚕——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傷口開始癒合,就好像錄像帶回放一般,看著這一景象——這才像突然醒悟般,理解了自己確實是那邊世界的存在,黑暗——黑暗的氣息,事到如今,才突然想起。
真的——真的是,渺小的存在呢。
如此醜態差勁的男人,笑死人了。
你真的,想變回普通人嗎。
「……臉色好可怕哦—,阿良良木君」
突然。
意外的聲音傳來。
一瞬間,還以為是戰場原——這不可能。戰場原發不出這麼陽光燦爛的聲音。
站在那裡的是,班長。
羽川翼。
明明是星期天卻還一身一成不變的學生校服打扮,嘛,她的話倒不如說這樣才是理所當然的吧,作為優等生的魅力——髮型和眼鏡也一如往常,要說唯一與校內不同的話,就是手上的拎包了吧。
「羽……羽川」
「一臉吃驚的樣子呢。嗯,嘛,那個樣子,也不錯」
嘿嘿地露出笑臉的羽川。
爽朗的笑容。
對了,八九寺,剛才,好像是浮空了——
「怎麼了?做什麼呢?在這裡」
「不、沒什麼——倒是你呢」
果然難以隱藏動搖。
問題在於,到底從哪個時間點開始看到的呢。
如果讓這個由認真性格構成的個體、作為品行端正的代名詞、且以清廉潔白作為做人宗旨的羽川翼,目擊到對小學女生施以暴力的我的模樣的話,可以說,已經是與被戰場原看到的狀況,完全另一種意味上的糟糕了啊……。
都已經是高三了可不想被退學啊……。
「什麼『倒是你呢』啊。這周圍,是我家附近啊。要說到『倒是』倒是阿良良木君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那個」
啊,對了。
記得戰場原和羽川是同一個中學的。
所謂的公立學校——對了,是按學區來劃分的,那麼戰場原過去的地盤和羽川的行動範圍有所重疊也就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不過她們小學應該是不同的,所以還不算是完全重疊吧吧……。
「也沒什麼事,那個,嘛,沒什麼事做,閒著無聊打發一下時間——」
啊。
不小心把閒著無聊說出來了。
「呵呵——這樣啊,真好呢,閒著無聊,沒什麼可做是好事呀。也就代表著自由呢。我要不要也閒著無聊一下呢」
「…………」
到底與戰場原是不同種的生物呢,這傢伙。
就算同樣身為優等生,這就是頂尖層次與頂尖的差別嗎。
「對了,阿良良木君也知道的吧。我是個,在家裡坐不住的人。圖書館今天關門,所以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喲。對健康也有好處呢」
「……我覺得你解釋太多了呢」
羽川翼。
持有異形之翼的少女。
在學校中是由認真性格構成的個體、作為品行端正代名詞的、清廉純潔的、班長中的班長、無可挑剔的她——卻承受著家庭的不和。
不和,接著扭曲。
正因此——她被貓附身了。
被抓住了,那僅有一絲的心靈空隙。
沒有任何人是十全十美的,這說不定就是一個例子——雖然她的問題已經被解決了,從貓那裡獲得解放,雖然她的記憶隨之失去了,但不和與扭曲卻並沒有消失。
不和與扭曲還繼續殘留著。
就是這樣。
「說到圖書館星期天關門,該怎麼說呢,就好像是表現出自己住的地方文化水平低下似的,呵呵,真糟糕呀」
「我的話甚至連圖書館在哪裡都不知道呢」
「不行的喲,說出這種好像已經放棄似的話來。離考試還有足夠的時間,阿良良木君,只要努力也能做好的啊」
「沒有根據的鼓勵,在某些場合下比責罵還要讓人痛苦喲,羽川」
「因為,阿良良木君,你的數學不是不錯嗎?數學好的人其他科目差的情況,一般是不可能的啊」
「數學因為不用死記硬背吧。所以比較輕鬆啊」
「真會鬧彆扭吶——嘛,算了。這次就放過你,好啦。說來,阿良良木君。這孩子,是你妹妹?」
羽川撅起嘴指著橫躺在長凳上的八九寺。
「……我妹妹可沒那麼小啊」
「是這樣嗎」
「中學生」
「嗯~」
「那——個,她是迷路的孩子啦。名字叫八九寺真宵」
「真宵?」
「真實的真,宵夜的宵。然後,姓氏是——」
「姓的話我知道喲。說到八九寺的話,在關西圈經常聽到的詞哦。給人一種悠久且具有莊重感的姓氏呢——。說回來『東雲物語』裡出現的寺廟,確實——啊、雖然是那個,但漢字寫法好像不一樣來著」
「……你真是什麼都知道啊」
「並不是什麼都知道的啊。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東西」
「這樣啊……」
「八九寺真宵嗎——嗯。上下關聯的名字呢。嗯嗯?啊,她醒過來了」
正如羽川所說,朝八九寺看去,只見她不斷地慢慢眨著眼睛。看上去是花費了好一段時間在充分地把握周圍的狀況,艱難地,環視之後,八九寺支起身體。
「你好,小真宵。我是這個哥哥的朋友,叫做羽川翼哦——」
哇啊,這傢伙,一下子就切換成了體操哥哥的語調了啊。
不、因為是女的,應該是體操姐姐嗎。
羽川,大概就是那種能和狗啊貓啊、用嬰兒語言隨意自然展開對話的人吧.....。
而與此相對地,八九寺,
「請不要和我搭話。我討厭你」
卻這麼說。
……對誰都這麼說啊,這話。
「啊咧——看來被討厭了呢——和第一次見面的人可不能這麼說哦,小真宵。摸摸」
羽川完全沒有沮喪的。
我無法做到的,撫摸八九寺真宵腦袋的行為,她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羽川,喜歡孩子嗎」
「嗯——?有人會討厭嗎?」
「啊,不是我哦」
「唔。嗯,喜歡喲。一想到我過去也是這樣的,總覺得心裡就變得暖洋洋的呢——」
撫摸撫摸,繼續撫摸這八九寺腦袋的羽川。
雖然八九寺想要抵抗。
不過,卻只是徒勞。
「嗚、嗚嗚嗚——」
「好可愛呢——,小臉蛋還圓鼓鼓的。呀——。啊、不過呢」
語調一變。
在學校的時候,偶爾面對我時,用上的語調。
「突然就去咬大哥哥的手是不行的哦。雖然大哥哥是沒問題的,但普通人的話就會傷得很厲害了喲!喝!」
砰。
揍了,用拳頭,輕易地。
「嗚……嗚、嗚嗚?」
剛被親切對待卻又突然挨揍,陷入前後矛盾處於混亂狀態的八九寺,羽川硬是將她轉向我。
「好啦!說對不起吧」
「……對、對不起,阿良良木先生」
道歉了。
從這個過度謹慎、自以為是的小鬼嘴裡竟然出現這種語調。
衝擊。
說回來,果然,羽川,剛才的事全部都看到了呀啊……對啊,就是這樣啊。普通想來,在被咬得到差點連肉都掉下來的情況下,正當防衛也是需要的啊。這麼說,最初的交手也是這傢伙先踢過來的……。
雖然羽川不是個懂得隨機應變的人,但也不是一個只會墨守成規的死板傢伙。
單純,出於公平。
不過,羽川對付孩子還真是有一套啊。明明應該是獨生子,真了不起。
順便一提,我在學校裡的時候,似乎也被羽川當作小孩對待了,不過嘛,這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還有,阿良良木君也是的,這樣不好喲——」
同樣的語調轉向自己。
很難矇混過去啊。
果然還是被她點名了,「嗯、嗯」重新擺出架勢的羽川。
「嘛,總之,就是不好哦」
「不好是指……那個,暴力嗎?」
「不是的,要好好責罵才對」
「嗯、啊」
「當然,暴力雖然也是不好的,但是,打了孩子,當然也不僅限於孩子,不把讓對方信服的挨打理由說出來是不行的」
「…………」
「說了才能明白,就是這意思呀」
「……和您交流,真是受益匪淺啊」
真的。
就好像幫我把身上的毒驅趕了出來,這傢伙。
這世上,果然有好人啊。
只是短短數言,就感到好像獲得了救贖。
「那麼,她是迷路了嗎?打算去哪裡?是這附近嗎?真是那樣的話,我想我能帶路哦」
「那個——不、現在,正好已經讓戰場原去叫人了」
就算同樣是那邊世界的人,但羽川並沒有記憶——就算知道,也已忘卻。所以就不要隨便作出像是揭開傷疤般,敲打這片記憶的行為來吧。
不過對於主動給予幫助的行為,深表感激。
「雖然好像已經花了不少時間,不過應該也快來了吧」
「啊呀?戰場原同學?阿良良木君和戰場原同學在一起嗎?嗯嗯?戰場原同學最近不是一直在請假嗎——嗯嗯?啊、說回來,這之前,阿良良木君對戰場原同學的事情向我問這問那的吧——嗯嗯?」
啊。
開始亂猜了開始亂猜了。
羽川的思維之力迸發。
「啊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啊!」
「不、不是那樣……」
該怎麼說呢,雖然像我這樣的笨蛋竟然否定了您這樣高材生所得出的答案,真的是感到萬分惶恐…….
「你這樣的想像力,就連那些腐女系的女生也望甘拜下風啊」
「腐女系?那是什麼」
側著頭的羽川。
優等生是不會知道的。
「沒有腐沒有爛的意味深遠的文字縮寫啊」
「聽上去好假。算了,下次我去查一查吧」
「真是認真的性格啊」
…………
以此為契機羽川要是偏離了正道該怎麼辦啊。
是不是該算是我的錯呢。
「那麼,也打擾了很久了,我該走了哦。多有打擾,也替我和戰場原同學問候一聲哦。還有,今天是星期日雖然不想太囉嗦,但不要玩得太過頭喲。還有,明天有歷史小測驗,可不要忘了喲?還有,文化祭的準備,馬上就要正式開始了,要打起精神來喲?還有——」
這之後,羽川成功達成『還有』九連擊。
難道說,她是繼夏目漱石之後的『還有』大師不成。
「啊。對了,羽川。不過,姑且,能問個問題嗎?羽川,你知道這附近,有個叫綱手的住戶嗎?」
「綱手?嗯、我想想——」
作出搜尋記憶動作的羽川。那動作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去期待的極為完美的動作,不過——
「……不、不知道呢」
結果卻是如此。
「羽川也有不知道的啊」
「不是說了嗎?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其他的事,完全不知道喲」
「這樣啊」
說回來腐女系這個詞她確實不知道呢。
事情當然不會,那麼心想事成嗎。
「沒能回應你的期待真是抱歉」
「沒什麼沒什麼」
「那麼,這次真的說再見了」
然後,羽川翼離開了浪白公園。
她的話,大概知道這個公園的名字怎麼念吧。
應該問一下她呢,腦中掠過這個想法。
然後——手機來信。
十一位的數字,顯示在液晶屏上。
「…………」
五月十四日,星期日,十四點十五分三十秒。
這是戰場原手機號碼到手的瞬間。
nanazii 2014-3-17 00:50
第6章
6
「那麼——所謂迷路之牛,是哪種妖怪變化的妖魔鬼怪呢?怎麼做才能祛除啊」
「真是的,思維方式還是那麼暴力傾向呢,阿良良木君。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忍野看來是被戰場原從睡夢中喚醒的樣子。雖然忍野口中抱怨著打擾週日早晨的懶覺實在太過分了這樣的話,不過,就算不去刻意注意,也知道眼下已經不是早上而是下午這一事實,對於每天都是星期日整年都是寒暑假的忍野來說,個人認為國家應該沒有賦予它說這話的權利,所以並不打算順著他。
因為忍野沒有手機,必然,是借用戰場原的手機才能進行通話,但,這不是由於個性或金錢之類的問題,忍野似乎是個相當嚴重的機械白癡。
「那麼,小傲嬌,我在說話的時候要按哪個按鈕啊?」在聽到這種愚蠢的台詞之時,我真有種想按下通話結束鍵的衝動。
「但是……到底怎麼回事呢。要說罕見,倒不如說是異常呢。竟然,嘛,在這麼短的期間裡,能和如此多的妖怪相遇呀,阿良良木君。真是愉快呢。明明光是遭到吸血鬼的襲擊這一件正常來說就足夠誇張了,怎麼回事啊,才剛遇見小班長的貓、小傲嬌的蟹,接著這次又遭見了蝸牛?」
「不是我遇見的啊」
「嗯?是這樣嗎?」
「從戰場原那裡聽到多少啊?」
「不……聽是應該聽到了,不過當時似夢非夢。所以感覺上有些模糊,總覺得和記憶有些不一樣的樣子呢……啊啊不過,我從過去開始呢,就一直夢想著能有可愛的女高校生叫我起床的經歷呢。托阿良良木君的福,中學開始的夢想終於實現了呢」
「……實現後,感覺怎麼樣啊」
「恩——,因為昏昏沉沉的不是很清楚呢」
夢想的實現說不定就是這樣。
不管誰,不管什麼場合。
「啊啊,小傲嬌用好銳利的眼神盯著我啊。好可怕好可怕,心都跳到嗓子眼了。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
「天知道……」
「天知道,是吧?阿良良木君看來真是不明白女孩子的心呢——嘛,算了。恩。嘛,一旦接碰這個世界,之後就容易受其吸引也是事實呢……不過,稍微,還是覺得有些太集中了呢。小班長也好小傲嬌也好,都是阿良良木君的同班同學吧——而且,聽說那裡是小班長和小傲嬌的住地附近吧?」
「戰場原的話,雖然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不過,這沒有關係吧。八九寺應該沒有在這裡住過啊」
「八九寺?」
「啊,沒聽說?八九寺真宵。和遭遇蝸牛的孩子的名字啊」
「啊啊……」
稍微慢了一拍。
理由,並不是因為犯困的樣子。
「八九寺真宵嗎……哈哈——,原來如此呢。清楚了清楚了。記憶拼起來了。原來如此呢。該怎麼說呢,真是好因緣啊。就像拙劣的玩笑啊」
「拙劣的玩笑?啊,你想說真宵與迷路有關?(譯者註:日語中『真宵』與『迷路』的發音一樣),或者與迷路之牛,迷路的孩子之類都扯得上關係?……哈哈傻笑,虧你能說出這麼無聊的話呢,忍野」
「這種低水準的噱頭我死也不會說的哦。可不是為了裝樣子而哈哈傻笑的,本人。可是笑裡藏刀呢。你想啊,八九寺+真宵吧。說到八九寺的話,那個,知道嗎?『東雲物語』的第五節」
「哈啊?」
羽川貌似也說過這事來著。
雖然完全不瞭解。
「阿良良木君看來是一點都不知道呀。多虧如此我才有說明的價值呢。但是,現在沒有這樣的空閒……太睏了。恩?怎麼了?小傲嬌」
似乎戰場原對忍野說了些什麼,對話暫時中斷。畢竟無法旁聽對話——倒不如說,感覺是戰場緣故意要讓我聽不見似的在對忍野說什麼。
悄悄話——感覺不像呢。
在說什麼呢。
「恩——唔」
只可以聽到忍野點頭同意的聲音。
「……唉」
隨之而來的是沉重的歎氣聲。
「阿良良木君,真是沒出息呢」
「哈?你為什麼要突然這麼說?我還沒和你說過閒著無聊這類的話呢啊」
「竟然讓小傲嬌這麼操心……小傲嬌感到責任了喲。竟然讓女生來給你擦屁股,作為男人實在是太窩囊了。就算需要善後,也不能交由別人來做啊」
「啊,不是的……將戰場原捲了進來,確實覺得過意不去喲。或者說覺得有責任感呢。她上周,明明才剛剛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卻又再次遇上這種怪事——」
「不是這個意思啊,真是的。阿良良木君,自己的事情和小班長以及小傲嬌的連續三件妖怪事件都搞定了,所以是不是有些得意忘形了?醜話說在前面,自己眼睛所看到的、自己所感受到的,並不一定就是真相呢」
「……我,沒那樣想啊」
聽對嚴厲的話——不禁縮了一下脖子。感覺像被戳到了痛處。對此,很遺憾的是,並非覺得他的話毫無道理。
「嘛,應該也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阿良良木君的話,是個怎樣的人,我應該是瞭解得七七八八了。所以說啊,阿良良木君最好是能再稍微多注意下周圍。如果不是得意忘形,阿良良木君,早該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了吧?知道嗎?好好聽著喲。所看到的東西並不一定是事實——相反來說,沒看到的東西,也同樣不一定是事實,阿良良木君。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就說過類似的話吧,忘記了嗎?阿良良木君」
「……這次又不是說我的事情啊,忍野。好了,那個迷路之牛?告訴我蝸牛對策吧。要怎麼才能把它除掉啊」
「所以說除掉什麼的,不要這樣說啊。你真是什麼也不懂啊。要是總說這種話,總有一天可是會後悔的哦,到時候可是要負起責任的哦?而且——迷路之牛是……啊、不」
言辭不清的忍野。
「……哈哈——。等一下,這實在太簡單了,其實就是那個。不管怎麼說,我差點就幫了阿良良木君了啊。這可不好呢……阿良良木君必須自己解決事情喲」
「簡單?真的?」
「和吸血鬼不同。那是真真正正的偶發事件哦,阿良良木君,最初,產生各種誤解,也是沒辦法的……對了,要說起來,迷路之牛和小傲嬌所遭遇的蟹,模式有點相似吧」
「嗯」
蟹。
那只、蟹。
「啊,是嗎,還有與小傲嬌的事嗎……真是,討厭呀。我的任務只是人與那個世界之間的橋樑而已,不是人與人之間橋樑啊……哈哈——服了,該怎麼辦好呢。看來我與阿良良木君稍微親近得有些過頭了呢。該說是太過親近了嗎,沒想到會這麼簡單就接受了求助,還想通過電話就把問題解決呢」
「……嘛,我覺得那很方便哦」
既經濟——又可以偷懶的選擇。
雖然是這樣,但是——就算這麼說,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這也是事實。
「還是希望不要這麼輕易地與我接觸呢。遭遇妖怪的時候,像我這樣的人就在身旁的情況,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的。而且,雖然這不像我說的話,但稍微套用一下常識,讓一個正值妙齡的少女獨自一人來到這樣一個居住著可疑男子的廢墟一樣的地方,實在叫人無法認同哦」
「原來還有自己是可疑男子的自覺,和廢墟一般場所的認識啊……」
不過——這也確實,沒有錯。正是如此。太過輕易地答應戰場原了——倒不如說是因為她自告奮勇地提出要求,所以對於這些問題的考慮,欠缺了一些。
「不過,你什麼也沒做吧」
「雖然一般來說對於信任應當表示感謝,但是,分界線還是必要的啊。規則就是為此而存在的。厚著臉皮,滑溜溜的行為是不好的,明白嗎?無論發生什麼,如果不事先劃出一個絕對禁止的區域界線,就會在敷衍了事之間,讓自己的領地被消減。雖然常說不存在絕對無例外的規則,但既然是規則就應該不允許例外,而且,要是沒有規則的話所謂的例外也將不會存在,就是這樣。哈哈——,總覺得像在說小班長的台詞呢」
「恩——……」
嘛——的確。
正是如此。
稍後再向戰場原道歉吧。
「小傲嬌可沒有你信任我的程度那麼信任我哦。小傲嬌不過是基於阿良良木君對我的信任,而暫時對我信任而已——萬一發生什麼的話,責任全在阿良良木君身上這件事,忘了就不好呢。不是啦,我什麼也沒做,真的什麼也沒做真的什麼也沒做啦!哇,請不要拿出訂書機對著我,小傲嬌!」
「…………」
帶了啊,訂書機。
啊呀,習慣果然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得過來吧。
「呼——……嚇死我了。小傲嬌原來是恐怖小傲嬌啊。這可是天下無雙的傲嬌呢。那麼,就這樣吧……啊,真是的,電話果然難用啊。說話不方便哪」
「說話不方便,怎麼會……忍野,你,就算是機械白癡也該有個度吧」
「不、雖然也有這個原因吧——但總覺得這個樣子,就算我在認真說話,卻不免會想到說不定阿良良木君是在那頭喝著飲料看著漫畫躺在地上和我通話呢,這樣一想,就會感到空虛起來啊——」
「意外的纖細呢,你啊……」
對這種方面注意的傢伙,雖然令人擔心。
「那,這樣吧。我會把解決迷路之牛的對策告訴小傲嬌,阿良良木君就在那裡等著吧」
「那個對策——用傳話,不會有問題吧?」
「要這麼說的話,迷路之牛本身就是民間口頭流傳下來的哦」
「不是的,那個——和戰場原那時的,那個像儀式一樣的不需要嗎……」
「不需要。雖然模式相同,但蝸牛沒有蟹那麼難對付。本來,就不是神來著。只是個妖怪,不管怎麼說。與其說是妖魔鬼怪或詭異現象,倒不如說是幽靈這類更恰當」
「幽靈?」
在這種場合下,神也好妖怪也好妖魔鬼怪也好詭異現象也好幽靈也好,雖然我個人只會想到是同樣的存在——不過這種單詞上的差異,在與忍野對話的情況下是相當重要的,這一點我心裡很清楚。
不過——幽靈。
「幽靈也是小怪的一種哦。迷路之牛本身,並不是存在特定地域,它分佈於日本全國的各個地方,總之是各處流傳的妖怪。是非主流,名字也形形色色,嘛,它的原型是蝸牛呢。讓我想想,對了還有,阿良良木君。所謂的八九寺呢,本來意思是指竹林中的寺廟。正確來說,並不是『八九』,而是寫成『淡』『竹』的淡竹。淡竹寺。(乙烯註:日語中『八九』和『淡竹』發音相同)你看,說到竹,首先就是孟宗竹和淡竹兩種吧?另外,淡竹還與『破竹之勢』的『破竹』有所關聯呢。雖然在現在這個情況下沒什麼關係就是了——將其替換成十有八九的『八九』,這是因為,嗯,說到底不過就是單純的文字遊戲吧。阿良良木君知道嗎?四國八十八古剎這類,西國三十三古剎這類」
「啊啊……嘛、這種程度的,當然」
經常聽到呢。
「果然這些還是知道的啊——恩,也是呢。嘛,像這種的,不將名字分別區分,這種情況也經常有呢。八九寺說起來也是其一……八十九坐寺廟收納於其之名下。當然,說到這八十九,雖然誠如所說的與『淡竹』有所關聯,但作為候補的意義,包含有比四國八十八古剎還要多一個意思呢」
「唔……」
與四國有所關聯嗎。
但是,我記得羽川好像說過是關西圈什麼的吧。
「嗯」
忍野說道,
「被選中的八十九個寺廟,估計都是關西圈的寺廟吧——從這意義上來講,比起四國八十八古剎,倒是西國三十三古剎形象上來得更接近呢。不過,接下來故事的中心,就是悲劇的開始了啊。你想啊——八九這個詞,其實可以念成『YA KU』,不也就是通『厄』字的讀音嗎。因為這個原因,在寺院之前冠以這個詞的話,就成了否定接頭語了,不吉利的啊」
「……?話說,我一開始沒有把『八九』念成『HA KU CHI』,而在想是不是讀成『YA KU』……不過,卻沒有是想成那個意思啊?」
「不過,這個意思雖然你沒想到,卻依然存在著的。語言,是很可怕的呢。就算並非本意,卻依然會成為定論。就算是說言靈,這個熟語似乎被用得太過隨便了。嘛,總之,這種解釋被流傳開來,八九寺這個總稱,就這樣被廢除了。而被定為第八十九座的寺廟也幾乎都難逃排佛毀寺的命運,至盡今現存下來的還不到四分之一……而且,它們原本屬於八九寺之一的事實,基石上也都被隱瞞了起來」
「…………」
總覺得這傢伙的說明實在是太合情合理,托他的福,確實理解起來很方便,但要把這話再對別人說出來的話,總覺得會被人用奇怪的眼光打量……
話說,像這種,就算通過網絡搜索引擎,也找不到一丁半點相關信息的知識,能有多少可信度,實在難以判斷。
大概——只有一半可信吧。
「那麼,由此——對歷史掌握之後,再來看看八九寺真宵這個名字,如何,是不是覺得另有深意,很困擾吧,一般來說。名字上下是有關係的——吧。就像大宅世繼和夏山繁樹這樣的名字。就算是阿良良木君,『大鏡』總學過吧。(乙烯註:『大鏡』是日本古典傳記,大宅世繼和夏山繁樹都是裡面的人物)不過,真宵這個名字是怎麼回事呢?這樣一看,不是顯而易見嗎。所以才說太簡單,太容易了。我開始懷疑你對名字的審美能力了呀。嗯,要是阿良良木君能在一開始,就察覺到該多好啊」
「多好?你指什麼啊。而且,她——」
八九寺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等著我通話結束。雖然沒有特別表現出側耳傾聽的樣子——不過也在聽著吧。不可能不在聽的,畢竟是關於自己的事情。
「這傢伙取得八九寺的姓是在最近啊。之前都是姓綱手的」
「綱手?哦,綱手啊……偏偏是這個。偏偏是這個啊——和絲有太多的糾葛。完全連得起來了。就算是因緣,也實在太巧了。喂喂,感覺就像,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啊。八九寺加上綱手……原來如此,然後是真宵嗎。倒不如說這才是重點嗎。真正的宵夜呢。唉——真是」(註:宵夜與迷路在日語中的發音相近)
夠傻的。
忍野低聲喃呢。
雖然認為是在自言自語——但卻是對我說的。
「算了,不去管它了。這個鎮子真的很有趣啊,事實上。時不時都能有各種各樣讓人興奮的狀況呢。看樣子好像很難離開這個小鎮了呢……那麼,詳細我會告訴小傲嬌的,阿良良木君到時候問一下吧」
「嗯。啊、啊啊」
「不過——」
忍野以諷刺的語調作為結束語。
眼前似乎浮現出那人淡淡的笑意。
「希望小傲嬌肯老實地告訴你喲」
接著——通話結束。
忍野絕對是那種會不辭而別的男人。
「……就是這樣,八九寺。看來有辦法了呢」
「感覺上,不像是『看來有辦法』的對話」
果然在聽著啊。
嘛,光聽我說的,對於最關鍵的內容大概是一點也不明白的吧。
「這些先不管了,阿良良木先生」
「怎麼了」
「我肚子餓了喲?」
「…………」
所以你想怎麼樣啊。
不要擺出那種像是帶著顧慮故意繞著圈子在提醒漫不經心的我沒有盡到應盡義務的樣子啊。
但說回來,被她這麼一提,確實,因為蝸牛的事情被搞得暈頭轉向,想來,是還沒讓八九寺吃過午飯。對了,戰場原也是……不過她的話,在到達忍野的居所前,就一個人在哪裡吃過飯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啊——疏忽了呢。
誰讓我現在偏偏是不吃也無所謂的身體狀態呢。
「那麼,等戰場原回來後,去哪裡吃點什麼吧。話說,這附近,都是居民家呢——你除了母親家,其他地方都能到達的吧?」
「嗯。走得到」
「是嗎。那麼,待會兒問一下戰場原吧——最近就餐地點這種,她大概是知道吧。那麼,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
「只要是吃的都喜歡」
「哦」
「阿良良木先生的手也很好吃的」
「我的手不是食物」
「您看您看又謙虛了。真的好吃哦」
「…………」
你是真的吃了我不少的血肉,這發言可一點都不好笑啊。
食人少女。
「說回來,八九寺。你,到過母親家的事情,是真的嗎?」
「真的。沒說謊」
「這樣啊……」
不過,因為時間隔了太久而迷路——卻不是這個原因吧。因為遭遇到了蝸牛,所以縱然不是初次拜訪——不過,為什麼八九寺會與這蝸牛遭遇呢?
理由。
我被吸血鬼襲擊是有理由的。
羽川也是,並且,戰場原也是。
那麼——八九寺也一定有其理由。
「……吶。雖然是單純的想法,到達目的地本身應該不是目的吧,你只是想和母親見面對吧?」
「雖然用『只是』這種說法很過分,嘛,基本上是這樣」
「那麼,讓對方來見你不就好了嗎?你看,就算你到不了綱手女士的家,但你母親不會一直將自己鎖在家裡吧?就算離婚了,記得確實,父母看望孩子的權利——」
雖然只是外行的知識。
「——應該是有的吧,好像是這樣」
「不行的。或者該說,沒用的」
八九寺立即回答。
「可以這麼做的話,早就做了。但是,這是不行的。我連和媽媽打個電話都做不到」
「嗯……」
「我就只有這樣,去拜訪媽媽的家。就算明白絕對無法抵達」
雖然是含糊不清的解釋,不過也就是說,家庭內部的狀況吧……看來應該是比較複雜的狀況。在即便是母親節的今天,她還是不得不像這樣一個人拜訪陌生的小城,這再清楚不過地證明了那一點。不過,雖然這麼說,難道就沒有什麼更合理的手段嗎……比如說讓戰場原一個人先去綱手家……不,這是不行的吧。並覺得和妖怪對手用這種正攻法可以奏效。就像戰場原剛想使用手機的GPS功能,信號就變成了圈外一樣,八九寺最終還是無法到達目的地吧。與忍野之所以能通電話,也只是因為對方是忍野。
所謂的妖怪——就是世界本身。
與生物不同——它們與世界相連。
僅僅以科學想要將妖怪解明出來是不可能的,就像吸血鬼襲擊人類的事件永不會消失,始終存在一樣。
就算這個世界不存在無法被光照耀到的黑暗。
黑暗也不會消失。
也就是說,只能等戰場原回來了嗎。
「妖怪嘛……事實上,我也不是很瞭解呢。你呢?八九寺。妖怪也好怪物也好,對於這種,知道得多麼?」
「……嗯,不,一點都不」
八九寺奇怪地猶豫了下,如此答道。
「只知道像無臉妖這種的」
「啊啊,小泉八雲的……」(乙烯注:無臉妖是小泉八雲《怪談》中的故事,其實是狸貓所變的)
「你很熟悉呢」
「熟悉又怎麼樣啊」
狸貓。
大概,沒有人會不知道這個故事吧。
「那個故事,很可怕呢……」
「是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也是呢。就是這樣吧」
嘛,雖說是妖怪。
而我是吸血鬼——不,算了吧。
在人類看來,兩者很相似吧,
概念的問題。
而問題的更深層——
「八九寺——我有點不是很明白,你那麼想見母親嗎?說實話,我想像不到能讓你做這種地步的理由呢」
「孩子想見媽媽的思念是很普通的感情……不是嗎?」
「那個,錯是沒錯」
話雖如此。
如果有什麼,並不普通的理由——就必然,能向上追溯八九寺遭遇蝸牛的理由,不過,似乎沒一個像樣到能被稱為理由的理由。只有一種單純,衝動的——無法用語言表達,與慾望結構的本能相似的原理。
「阿良良木先生和父母同住在一起吧?所以才不明白。因為滿足,所以想像不到無法滿足是什麼樣的。人,總是追求無法得到的。如果分開居住的話,就算是阿良良木先生,也絕對會想去見自己的父母」
「是那樣嗎?」
是那樣——大概是吧。
奢侈的煩惱。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從我這種人的立場來說,光是雙親還在這件事,就足以讓我對阿良良木先生感到羨慕的了」
「是嗎……」
「羊字底下一個次,羨慕的羨喲」
「是嗎……兩個部首都微妙地有些錯誤呢」(乙烯 註:日語的「羨」的次字是三點水偏旁)
戰場原的話,會說什麼呢。聽了八九寺所經歷的這些事情——哦不,她肯定,什麼都不會說吧。甚至是我現在所做的這種,設身處地為八九寺著想,她大概也不會做吧。
雖然她與之的距離,比我更近。
蟹和蝸牛。
都是在水邊活動——的嗎。
「從剛才的語氣來看,好像阿良良木先生並不怎麼喜歡父母呢,難道,真是那樣嗎」
「啊——不是的啊。只是——」
剛一開口,腦內便閃過一個念頭,這並不是該和一個孩子講的事。不過,雖說如此,我自己對八九寺的事情,已經深入地打聽了許多內情,所以對方是小孩子這種理由,是行不通的吧。我繼續說道,
「我呢,是個相當——的好孩子哦」
「不可以說謊」
「沒有說謊……」
「是嗎。那麼,姑且就相信你沒在說謊吧。說謊也是方言」
「你以為是說謊村的村民啊」
「我是誠實村的村民」
「是嗎。嘛,反正我不是你這種,總用過分謙虛詞來說話的傢伙。我成績馬馬虎虎,運動馬馬虎虎,不良行為也馬馬虎虎,而且,也沒有像其他男生那種,毫無理由地反抗雙親。對於父母能將我養育到這麼大,我非常感激」
「呵呵。好了不起」
「還有兩個妹妹,嘛,對她們也是類似的感情,作為家人來說,感覺非常和睦。不過在考高校的時候,我,稍微亂來了一把」
「亂來是指什麼」
「…………」
沒想到,接話很痛快呢,這傢伙。
是不是很善於聽別人訴說?
「亂來地報考了超出自己能力許多的學校——而且竟然還合格了」
「這不是好事情嗎。恭喜你了」
「不,並不是好事情啊。要是亂來一把,然後就這樣完結該多好——結果,就是越來越跟不上啊。唉,在菁英學校做吊車尾,真是一點也不瀟灑啊。而且,學校裡,儘是些性格認真的傢伙……像我和戰場原這樣的,是例外喲」
而作為認真集合體代名詞的羽川,原本光是與我這樣的學生說句話,也會被視為相當例外的存在吧。不過,她有著能夠完美掩蓋那些事的能力。
「這樣一來,原本一直是好孩子的成分,形成反作用力。當然,並不指做了什麼事喲。父親母親都一如既往,我在家中也一如既往同,雖然想保持這樣——但是,卻有一種無法言表類似於隔閡般的東西存在。這種感覺,無可奈何地,出現,積聚。所以,到頭來,彼此都變得小心翼翼,而且——」
妹妹。
兩個妹妹。
——哥哥,就是因為你這個樣——
「就是因為我這個樣,我——不管過多久,我都成不了大人,怎麼樣也成不了大人,一直是個孩子——我就是這樣」
「孩子嗎」
八九寺說道,
「那麼,和我一樣呢」
「……我想和你並不一樣哦。我說的是,只有身體長大,內在卻沒有跟上的意思啊」
「阿良良木先生對於女士說了相當失禮的話呢。我在班級裡,可以算是發育相當好的」
「的確,發育相當不錯的胸部呢」
「啊!?碰到了嗎!?什麼時候碰到的!?」
一臉吃驚的八九寺瞪大眼睛。
糟了,說漏嘴了。
「那個……扭打在一起的時候」
「比被打了還要受打擊!」
八九寺抱起頭。
看樣子真的是受到打擊了。
「啊……並不是故意的,只是一瞬間而已」
「一瞬間!?真的是真的嗎!?」
「啊啊。只碰了三次左右」
「這不是一瞬間啊,而且,從第二次開始就是故意的」
「你這是在挑刺啊。這只是不幸的事故」
「初摸被奪走了!」
「初摸……?」
最近還有這種詞彙嗎。
小學生也在進步啊。
「初摸竟然在初吻前面……八九寺真宵,成了一個下流的女人了」
「啊。對了,八九寺妹妹。說回來完全忘記了呢,說好的,給你零花錢」
「請不要在這種時候說這種話!」
保持著抱頭的姿勢,就好像衣服裡跑進長腳蜂般,八九寺全身散發出苦悶的情緒。
真可憐。
「嘛嘛,別這麼失落嘛。比起初吻給了老爸,這種情況還算不錯了」
「這種橋段太老套」
「那麼,這樣如何,比起初吻給鏡子中的自己,還算不錯了」
「那種女生,這個世界不存在」
嗯。
大概那個世界也沒有吧。
「嘎」
剛以為八九寺終於肯將手從頭上放下來了,沒想到她卻接著就朝著我的脖子咬來。因為她的目標位置與寒假中被吸血鬼所咬的位置相同,頓時感到脊背發涼。勉強將八九寺的雙肩按住,總算躲過一劫。「嘎 嘎 嘎」,喉嚨中發出威脅的吼聲,八九寺呲起緊咬的牙關。貌似以前遊戲中也有這種敵方角色(被鎖鏈纏繞像鐵球一樣的傢伙),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努力地安撫八九寺。
「吁,吁吁。乖乖」
「不要把我當成狗!說回來這算什麼,是拐著彎在說我像一條下流的母狗嗎!」
「哦不,要說是像什麼,我覺得更像是狂犬病……」
不過真是排漂亮的牙齒呢,這孩子。把我的手咬傷到深可見骨,但她那估計是混有乳齒的牙齒卻連一顆都沒有掉落,而且看樣子也沒有任何缺損。並不只是看起來漂亮,還是相當堅固的牙齒。
「我說,阿良良木先生,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嘮叨什麼!完全看不到反省的意思!觸了少女那敏感的胸部,至少要說點什麼吧!」
「……謝謝?」
「不對!我要求道歉啊!」
「就算這麼說,在那樣混戰狀況下,怎麼想都是不可抗力啊。我覺得你應該為只有胸部被摸到而慶幸。而且,剛才羽川也說了吧。這種怎麼看都不像是開笑話的咬人行徑,本來就錯在你啊」
「這不是錯在誰的問題!就算是錯在我,我也是受到了難以彌補的打擊!在遭受精神創傷的少女面前,就算錯不在自己也要道歉,這才是成熟的男人不是嗎!」
「成熟的男人,是不會道歉的」
我低聲地說道,
「靈魂的價值,會貶值的」
「裝酷——!?」
「八九寺,你想說不道歉就不原諒嗎?道了歉就會原諒……這種就是說,對手不肯貶低自己,就不肯寬容嗎」
「居然,開始責難起我來了!?這是賊喊捉賊……我真的生氣了……就算溫順如我,俗話說佛的忍耐也只有沙袋!」(乙烯 註:三次和沙袋日語中近似)
「哪有溫順啊……」
「再說就算謝罪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再說也沒啥大不了吧。又不會少塊肉」
「嗚哇,阿良良木先生,將錯就錯嗎!?不對,少塊肉什麼的,不是這種問題!話說回來,雖說還在發育中沒那麼在意,但如果真少了我會很心痛的!」
「聽說多摸幾下就會變大哦」
「那種迷信,就只有男人才會相信!」
「真是落入了一個無趣的世界啊……」
「怎麼啦。阿良良木先生就是一直以這種迷信為借口,不斷摸著女生們的胸部活到現在的嗎?真實最差勁了呢」
「很可惜這樣的機會一次都沒有呢」
「原來是個沒用的處男啊」
「…………」
知道的嗎,小學生。
比起進步,不如說是終結。
比起無趣,不如說是令人厭惡的世界……
不過嘛,就算裝著感歎世風日下,但仔細想想,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對這種程度的知識,也是知道的呢。沒想到,我這是在為下一代的擔心啊
「嘎嗚!嘎嗚!嘎嗚嘎嗚嘎嗚!」
「咦,嗚、啊、很危險的啊!真的會出事的!」
「我被處男摸過了!被玷污了!」
「被誰摸都是一樣的啊,這點程度!」
「我的第一次如果不是技巧熟練的人我才不要!沒想到竟是阿良良木先生,我的夢想破滅了!」
「這種異想天開的妄想算什麼啊!?好不容易萌生的罪惡感就要消失了哦!?」
「嘎——嗚!嘎嗚、嘎嗚、嘎嗚!」
「啊啊、真是的,好煩——!真的是狂犬病嗎你!你這個頭髮翹起來,亂咬人的女人!既然如此,管你什麼第一次不第一次的,就讓我摸到你對這些全都不在乎吧——!」
「咿呀——!?」
面對小學女生,渾然忘我地強行進行性騷擾並步步逼近的高校男生的身影,就在於此。我希望相信那並不是我。
嘛,雖然那就是我……。
幸好,由於八九寺真宵讓我見識了一番遠遠超出想像的強烈抵抗,在我全身上下各處都留下了八九寺的齒印以及抓痕之後,這場交流並沒有沒有發展到原本預定的目標,便迎來了終結。氣喘吁吁汗流浹背的小學生與高校生一言不發,滿身疲憊地靠在長凳上,這是五分鐘後的景象。
雖然喉嚨乾渴,卻沒有自動售貨機什麼的,這周圍……。
「對不起……」
「不……該說抱歉的是我……」
沒來由地,相互道歉的二人。
悲慘的和解。
「……不過八九寺,沒想到你還挺會打架的呢」
「在學校是家常便飯」
「像剛才那樣的扭打?啊、對了。小學生的話,不管男生也好女生也好,都沒關係。不過,你,還真夠兇猛啊……」
明明一臉伶俐的樣子。
「阿良良木先生才是,挺會打架呢。果然成為了不良高校生後,經常會進行某種程度的戰鬥嗎」
「我不是不良。只是吊車尾」
訂正後卻產生一種空虛的錯覺。
感覺就好像是在自虐一樣。
「因為是升學重點學校,就算是吊車尾也不會成為不良。而且本來就不存在什麼不良集團這種東西啊」
「但是漫畫什麼裡,菁英學校的學生會長其真面目其實作惡多端的壞人這類已經是定論了。聰明的頭腦將會滋生惡性的不良」
「那是事實中可以無視的歪理。嘛,其實,那種扭打,我常和妹妹切磋呢」
「是妹妹嗎?之前說過有兩個吧。那麼,你的妹妹,和我一樣大嗎?」
「不是,她們兩個,是中學生。不過精神年齡,也許無論哪個,都與你一樣——幼稚患難夫吧。那兩個傢伙」
不過她們再怎麼樣也不至於咬我。
其中一個是練拳術的,相當認真的決鬥。
「說不定,會和你合得來……該說她們喜歡小孩嘛,那兩個傢伙,本身就是小孩呢。要不要,我下次介紹給你」
「啊……不,那還是不用了」
「啊,是嗎。明明舉止挺大方的,沒想到是個怕生的人呢,你呀……這樣也好。啊……嘛,打架,確實應該由一方道歉才能結束呢」
今天——過得真有勁。
不過,還是以我的道歉劃上結束符的吧。
雖然心裡明白。
「怎麼了?,阿良良良木先生」
「這次多加了一個良吧」
「抱歉,咬到舌頭了」
「不對,你是故意的……」
「咬到整根舌頭了」
「果然你是故意的吧……!?」
「沒辦法,誰都有口誤的時候。難道阿良良木先生從出生起一次也沒有咬到過舌頭?」
「不是說沒有,但至少不會咬錯人名的發音喲」
「那麼,請把看看生,摸摸生,接接生念三次」
「你沒咬到舌頭啊?」
「啊,居然說摸摸生,太下流了!」
「是你說的吧?」
「啊,居然說接接生,太下流了!」
「這個有什麼下流的,我倒是看不出來」
愉快的對話。
「說起來,刻意去留神的話,那倒還真是個不順口的詞呢,接接生……」
「接接接生!」
「…………」
咬到了咬到,這傢伙還真是忙啊。
「那麼。怎麼了,阿良良木先生」
「沒怎樣啦。只不過是在考慮回去要怎樣跟妹妹道歉,稍微覺得有點鬱悶罷了」
「說要道歉,是摸了她的胸部嗎?」
「誰會去摸自己妹妹的胸部?」
「阿良良木先生就算摸小學生的胸部也不摸妹妹的胸部啊。原來如此,給自己劃的是這樣一條界線啊」
「呵呵。諷刺起人來還蠻厲害的嘛。不管事實本身如何,只要把經過加油添醋的說出來,就可以誹謗中傷他人,還真是個好例子」
「我才沒有加油添醋」
確實只是如實的敘述了經過而已。反倒是我深切地感到,需要找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才能把這個經過解釋清楚。
「那麼,換種說法好了。阿良良木先生,就算摸小學生的胸部也不摸中學生的胸部啊」
「還真是個蘿莉控程度很高的傢伙呢,那個叫阿良良木先生的傢伙。可以斷言,這個男人,絕對是不大想跟他成朋友的類型」
「是想說自己不是蘿莉控嗎」
「當然不是了」
「聽說真正的蘿莉控,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蘿莉控的哦。要說是為什麼的話,那是因為在他們眼中,天真無邪的少女就已經是出色的成熟女性了吧」
「真是無用的小知識啊……」
你為什麼要把腦子浪費在這種無處可用的雜學上啊。
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才不想讓小學生教自己這種東西呢。
「不過,不管怎樣,我想就算是妹妹,在抓扯的時候因為不可抗力而摸到也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別硬往這種不快的話題上扯。妹妹的胸部根本就不能納入胸部的範疇。比小學生的胸部還不算。就是這麼回事,給我好好理解清楚」
「乳道啊,受教了」
「拜託你別在這種事情上受教好不好。總之——就是今天出門的時候稍微有點爭吵而已。不是扭打,爭吵而已。嘛,這不是借用你剛才的話喲,我覺得就算錯不在自己也應該道歉。只要這樣做能順利收場。我已經懂了,必須這麼做」
「對吧」
此時,帶著有些微妙的表情,點著頭的八九寺。
「我的爸爸媽媽,每天也盡在吵架。不是打架哦,是吵架」
「於是——離婚了嗎?」
「雖然由獨生女的我來說也有點那啥,不過他們好像曾是關係很好的夫婦哦——最開始的時候。在結婚之前的戀人時代,已經相親相愛得羨煞旁人了。但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他們有過要好的時候。他們,一直一直,都在吵架」
儘管如此。
還是覺得他們不會離婚——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或者說,對八九寺而言,根本就沒有過這樣的念頭把——是家人的話,理所當然的就應該永遠永遠一直在一起——如此一廂情願的堅信著。說起來,就離婚這種制度本身,她也是不知道的吧。
她不知道吧。
父親和母親,竟然會分開。
「不過,要說理所當然的話,那確實也是理所當然呢。既然身為人類,就會爭吵就會起衝突。咬人一口,或者被咬一口,喜歡上誰,或者討厭誰,這種事情,都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想繼續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真的必須,更加加油才行呢」
「為了繼續喜歡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加油嗎——怎麼說呢,雖然不能說動機不好,不過感覺不那麼純粹呢。加油了才能保持喜歡——怎麼說呢,是不是有種,在努力爭取的感覺」
「但是,阿良良木先生」
八九寺毫不讓步,說道,
「我們所擁有的『喜歡』這種感情,本來,就是非常積極的東西吧?」
「……說的也是」
確實如此。
應該去加油,去努力——大概是這樣吧。
「喜歡的東西變得厭倦了,喜歡的東西變得討厭了——這很難受吧,這很無趣吧?一般來說,十份現在的討厭,加上過去十份的喜歡,就會變成二十份的討厭了吧?這種事——會讓人屈服呢」
「你……」
我向八九寺問道。
「喜歡媽媽嗎?」
「嗯,喜歡。當然,我也喜歡爸爸。我明白,爸爸的心情,也明白,他絕不是因為希望這樣才變成這種結果的。爸爸,只是遇到了太多的事情,才變得不堪重荷。本來,他就是全家的大黑天」(註:七福神之一。掌管五穀豐收與財富之神。「大黑」讀音同「大國」,遂與大國主命神結合,成為日本獨有的神明)
「你爸爸,是七福神的一員啊……」
父親是偉大的。
遇到了太多的事情,變得不堪重荷也無可奈何。
「雖然爸爸媽媽吵架,最後分開了——但是我還是,最喜歡他們了」
「哦……是嗎」
「所以……所以才,不安」
似乎真的非常不安——低著頭的八九寺。
「爸爸,好像真的討厭起了媽媽——既不讓我跟媽媽見面。也不讓我給媽媽打電話,說再也不許我跟媽媽見面了」
「…………」
「我會不會,把媽媽給忘了呢——要是以後一直都見不了的話,我會不會不再喜歡媽媽呢——我好害怕」
所以。
所以才,一個人——來到了這個小城。
雖然沒有什麼理由。
只是想見到母親。
「……蝸牛呢」
真是的。
為什麼連這麼微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呢。
讓它實現有什麼不好的,這種小事。
雖然我不知道妖怪什麼的,也不知道迷路之牛什麼的——但為什麼,要去妨礙八九寺呢……而且,還一次又一次的。
讓她無論如何也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只有不斷的迷路。
……嗯?
不,等等——忍野的確說過,這只迷路之牛,和戰場原的螃蟹的時候,是同一個模式才對。
同一個模式……這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在那只蟹的時候——戰場原並不是被什麼災厄附身。雖然從結果上來看確實是災厄吧,但那只是從結果論來說。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從根本上來說,那是——戰場原所希望的事情。
螃蟹,實現了戰場原的願望。
和那個是同一個模式……類型不同卻同一個模式,怎麼回事?這究竟,意味著什麼樣事實?假設,八九寺所遇上的這只蝸牛,不是想阻礙八九寺的目的,而是——在實現她的願望。
蝸牛——到底做了什麼?
八九寺真宵……她的願望,又是什麼?
從這個角度看……不知為什麼,八九寺,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不希望除掉那只迷路之牛啊……
「…………」
「哦呀,怎麼了嗎阿良良木先生。突然這樣盯著人家看。人家會害羞的啦」
「不……該怎麼說呢,那個……」
「要是迷上我的話,是會被燙傷的哦」
「……什麼啊,這種,台詞」
無意義地增加了句逗號。
「就算你要問我『什麼啊』,你看,如你所見我也是個COOL BIZ,扔下這麼帥氣的台詞不是很適合嗎?」(桔子註:COOL BIZ、日語造詞、在日本夏期,以環境省為中心進行的環境對策為目的,衣服的輕裝化活動、或者指在該方向所著的輕裝。由小泉政權下的2005年開始執行,詞源為表示涼爽和帥氣的COOL以及BUSINESS的簡縮BIZ),
「那個啊,雖然我立即明白你是和COOL BEAUTY的用法搞混淆了,但是先不管那個,我是真的想不出應當要如何吐你的槽,八九寺。說起來,既然你那麼COOL,那麼靠近你會被燙傷不是很奇怪嗎?」
「嗯。說的也是。那麼……」
帶著不高興的表情,八九寺重新糾正道。
「要是迷上我的話,會低溫燒傷的哦」
「…………」
「這話好遜!」
「而且,那個也不是COOL吧」
低溫燒傷指的是像熱水袋一樣暖暖的,不知不覺中受傷。
也指某些好人在不經意間傷害到別人。
「啊,是這樣啊,我明白了。那就換一種說法吧。阿良良木先生,這種情況下,只要把耍帥台詞變一下就可以了喲。雖然失去COOL女的稱號有點可惜,不過這種時候也沒辦法了。正所謂壯士斷腕……」
「原來如此。的確,新瓶換舊酒,反而顯得更帥呢,嗯嗯,可以說這已經是定理了吧。就像作品剛剛連載第二次卻立即在封面上的醒目標題寫上大人氣之類的吧。很好很好,那麼,結果要試過才知道的,那麼我們來換換看吧。要把COOL給換成——」
「我就自稱是Hot女吧」
「還真的是舒了一口氣吶(桔子註:日語中的HOT與鬆了口氣的是同一個發音)」
「聽起來就像是個好人!」
做出誇張的反應之後,八九寺似乎是突然注意到了,
「阿良良木君,想要扯開話題呢」
她這麼說到。
果然被她察覺了嗎。
「剛剛是說阿良良木一直盯著我看來著。到底是為什麼呢?難道,真的迷上我了嗎?」
「…………」
看來一點也沒被察覺。
「被那麼死死盯著看感覺並不怎麼好,不過,我的兩個胳膊很有魅力這點,我也承認啦」
「真是特殊的嗜好呢」
「哦呀。想說對於人家的兩個胳膊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可是這對一對玉臂哦?無法理解這種形態美嗎?」
「你的身體有形態美?」
健康美呢。
「哎呀居然害臊了,阿良良木先生也有可愛的地方呢。嗯,我就讓你領略一下吧。我的身子可以先為你保留喲,要不要我給你發張預約票」
「很抱歉,我對於小不點兒的女孩子沒有興趣」
「小不點兒!」
對於這個詞,眼睛都要瞪出來似的張大眼的八九寺。
然後呼啦呼啦,像是貧血似的搖起頭來。
「這是多麼污蔑性的詞語啊……這麼過分的話,感覺將來一定會被加以法律限制……」
「要說的話,還真是呢」
「人家,好~受~傷~人家發育很好的說,是真的!真過分,人畜先生說的好過分哦」
「人畜先生什麼的,別突然想起似的用這個詞。一定要說的話,先會法律限制的詞應該是這個才對吧」
「那麼,就改叫人觸先生吧」
「這聽上去像是在形容人嗎?」
說起來,對於因為被吸血鬼襲擊而變成半不死身的我來說,被這麼她說,實在無法一笑了之——當真是正中要害的侮蔑性詞語。
「啊,是這樣啊,我明白了。那就換一種說法吧。阿良良木先生,這種情況下,只要把對像詞用外來語替換掉就行了哦。既然會有人為此受傷,那麼對這個詞加以限制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日語就算被加了這樣或那樣規制,只要換成外來語重新表達的話,就夠薪盡火傳地傳承下去,就是這麼回事」
「原來如此。啊,確實轉換一下的話,語感說不定反而會變得柔和起來呢,可以說這已經是定理了吧。就像是比起少女愛好者來,蘿莉控這種說法給人的感覺會稍微有救一點呢。很好很好,那麼,結果就要試了才知道,我們來換換看吧。要把小不點兒和人畜換成——」
「SHORTNESS和HUMAN BEAST」
「哇塞!感覺構築一個新時代呢!」
「是啊!恍然大悟呢!」
真蛋痛。
或者說,蛋疼兩人組。
「嘛,那麼,小不點的說法我收回……嗯,不過啊,八九寺,以小學五年級學生的標準來說,確實,蠻有份量的呢」
「是指胸部嗎?是指胸部吧?」
「整體來說是吧。不過,也還沒超出小學生的範疇。我想還算不上是超小學生級別哦」
「是這樣嗎。在高中生的阿良良木先生眼裡,我小學生的身體,太slider了吧」(桔子註:slider,水平外曲球,棒球變化球的一種)
「嘛,確實如此,外角切入的弧線刁鑽的話,大概是不會出手的吧」
不能算是直球。
發育很好這點,是真的。
順便說一下,正確用詞應該是slender(苗條)。(桔子註:八九寺想說的是slender(苗條),結果說成了slider(滑行曲線球)。而阿良良木順著她話說的「不會出手」,一語雙關,既指不會打擊手不會揮棒,又指不會對八九寺出手)
「……那麼,為什麼阿良良木先生,要用那種充滿情慾的眼神,盯著我看呢」
「哈?那個……充滿情慾?」
「被那種眼神看著,連橫膈膜都咚咚直跳呢」
「那是在打嗝吧」
好難應付。
這是在測試我作為吐槽者的實力。
「嘛,算啦,不用在意」
「這樣啊。真的嗎?」
「恩……嘛……」
我們的立場——好像反了吧?
這傢伙,其實——與嘴上說的不同,心底裡,並不希望見到母親嗎……還是說,八九寺雖然想見到母親,卻又在害怕著,母親會拒絕與自己見面嗎……。說不定,既成事實中,母親已經對她說過『不要來見我』之類的話了——考慮到八九寺此前所描述的家庭環境,這也是相當有可能的事情。
真是這樣的話……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不能套用戰場原那時候的例子——
「……身上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呢」
毫無徵兆突然登場的是,戰場原黑儀。
騎著山地車殺進了公園。
都已經騎得這麼熟練了嗎……真是個靈巧的傢伙。
「哦,哦~……好快啊,戰場原」
花的時間還不到去的時候的一半。
由於太過突然,連吃驚都來不及。
「去的時候稍微走錯了點路」
「啊也是,那個廢棄私塾,位置特別難找呢。果然應該先畫張地圖的嗎?」
「之前還放下了豪言壯語……真丟臉」
「啊,說起來的話,確實有說記憶力怎樣怎樣來著……」
「被阿良良木同學羞辱了呢……以羞辱我為樂,阿良良木同學真是惡趣味呢」
「啊不,我什麼都沒干吧!你這純屬自滅吧!」
「原來阿良良木同學,是這種以這種羞辱遊戲玩弄女孩子為樂的人啊。不過,我原諒你。身為健康的男孩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對,那個,相當不健康」
說起來,忍野那傢伙,好像說過給那個廢棄私塾加過結界什麼的。果然,還是該我去的嗎。
但是,就算是那樣,戰場原黑儀,還真是個丟臉都能這麼堂堂正正的人啊。該說是,這傢伙,其實絕對一點都不覺得羞恥。上演羞恥遊戲的,其實是我吧……
「沒事的喲……如果對象是阿良良木同學的話,無論對我做什麼,我都會忍耐的……」
「別突然扮演這種性格完全相反的角色!就算你那麼演,你的角色幅度也不會有什麼擴張了!說起來戰場原,要是真為我著想,從現在開始,哪怕一點點也好,給我注意一點,讓我少看到些這麼不健康的舉止!」
「本來我就沒在為阿良良木同學著想」
「果然是這樣吧!」
「我只要有趣的話怎樣都好喲」
「乾脆把話說白了!」
「而且啊,阿良良木同學。真要說的話,去的時候會花那麼多時間,確實也有搞錯了路的因素,但不光是這樣,還因為我想『啊,得先把午飯吃了』喲」
「果然吃過了嗎……你還真是絕對不會讓我失望的女人啊。不過算了,那也是你的自由,反正你就是這樣的傢伙」
「我連阿良良木同學的份也一起吃了哦」
「哦是嗎……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用客氣。嗯,身上真的有其他女人的味道呢」
面不改色的收下了道謝之後,戰場原又不知為什麼,突然轉向最初那句話。
「有誰來過了嗎?」
「那個……」
「這個香味——是羽川同學嗎?」
「咦?你怎麼知道?」
確實吃了一驚。
還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說香味什麼的……應該是指化妝之類的東西吧?但是,羽川那傢伙,是不化妝的吧……」
畢竟,她穿著校服。就算唇膏之類的,也會被她自我過渡掉吧。至少,穿校服時候的羽川,就和穿軍服的軍人一樣,化妝這種嚴重違反校規的行為,再怎麼失誤也不會犯的。
「我說的是洗髮水氣味。用這個牌子的,班上只有羽川」
「咦 ,真的……?女生連這種事也能發現嗎?」
「某種程度上吧」
你在說什麼啊,這不是誰都知道的事嗎?臉上如此寫著的戰場原。
「差不多,就和阿良良木君可以用腰部曲線來區分女孩子是一樣的」
「我怎麼不記得有表現過這種特殊能力」
「哦?是嗎?沒有嗎?」
「不要裝出好像很吃驚的樣子!」
「你有一幅坐姿出色的好骨盆,肯定是安產型,一定能生個有活力的寶寶,嘿嘿嘿嘿嘿——之前,你不是這麼對我說過嗎?」
「那個是單純變態說的話吧!」
另外,我要是沒遇到什麼大事,才不會嘿嘿嘿嘿嘿地笑吧。另外,你的腰部形狀也不是安產型。
「那麼,羽川同學,來過了吧」
「…………」
好像有點可怕。
讓人想要撒腿就逃的程度。
「這個嘛,是來過啦。不過馬上又回去了」
「是阿良良木君叫她來的嗎?也是呢,說起來,羽川同學是住這附近呢。作為引路人的話倒是正好合適」
「不是的,我沒找她。不過是偶然路過而已。跟你一樣」
「哼哼。跟我一樣——嗎」
跟我一樣。
戰場原重複著這句話。
「所謂偶然,也就是那種——巧合有碰上巧合吧。羽川同學,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吧」
「說了什麼?」
「……不過,一兩句話而已……也就是,摸了摸八九寺的頭,然後去了圖書館……哦不,不是圖書館,總之是去什麼地方」
「摸了摸頭——嗎。哼哼。是嗎……不過,羽川同學的話——大概就是那樣吧?」
「?是說喜歡孩子嗎?確實跟你不一樣」
「說羽川同學跟我不一樣啊,是啊,的確。是啊,不一樣。不一樣——那麼,稍微失禮一下,阿良良木同學」
這麼說著,戰場原,把臉湊近我的眼前。本以為她要做些什麼,好像也只是要嗅嗅我的氣味。不,不是我的——多半是……
「嗯」
終於拉開距離。
「看來似乎沒有上演過什麼愛情場面呢」
「……什麼?是在檢查我和羽川有沒有抱在一起過嗎?連氣味的強弱都能分辨啊……你好厲害啊」
「不光是這樣。我已經記下阿良良木君的氣味了。先給個忠告,阿良良木同學,你可以認為,從今以後你的一切行動都在我的監視之下」
「一般來說都會覺得不爽的吧,這種話……」
不過,就算這麼說,一般人類應該是做不到的吧,看來戰場原擁有比一般人更優秀的嗅覺應該是事實了。嗯……不過,戰場原不在的時候,我跟八九寺第二次扭打的時候,八九寺的氣味,沒有傳到我身上?是不是因為那種事不值得特別說出來嗎?還是說,戰場原把那氣味,混同於我和八九寺第一次在她面前打架時留下的氣味了?……又或者,八九寺用的可能是無香型洗髮水,嘛怎樣都好啦。
「那麼,忍野那邊有說些什麼嗎?戰場原。快告訴我啦,怎樣做,才能把小傢伙帶到目的地去?」
實際上,忍野的話,一直在我的腦海裡徘徊——
不過,要是小傲嬌——也就是戰場原,肯老老實實地告訴你就好了。
他是這麼說的。
所以,自然地,就變成了這種在催促戰場原似的問法——八九寺,有些擔心的,抬頭看向戰場原。
而結果戰場原,
「正相反」
她說道,
「阿良良木同學。我好像,必須得向阿良良木同學道歉——忍野先生,是這麼說的」
「哈?什麼,中途改變話題嗎?你話題轉換方向修正的手法,還真是高明啊。正相反?必須道歉?」
「我只是借忍野的話」
戰場原,毫不在意的繼續說,
「就算真相只有一個——從兩個視角來觀察,就會得出不同的結果。這個時候,判斷哪個視角才是正確的手段,原本就沒有——證明自己正確的方法,這世上不存在。忍野先生是這麼說的」
「…………」
「但是,正因如此,咬定說自己一定做錯了什麼也同樣不對——真是的,那個人……說的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似的呢」
真討厭。
戰場原說。
「啊那個……你在說什麼?不對,不是你說,這些是忍野說的?不過我覺得這種情況下,這些話,好像沒什麼關係——」
「從蝸牛——迷路之牛手中解放的方法,非常的簡單哦,阿良良木同學。用語言來說明的話,非常簡單。忍野先生是這麼說的——因為跟著蝸牛走才會迷路的話,那麼離開蝸牛的話,就不會迷路了」
「因為跟著走——才會迷路?」
在說什麼啊——過於簡單于是完全不明白。
感覺解釋完全不夠清楚。豈止如此,就忍野來說,這算是相當脫靶的建議。看著八九寺,她沒有什麼反應。但是,毫無疑問,戰場原說的話,正在她的心中正產生某些作用——她緊閉著嘴唇。
什麼也沒說。
「沒有必要去消除也沒有必要去拜祭。這不是被附身,也不是被妨礙——據說。和我那時候的螃蟹,是一樣的呢。而且——聽說如果是蝸牛,通常是成為對象的人類自身,自動去向對方接近。而且,跟什麼無意識或潛意識之類的無關,確實是以自己的意志。只因自己跟著蝸牛。只因自己希望,跟在蝸牛身後,才會迷路。所以,阿良良木同學,只要離開蝸牛 ——就沒問題了」
「那個……不是我應該是八九寺才對吧。但是,那樣的話——太奇怪了吧?八九寺她,並不是自己跟著蝸牛才——她不會有希望那種事情發生才對」
「所以才說,是正相反啊」
戰場原的語氣沒有任何改變,如同平時一樣,淡淡的口吻。從那之中,讀不出任何感情。
臉上不會映出任何感情。
只是——讓人覺得她有些無精打采。
讓人覺得她心情很惡劣。
「迷路之牛這種妖怪,不是讓人前往目的地時迷路的妖怪,而是讓人從目的地回來的時候迷路的妖怪——聽說是這樣」
「回——回來的時候?」
「封鎖的不是去路而是歸路——聽說」
不是去——而是歸?
回來是指……回哪兒呢。
自己的——家?
拜訪——抵達?
「但是——那又怎麼樣?不,你說的我是明白了,但,但是——八九寺的家……八九寺並不是想要回家啊?而是要去綱手家這個目的地才對——」
「所以——我才必須得向你道歉,阿良良木同學。但是,儘管如此,還是容我辯解一下。我並有什麼惡意……而且,也不是故意的。我原以為,我搞錯了」
「…………」
說的東西完全意味不明——但是。
似乎包含了什麼很嚴肅的意思——直覺這麼告訴我。
「本來就是那樣的吧?兩年以上的時間內,我都不同於常人。到上周才好不容易剛剛恢復。遇到什麼不正常的話——首先我會想到的是,搞錯的人是我,這也無可奈何吧」
「喂……戰場原」
「和我那個時候一樣——聽說迷路之牛只出現在有理由的人面前。所以,才會在阿良良木同學的面前出現了」
「……那個,所以啦,面前出現蝸牛的,不是我,是八九寺啦——」
「八九寺,嗎」
「……」
「換句話說,阿良良木同學。在母親節悶悶不樂,跟妹妹吵了一架,不想回家的阿良良木同學,遇上的那個孩子,八九寺」
戰場原指向八九寺……
她應該想這麼做吧——
但手卻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我,看不見」
震顫了一下——我不禁,向八九寺看去。
小小的身體,看上去很伶俐的女孩子。
前發短短的,兩根超過眉毛的小辮子。
背著大大的書包——
有些,恰似蝸牛。
7
很久很久之前--其實也並沒有那麼久。也就是十年前左右的事情,在某個地方,有那麼一對夫妻,迎來了他們婚姻生活的結束。丈夫一人,妻子一人,加起來兩個人,就是這樣一對被周圍的人所羨慕,為周圍的人所祝福的夫妻,曾經是這樣的一對夫妻。結果,兩人的婚姻生活短到連十年都沒撐滿。
並不是誰錯誰對的問題。
這種情況其實很普遍。
這對夫妻有一個年幼的獨生女。這一點也很普通,在經過難以承受的法庭問答之後,那個獨生女跟了父親。
那對夫婦最後的結局如同泥潭一般,比起結束,不如說是破裂吧。如果再在同一屋簷下住個一年,說不準真的會變成你死我活的局面,這對夫妻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母親被父親逼著發下了再也不與獨生女見面的誓言。這與法律並沒有什麼關係。
一半是出於被逼的發誓。
但是獨生女這樣想。
真的是被逼的發誓嗎?
同樣背著父親逼著發誓再也不與母親相見的獨生女這樣想--那個曾經那麼喜歡父親的母親都變得那麼討厭父親了,或許也已經討厭自己了吧。如果不是那樣的話,為什麼會發那樣的誓言呢--如果一半是被逼的,那麼剩下的一半又是什麼呢?不過,這個問題,不是自己有資格問。因為自己也同樣發誓,永不相見。
就是這樣。
就算是母親。
就算是獨生女
這都不能代表關係會永遠持續下去。
即使是被逼的,已經發下的誓言,無法取消。自己將自己選擇的結果,用被使動語態來敘說,是一種不知羞恥的行為--這樣教導獨生女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母親。
被父親撫養。
被迫放棄母親的姓名。
可是,那些思念漸漸風化。
那些悲傷,也漸漸風化。
時間對每個人都是那麼平等,那麼溫柔。
溫柔到殘酷的地步。
時間過去了,獨生女從九歲長大為十一歲。
驚呆了。
獨生女發現自己無法回想出自己母親的臉了--不,並不是回想不起來,那張臉還是能很清楚地想起來,但是--那真的是母親的臉嗎,她已經無法確信了。
即使看了照片也一樣。
瞞著父親偷偷藏在身邊的母親的照片--在那上面的女性,到底真的是自己的母親嗎,她已無法確定。
時間。
不管是怎麼樣的思念,都會漸漸風化。
不管是怎麼樣的思念,都會漸漸劣化。
所以--
獨生女決定去見母親。
在那一年的五月,第二個星期日。
母親節。
當然,沒有跟父親提起過這件事,也自然不可能事先跟母親取得什麼聯繫。母親現在到底是怎麼樣了,獨生女完全不知道,所以--而且。
如果被討厭了?
如果被嫌煩了?
或者
如果已經被忘記了?
老實說--為了保留能隨時轉身回家,在最後時刻終止計劃的選擇,獨生女才瞞著所有人,就連是最親密的朋友都沒說--前去拜訪母親了。
應該說是試著去拜訪母親。
自己仔細地整理好頭髮,背上喜歡的書包,母親應該會開心吧,她想要這麼相信。飽含著過去的回憶,獨生女緊緊握住了寫著住所的便條紙。
但是。
獨生女最終還是沒有到達。
沒有能夠到達母親的家。
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到底是為什麼呢。
交通信號明明還是綠色的--
「--那個獨生女,就是我。」
這樣。
八九寺真宵這樣--坦言。
不,這個,也許是懺悔罷了。
看到她那十分悲傷,就像馬上要哭出來的表情,能想到的或許也只有這個了。
看著戰場原。
戰場原的表情一點都沒變化。
真是個--完全不把感情顯示在臉上的女人。
在這種狀況下,怎麼能什麼都不想呢。
「從那時開始……你一直迷著路呢。」
八九寺沒有回答。
也沒有向這邊看。
「到不了目的地的人,會妨礙其他人回家的路--忍野先生雖然沒這樣說,但用在我們外行人看來,應該是像地縛靈那樣的存在吧。前去的路,與歸來的路--去路與歸路,循環繞圈。那是八九寺--他是這樣說的。」
所以迷路之牛。
並不是使人迷路的牛--而是自己迷路的牛。
它之所以叫這個名字的理由。
是的,是因為妖怪自己--在迷路。
「但是--所謂的蝸牛……」
「所以說」
戰場原繼續開導。
平淡地。
「死了後,成為蝸牛--就是這樣吧,雖然不能說是地縛靈,但也是幽靈,忍野先生是這樣說的。簡單來說,就是這個意思吧?」
「但是--那種事」
「不過,正因為如此--才和單純的幽靈不一樣。跟我們一般所想的,會想到的幽靈不同,和蟹,還是有所區別的……」
「怎麼會……」
但是,是的……就跟明明叫著牛卻並不是牛一樣,雖然說是蝸牛,但是並不一定有著蝸牛的形狀。我們理解錯了--妖怪這種東西的本質。
名字表達的是身體。
本體。
所看到的東西並不一定是事實——相反來說,沒看到的東西,也同樣不一定是事實,阿良良木君--。
八九寺真宵。
八九寺,迷路。
所謂的迷路()--本來,代表了豎線和橫線散亂後互相靠近的意義。所以這個字本來也能寫為系字旁的紕(),這個字中有妨礙成佛,死者執迷不悟的意思--此外,宵這個字單獨的意思有著夕刻時分,也就是黃昏時分的意義。也就是遇魔的時刻。在這字之前加個上個真,則例外地成為一個否定的接頭語。真宵,在古語中意味著深夜,詳細來說也就是凌晨兩點的時候--是的,也就是醜三時刻。一會是牛一會是蝸牛一會是人型(丑在天干地支中代表牛)--但是,這樣,豈不是,完全,被忍野--
說中了--嗎?
「但是……你真的,看不見八九寺嗎?這邊這邊,不就在這裡嗎--」
將低著頭的八九寺的雙肩,用力地抱起來,對著戰場原。八九寺真宵。就在這裡--就這樣能觸摸到。能感受到她的體溫,她的柔軟。看地面的話,也有影子,如果被她咬到的話也很疼--
不過和她聊天也很開心嘛。
「看不見啊。聲音也聽不見。」
「但是,你,不是很普通地--」
不--不對。
不對。
戰場原一開始就說了。
看不見啊,這樣的人--她這樣說過。
「我能看見的,只有在那個看板前一個人竊竊私語,然後一個人像在演啞劇一樣胡鬧的阿良良君一個人。但是,問你的話--」
問我。
是的,然後我就把一切跟戰場原--認真逐一說明了。哦,是這樣啊--所以,所以戰場原--沒沒有接受那張,寫著住所的便簽紙啊。
並不是什麼接受不接受,而是單純看不見罷了。
看不見而已。
「但是--既然那樣的話,老實告訴我不就好了嗎。」
「所以,我怎麼可能說出口,當然不可能說出口了。出現了這樣的事情--阿良良木君看得到的東西而我看不到的話,那肯定是我有問題。我一般會這樣想。」
「………………」
兩年以上。
和妖怪相處的少女,戰場原黑儀
有問題的是自己--異常的是自己。
這樣的想法,在戰場原的頭腦中,大概已經根深蒂固了吧。只要一次與妖怪遭遇,--那麼其剩下的一生,都必須背負著這個經歷生活下去。或多或少,應該說……一般都背負著很多。既然知道了在世界中有妖怪這麼一回事後,即便無力以對,也不可能裝作不知道了。
所以。
但是,好不容易從那個問題裡解放出來的戰場原,卻因為不想認為自己又不正常了,不想認為自己又變得不正常了,不想被我察覺這樣的事情--所以才明明沒看見八九寺,卻假裝看見了。
在對話中故意配合我。
是麼……
所以,戰場原才那種好像無視的態度啊……無視,這兩個字的詞語,在那個場合,真是相當的,適合那個狀況啊。而且,八九寺那--就像是要避開戰場原一樣,躲在我的腿邊,也是出於相同原因嗎……。
戰場原和八九寺。
結果都沒交談過一句話。
「戰場原……所以,你才說忍野那由自己去--」
「我想問他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想知道啊。雖然一問就被他責備了--應該說他吃了一驚吧,說不準應該是被他嘲笑了吧。」
確實,這是一個多麼好笑的笑話啊。
好笑到讓人笑不出來。
「遭遇蝸牛的人--原來是我啊」
遭遇了鬼--然後是蝸牛。
忍野也--一開始這麼說過。
「小孩子--而且是童女的這種妖怪,其實很常見。當然,低程度的故事我也知道,在國語教科書上就有。使旅行者在山中遇難的穿和服的幽靈,以及童女鬼混在小孩子之中一起玩耍,結束後帶走一個孩子之類的--迷路之牛這種呢,確實是我寡聞沒有聽說過。我說,阿良良木同學,忍野先生這樣說,遭遇迷路之牛的必要條件呢--只要希望不想回家就行。希望呢。嗯,這個雖然確實有點不積極呢,但是,這種想法呢,每個人都會有,家庭中的種種情況,每個人就會遇上。」
「……啊!」
羽川翼。
那傢伙也是--這樣。
抱著家庭中的不和與扭曲--星期天是散步的日子。
跟我一樣,或者,比我更多……。
所以羽川--也能看到八九寺。
能看到,能觸摸到--能談話。
「為自己實現願望的……妖怪嗎」
「這麼說的話,聽上去或許不錯呢,但這似乎也能解釋為,抓住人的弱點乘虛而入呢。阿良良木同學其實並非真的不想回家吧,所以說,與其說是消極的願望,倒不如說,它們只需要一個借口吧。」
「…………」
「不過呢,也正因為是這樣,阿良良木,迷路之牛這種妖怪的處理方法很簡單哦,一開始不也這麼說了麼?只要不跟著它走,離開它就行了,只要這麼做就行了。」
自己希望--迷路。
確實是這樣--在道理上能說通,跟著永遠到達不了的蝸牛,不管是誰,自然都無法回家。
如果用語言說明的話--確實非常簡單。
就像羽川能很簡單離開公園一樣。
想回去的話就可以回去。
正因為跟著在行走的蝸牛才會回不去。
但是。
不想回家--即使這麼說,結果,人類所能回去的地方,也只有家了。
「並不是那麼惡劣的妖怪,也不是那麼強力的妖怪。首先並沒有什麼危害,忍野是這麼說的。迷路之牛,只是一種惡作劇罷了--輕微的不可思議,也只是這樣程度的妖怪罷了。所以--」
「所以?」
我打斷她的話。
因為不能--在聽下去了。
「所以怎麼了啊,戰場原」
「…………」
「並不是這樣,並不是這樣的,完全不是這樣啊。戰場原--多虧你,我已經瞭解情況了,而且,之前感覺到有那麼一點不正常的東西,已經這樣漂亮的解決掉了--但我想問忍野的並不是這些事情吧?博引旁征正是辛苦你了。但是,我讓戰場原去忍野那請教的,並不是這些事情吧。」
「……那麼,為什麼呢?」
「所以說。」
緊緊地--
握住八九寺雙肩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想問的是--怎麼才能把這傢伙,八九寺,帶到她母親的地方去--只有這個罷了。從一開始,就只想聽這些罷了。那種即使知道了也完全不能拿出去顯擺的學問,我才不管呢。完全用不到的雜學--完全是腦力的浪費。最關鍵--並不是這種事吧。」
並關阿良良木歷的事。
從頭到尾,都是八九寺真宵的事。
什麼只要我離開她就行了--錯了。
我怎麼能離開她呢。
「……你明白我說了什麼?阿良良木同學,這個孩子--並不存在於那裡啊。也並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八九寺……是叫八九寺真宵吧,這個孩子啊……已經死了啊。所以,這個孩子,已經不是普通地--並不是普通地被妖怪附身了,而是已經成為了妖怪--」
「那又怎麼樣?!」
我吼了。
面對戰場原--不禁怒吼。
「不是普通什麼的,我們不都是這樣嗎?!」
「…………」
我也是你也是--羽川翼也是。
才沒有什麼永遠能繼續下去的東西呢。
即使是這樣。
「啊--阿良良木先生,好痛。」
八九寺在我的手中,輕微地反抗,不小心握得太緊了,已經掐到肩膀裡的指甲好像弄疼了她。
好像弄疼了她。
然後她這麼說。
「呃,那個--阿良良木先生,一切正如這位,戰場原小姐說的一樣。我--我是」
「你給我閉嘴!」
不管說什麼--她的聲音也傳達不到戰場原那裡。
只能傳達給我。
正因這是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這傢伙從一開始,這傢伙從一開始就老實地說自己是迷路的蝸牛。這樣坦誠地--告訴我了。
努力地,將可以說出來的,全都告訴我了。
而且,還--這麼說。
最初一開始,第一句話。
「你大概沒聽見吧,戰場原--那麼我來告訴你。這傢伙--對我,對羽川,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句豈有此理的話--」
請不要和我搭話。
我討厭你。
「你能懂嗎?戰場原,因為不想讓人跟著自己--所以不得不對遇見的所有人,都說出這種話的人的心情,你能懂嗎?被摸頭的時候,必須用牙去咬那隻手的人的心情--我完全不懂。」
拜託別人幫忙不就行了嗎--這是何等殘酷的話。
自己是那種存在。
有問題的是自己。
這些話,怎麼也可能說得出口。
「但是,就算我不懂,就算是這樣,在自己迷路的時候--在獨自一人的時候,必須說出這種話的心情--我和你,應該是以不同的方式經歷過了的吧。即使不是相同的心情,也應該是擁有過相同的痛楚吧。我變成了不死的身體--你也是,擁有過被妖怪附身的經歷。對吧?是這樣吧。那麼,不管她是迷路之牛還是蝸牛-- 如果說迷路的就是她本身的話,那麼,事情關鍵不在於她是妖怪,而是迷路才對?雖然你看不見她,聽不到她的聲音,就連她的味道也聞不到--但是,正因為如此,把這傢伙平安地送到她的母親那裡--才是我的責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雖然明知對戰場原這樣發火,完全不合道理,但還是對她發火了,在那之後我的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就連自己說的話,都是在無理取鬧這一點,也清楚地認識到了--但,戰場原聽了這些話,卻毫不改變臉色,就連眉毛也沒動--隨後對我這麼說道,
「終於--有了些真實感,阿良良木同學」
「……咦?」
「我好像誤會了阿良良木同學,不,應該不是誤解,其實已經輕輕地,再三地,理解到這一點了呢--這應該是叫幻想破滅吧。阿良良木同學,呢,阿良良木同學,上個星期一,因為我的小小的失誤,導致我的問題被阿良良木同學發現……然後阿良良木同學在那一天,在當天,就來找我了呢。」
說不定能幫上忙。
我曾這麼對戰場原說過。
「說實話,我呢,當時曾經考慮過這個行為的意義--為什麼阿良良木君會做這樣的事情呢。你看,做這樣的事情,阿良良木同學根本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嘛。即使幫助了我,也一點好處都沒有啊--為什麼呢,阿良良木同學,莫非因為是我,才願意幫助我的?」
「…………」
「但是,並不是這樣,似乎並不是這樣。並不是這樣,只是單純地,阿良良木同學……不管對象是誰,都會傾囊相助。」
「傾囊相助?……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啊,不要說的那麼誇張。那種狀況下,不管是誰都會那麼做的--而且,我之前不也跟你說過麼,我只是偶然有過與你相似的問題,然後還認識忍野才--」
「即使沒有過相同的問題,即使不認識忍野先生,你也會做相同的事情——吧。根據忍野說法,你就是這樣的人。」
那個傢伙,說了些什麼啊。
肯定是亂說了一些有的沒的。
「至少,是我的話--只在住宅地圖前見過兩次面的小學生,怎麼都不可能會想去搭話。」
「…………」
「始終獨自一人的話,也許會覺得,自己是不是特別的存在呢?獨自一人的話,確實無法融入其他群體呢。但,那也只是自己無法主動融入罷了。真是好笑呢,遭遇妖怪後兩年,察覺到我的問題的人,事實,有很多--但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我所遇上的像阿良良木同學這樣的人,只有阿良良木同學你一個。」
「……這個嘛,本來就只有我一個啦。」
「是呢。是這樣呢。」
戰場原微笑了。
然後,當然這只是偶然角度對上了罷了--戰場原黑儀,清楚地看著八九寺真宵。
「阿良良木同學,以下是忍野先生最後的傳話,阿良良木同學。反正最後阿良良木君肯定會說出那種天真的話。所以,溫柔如我,這次就特別傳授一招金手指給你-」
「咦--金手指?」
「真的--看透了一切呢,那個人,終究,在思考些什麼呢。完全搞不懂他。」
好了我們走吧。輕鬆跨坐上山地車的戰場原。就好像這車是自己的東西一樣,用得非常順手。
「走?去哪?」
「當然,是綱手家啊。作為一個善良的市民,把八九寺送回家吧。跟著我,我來你們帶路。還有,阿良良木同學。」
「什麼啊」
「I love you」
「………………」
用一成不變的語氣,手指著我,她如是說。
………………這是什麼情況?
又花了幾秒鐘思考後,似乎自己成為日本第一個被同級生以英語告白的男生,我這麼理解。
「恭喜你了」
八九寺這麼說。
在所有意義上,這都是不合時宜不切實際的發言。
第8章
8
於是,一小時後--我和戰場原和八九寺終於到達了十年之前,正確不正確我不知道,但是,應該是十年之前,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親節那天想去的地方--那張便簽紙上所寫的住址。
花了很多時間。
不過--很簡單。
「……可是,怎麼這樣」
雖然這麼說--但完全沒有成就感。
對於眼前的景象,一點都沒有成就感。
「戰場原--是這裡沒錯吧?」
「嗯,沒錯。」
斷定的語句,完全沒有能顛覆的餘地。
八九寺母親的家--綱手家。
已經變成了非常漂亮的--空地了。
被籬笆圍起來,寫著私人所有,非經許可禁止入內--的告示板,插在地面上。從那個看板上生的銹來看,貌似從很久以前就已是這個樣了。
住宅區開發。
地域區畫整理。
雖然不像戰場原以前的家那樣完全變成道路--但從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這點來看,是相同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啊。」
忍野咩咩,那個宅男所提出的,所謂特別傳授的金手指的內容,聽過之後簡直讓人想說這是啥啊。簡單方便至極--迷路之牛,作為存在雖然變成了蝸牛,但是其作為妖怪的屬性本身還是幽靈,其特點就是不會進行情報的記憶儲存--貌似是這樣。
這種妖怪的基本,就是其並不存在。
作為一個存在,是不存在的存在。
只要沒有意識到它的人,它就不在那裡,他這麼說。
對照今天的事情來說,八九寺是在我坐到公園的長椅上,看向那張地圖的一瞬間--現身在那裡,在那一瞬間才開始存在的--貌似。
一樣的道理,從羽川的角度來看,從公園經過,看到我,然後看向我的旁邊的那一瞬間--八九寺就出現在那裡了。作為妖怪,其不是持續地存在,而只是在被目擊的瞬間現身--在這層意義上,遭遇迷路的牛這種說法,意思其實只對了一半。
只有在被看到的時候才在那個地方--觀測者與被觀測的對象。如果羽川在的話,那麼應該會毫不吝嗇地展現出能形容比喻出這話題的大量理科知識吧。但是我完全想不到這種知識,戰場原大概應該知道吧,但是她故意不說。
總而言之。
情報的記憶儲存--也就是說是知識。
對於我這種一點地理知識都不懂的人自然不用說,都能讓連單純只是陪同在一起,連蝸牛都看不見的戰場原也迷路--手機的電波都可以遮斷,作為結果--能將對像永遠一直迷路下去。
但是。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即使知道,也無法對應。
比如說,地域區畫整理。
不用跟十年前比較,這裡的市容,就算是跟去年比較,都有很大的變化--近路,遠路都不能用。當然,直走自然也是不行的--
只要選擇「新建的道路」行進。那麼想迷路的牛之類的妖怪就無法作出對應了。
妖怪是無法成長的吧--少女妖怪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還是少女--貌似是這樣
不管多久都無法長為大人--
和「我」一樣。
十年前還是小學五年紀的八九寺……也就是說,按時間順序進行整理的話,應該比我和戰場原年紀大的八九寺真宵,回憶起在學校裡做的傻事卻像是在回憶昨天一樣。在她身上,沒有一般意義上的階段性記憶。
沒有--
沒有記憶。
所以--所以。
可以說是--老瓶裝新酒。
忍野那傢伙,那個令人不快的男人,真的是看穿了一切--明明根本連八九寺的樣子都沒見過。而且也完全沒有那麼深入地瞭解情況--就連這個城市的事情,還基本上是什麼都不清楚的傢伙。卻好意思像什麼都知道一樣地說「嘛,就是這樣的」這種話出來。
但是,從結果上來看,成功了。
猜著選了那些大概是最近建造的,柏油還很黑的道路,盡量避免那些舊的道路,或者那些被翻新鋪設的老路--途中還經過了戰場原以前老家的那條路,然後,在一個小時後。
本來從那個公園只用走十分鐘,直錢連起來可能只有500米的距離,花了一個小時以上--
終於到達目的地。
雖然到達了。
但是那裡已經變成了乾淨的--空地了。
「竟然,是這種糟糕結果嗎……」
是的。
城市和道路明明已經有這麼大的變化--怎麼可能只有目的地什麼都不變這麼巧的事。就連戰場原的家,在一年都不到的期間內,都已經變成了單純的道路了。而且說到底,這個計策本身就架設在目的地旁邊有新道的這個基礎上,如果沒新的道路,那麼這個計策也只是空談罷了。那麼必然的,目的地本身已經發生了變化的這個可能性,在最初階段就已經是高到可以預測了--可是,不過,如果事情沒有那麼巧,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部沒有意義了嗎?棋錯一著,滿盤皆輸。
世間就這麼不盡如人意嗎?
願望就這麼難以企及嗎?
迷路之牛的目的地本身如果消失了的話--那才是真的,她將會永遠迷路,永遠漂泊,永遠陷入漩渦,並不是什麼蝸牛的--迷路的孩子。
真是一場災難。
忍野這傢伙。
那個穿著夏威夷衫傢伙,大概連這個結果--這樣的最終,都已經看穿了吧。所以,或者說,正因為如此,才故意--
忍野咩咩,雖然是個輕薄,愛說廢話吊兒郎當的傢伙--但也是個絕不會說再見,你不問便不會主動告訴你的男人。不拜託他的話絕不會主動行動,即使拜託他了,也不一定會幫助你。
這樣一個男人,把應該要說的話藏著不說,也很正常。
「嗚,嗚。」
旁邊傳來八九寺的哽咽聲。
對於殘酷的現實,能表現出驚奇之意就已經很勉強了,對最關鍵的八九寺的感情,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我終於察覺了,然後轉身向那邊--八九寺,在哭。
但並不是低著頭--而是朝著前方。
在那空地之上--在那裡曾經是她的家吧,她看著那個方向。
「嗚嗚,哇哇啊--」
然後
趴的一聲,八九寺從我的肩膀下穿過,衝了過去。
「--我,我回家了—」
忍野那傢伙。
當然--理所當然似的,已經看穿了會出現這種結果--會出現這種結局了吧。
把應該說的話--藏起來不說的男人。
真是的,希望他能一開始就告訴我們。
到了這裡,八九寺到底會看到什麼。
這個我和戰場原看上去,只是單純空地的地方--只能看得出完全已經改變風貌的這個地方,在迷路之牛,八九寺真宵的眼睛裡,到底,呈現出怎樣的風景呢。
只是在那裡出現。
與開發和整理都--沒關係。
就連時間都。
背著大書包的女孩子的身影--很快就慢慢地模糊了,變淡了……從我的視野中,很快地消失了。
變得看不見她了。
消失了。
但少女這麼說過,我回家了。那裡,是她離別母親的老家,是與現在的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家,只是作為目標目的地的地點。但是--那個孩子還是說了,我回家了。
就跟回到了家一樣。
我覺得,
那是,
非常溫暖的一句話。
非常,非常的。
「……辛苦了,阿良良木同學,勉強,還是很帥的。」
最終戰場原這麼說。
以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
「我,什麼都沒做。應該說這次顯身手的是你吧。那個什麼破金手指,如果沒有對這一代熟悉的你,也只是無法成立的理論方案罷了。」
「雖然確實是這樣--雖然可能確實是這樣,但是否真的如此呢。不過,嘛,變成了空地這一點讓我吃了一驚呢。獨生女在拜託自己的途中遭遇了交通事故--然後大概覺得無法在此地待下去了,整個家族一起搬家。當然除了這個理由之外,考慮一下的話應該還有其他很多理由吧。」
「嘛--說的再難聽一些,八九寺的母親現在還是否還活著,都是個未知數呢。」
再進一步的話--父親也是這樣。
不過--羽川的話,說不定是知道真相的,聽到綱手這個姓的時候,她好像有想到什麼似的。如果綱手家是因為某些事情而從這裡消失的話--如果她知道這個事情,那麼羽川肯定會,閉口不說的吧。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至少--她並不是一個死板不懂變通的人。
單純,公平罷了。
不管如何,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結束了後才發現,真是非常簡單。等察覺後,才發現星期天的太陽--正在西沉。五月半的日子,白天還很短暫……也就是說,我差不多,必須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那樣。
話說,今天輪到我做晚飯呢。
「那麼……戰場原,去取自行車吧。」
戰場原在那之後,雖然一開始還騎著山地車給我和八九寺帶路,但後來似乎終於察覺騎山地車和徒步共同行動時的無意義,以及若推車行走,山地車變會成為累贅的無價值。結果,把山地車放回到了那個公園的停車場裡了。
「是呢,話說,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一動不動的--望著空地的方向這麼說道,
「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呢。」
「…………」
所謂的回答……。
果然,是那件事情啊。
「呃,戰場原,關於那件事呢--」
「我話說在前頭,阿良良木同學,我呢,對於那種很明顯兩人最終會粘在一起甜甜蜜蜜,卻老是以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半生不熟的展開慢慢吞吞拖拖拉拉來拖延話數的戀愛漫畫,是最討厭的。」
「……是嗎」
「順便一提,那種最後很明顯會取得冠軍,卻還是一場比賽一場比賽花上整整一年來連載的體育漫畫也討厭,還有最後肯定推倒最終BOSS,取得世界和平,卻老是雜魚戰打不完的那種戰鬥漫畫也很討厭。」
「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全部被你否定掉了啊。」
「那麼,回答呢。」
完全不給人考慮餘地的接二連三的詢問。
雖然不是很強烈,但這個氣氛並不是能隨便找個借口帶過的。就算是被把朋友全部帶過來的女孩子告白的氣氛,也不至於這麼令人窒息吧。
「不,你是不是有點弄錯了,戰場原,該說這是急躁還是什麼呢,星期一,解決困擾你的問題的時候,我確實稍微地出了一點力,要說是感恩呢,確實可以算是,但是如果把這種感情當成是--」
「你想說的莫非是那個笨蛋法則,就是什麼在危險狀況下,男女很容易陷入戀愛關係的那種,完全無視在那種危險的狀況下,人類的理性崩潰,互相之間顯露出本性的那種異常險惡的氣氛的愚蠢法則嗎。」
「你說愚蠢--不,好像也沒錯呢。確實,在危險吊橋上告白的傢伙,相當愚蠢……但是呢,你之前不是說要報恩什麼的吧,那個時候我就想了--你是不是把我做的事情看的太重要了……我說,不管事情背景到底怎麼樣,這種施恩之後趁機下手的形式,我不太喜歡呢。」
「那只是一個借口罷了,只是想要把主導權讓給你,讓阿良良木君開口告白,才故意那樣做的,真是愚蠢的男人。放過了那麼貴重的機會啊,我敬人一尺這種事,可不會發生第二次。」
「………………」
好可怕的措辭。
話說,還真是那樣啊……。
在誘惑我……。
「安心吧,真的,其實我並沒有覺得受阿良良木同學什麼大恩啦。」
「……是這樣嗎」
恩。
為什麼會那樣呢。
「因為,阿良良木同學,不管對方是誰,都會去幫忙」
直到今天早上,確實都不曾那麼理解,或者說真實感受到阿良良木同學的這種性格--戰場原流暢無比地說到。
「對於你來說,我並不是特別的對象--但是,我覺得這一點很好,即使被救的不是我--即使是——羽川同學被阿良良木君救了,而我在旁邊看到了的話,我也會對阿良良木君產生特別的感情。雖然我並不是一個特別的人,但是,如果我能夠成為阿良良木君心中特別的人,那麼肯定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雖然好像說的有點誇張了,但是,阿良良木同學,硬要說為什麼的話,我只是,僅僅覺得和阿良良木同學的說話很快樂罷了。」
「……但是,我們--還沒怎麼交談過吧。」
並沒怎麼交談過。
因為上週一,週二,然後今天,確實是在一起度過了談話密度非常大的那麼幾天,使得我差點忘記了。跟戰場原談話的日子,其實也不過是上週一,週二,還有今天,這三天罷了。
不過是三天。
同班以來都三年了--
一直好像是陌生人一樣。
「是呢。」
戰場原完全沒有反對,點了下頭說到。
「所以才,想要,更多地,和你說話」
想要,更多地在一起。
為了瞭解你。
為了喜歡上你。
「並不是一見鍾情這種廉價的東西,但我不是那種想在準備階段花費時間的慢性子。怎麼說呢--嗯,也許該說是為了喜歡上阿良良木同學而努力。」
「……是嗎。」
被她這麼一說--是這樣啊。
完全沒有想要反駁的念頭。
為了能一直保持喜歡的感情而努力--喜歡,本來就是一種非常積極的感情。如果是這樣--如果是像戰場原所說的那樣的話,那麼那樣的形式,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像這種,只是一個時機的問題,雖然其實只是朋友關係的話也可以,但是,我呢,慾望很強烈。如果要做什麼事的話,我就要做到極致。」
你當成被壞女人纏住了吧。
她這麼說。
「正因為你不管對誰都溫柔對待,所以才會遭到這種事喲,阿良良木同學。這就叫報應,好好反省吧。還有,你不用擔心,即使是我,恩情和這種感情的區別還是知道的哦。因為在這一星期,我可是妄想了好多關於阿良良木同學的事情呢。」
「所謂的妄想……」
「非常充實的一星期喲」
真是的--這種話說得相當的露骨啊。
在這一星期中,我究竟在戰場原的妄想中,做了什麼和被強迫做了什麼呢……。
「對了,乾脆這樣想吧,你不幸地被一個渴望愛情,不管是誰,只要稍微被溫柔地對待一下就會愛上對方的精神方面有心理疾病的處女盯上了。」
「……原來如此」
「你真是太不走運了,要怨就怨恨你平常的行為吧。」
完全不在意貶低自己--嗎。
還有,讓她說到這個地步的,自己。
說到這個地步。
……真是,太差勁了。
太小氣了,真是的。
「所以,阿良良木君,雖然我剛才說了很多。」
「怎麼了。」
「我的要求,如果阿良良木君拒絕的話。我會殺了你然後潛逃。」
「那不是普通殺人犯嗎!你也會死的吧!」
「那種事,我是很認真的。」
「……哈啊,是這樣啊……」
就像在心底反覆品味一樣,歎了口氣。
真是的。
這傢伙太有趣了吧。
做了三年同學,跟她在一起才三天--太浪費了,真的,我到底浪費了多少,多少海量的時間啊。
那時,接住這傢伙的人。
是我真是太好了。
接住戰場原黑儀的是阿良良木歷———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在這裡說,給我點時間考慮,這種蠢話,我可是會鄙視你的喲。阿良良木同學,可不能太讓女孩蒙羞啊。」
「我知道啦……在現在這個階段我已經覺得自己很不像樣了。但是,戰場原,我這邊能提出一個條件嗎?」
「是什麼呢。莫非你要一個星期連續觀察我處理腋毛的樣子嗎?」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到目前為止,你說出的話中最差的一句!」
不管是從內容上還是從時機上來看,都毫無疑問。
過了幾秒,重新調整了一下雙方的距離,我對著戰場原。
「與其說是條件,嘛,應該像是約定一樣的東西--」
「約定……什麼約定」
「戰場原,從今往後——不許明明看不見而假裝看得見,不許明明看得見卻假裝看不見。不許這樣子,覺得奇怪的事情,一定要老實地說自己覺得奇怪,請不要再有那種顧慮。經驗就是經驗,知道的就是知道的,大概我和你,從今往後一直要背負這種東西前進--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些東西的存在。所以說,如果意見不同的話,那麼那個時候一定要好好的交流,和我約定吧。」
「再簡單不過了」
戰場原以滿不在乎的表情--依舊,是那麼一成不變。在我看來,有種取得太簡單,輕易承諾的感覺,不過,面對這個完全沒有思考停頓的即答,我還感到了另一些細微的東西。
我自作自受嗎?
她總是,始終這個樣子呢。
「那麼,走吧,已經完全變暗了。嗯……送你回家吧,這種場合應該這麼說吧。」
「這個自行車不能雙人騎吧」
「因為有棒,所以雖然不能三人騎,但是兩個人的話沒問題」
「棒?」
「放腳的棒。雖然不知道正式名稱……裝在後輪上,站在那上面就行了啦。然後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猜拳來決定誰坐前面吧?反正蝸牛也不在了,回家的話普通回去就行了吧,而且來時的路太複雜了,完全沒記住……戰場原,走吧--」
「等下,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還是沒動。
雖然沒動,但是抓到了我的手。
長時間自己禁止自己與他人接觸的戰場原--所以說,從她那邊,以這種方式接觸我,還是第一次。
能摸到。
能看到。
也就是說,我們,存在於這裡嗎。
互相。
「暫且,能給我一句話嗎?」
「話?」
「因為我討厭含糊不清的關係」
「啊啊--是這樣啊」
思考。
對於追求極致的她,在這裡以英語回答的話也太沒品了。雖然這麼說,但其他國家的語言知識,我完全是半生不熟。不管選擇什麼語言,無法否認都像在翻版。
那麼--
「要是能流行起來就好了。」
「哈啊?」
「戰場原,蕩漾」(Clsxyz 註:蕩漾原文是「蕩」,「見蕩」的「蕩」,蕩「女僕蕩漾」、貓耳蕩「貓耳蕩漾」、原意是看得入迷,這裡翻為,心神蕩漾的蕩漾,02節中已經出現過。)
不管如何,這件事,大致就是這樣了 。
羽川鑽牛角尖的預測,就這樣正中靶心。
果然那個班長什麼都知道呢。
第9章
8
於是,一小時後--我和戰場原和八九寺終於到達了十年之前,正確不正確我不知道,但是,應該是十年之前,少女,生前的八九寺真宵在母親節那天想去的地方--那張便簽紙上所寫的住址。
花了很多時間。
不過--很簡單。
「……可是,怎麼這樣」
雖然這麼說--但完全沒有成就感。
對於眼前的景象,一點都沒有成就感。
「戰場原--是這裡沒錯吧?」
「嗯,沒錯。」
斷定的語句,完全沒有能顛覆的餘地。
八九寺母親的家--綱手家。
已經變成了非常漂亮的--空地了。
被籬笆圍起來,寫著私人所有,非經許可禁止入內--的告示板,插在地面上。從那個看板上生的銹來看,貌似從很久以前就已是這個樣了。
住宅區開發。
地域區畫整理。
雖然不像戰場原以前的家那樣完全變成道路--但從沒有留下絲毫痕跡這點來看,是相同的。
「……怎麼會有這種事啊。」
忍野咩咩,那個宅男所提出的,所謂特別傳授的金手指的內容,聽過之後簡直讓人想說這是啥啊。簡單方便至極--迷路之牛,作為存在雖然變成了蝸牛,但是其作為妖怪的屬性本身還是幽靈,其特點就是不會進行情報的記憶儲存--貌似是這樣。
這種妖怪的基本,就是其並不存在。
作為一個存在,是不存在的存在。
只要沒有意識到它的人,它就不在那裡,他這麼說。
對照今天的事情來說,八九寺是在我坐到公園的長椅上,看向那張地圖的一瞬間--現身在那裡,在那一瞬間才開始存在的--貌似。
一樣的道理,從羽川的角度來看,從公園經過,看到我,然後看向我的旁邊的那一瞬間--八九寺就出現在那裡了。作為妖怪,其不是持續地存在,而只是在被目擊的瞬間現身--在這層意義上,遭遇迷路的牛這種說法,意思其實只對了一半。
只有在被看到的時候才在那個地方--觀測者與被觀測的對象。如果羽川在的話,那麼應該會毫不吝嗇地展現出能形容比喻出這話題的大量理科知識吧。但是我完全想不到這種知識,戰場原大概應該知道吧,但是她故意不說。
總而言之。
情報的記憶儲存--也就是說是知識。
對於我這種一點地理知識都不懂的人自然不用說,都能讓連單純只是陪同在一起,連蝸牛都看不見的戰場原也迷路--手機的電波都可以遮斷,作為結果--能將對像永遠一直迷路下去。
但是。
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不,即使知道,也無法對應。
比如說,地域區畫整理。
不用跟十年前比較,這裡的市容,就算是跟去年比較,都有很大的變化--近路,遠路都不能用。當然,直走自然也是不行的--
只要選擇「新建的道路」行進。那麼想迷路的牛之類的妖怪就無法作出對應了。
妖怪是無法成長的吧--少女妖怪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還是少女--貌似是這樣
不管多久都無法長為大人--
和「我」一樣。
十年前還是小學五年紀的八九寺……也就是說,按時間順序進行整理的話,應該比我和戰場原年紀大的八九寺真宵,回憶起在學校裡做的傻事卻像是在回憶昨天一樣。在她身上,沒有一般意義上的階段性記憶。
沒有--
沒有記憶。
所以--所以。
可以說是--老瓶裝新酒。
忍野那傢伙,那個令人不快的男人,真的是看穿了一切--明明根本連八九寺的樣子都沒見過。而且也完全沒有那麼深入地瞭解情況--就連這個城市的事情,還基本上是什麼都不清楚的傢伙。卻好意思像什麼都知道一樣地說「嘛,就是這樣的」這種話出來。
但是,從結果上來看,成功了。
猜著選了那些大概是最近建造的,柏油還很黑的道路,盡量避免那些舊的道路,或者那些被翻新鋪設的老路--途中還經過了戰場原以前老家的那條路,然後,在一個小時後。
本來從那個公園只用走十分鐘,直錢連起來可能只有500米的距離,花了一個小時以上--
終於到達目的地。
雖然到達了。
但是那裡已經變成了乾淨的--空地了。
「竟然,是這種糟糕結果嗎……」
是的。
城市和道路明明已經有這麼大的變化--怎麼可能只有目的地什麼都不變這麼巧的事。就連戰場原的家,在一年都不到的期間內,都已經變成了單純的道路了。而且說到底,這個計策本身就架設在目的地旁邊有新道的這個基礎上,如果沒新的道路,那麼這個計策也只是空談罷了。那麼必然的,目的地本身已經發生了變化的這個可能性,在最初階段就已經是高到可以預測了--可是,不過,如果事情沒有那麼巧,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就全部沒有意義了嗎?棋錯一著,滿盤皆輸。
世間就這麼不盡如人意嗎?
願望就這麼難以企及嗎?
迷路之牛的目的地本身如果消失了的話--那才是真的,她將會永遠迷路,永遠漂泊,永遠陷入漩渦,並不是什麼蝸牛的--迷路的孩子。
真是一場災難。
忍野這傢伙。
那個穿著夏威夷衫傢伙,大概連這個結果--這樣的最終,都已經看穿了吧。所以,或者說,正因為如此,才故意--
忍野咩咩,雖然是個輕薄,愛說廢話吊兒郎當的傢伙--但也是個絕不會說再見,你不問便不會主動告訴你的男人。不拜託他的話絕不會主動行動,即使拜託他了,也不一定會幫助你。
這樣一個男人,把應該要說的話藏著不說,也很正常。
「嗚,嗚。」
旁邊傳來八九寺的哽咽聲。
對於殘酷的現實,能表現出驚奇之意就已經很勉強了,對最關鍵的八九寺的感情,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我終於察覺了,然後轉身向那邊--八九寺,在哭。
但並不是低著頭--而是朝著前方。
在那空地之上--在那裡曾經是她的家吧,她看著那個方向。
「嗚嗚,哇哇啊--」
然後
趴的一聲,八九寺從我的肩膀下穿過,衝了過去。
「--我,我回家了—」
忍野那傢伙。
當然--理所當然似的,已經看穿了會出現這種結果--會出現這種結局了吧。
把應該說的話--藏起來不說的男人。
真是的,希望他能一開始就告訴我們。
到了這裡,八九寺到底會看到什麼。
這個我和戰場原看上去,只是單純空地的地方--只能看得出完全已經改變風貌的這個地方,在迷路之牛,八九寺真宵的眼睛裡,到底,呈現出怎樣的風景呢。
只是在那裡出現。
與開發和整理都--沒關係。
就連時間都。
背著大書包的女孩子的身影--很快就慢慢地模糊了,變淡了……從我的視野中,很快地消失了。
變得看不見她了。
消失了。
但少女這麼說過,我回家了。那裡,是她離別母親的老家,是與現在的她沒有任何關係的家,只是作為目標目的地的地點。但是--那個孩子還是說了,我回家了。
就跟回到了家一樣。
我覺得,
那是,
非常溫暖的一句話。
非常,非常的。
「……辛苦了,阿良良木同學,勉強,還是很帥的。」
最終戰場原這麼說。
以不帶絲毫感情色彩的聲音。
「我,什麼都沒做。應該說這次顯身手的是你吧。那個什麼破金手指,如果沒有對這一代熟悉的你,也只是無法成立的理論方案罷了。」
「雖然確實是這樣--雖然可能確實是這樣,但是否真的如此呢。不過,嘛,變成了空地這一點讓我吃了一驚呢。獨生女在拜託自己的途中遭遇了交通事故--然後大概覺得無法在此地待下去了,整個家族一起搬家。當然除了這個理由之外,考慮一下的話應該還有其他很多理由吧。」
「嘛--說的再難聽一些,八九寺的母親現在還是否還活著,都是個未知數呢。」
再進一步的話--父親也是這樣。
不過--羽川的話,說不定是知道真相的,聽到綱手這個姓的時候,她好像有想到什麼似的。如果綱手家是因為某些事情而從這裡消失的話--如果她知道這個事情,那麼羽川肯定會,閉口不說的吧。她就是這樣一個人,至少--她並不是一個死板不懂變通的人。
單純,公平罷了。
不管如何,這件事,總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結束了後才發現,真是非常簡單。等察覺後,才發現星期天的太陽--正在西沉。五月半的日子,白天還很短暫……也就是說,我差不多,必須回家了。
就像八九寺那樣。
話說,今天輪到我做晚飯呢。
「那麼……戰場原,去取自行車吧。」
戰場原在那之後,雖然一開始還騎著山地車給我和八九寺帶路,但後來似乎終於察覺騎山地車和徒步共同行動時的無意義,以及若推車行走,山地車變會成為累贅的無價值。結果,把山地車放回到了那個公園的停車場裡了。
「是呢,話說,阿良良木同學。」
戰場原一動不動的--望著空地的方向這麼說道,
「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呢。」
「…………」
所謂的回答……。
果然,是那件事情啊。
「呃,戰場原,關於那件事呢--」
「我話說在前頭,阿良良木同學,我呢,對於那種很明顯兩人最終會粘在一起甜甜蜜蜜,卻老是以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半生不熟的展開慢慢吞吞拖拖拉拉來拖延話數的戀愛漫畫,是最討厭的。」
「……是嗎」
「順便一提,那種最後很明顯會取得冠軍,卻還是一場比賽一場比賽花上整整一年來連載的體育漫畫也討厭,還有最後肯定推倒最終BOSS,取得世界和平,卻老是雜魚戰打不完的那種戰鬥漫畫也很討厭。」
「少年漫畫和少女漫畫全部被你否定掉了啊。」
「那麼,回答呢。」
完全不給人考慮餘地的接二連三的詢問。
雖然不是很強烈,但這個氣氛並不是能隨便找個借口帶過的。就算是被把朋友全部帶過來的女孩子告白的氣氛,也不至於這麼令人窒息吧。
「不,你是不是有點弄錯了,戰場原,該說這是急躁還是什麼呢,星期一,解決困擾你的問題的時候,我確實稍微地出了一點力,要說是感恩呢,確實可以算是,但是如果把這種感情當成是--」
「你想說的莫非是那個笨蛋法則,就是什麼在危險狀況下,男女很容易陷入戀愛關係的那種,完全無視在那種危險的狀況下,人類的理性崩潰,互相之間顯露出本性的那種異常險惡的氣氛的愚蠢法則嗎。」
「你說愚蠢--不,好像也沒錯呢。確實,在危險吊橋上告白的傢伙,相當愚蠢……但是呢,你之前不是說要報恩什麼的吧,那個時候我就想了--你是不是把我做的事情看的太重要了……我說,不管事情背景到底怎麼樣,這種施恩之後趁機下手的形式,我不太喜歡呢。」
「那只是一個借口罷了,只是想要把主導權讓給你,讓阿良良木君開口告白,才故意那樣做的,真是愚蠢的男人。放過了那麼貴重的機會啊,我敬人一尺這種事,可不會發生第二次。」
「………………」
好可怕的措辭。
話說,還真是那樣啊……。
在誘惑我……。
「安心吧,真的,其實我並沒有覺得受阿良良木同學什麼大恩啦。」
「……是這樣嗎」
恩。
為什麼會那樣呢。
「因為,阿良良木同學,不管對方是誰,都會去幫忙」
直到今天早上,確實都不曾那麼理解,或者說真實感受到阿良良木同學的這種性格--戰場原流暢無比地說到。
「對於你來說,我並不是特別的對象--但是,我覺得這一點很好,即使被救的不是我--即使是——羽川同學被阿良良木君救了,而我在旁邊看到了的話,我也會對阿良良木君產生特別的感情。雖然我並不是一個特別的人,但是,如果我能夠成為阿良良木君心中特別的人,那麼肯定是一件很開心的事……雖然好像說的有點誇張了,但是,阿良良木同學,硬要說為什麼的話,我只是,僅僅覺得和阿良良木同學的說話很快樂罷了。」
「……但是,我們--還沒怎麼交談過吧。」
並沒怎麼交談過。
因為上週一,週二,然後今天,確實是在一起度過了談話密度非常大的那麼幾天,使得我差點忘記了。跟戰場原談話的日子,其實也不過是上週一,週二,還有今天,這三天罷了。
不過是三天。
同班以來都三年了--
一直好像是陌生人一樣。
「是呢。」
戰場原完全沒有反對,點了下頭說到。
「所以才,想要,更多地,和你說話」
想要,更多地在一起。
為了瞭解你。
為了喜歡上你。
「並不是一見鍾情這種廉價的東西,但我不是那種想在準備階段花費時間的慢性子。怎麼說呢--嗯,也許該說是為了喜歡上阿良良木同學而努力。」
「……是嗎。」
被她這麼一說--是這樣啊。
完全沒有想要反駁的念頭。
為了能一直保持喜歡的感情而努力--喜歡,本來就是一種非常積極的感情。如果是這樣--如果是像戰場原所說的那樣的話,那麼那樣的形式,也是可以的吧。
「反正像這種,只是一個時機的問題,雖然其實只是朋友關係的話也可以,但是,我呢,慾望很強烈。如果要做什麼事的話,我就要做到極致。」
你當成被壞女人纏住了吧。
她這麼說。
「正因為你不管對誰都溫柔對待,所以才會遭到這種事喲,阿良良木同學。這就叫報應,好好反省吧。還有,你不用擔心,即使是我,恩情和這種感情的區別還是知道的哦。因為在這一星期,我可是妄想了好多關於阿良良木同學的事情呢。」
「所謂的妄想……」
「非常充實的一星期喲」
真是的--這種話說得相當的露骨啊。
在這一星期中,我究竟在戰場原的妄想中,做了什麼和被強迫做了什麼呢……。
「對了,乾脆這樣想吧,你不幸地被一個渴望愛情,不管是誰,只要稍微被溫柔地對待一下就會愛上對方的精神方面有心理疾病的處女盯上了。」
「……原來如此」
「你真是太不走運了,要怨就怨恨你平常的行為吧。」
完全不在意貶低自己--嗎。
還有,讓她說到這個地步的,自己。
說到這個地步。
……真是,太差勁了。
太小氣了,真是的。
「所以,阿良良木君,雖然我剛才說了很多。」
「怎麼了。」
「我的要求,如果阿良良木君拒絕的話。我會殺了你然後潛逃。」
「那不是普通殺人犯嗎!你也會死的吧!」
「那種事,我是很認真的。」
「……哈啊,是這樣啊……」
就像在心底反覆品味一樣,歎了口氣。
真是的。
這傢伙太有趣了吧。
做了三年同學,跟她在一起才三天--太浪費了,真的,我到底浪費了多少,多少海量的時間啊。
那時,接住這傢伙的人。
是我真是太好了。
接住戰場原黑儀的是阿良良木歷———真是太好了
「如果你在這裡說,給我點時間考慮,這種蠢話,我可是會鄙視你的喲。阿良良木同學,可不能太讓女孩蒙羞啊。」
「我知道啦……在現在這個階段我已經覺得自己很不像樣了。但是,戰場原,我這邊能提出一個條件嗎?」
「是什麼呢。莫非你要一個星期連續觀察我處理腋毛的樣子嗎?」
「這句話毫無疑問,是到目前為止,你說出的話中最差的一句!」
不管是從內容上還是從時機上來看,都毫無疑問。
過了幾秒,重新調整了一下雙方的距離,我對著戰場原。
「與其說是條件,嘛,應該像是約定一樣的東西--」
「約定……什麼約定」
「戰場原,從今往後——不許明明看不見而假裝看得見,不許明明看得見卻假裝看不見。不許這樣子,覺得奇怪的事情,一定要老實地說自己覺得奇怪,請不要再有那種顧慮。經驗就是經驗,知道的就是知道的,大概我和你,從今往後一直要背負這種東西前進--因為我們已經知道了這些東西的存在。所以說,如果意見不同的話,那麼那個時候一定要好好的交流,和我約定吧。」
「再簡單不過了」
戰場原以滿不在乎的表情--依舊,是那麼一成不變。在我看來,有種取得太簡單,輕易承諾的感覺,不過,面對這個完全沒有思考停頓的即答,我還感到了另一些細微的東西。
我自作自受嗎?
她總是,始終這個樣子呢。
「那麼,走吧,已經完全變暗了。嗯……送你回家吧,這種場合應該這麼說吧。」
「這個自行車不能雙人騎吧」
「因為有棒,所以雖然不能三人騎,但是兩個人的話沒問題」
「棒?」
「放腳的棒。雖然不知道正式名稱……裝在後輪上,站在那上面就行了啦。然後把手放在前面人的肩膀上。猜拳來決定誰坐前面吧?反正蝸牛也不在了,回家的話普通回去就行了吧,而且來時的路太複雜了,完全沒記住……戰場原,走吧--」
「等下,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還是沒動。
雖然沒動,但是抓到了我的手。
長時間自己禁止自己與他人接觸的戰場原--所以說,從她那邊,以這種方式接觸我,還是第一次。
能摸到。
能看到。
也就是說,我們,存在於這裡嗎。
互相。
「暫且,能給我一句話嗎?」
「話?」
「因為我討厭含糊不清的關係」
「啊啊--是這樣啊」
思考。
對於追求極致的她,在這裡以英語回答的話也太沒品了。雖然這麼說,但其他國家的語言知識,我完全是半生不熟。不管選擇什麼語言,無法否認都像在翻版。
那麼--
「要是能流行起來就好了。」
「哈啊?」
「戰場原,蕩漾」(Clsxyz 註:蕩漾原文是「蕩」,「見蕩」的「蕩」,蕩「女僕蕩漾」、貓耳蕩「貓耳蕩漾」、原意是看得入迷,這裡翻為,心神蕩漾的蕩漾,02節中已經出現過。)
不管如何,這件事,大致就是這樣了 。
羽川鑽牛角尖的預測,就這樣正中靶心。
果然那個班長什麼都知道呢。
後日談
與其說是後日談,應該說這是故事的結局。
第二天,就像往常一樣,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強行叫醒。來叫我起床這件事呢,貌似是因為近似無條件投降的謝罪話語好像奏效了,兩人的怒火已經消了。雖然是這樣,但今年結果還是什麼都沒做,所以才定了明年母親節絕對不出家門一步的約定。不過這樣或許也不錯。不管怎麼樣,星期一,什麼事件都沒有,最棒的工作日。稍微吃了點早飯後前往學校。並不是騎山地車,而是女式自行車。一想到今天戰場原應該也會去學校,踩著踏板的腳變得輕鬆起來,但是,在中途。就在離家不遠處的一個下坡上,差點和一個慢吞吞行走的女孩撞上。我急急忙忙地握緊了剎車。
前發短短的,兩根超過眉毛的小辮子。
背著大書包的女孩。
「啊……阿阿良木先生」
「又給我換名字了嗎。」
「失禮了,我咬舌頭了。」
「你在做什麼呢。」
「啊,不,該怎麼說呢。」
女孩子露出了像是表演隱身術失敗的忍者一樣困惑的表情,然後羞澀地笑了笑。
「嗯,我呢,托阿良良木先生的福,從地縛靈升級為浮游靈了。連升二級呢。」
「咦……」
我想逃。
就算是那個輕薄的上腔上調的專業人士忍野,聽了這個該說是太隨便,還是太適合的絕妙異常的理論後,大概也會昏倒吧。
雖然這麼說,和這孩子也並不是沒有想要說的話,但對於身處一直需要考慮學校出席日數的我來說,必須得在遲到前趕到學校裡去。所以只簡單交換了三言兩語。
「那麼,下次見」,再次跨上車座。
這時,她說道,
「那個,阿良良木先生,我呢,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大概會在這一片走動的。所以--」
那個女孩,這麼說道,
「如果看到我的話,請跟我搭話喲。」
所以說,嘛。
這一定,是件好事吧。
nanazii 2014-3-17 00:50
駿河黑猴子
1
說起神原駿河可是學校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名人,當然,她的名字也時常傳到我的耳朵中。雖然就有名而言,我的同班同學羽川翼和戰場原也許並不輸她,但她們的影響力僅限於我們所在的三年級,而神原駿河雖然是個比我、羽川翼和戰場原小一歲的二年級學生,但她的名聲卻能傳到我這個對於傳聞之類的事非常遲鈍之人的耳中。足可見其知名度之非凡。正常來看,這可真的很了不起,就算打趣似的說她年少有為,有大人物風範,倒也接近事實。
另外,神原駿河,與其說是名人,不如用明星來形容更為貼切。羽川翼和戰場原就是所謂的優等生(後者的實際情況姑且不論),給人成績優秀品行方正態度認真的印象。而神原駿河完全不是那種形象,她與以上兩人之間的不同,可以從明星和名人兩詞間語感的微妙差別得以體會。當然,雖說是明星,卻不是混混們的大姐大那樣的人物。羽川翼和戰場原擅長的是學習,相對的,神原駿河擅長的是體育——她是籃球部的王牌。一年級時她剛入學馬上就成為了正式隊員,不過,僅僅是這樣的話有的人可能會不以為然,因為學校的女子籃球部毫無知名度,乃是一支稱其弱小都已是抬舉,萬年首戰出局的隊伍。然而,從之後的第一次正式比賽開始,這支毫無知名度、稱其弱小都已是抬舉,萬年首戰出局的女子籃球部在她的率領之下竟然打進了全國大賽。她創造了一個讓人反而想要責怪她做得太過火,出人意料空前絕後的傳說,所以最後自然就升格為明星了。那之後,我校的女子籃球部逐漸成長為一支勁旅,頻繁收到附近高中男子籃球部送來的練習賽申請。這些都是她的功勞。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個子並不高,體格也只是普通女子高中生的級別,甚至還是那種小巧的、瘦瘦的那一種,婀娜本是對她的最佳詮釋。
然而,神原駿河她……會跳。
去年,我曾因為給某人做伴而去看了一次她的比賽。總的來說,她的行動敏捷而靈活,與其說是突破對方的防守,還不如說是鑽過防守線。還有就是,以風靡日本的少年漫畫中的灌籃得分——臉上帶著輕鬆、從容清爽的運動少女的笑容,享受似的接連幾球、十幾球地連續灌籃得分。能在投籃基本要用兩手的高中女子籃球比賽中,能讓觀從欣賞這種灌籃的高中生究竟有幾許?作為觀眾之一,感受最深的是並不是她的強大,而是被她壓的抬不起頭的對方球隊的選手們,她們太可憐了。因為看不下去,我只得悄悄離開了。這些我記憶猶新。
總之,儘管我們的高中是一所以學習為重的升學學校,但同時也是多愁善感的十多歲少年少女們的聚集地,比起僅僅是學習好的優等生,看起來風光無限的體育英雄當然是更引人注目了——神原駿河做了什麼、神原駿河對什麼事怎麼做的之類的,毫無意義的八卦在學校中漫天飛舞。如果把那些八卦全部收集起來的話,大概能寫成一本書了。別說是對這些沒興趣,就算是刻意想要避開,關於神原駿河的信息還是會傳到耳朵裡來。在我學校,不論學年不論輩分,只要有心,就連她在食堂吃飯時點了什麼都可以查出來。這很簡單,因為隨便找個人問一下就知道了。
不過,傳聞僅僅是傳聞,不見得就是事實,不可全信。
實際上,等傳聞傳到我這,說不定就已經變質為以訛傳訛了,在接不接受的問題上我很猶豫。而且,完全相反的傳聞竟在同時傳播。性情粗野。不,是溫和。關心朋友。不,是冷漠。品行謙虛。不,是傲慢。戀愛時很瘋狂。不,她從來沒交過男朋友——若真有滿足以上所有條件的人,那種人,大概只能說人格有問題吧。。所以,在遇上神原駿河的時候我從來沒問過這些事。不僅如此,我還不曾進入她身邊5米範圍內,對她的事只能腦補了。話雖如此,我卻沒有任何必要對她作出任何猜測,畢竟她和我年級不同,又是籃球部的王牌(我學校的社團活動到高二為止,聽說她已經被任命為隊長了,大概是真的吧),跟我這種吊兒郎當的人可以說是毫無交集。
八竿子也打不著邊。
當然,她不可能認識我。
也沒理由認識我。
我如此猜測,且對此深信不疑。
然而,我卻猜錯了。
五月末六月初,正當衣服換季,留長的頭髮勉強能遮住脖子上的兩個小孔,再貼半個月左右的創可貼就可以徹底搞定,為此而鬆了口氣的時候……我和戰場原機緣巧合成為戀人開始交往後大概過了十天的時候。
踏著響亮的腳步聲走過來與我交談的神原駿河,在那時,左手上已經纏上了潔白的繃帶。
第2章
2
「啊……啊啦啦木先生」
「是阿良良木」
「對不起,咬舌頭了」
週五放學後回家、在坡道上踩著自行車的時候,我看到前面有個背著背包的雙馬尾小女孩,也就是八九寺真宵,於是就在她身旁剎車向她搭話,結果八九寺眨著眼,被嚇到似的一如既往地喊錯了我的名字。
能有把我名字喊錯的餘力,讓我稍微有些感動呢。我一本正經地給她訂正。
「……我說啊,別把人家的名字不小心說成八兵衛那樣好不好……」
「我覺得那樣挺可愛的」
「可是聽起來超衰的樣子」
「呣~不過,說不定意外地相配呢」
這個小學五年級的傢伙,若無其事地說出傷人的話來。
「阿良良木先生有精神就好。在這見到你好高興哦。怎麼樣,阿良良木先生,那之後沒再發生什麼吧?」
「嗯?啊啊,那倒沒有。那種事哪能輕易就發生啊。日子還是很和平的。哦不,該說是平穩。啊,馬上就是實力測試了,這麼說來,日子不太和平也不太平穩啊」
大概是兩周前——五月十四日,母親節。
在某個公園我遇上了八九寺真宵,然後身陷於一個小事件之中……啊不,那還沒具體到能稱之為事件,也沒抽像到特別值得一提。總之,是稍稍不那麼普通的經歷。
不普通,就是不正常的意思。
嘛,結果當時是借助那個令人不快的大叔,也就是忍野,和戰場原的力量得以解決——平安無事固然是好,但若五月十四日之事並非偶然而是必然的話,那之後度過兩周和平而平穩日子後現在的我,也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就表面上看,八九寺也是平安無恙——這樣的話,那個母親節發生的事算是得到了圓滿的解決。作為非正常經歷的結果,這是很少有的。對我——或許還有羽川——或許還有戰場原來說,結局都未免太糟糕了,因為那很殘酷,說是殘忍也無妨。
在這點上,我有點羨慕八九寺真宵。
「哎呀,阿良良木先生,用那麼火熱的眼神看著我的身體,真下流」
「……我說啊,火熱的眼神,到底是什麼樣的眼神啊」
而且還下流,真是讓人討厭的火熱啊。
「被那樣的眼神盯著,我會打嗝的」
「那是你的隔膜有問題」
意料之外啊。
不過,將八九寺的苦惱也考慮進去的話,此刻我並不該有單純是羨慕之類的一邊倒的感情。換一個視角來看的話,結局最糟糕最殘忍的並不是我或羽川或戰場原,而是八九寺。這種視角才更理所當然。
就在我思考的時候,兩個高中生從我自行車的左側走了過去。兩人都是女孩子,身上的校服並不是我學校的。見到我和八九寺走在一起,那兩人明顯很詫異,邊走邊悄悄地小聲地說著露骨的話。那兩人的反應還真是讓人心情不愉快啊……果然,高中三年級的阿良良木歷和小學五年級的八九寺真宵交談的情景,在興趣和嗜好都正常的人看來是非常可疑的。
嘛,算了,沒必要在意世間的冷言冷語。
跟八九寺搭話我可是下了不小的決心。只要我和她心知肚明就行了,我們之間的友情並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偏見而動搖。
「哎呀呀,那兩人看出你的蘿莉控本質了呢,阿良良木先生。我能體諒你哦」
「你別給我胡說!」
「沒什麼好害臊的。喜歡小女孩這事,本身並不違法,興趣愛好是個人的自由哦。只要不將那種病態的想法付諸行動就可以了」
「就算我喜歡小女孩,你也在我討厭的範圍之內」
看來我們的友情並不牢靠。
我周圍儘是這樣的傢伙。
我回頭瞥了眼,沒看到有誰在那。
但這是暫時的。
「……年紀輕輕說話很厲害嘛,八九寺。說起來,你怎麼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晃蕩。該不會又是想去哪個地方的時候迷路了?」
「真是失禮的說法啊,阿良良木先生。從出生到現在,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迷路過哦」
「好了不起的記憶力」
「聽到表揚我會害羞的」
「不,你的記憶力真的很了不起呀,能把不利的事情通通忘記呢」
「哪有哪有。說起來,你是誰啊?」
「被遺忘了!」
好犀利的反擊。
有一手啊,這傢伙。
「……雖然,我知道你是在開玩笑,但是被他人忘記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啊,八九寺……」
「太笨的人都會被我忘掉」
「我還不至於笨到被你數落的地步呢!我才不笨呢!只是對你不利吧!」
「對我不利的人都會被我忘掉」
「對對,這才對……才怪!完全不對!別把他人存在視為對自己不利好不好!」
「那不是你自己說的麼」
「閉嘴,不許挑我話碴」
「阿良良木先生真是要求多多啊。那好吧,我就照顧一下你,換個說法吧」
「怎麼說……」
「不利的人真好」
「………………」
好歡樂的對話。
說實話,對於能和小學五年級生平等交流的,身為高校生的自己,也不是完全沒有想法。嘛,怎麼說呢,感覺這跟我與中學生的妹妹們交談差不多。而且,因為中學生和小學生是有所差別的,跟八九寺的交談更為流暢。因為八九寺不會莫名其妙地生氣或鬧彆扭。
「唉……」
我歎口氣,下了自行車,然後推著車徒步前進。
跟八九寺說話雖愉快,但也得適可而止。接下來我還有事,不能一直站在這裡跟她閒扯。不過,時間倒也不是那麼的緊張,於是我就推著車邊走邊跟八九寺聊了。八九寺的閒蕩似乎沒有明確目的地,所以她也沒說什麼,自然而然地啪撻啪撻跟在我後面。這傢伙大概很閒吧。
開始走動的理由還有一個。
——我再次回頭一瞥。目前似乎還不用擔心,那裡暫時沒人。
「阿良良木先生去哪啊?」
「嗯,回家一趟」
「一趟?也就是說,之後要出去嘍」
「對,就是那樣。我剛剛不是說了嗎,馬上就是實力測試了」
「阿良良木先生的實力,也就是要測量真正價值麼」
「沒那麼誇張啦……只是測一下能不能畢業」
「這樣啊,只是測一下阿良良木先生會不會沒法畢業啊」
「……………………」
同樣的意思,卻有著微妙的差別。
日語還真是奧妙呢。
「因為阿良良木先生頭腦有些麻煩呢」
「你還是直接說我笨得了,那樣我更好受些」
「不不,就算是真相,也分可以說,和不用說的」
「是不可以說才對吧!」
「啊,那個,不用擔心,我的成績也不怎麼樂觀,所以我和阿良良木先生是夥伴哦夥伴」
「………………」
被一個小學生安慰了。
成了一個小學生的夥伴。
而且,在描述自己的時候不說『笨』而用『成績不怎麼樂觀』來代替,我感受到了八九寺那不露聲色的狡猾。
「……呃,不過,那個是相當現實的。在實力測試中表現太糟糕的話,真的會很不妙」
「退學處分嗎」
「那倒不至於。我的學校雖然是升學學校,卻並不是那種本末倒置,以考試分數低為由,把學生退學的升學學校。話說回來,世上有那種荒唐的升學學校嗎?嘛,所以呢,成績再怎麼糟糕也不過是留級啦……但我還是不想留級啊」
如果可以的話。
啊不,是不能留級。
「呣,那阿良良木先生今天不是不該出去了嗎?應該把自己關在家裡為考試複習才對呀」
「沒想到你說了句正經話呢,八九寺」
「阿良良木先生,『你說了句正經話』是多餘的」
「那光說沒想到就行了啊!?」
我好像成了街頭說相聲的。
「不過,不用你擔心,而且外出反而是關鍵哦,八九寺。我出去又不是玩或者買東西,而是為了學習」
「嗯?」
煞有介事地,八九寺擺出個最八九寺的歪頭。
「也就是說,去圖書館之類的地方學習嗎?嗯,就個人而言,我覺得在熟悉的自己房間裡學習才最有效率……啊啊,還是說,阿良良木先生參加了什麼補習班?」
「圖書館和補習班的話,那裡比較接近補習班吧」
我說道,
「那個戰場原你還記得吧?她的成績在學校裡可是頂尖的,今天我就是去她家裡接受她的輔導」
「戰場原姐姐……」
八九寺抱起胳膊,輕快地低下了頭。
該不會,忘了吧。
這大概不是因為遇上倒霉鬼之類,而是出於恐懼吧。
「全名是戰場原黑儀……就是上次和我在一起的那個扎馬尾的姐姐,背過你的……」
「……啊啊,傲嬌的那位啊」
「……………」
貌似她還記得。
戰場原這傢伙,似乎不管在哪,對她的認識,都固定在以『傲』開頭『嬌』結尾的詞組上……這樣好嗎?看來有必要問一下她本人對此作何感想,然後根據她的答案,我再改變對策。
「她是心胸寬廣的完美人物呢。一直背著我,還為我指路」
「過去的記憶被美化的喲!?」
看來,戰場原想必是給八九寺留下了心理創傷了呢。嘛,將那兩人各自的情況考慮在內的話,也是極有可能的……。
八九寺依舊抱著胳膊。
「嗯嗯」
低吟著。
「嗯,但是……阿良良木先生和戰場原姐姐是……那個,怎麼說呢」
八九寺想問什麼我大概猜到了。她似乎在慎重地選擇用詞——可能是因為不願直接說出來,於是就想換個表達吧。以一個小學五年級的詞彙量,八九寺到底會作出何種取捨呢。這於我而言,雖然還沒到好奇心被勾起的程度,但興趣還是有的。於是我便沒有幫忙,只是靜待結果。
「……訂下了戀愛契約,對吧?」
「最糟糕的選項啊!」
我正如自己所料般喊了起來。
教科書般你來我往的流暢對話。
「哈?阿良良木先生,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表面上沒什麼不妥,可不論是誰都會聽出隱含在話裡的糟糕意思……」
「契約……不行的話,那就交易可以吧,阿良良木先生,戀愛交易」
「這個更過分了!拜託,換普通的說法行不!」
「哦,是嗎。那我就照你的要求,換個普通的說法吧。只要我願意,普通的說法對我來說根本小菜一碟。那我就說了喲,阿良良木先生和戰場原姐姐是男女交際的關係吧」
「……嗯,嘛」
男女交際,好古老的說法啊。
這就是你所謂的普通嗎……。
「那樣的話,說是輔導學習,其實只是你們幽會的借口吧」
「……………………」
幽會,又是古老的詞……。(hiiragiyukito註:這裡的『幽會』,八九寺用的是『乳繰合』。總感覺這原文的字面意思挺糟糕的)
這傢伙的詞庫絕對不正常。
「馬上就是決定留級的實力測試了,竟然還去女朋友家幽會。我覺得,這是自殺行為,阿良良木先生」
「是決定會不會留級才對吧」
在她眼裡,我似乎笨的可以啊。
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
「還有,不准說這是自殺行為」
「那,我覺得那就是自殺」
看來自己被一個小學生欺負了。
自己都覺得自己可憐。
「總有一天,你也會不得不挺起胸膛做個了結……」
「挺起胸膛?是指胸部和屁股嗎?阿良良木先生對一個小學生的身體要求些什麼啊」
「住口,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敲了敲八九寺的腦瓜。
八九寺還我以下段小腿踢。
好痛。
彼此彼此。
「嘛,不過啊,那方面無需擔心喲,八九寺……戰場原那傢伙,在那方面嚴格得不得了」
「嚴格,是指學習嗎?斯巴達啊。啊啊,對了,她好像討厭笨蛋呢」
「嗯,是說過討厭」
所以戰場原不喜歡小孩,包括八九寺在內。
也許也討厭我。
……嘛,優等生在學習方面都那樣吧。不過,我所說的嚴格,並不單單指學習方面。
「簡直就是真心軍曹啊」
「為什麼是那個很像好人的陸軍下士」
「說起來,戰場原姐姐的家,是在上次那個公園的——」
「不,戰場原很久前就從那般走了,我還以跟你說過了呢。在遇到你的不久前我曾經去她家拜訪過一次。相當遠啊,我要先回家,然後換自行車,騎到那裡……啊啊,這樣一來,時間並不是很充裕啊」
「這麼急的話,我就不浪費你時間了」
「不,也沒那麼緊張」
而且,去戰場原家是為了學習,所以我也不怎麼起勁。這些雖然是我的真實想法……但卻不能透露給戰場原。要是被她知道了,天知道我要承受哪種毒舌的攻擊呢。
不過,嘛。
戰場原黑儀。
八九寺雖然也很毒,但比起戰場原——
「我說,八九寺,你……」
話說到一半,我聽到背後有聲音。
聲音。
是腳步聲。
細碎而急促的節奏,「嗒、嗒、嗒、嗒、嗒、嗒」,與其說是跑,還不如說是一步一步地跳,那樣的聲音。
事到如今已無需回頭確認。
就是那麼一回事……。
從某種意義上說,除了實力測試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頭疼的問題,使得我的生活不和平也不平穩。
還以為把她甩掉了。
嗒、嗒、嗒、嗒、嗒、嗒。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雖說已無需確認——
卻不能不回頭看看。
騰!
等到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轉過身來時,她跳了起來。
她,神原駿河,跳了起來。
一個漂亮的飛躍飛過了遠不止一米、兩米的距離,就像是萬有引力法則失效了一樣,神原駿河以理想的飛行軌道,凌空從我的右側、非常靠近臉的地方飛了過去——
然後落地。
眨眼間,亂飄的頭髮,迅速落下。
身上穿的是校服。
不用說,這當然是我學校的校服。
領帶是二年級的黃色。
順帶一提,因為穿著那樣的校服跳躍,所以順應當今潮流而被改短的裙子完全掀了起來。不過,她裡面還穿著及膝的褲襪,所以我一點幸福的感覺都沒有。
緊接著,裙子也爽快地歸位了。
不經意間,我聞到了橡膠的氣味。
那是她腳上穿著的看上去非常高級的帆布運動鞋與柏油路激烈摩擦後的結果……這傢伙的運動能力到底有多超常啊。
然後,籃球部的王牌——神原駿河轉而面向我。
看上去不太成熟的臉卻有著三年級學生都很少會有的凜然表情,而且還有稜角分明的眼睛——筆直地看著我。
又不是在宣誓,她卻把手放在了胸前。
接著莞爾一笑。
「呀,阿良良木前輩,真巧啊」
「有這種策劃好的巧合麼」
明顯是看準時機跑過來的。
我朝周圍一看,發現八九寺早已不見了。跟我說話時明明一點都不留情面,卻意外的是個怯生的小孩啊,八九寺真宵。反應夠快,腳法也夠高明。不過,就算不是八九寺,看到有個不認識的女人以那種速度奔過來的話,不管是誰,一般都會逃的吧。而且,在八九寺的位置來看,神原就是朝著她衝過來的。
然而話說回來,八九寺真不夠義氣,關鍵時刻竟然拋下我,自己逃了。
嘛,算了。
視線回到神原身上,卻發現她神情恍惚的樣子不時的點點頭,彷彿是對什麼深有感悟似的。
「……你怎麼了啊」
「不,沒什麼。為了把阿良良木前輩的話銘記在心,我正在仔細回味呢。『有這種策劃好的巧合麼』,看似不經心實則並非隨便就能想到,完美地結合了現場狀況的發言。這就是所謂的臨機應變啊」
「…………………」
「嗯,就是這樣」
然後神原又說道,
「其實,我是跟在阿良良木前輩後面追上來的」
「……我想也是」
「這樣啊,知道的啊。不愧是阿良良木前輩,像我這樣小傢伙的打算,全被看穿了啊。好難為情,感覺無地自容,然而又不得不對阿良良木前輩心悅誠服啊」
「…………………」
這傢伙真棘手……。
我不知道我現在臉上的什麼表情,然而神原駿河卻毫不在意,朝我活潑地笑著。
三天前。
我在走廊裡走著的時候,神原駿河踩著響亮的腳步聲來到我跟前,理所當然地向我搭話了。因為她的舉止過於自然,我一不小心就把她當成普通人來對待了。然而,對方可是二年級的明星,超有名的人物。就算我再怎麼不熟悉傳聞,也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誰。不過,她和我沒有任何交界點啊。我一直以為我們是毫無干係,所以當她向我搭話時我吃驚不小。
然而,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她的性格。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總之,很不可思議。那種性格的人物,神原駿河是我出生以來遇上的第一個。
之後。
從那以來,也就是三天前到今天的這個瞬間為止,神原駿河就這樣的,纏上了我。不論什麼時候,不論什麼地點,只要看到我,神原駿河就『嗒、嗒、嗒、嗒、嗒、嗒、嗒』地跑到我跟前,也不管周圍人對她有何想法。
「……課間也就算了,神原你放學後不是有社團活動嗎,跑這裡來妥當麼?」
「呵呵,果然是很敏銳啊,阿良良木前輩,微小的疑點都不看漏。簡直就是偵探小說裡的主人公,就算是Philip Marlowe,見到阿良良木前輩也要落荒而逃吧」(註:Raymond Chandler筆下偵探小說的主人公)
「我說的不過是進入全國高校籃球大賽中的選手在這種時間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不自然,用得著被誇獎成那樣嗎」
主人公這麼簡單就被嚇跑了,這種偵探小說看都不想看。
「將謙虛作為僅次於生命的武器,決不在讚揚聲中迷失自己,言語中折射出高度的謹慎和自我約束……像我這種動不動就誤解自己的人正該積極學習這種精神啊。自古以來就有近朱者赤之說,跟阿良良木前輩說幾句話我能就感覺自身修為的提高。阿良良木前輩就是我的榜樣啊」
神原笑瞇瞇地說到。
笑容中完全找不到惡意。
……以前,我認為所謂的好人就是指羽川那樣的傢伙,而究極形態,說不定是這個神原駿河才對。
簡單來說,她比羽川還嚴重。
比羽川還麻煩。
「不過呀,看,因為我的手——」
神原說著,將她的左腕抬起來給我看。
上面嚴嚴實實地纏著潔白的繃帶,從手指指尖到手腕腕關節,一點縫隙都沒有。手臂隱藏在長袖的校服中,我看不到,不過我想繃帶大概一直包到肘關節吧。聽說是前些時候,在自發的個人訓練中奇怪地將手給扭了。嘛,在神原向我搭話稍稍之前我就聽說了這事。
傳聞終究只是傳聞。
就算有一半是真的,可那個運動能力超常且身體柔韌的神原駿河會在自發的個人訓練中扭傷手,誰信啊。不過他手上的確纏著繃帶,所以那大概是真的吧。弘法大師都會寫錯字,河童都會被淹死,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來。(註:這三個都是日本熟語中的『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打不了籃球還待在體育館,只會妨礙別人罷了。所以我現在不參加社團活動了」
「可你不是隊長嗎?就算不是隊長,你不在的話,隊員們的士氣會下降吧」
「真意外啊,沒想到阿良良木前輩以為球隊是靠我一個人在支撐起來的。我們隊並不是沒了我就提不起士氣的軟弱球隊」
神原加強了語氣,說道,
「籃球是一項殘酷的運動,僅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我承認,就所處的位置,也就是分擔的任務而言,我的確是比較顯眼的,但這也是靠大家齊心合力得來的。所以,我所收到的讚揚應該分給球隊的每個人」
「……啊啊,也對啊」
這傢伙……怎麼講呢。
該說是正直,還是善良,還是其他呢。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據球隊裡隊員們背地裡說(雖然她們並非有意),神原似乎對這件事很敏感,據說在她一年級接受新聞部的採訪時,新聞部員對她當時的前輩說了些難聽話,結果她立即把桌子給掀翻了。順帶一提,這個傳聞只是謠言級別的,不過,神原她似乎幹過類似的事。
哼哼——神原笑了起來。
「我知道的哦,阿良良木前輩是在試探現我有沒有資格當隊長吧?」
「…………………」
像立了功似的,我的後輩滿臉得意地說什麼呢。
還用那種眼神看著我。
「將阿良良木前輩的話記錄下來流傳後世的時候,得讓執筆者把所有字都用粗體表示,還要加下劃線,不然其中的深意就無法傳達給讀者啊,因為阿良良木前輩說的每一個字都很深奧。『有沒有說服力取決於說話的人而不是所說的話』這句本來是貶義,可唯有用在阿良良木前輩身上時就可取褒義了。放心吧,我還沒有自大到如此怠慢,放棄身為隊長的職務。好歹也是王牌,我有那個自覺。我可是有好好地給大家安排好練習的內容後才來這的。而且,我不在的話她們練習時也可以輕鬆自在些。這就是所謂的趁鬼不在的時候洗衣服」(註:趁鬼不在的時候洗衣服/鬼洗濯,趁可怕或者是嚴厲的人不在的時候放輕鬆些,日語中常常用鬼來來比喻可怕或是嚴厲的人)
「鬼啊……嘛,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是安心了些」
「雖說是競技運動,終歸只是社團活動罷了,而且我們的學校還是升學學校。所以,這不過是為以後留下少女時期的快樂回憶罷了。社團活動中大家能夠坦誠相待輕鬆自在不受約束才是最重要的。不過,我的人際關係甚至還有隊友們的事與阿良良木前輩本是乾的,阿良良木前輩卻肯為這些事操心,真是體貼的人啊。無微不至的關懷,讓我受寵若驚。阿良良木前輩實在是高瞻遠矚、深謀遠慮,為了籃球部,竟然不辭犧牲自己來扮黑臉,唯有真正體恤後輩的人才能做到啊。以前我從來沒遇見過阿良良木前輩這樣的人」
「你這樣的人我也從沒遇見到過……」
大概是新品種吧,如此天然而又過分溜鬚拍馬的角色。
「是嗎,被阿良良木前輩這麼說,真是光榮之至啊。能得到阿良良木前輩那樣傑出之人的讚揚,我的幹勁都被激發出來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感覺原來沒有的勇氣正噴湧而出,現在的我無論什麼事都能辦到。以後我情緒低落的時候就拜訪阿良良木前輩吧。僅僅是聆聽阿良良木前輩的教誨,無論什麼事我肯定都能再努力堅持下去」
始終面帶微笑的神原。
就笑容來看,她幾乎是不設防的。然而,我卻能感受到她不設防的外表之下巋然不動的強大。那是,唯有對自己持有絕對自信的人才會有的笑容。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和我完全不是同一個類型的人。
並不是指性格方面。我的意思是,神原是運動少女,也是學校的明星,和我阿良良木歷是不同世界的人、不同類型的人。這些我都非常明白,可問題是,那個傳說中的神原駿河為什麼就向我搭話了呢。
而且還不止一次。
像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搭話。
跑過來……一而再再而三地跑過來。
因為情緒低落,就會來找我,這樣就可以得到繼續努力下去的動力了——雖不是原話,差不多就這意思吧。但這怎麼可能呢,我哪有那種神力啊,有的話我肯定就毫不吝嗇地用在自己身上了。
「我說,神原。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自三天前開始,我都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問神原這個問題了。
「啊啊,這個……」
之前還明朗流暢地和我對答如流的神原,於此刻第一次結巴了。不過這也僅僅持續了一瞬間,神原臉上馬上又洋溢出笑容。
「……今天早報的國際版面看了嗎?關於俄羅斯今後的政治局勢,我想聽聽阿良良木前輩的看法」
「為什麼是時事啊!」
而且,偏偏還是這品味。
我連連日本的政治都不熟悉,海外的俄羅斯就更不用說了。
「啊啊,難道阿良良木前輩喜歡的有關印度的話題?只是,可惜啊,正如前輩所見,我是體育系戶外系的人,對IT方面不是很懂耶。對我來說還是剛才俄羅斯的問題更實際點」
「……今天早報我沒看」
我找了個連自己都覺得說不過去的借口。老實說,看是看了,但我卻還沒有愛好時事到可以跟人討論一番的地步……。
然而,神原對此卻,
「這樣啊」
僅僅是緩緩地瞇起了眼睛。
「阿良良木前輩那麼繁忙,沒空看早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啊。冒失地說出不注意的話,真是對不起。那這個話題就推遲到明天吧,怎麼樣,阿良良木前輩」
「好啊……」
「真是心胸寬廣啊,沒想到竟然能這麼輕易就得到許諾。對我如此淺薄的發言,阿良良木前輩不可能沒有想法,但前輩卻能不露聲色而又落落大方地應對。不分清濁來者不拒的寬容——我更加喜歡阿良良木前輩了」
「是嗎,謝謝……」
「不必道謝,這是我真實的想法,不是恭維」
「……………」
不過,這傢伙腦袋還可以的啊。
擅長體育且又頭腦聰明,作為人類可是相當地犯規啊……羽川也好戰場原也好,雖然運動能力不低,跟這個後輩卻也完全不能相提並論。雖然戰場原在初中時是田徑部的主將,但進入高中以來已經有了很長的空白期,還要再加上戰場原個人的特殊情況。
不過,我當然不會相信,神原真的只是為了跟我討論俄羅斯的政治局勢而來的——那明顯只是個便利的借口。
關於她找我有什麼事,不管我問多少次,她都是這樣搪塞過去的。
我想她肯定是有目的的,卻又猜不到是什麼。
這傢伙到底是為什麼,突然就這樣纏上我了呢。學校明星神原和吊兒郎當的三年級學生的我,之間明明沒有任何交界點。
八竿子都打不著邊。
「說起來,阿良良木前輩,今天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嗎?」
「啊?沒有啊……很普通的一天」
除了你以外。
不過,我也差不多快習慣了。
「實力測試就快到了,感覺稍稍有些頭痛……」
「實力測試啊。呣,我對這也很頭疼。考試對參加了社團活動的學生來說是相當麻煩的。因為考試前一周學校就會禁止社團活動,我們就只好自己練習了」
「哦」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被禁止了就好好休息唄,何必自己再一個人練習呢,真是難以理解。嘛,因為是不同世界的人嘛。
「不過,這對你來說不正好嗎?這段時間就用來養傷吧」
「嗯?啊啊……啊啊,對啊」
神原垂下視線去看左手。
「到底是阿良良木前輩啊,能夠換個角度看問題,總是想方設法讓其他人幸福。真是了不起的樂觀啊」
「要說樂觀的話,我覺得讓再修煉一百年都比不上你……」
究竟是怎樣的教育才能調教出這樣的人才啊。
非常不可思議。
「不過,套用一句大家經常說的話,學生的職責就是學習。實力測試雖然可惡,但還是要努力去備考的」
「還好傷的不是右手」
「不,我慣用的是左手」
神原說道。
「左撇子在日常生活的大部分場合下都很不便,但在體育競技中世界中卻往往是一項優勢。所以左撇子選手很受重視」
「哦,是麼?」
「嗯,這是人與人競技的常識。在當今的日本,生下來就是左撇子的人大多都被矯正了,所以左撇子選手出現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阿良良木前輩,如果把這個概率套用到籃球運動中,又會怎麼樣呢?籃球是五對五的球類競技,也就是說,球場上的左撇子只有一個,那就是我。我能成為王牌,這也是原因之一」
「嗯……」
似乎聽懂了,似乎又沒聽懂。
「不過,正是因為這樣,一不小心把左手傷了可就麻煩了」
「左撇子耶……嘛,我不參加體育活動所以不是很清楚,只是單純地覺得左撇子好酷」
真實的感想。
個人覺得左撇子的動作很拉風,嘛,這已經是偏見級別的認知了。
「說這樣的話的阿良良木前輩也是左撇子吧?呵呵,看到前輩的手錶戴在右手上時我就發現了。左撇子的人對同類很敏感的」
「……………」
手錶只是我無意間戴在右手的,可現在我卻怎麼說不出口了……以後我是否在這個傢伙面前,都得用左手寫字、用左手握筷子嗎?雖然那樣很拉風,我卻不想付出更換慣用手的代價……。
「那考試的時候很辛苦吧。慣用手都這個樣子了,肯定沒法考國語了」
「嘛,雖然手不方便,但那也是實力測試啊,不管哪門科目都不用寫論文,字稍微寫的歪扭些,嗯,也沒關係。老師考慮到我的情況也會通融一下的。說話不注意表達方式,讓阿良良木前輩又為我操不必要的心了,對不起。不過,阿良良木前輩還真是體恤後輩啊,馬上就要考試了還能分出餘力來為我這樣的人擔心,不是一般人就能做到的。我只能說是佩服之至」
「……呃,我可沒什麼餘力」
這是真的……
先不說即便有餘力,我也不會去照顧一下後輩,眼下我確確實實沒有任何餘力。
「我馬上要去參加學習會了」
「學習會?」
神原迷惑起來。
大概是沒能理解學習會這個詞。
「嗯——那個,簡單地說,我之前的成績不怎麼光彩……而且,一年級和二年級的時候出勤率也有些糟糕……」
為什麼我要作出這樣的說明啊。
對方雖說是明星,卻也是比我小的後輩呀。
「也就是說,實力測試就是反敗為勝的機會」
到頭來,為了面子我竟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深深地體會到自己有多庸俗了。
「呣,原來如此」
神原頷首。
「我不是那種會專心備考的人,所以不太清楚。嘛,說起來,班上的同學也會在考試之前聚到某個同學的家裡……就是這回事吧?」
「嗯,差不多就那樣」
「哦,那阿良良木前輩前輩接下來要去同學家了嘍,那就再見吧。不過……」
神原稍微有些吞吞吐吐。
「學習和運動不同,並不是集合眾人的力量就能出成果的吧……」
「這點不用擔心。雖說是學習會,但總共也就兩個人,而我完全是被教的那一方。班上有個成績好得沒話說的同學,我就是去接受輔導的,這就像是請家教」
「哦……啊啊」
神原突然想到了什麼。
「是戰場原前輩嗎」
「……哦?你認識?」
「我早就聽說過,阿良良木前輩班上成績好的人,除了戰場原前輩就沒其他人了吧」
「呣……嘛,倒也沒錯」
戰場原那傢伙果然是名人啊,連這個低年級學生都知道她,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嗯?
但是,說到成績好且有名的人,首先想到的應該是那個從來沒把年級第一讓給別人過的羽川才對吧,至少,不是『除了戰場原前輩就沒其他人了』吧。再者,從『學習會』這個詞的語感來看,第一反應應該是同性同學,在這個場合也就該列舉男生的名字,這樣才合理啊。
「那麼,我就不浪費前輩的時間了,今天我先告辭了」
走的時候神原駿河深有感觸地嘰咕著,還不忘加上個『今天』才離去。
猛地放低重心,把腿伸展開。
預備動作。
穩穩地繃緊跟腱——
「阿良良木前輩,願勝利與您同在」
剛說完,神原立馬就踩著『嗒、嗒、嗒、嗒、嗒、嗒』的腳步聲,沿著來的路跑回去了。腳勁不錯嘛——並不單單指她速度快,還包括那短的異常的起跑後到達最高速的時間。在一百米或是二百米跑步中掐表的話也許她的成績不會太出色,但若是十米二十米的超短距離的話,田徑部的正式隊員未必是她的對手。那是身為籃球運動員的神原駿河,為了在有限的場地裡自由自在地移動而專門強化後的能力,而眼前的情景正是那能力的真實體現……轉瞬之間,她的身影就已經在幾米開外了。因為動作過於激烈,短短的裙子迎風亂舞,慷慨地出賣了裙底風光。不過,穿著幾乎比裙擺還長的褲襪的神原對此毫不在意。
……但是,我覺得,跑步的時候還是穿運動服比較好,這樣看著的人也就用不著動邪念了。
唉,這傢伙……。
感覺就像是肩上的重負被卸下來似的。
這次還算是結束得比較快……但是,既然無法在短時間內弄清她為什麼這樣纏著我的理由,那以後這種事情還將持續下去,還真是讓我悠閒不得啊。雖然也沒什麼實際的危害災害,置之不理也是可以的,但我這樣的人稍微有些受不了神原的那種性格。不過,並不是所有人在跟都神原交談時都會感到疲憊,例外還是有的。
比如說,戰場原那樣的人。
「良良良木先生」
「……跟剛才相比雖然非常接近正確答案了,但是八九寺啊,不要把我的名字像音樂劇那樣唱起來好不好。我的名字是阿良良木」
「對不起,咬到舌頭了」
「不對,你是故意的……」
「咬舌頭了」
「不是故意咬的!?」
「我偷看到了喲」
「偷看到我才能的冰山一角麼!?」
不知何時起八九寺又站在我的身旁。
看到神原走了,她就回來了。從她這麼快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對拋下我一個人逃走這事抱有一定的罪惡感吧,而這次把我名字喊錯,也是唯一一次的故意行為,為了掩飾她自己的羞愧。不過她畢竟是八九寺,所以以上純屬猜測。
「剛才的人是誰啊?」
「你不是偷看了嗎」
「嗯,根據她稱阿良良木先生為前輩來推理,她應該是阿良良木先生的後輩」
「……好厲害的推理」
如果是神原的話,這種情況下她應該會先羅列出那啥Marlowe的古典偵探角色,把八九寺吹捧一番再說吧。可我就不行了,雖然一瞬間有過想要模仿她的念頭,但我靈魂卻不允許我這麼做……
「不過,阿良良木先生。你們的對話我在暗處聽得稀里糊塗,到最後都沒能弄清話題的主題。那個人是為了和阿良良木先生聊天才追上來的嗎?」
「嗯……不,八九寺,你這樣問我,我也不是很明白啊……」
「不明白呢,那是畫水彩畫的見解」
「我是美術部成員啊?」
也就是說,欠缺精彩。
「其實,這幾天我被她跟蹤了」
我實話實說了。
「跟蹤()?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
「那是長筒襪()」(註:日語中跟蹤與長筒襪的發音相近)
「哦,是那樣麼」
「不理解跟蹤是什麼意思嗎?簡單地說,就是跟蹤」
「跟蹤狂()?也就是女性下半身穿的……那是裙子()啊!阿良良木先生怎麼對女性下半身的穿著那麼感興趣啊」(註:日語中跟蹤狂與裙子的發音相近)
我稍微想了想還有什麼單詞能讓八九寺跟褲襪搞錯的,可惜以我的詞彙量沒能找到那樣的詞。於是就放棄了,這樣繼續和她說下去。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從三天前開始她就明目張膽地纏上我了。總之,等我回過神來,她就站在那裡了,然後就單方面地向我搭話。而且,就像你說的那樣,話題亂七八糟的……閒聊也好不是閒聊也好,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她想要幹嗎」
目的……應該是有的,但我又抓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大概被她隱藏得很好。
三年級學生和二年級學生之間,活動範圍重合的地方就只有操場,頻繁的不期而遇幾乎是不可能的。反過來也就意味著神原是有意利用短短的課間時間無孔不入地找我的。不過……雖然這點是明白了,但能推測出來的卻也僅有這個。
「呣,但是,阿良良木先生用不著想得太複雜,或許那個人只是正常地喜歡上了阿良良木先生呢」
「哈?」
「我記得她的確說過那樣的話」
「……啊啊,是耶。呃,怎麼可能啊,那句話只不過是恭維罷了。……我又不是美少女遊戲裡的男主,怎麼可能突然有一天就變得受歡迎了呢」
「也對啊。如果阿良良木先生真是美少女遊戲的主人公,那我也成了攻略對象。我才不要呢」
「……………」
連我都沒玩過的美少女遊戲,但小學生居然知道這個詞。
「不過,真是那樣的話,我肯定是攻略難度很高的角色」
「不,應該是很容易攻略才對」
只要解除了怯生的屬性,之後只要按部就班就行了……女主角有六名的話,八九寺的攻略難度大概排第四吧。
不過,要是把年齡也考慮在內,那確實難度很高。
「神原不是那樣的……啊啊,不過,說起來,是有說她戀愛時很瘋狂的傳聞來著。但就算是那樣,神原和我之間真的是沒有任何交點啊!我和她們……和神原不一樣,根本就是默默無聞的人」
不過,仔細一想我才意識到,那傢伙在樓梯第一次找上我的時候,至少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和班級之類的了。
為什麼啊。
到底是從誰那打聽的啊……?
「可能撿起被遺棄的貓的時候,被她看到了吧」
「我沒到撿過」
就連見都沒見過,被遺棄的貓。
哪有會安安靜靜地呆在寫著『請收養我吧』的紙箱裡的貓啊。
這傢伙究竟被灌輸了多少這樣的東西。
「那麼,撿垃圾的時候被看到了?」
「你剛才,把貓和垃圾相提並論了吧?」
「請不要曲解我的意思來找碴。阿良良木先生居然熱衷於刁難弱小的女孩子,真是惡趣味啊」
「向貓道歉!貓可是很可怕的哦」
「就算不是這樣,阿良良木先生,一見鍾情可是實際存在的喲。據說,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往往是第一印象決定的。這樣的話,那個人纏上阿良良木先生的現象也就解釋得通了」
八九寺咯咯笑著開心地說。
到底還是小學生啊。
「不會有錯的。我的女性直覺告訴我,事情就是這樣。怎麼辦?阿良良木先生。雖然現在還只是想要瞭解你的階段,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個人近期內也許就要向阿良良木先生告白了喲!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別鬧了。這種無論什麼事都用戀愛感情來解釋的做法我不怎麼喜歡。如果一切都可以用以前外國電影裡宣揚的那種天真的愛的力量來解決的話,世間不知會有多美好,所以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單純說她別有用心或者,討論尋找真相的方法,還還更容易接受。而且……」
我說道,
「另一個原因就是,難度最高的角色,已經被我攻陷了」
nanazii 2014-3-17 00:50
第3章
3
「感覺好像被人說什麼不愉快的事情呢。」
戰場原黑儀突然嘟噥到。真的非常突然,沒有任何徵兆,原本在筆記本上遊走的筆,也被這突然的話,嚇得停了下來。
不過這完全屬於自言自語,戰場原黑儀很快就把話題轉移了。
「教人學習,真的很難呢!」
戰場原黑儀說。
那之後,八九寺和我一起散步回去,一直到我的家門口。包括神原的事情還有其他的事情,說了很多,最後才分開。八九寺是個喜歡到處晃悠的傢伙,應該很快就會在某個地方相遇。將書包放在一邊,換好衣服,把教科書、筆記本和參考書放進書包裡,上學用的女式自行車也換成了山地車,開始朝戰場原家出發。雖然被突然回家的妹妹們追根究底的逼問,但幸運的是,成功逃脫。
就像與八九寺說過的那樣,戰場原的家確實很遠。一般不是騎自行車能去的距離。但如果是坐公共汽車的話,又會增加步行的距離,最後還是自行車比較快一點。雖說這是第二次來戰場原的家,但從家裡出發還是第一次,不能說我很熟悉路。
民倉莊——雙層木製公寓。
二零一號房。
六榻榻米大小的房間,窄小的梳洗台。
兩個標準體格的高校生,加上桌子和學習用具,就已經將整個房間擠滿了。戰場原家是單親家庭,戰場原也就是一般所說的獨生女,而戰場原的父親要工作到很晚才回家,所以這個家裡只有我們兩人獨處。
阿良良木君歷和戰場原黑儀。
兩個健康的十多歲年輕人,在狹窄的房間裡面獨處。
孤男寡女。
而且是,標準情侶。
男女朋友的關係。
然而。
「……為什麼我要非得要學習不可?」
「嗯?不是因為你笨嗎?」
「真是讓人討厭的說法!」
就像這樣的情況。
雖然心裡期待能夠發生些什麼就好了。
但實際的情況卻是如此這般。
開始交往是從那個母親節,五月十四日,從那個時候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兩個星期。但是,這段時間裡,任何帶有桃色氣息的發展,卻一點點也沒有。
…………
咦?好像連約會都沒有過?
早上,在學校裡面見面,休息的時間說話……一起吃午飯……放學後,一起走到回家的分歧路口……然後說明天再見,就像這樣。這不像情侶之間的關係,反而更像是朋友一樣……
雖然對於桃色的展開並不是很期望,但是,哪怕只有一點點,類似情侶之間的發展也好啊。
「含有學習這個詞的活動好辛苦之類的事,從我出生以來,就從未遇上過。阿良良木同學為什麼而煩惱,在哪部分走入了死胡同,我一點也不明白……我不懂阿良良木君對什麼內容感到無法理解。」
「是這樣嗎……」
她說了一句讓我認輸的話……。
這個傢伙的學習能力與我的學習能力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啊。感覺有如深不見底的峽谷。
「我甚至覺得你會不會是因為自己什麼都不知道,而將希望全押在運氣上吧。」
「我有那麼不知死活嗎?……但是,戰場原,你也不是從出生起就頭腦出眾吧!是靠嘔心吐血的努力,才能維持年級前列的成績吧?」
「你認為努力的人會去意識到那些嗎?」
「……不是這樣嗎?」
「啊,希望你不要誤會。對於努力了也完全沒結果,甚至連往哪個方向努力也不清楚的阿良良木君,我是很可憐的喲。」
「用不著你來可憐!」
「白費功夫,一場泡影。」
「呃,嗚嗚!加了吐槽後形容得越發殘酷了嗎……!?怎麼好像我連為無知流淚都不行似的!」
這到底是什麼遊戲?
「先不說名叫雜草的草,有一種名叫雜魚的魚……」
「根本沒有那種名叫雜魚的魚!」
「先不說被稱為雜草的草,有一種被稱為雜魚的人……」
「既然有被這麼稱的人,那也就表示有起這種稱號的人!」
「不過,一想到在這次的實力測驗中,如果我能讓阿良良木君能及格的話,作為人類的我就能夠向前更進一步,有動力了呢。」
「別把我的考試,當成對你自己的一種考驗好不好……而且,作為人類的你的前進方向,應該在其他方面吧!」
「吵死了。你已經被勒死了。」
「過去式?我已經死了嗎!?」
也許找這個傢伙教我唸書是一個錯誤,如果坦率點找羽川就好了。
但是。
如同八九寺所說,和戰場原兩個人獨處,也許會發生什麼讓人害羞或者可愛的事情發生,心裡是這樣盼望著……
突然,戰場原的目光從筆記本上面移開。
戰場原的臉龐,還是一如既往的澄淨。
表情完全沒有任何變化。
這裡只有我這個男友一人,卻沒有任何特別的表情出現……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傢伙根本,不是什麼驕傲吧。
態度一點變化也沒有。
嗯。
這個情況,也許是我太過於期待了。有了情侶這個關係,就會有什麼特殊的對話出現。但是冷靜想想,出乎意料地,雖然關係發生了變化,但我們的對話內容,從以前開始就沒什麼改變。情侶之間的甜言蜜語,不過是笨蛋一樣的幻想。
「…………」
確實如此。
回想一下戰場原至今以來的事,回想一下戰場原之所以身為戰場原的經歷,當然,其中也帶有貞操觀云云的問題吧。但,不僅如此,戰場原肯定是滿足於我們之間現在的關係,一定是這樣的。
因為她曾說過討厭敷衍了事。
曾經這麼說過,就代表她曾經是這麼討厭吧。
……不對。
但,這樣的話……
我想戰場原對於眼下的狀況,不可能沒任何想法……不過,上次來這所民倉莊拜訪的時候,同樣也沒有桃色的展開……親人不在家,招待男友來家裡,完全沒有任何特別感覺的女人,這個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從這裡地方著眼的話,桌子對面戰場原穿私服的樣子,非常合身,不像是一點也沒打扮過。但,那個裙子是不是有些過長。多靠了這個裙子,穿著長筒襪的腳一點都看不到。有一種意識到了什麼,而故意警戒的感覺。
歎。
現在,應該是作為男人的我,需要積極行動的時候了?但是,要說積極行動話,到目前為止,我都沒和女孩子交往過,到底要怎麼做一點也懂。
「怎麼了?阿良良木君,筆完全停住了。」
「沒什麼……只是題目有些難。」
「這種程度的問題?真是讓人困擾呢。」
對我的心情完全就不瞭解,單單,只是從心底歎了一口氣的戰場原,眼中帶著已經習慣了的輕視目光。
然後,彷彿鬱悶般,如此嘟噥。
「算了,做這些就夠了」
「咦?等等,你這種嫌麻煩似的把自動鉛筆放在一旁的慵懶動作,還有你這個哀歎的語氣是什麼意思。戰場原,在你的心目中,難道還有對我見死不救選擇嗎?」
「也不是沒有。」
即答。
「6:4……不,大概是7:3吧」
「無論哪邊是7哪邊是3,都是個太現實的比率……」
如果是9:1的話,倒反而讓我有些高興。
而且,實際到底哪邊是7?
「我正在猶豫呢。比起努力了卻沒結果,還不如沒努力就沒結果這種方式更能保護自尊心呢。」
「不要丟下我……」
這樣的話,就只有去拜託羽川了。
無論怎麼說,我都不喜歡那樣。
班長是個理直氣壯將,無論是誰只要努力就能提高成績,視為天經地義的常識的人,她的指導,我實在很難承受……
「嘛,既然你都那樣說了,我是不會捨棄你的。」
「那麼,就幫幫我吧。」
「不不,我是來者不拒,逃者不饒。」
「真是恐怖的思考方式。」
「沒關係,如果要做的話,就拚死去做。」
「不用拚死也可以吧!全力就可以了吧!你到底把我作了多麼強的預定啊,你!」
「……但是,阿良良木君。說起來的話,阿良良木君,確實只有數學比較好不是嗎?」
「咦?啊,嗯。」
你怎麼會知道?
在這個疑問提出之前,戰場原說道,
「從羽川那裡聽到的。」
這樣啊,羽川的話,對我的成績確實比誰都清楚。
「嗯……但,羽川應該不會宣揚別人的事吧。」
「啊啦,你不是誤會了?我說的是上次,阿良良木君和羽川說話的時候,我從旁邊聽到的。」
「……確實是有些誤會。」
可,那不是偷聽嗎?
「啊啦,是嗎。」
毫不在乎似的戰場原。
真是讓人頭痛的傢伙。
「數學不是需要背書的學科,所以我才能搞定。公式和方程這種東西,把它當作必殺技不就行了嗎?像是宇宙光線,龜派氣功波。該怎麼說呢,要是別的科目也有這種必殺技該多好。」
「如果有那麼好用的東西,那麼誰也不會辛苦了。不過,嘛,先把將科目本身放在一邊,如果只是為了通過考試,雖然沒有必殺技,但必勝法的話,還是有的。」
戰場原把放在一邊的自動鉛筆重新拿回手裡。
「在這之中,猜題這種學習方法,雖然容易煽動人的僥倖心理,進而形成壞習慣,所以基本上是不推薦的。不過這種姑息療法,這次或許不得不用了。情非得已。總而言之,只要別讓阿良良木君掛紅燈,先把及格線定為平均分的一半……」
刷刷,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數字。
預測的平均分,以及一半的數字。
嘛,這樣清楚地寫出數字來,感覺似乎能搞定這次考試——當然,這是真的能達到這些數字為前提。
「以背書為主的科目,老師總有著幾個『絕對要出的問題』,瞄準那個是最為重要的。只要找準了問題,然後制定對策進行練習就可以了。這不是為瞭解出那些解不出來的問題,而是為了不讓能解出來的問題溜掉。阿良良木君,目前為止,我說的話,聽懂了嗎?」
「……嘛,聽懂了。」
確實,頭腦好的傢伙,應付考試的思路,完全不同呢……出考題老師的想法,我以前完全沒想過。不,也不是這樣,在成績較好的中學時代,我也考慮過這樣的問題……但那已經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中學時代。
好懷念啊。
「那麼,從簡單的世界史開始吧。」
「世界史簡單嗎……」
「很簡單啊。只要把重要語句全部記住就可以了。」
「………」
「當然,對於阿良良木君沒有這樣的要求。但是,阿良良木君。這回的實力測驗,從現在開始,有我幫忙的話,應該是有機會通過的。不過,以後,你是怎麼想的?」
「以後?」
「將來的道路。」
邊說,戰場原邊將自動鉛筆的筆尖對準了我。
「將來的道路……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來了?」
「已經是高校第三年的五月底了。無論怎麼說,都不應該完全沒有思考過吧。以前你說過要是能夠畢業就好,那麼,阿良良木君準備畢業的同時開始就職嗎?具體有什麼計劃嗎?工作的門路和目標已經有了嗎?」
「那個……」
「那麼,是先做兼職?還是先在家裡呆一段時間?我呢,對於將這個問題過度簡單化的做法,並不是很喜歡。當然這要以阿良良木君的意見、願望為最優先。啊,還有一個進入專門學校後再就職的選擇。」
「你是我的父母嗎……?」
對瑣碎的事情,追根究底。
這種接二連三的不斷提問,叫人怎麼回答……目前為了應付迫在眉睫的實力測驗,已經用盡我的全部精力了,戰場原明明是知道的。
「父母?你說什麼呀,我們是情侶啊。」
「……」
直截了當的說法。
必殺技。
某種意義上說,是比毒舌更強的必殺技。
稍稍呆了一下,我回答道,
「將來的道路……也是呢,確實,該考慮一下了……那個,戰場原你已經決定了嗎?」
「繼續上學。大概,能夠得到保送吧。」
「……那樣啊」
「大概這種說法,有些過度謙虛吧。」
「對你來說呢。」
「總之,繼續上學。」
「繼續上學嗎。」
說得理所當然。
雖然本就是理所當然。
我這不是在學戰場原之前說過的話。不過,就像她無法理解我為什麼不能明白那麼簡單的問題一樣。我對於腦袋聰明之人的才智,現在不明白,以後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明白。
「考慮學費問題,我未來的選擇自然不多。幸運的,雖然有些自虐,但我並沒有什麼特別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會主動去配合未來的道路。」
「無論走哪一條道路,你都是你,不是嗎?」
「是呢。不過,」
戰場原說道,
「就我而言,還是想和阿良良木君選擇同樣的道路。」
「不……等等,那樣,」
雖然這麼說,確實我很高興,但從物理角度來說卻是不可能的……。
邊說,戰場原邊點頭。
「雖然無知是罪過,但笨蛋不是罪的。笨蛋雖然不是罪,卻是種懲罰。如果像我一樣在前世積德的話,就不會有這種事發生了,阿良良木君真是可憐呢。螞蟻看著寒風中受凍的蟋蟀的心情,現在我總算能明白了。能夠讓我體會到昆蟲的心情,阿良良木君也很了不起呢。」
「……」
忍耐……
對這件事情,反駁的話,只會讓傷口擴大。
「還不如死了,比較乾脆呢。蟋蟀的屍體,可是貴重的營養源,對於螞蟻來說。」
「和你下次見面的地方,肯定是法庭!!」
忍無可忍啦。
我還是缺乏忍耐力。
「嘛,不過,就算那樣,戰場原。我們畢業後的道路不同,但也並不代表,我們會分手吧」
「是呢。說得對。不過,進了大學後,享受著同學聯誼會的每一天,說不定會慢慢變心呢」
「你倒是很享受大學生活啊!」
「怎麼辦?畢業後,同居嗎?」
突然,她這麼說。
「如果這樣的話,就算以後方向不同,在一起的時間,反而增加了,不是嗎?」
「嘛……倒也不壞呢」
「不壞?那是什麼意思。」
「……我也很想這樣。請一定要這樣。」
「啊啦,是嗎。」
說著——戰場原很自然地把目光落在教科書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根據各人看法的不同,剛才的發言可以被認為是在開玩笑,但她不是會在這種時候開玩笑的人。就算遲鈍如我,也能明白這點。
這傢伙,可是戰場原。
……話說回來,想了想將來的事。
不,比起將來的事……一想到戰場原是真的在為我著想,或許我該聽取她的意見。雖然普通的高校生情侶,是不會把交往的問題考慮得那麼深遠的。
不過,什麼才是交往呢。
只有口頭的約定,卻沒有任何的保證。
歎息。
不行了,至今為止從沒有和女孩子交往過,別說是該怎麼去表達自己的感情,就連這種時候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也一籌莫展。
完全兩眼一抹黑。
早知道就該玩一下美少女遊戲。
至少還能作個參考。
不過,有攻略參考固然很好,但遊戲與現實不同,沒有通關爆機的。
「歎氣真多呢,阿良良木君。吶,知道嗎?每歎氣一次,幸福就會逃走一個喲。」
「我逃走的幸福,早已以千為單位……」
「雖然阿良良木君對於幸福的逃並不在意,但請別在我的面前再次歎氣。那會讓我心煩」
「你的話真冷酷啊。」
「心煩的是戀愛的煩惱。」
「……嗯,你的回答似乎不太痛快呢。那個」
微妙地有些高興。
吐槽靶子。
「那個,你知道嗎?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說道,
「我,從來沒有和男生分過手喲。」
「……」
不對,你想說什麼。
乍聽之下,好像她是個有眾多追求者的好女人,但明明之前她還堂堂正正地宣佈說自己與男生交往的經驗是零。
「所以」
話在繼續。
「我沒有任何想與阿良良木君分手的意思。」
澄淨的面容,沒有任何變化。表情、眉毛都紋絲不動。甚至讓人覺得被稱為感情的東西,這傢伙都不具備。不過——但是,沒有意識到,是不可能的,應該是這樣吧。
兩年之中。
從中學升入高校,在這段既非中學生、高校生,也非寒假的時候,戰場原黑儀完全斷絕了與他人的接觸,變得不知道如何與他人相處——這並不奇怪。就算她變得更加消極,更加膽怯。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就像面對警戒心非常強的野貓一樣——如果說貓的話,大概還是羽川更像吧。
不知如何表達,彼此都是這樣嗎。
「……那個,戰場原。」
「什麼?」
「你,還帶著訂書機嗎?」
「說起來……最近都沒帶呢。」
「是嗎?」
「有些鬆懈了。」
「鬆懈嗎」
那麼——那也算是種進步吧。
雖然那種程度的變化,不至於改變她的驕傲本性,但考慮到戰場原的個性——
……嗯,說起來。
兩年前的戰場原——
「對了,你中學的時候,是田徑部的王牌吧?」
「嗯。」
「已經放棄田徑了嗎?」
「嗯。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
戰場原用相當於即答的速度回答。
「我,不打算回頭。」
「哦……」
中學時期的戰場原,是一個給人印象非常好的超級好人,對誰都非常溫柔,非常努力從來沒有過懈怠,作為品格高尚的田徑部王牌——充滿朝氣,非常活潑的學生。這可不是傳聞,雖然和現在比起來,完全沒有可信度。
一切,都在即將成為高校生的時候發生了變化。
然後過了兩年。
改變的東西,已經復原。
復原——但也不是全部都恢復如初。
再加上如果本人,也沒那個打算的話。
「我不認為,有那個必要性與必然性,事到如今,就算回頭,也沒有意義——只會讓身上的包袱更加沉重。而且,都已經是三年級了。不過,阿良良木君。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沒什麼,只是對參加體育活動時候的你感興趣而已……嘛,空白期也不容易彌補,而且也不是什麼值得勉強也去做的事。」
就像說到貓就會想起羽川翼,說起運動的話,就會想起神原駿河,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後輩的模樣,所以才會提出這個問題……不過興趣也不是很大。
戰場原這也是在朝前看——不過。
可是,不回頭是否就代表著朝前看呢?
現在的戰場原,是否……
「不要緊喲,就算不參加運動,我也會繼續保持體形的。」
「……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這個沒有與男生分過手的,富於彈性的惹火身體,深深吸引了阿良良木君吧?」
「不要說得好像我是以身體為目標的好不好!」
而且什麼叫惹火身材啊……
就沒有其他說法了嗎?
「是嗎,不是以身體為目標的嗎?」
戰場原裝作糊塗道,
「那樣的話,暫時,你能忍耐寂寞吧。」
那才是你真正想說的吧。
我沒猜錯的話,這還真是婉轉的說話方式呢——完全不像戰場原式平時直截了當的作風,可以說非常拐彎抹角。
貞操觀念、呢。
應該不止這個原因吧。
「對了,阿良良木君,不是那種在吃自助餐的時候,想著反正付了錢『要把本錢吃出來』『不吃多些就太虧了』之類厚顏無恥的人吧。」
「……」
雖然不知道這些話裡有什麼特殊含義,但說這話的意圖,很明確是為了對我進行某種牽制……
她害怕人際關係。
所以與我的關係,慎重對待。
那麼,對這場交往,我也不能顯得小氣。
雖然還是不懂所謂的交往到底是什麼。但既然在交往,那麼我就奉陪到底吧
「……啊,對了」
接著,想到了——我決定把神原駿河的事情,對戰場原說說。雖然之前沒說,並不是出於不想讓她瞎操心,只是單純覺得沒有必要說,不要讓戰場原心煩,所以才沉默的。不過,一想到先前八九寺用她的小學生特有的感性所解釋的神原駿河的行動原理,萬一如果真的是那麼回事,那麼對作為情侶的戰場原繼續保持沉默,覺得似乎不是很公平。
「那個,戰場原。」
「什麼喲」
「你知道,神原駿河嗎?」
「…………」
回答是一陣沉默。
不,是什麼也沒回答。
要說公平的話,那麼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作為校園明星的神原駿河,在學校不知道這個名字的學生應該是沒有的。就算不是現在,最遲到下星期,神原跟蹤我的事情就會變成流言傳播起來。嘛,雖然對此並不煩惱,把它當成造謠就好——但是,也因此,自然地,我的提問,就帶上了其他的色彩。不去接口,就這樣忍耐寂靜。
「是呢,」
戰場原說道,
「神原駿河。很懷念的名字。」
「……是嗎?」
果然——是舊識。
我就猜是這樣。
說到學習會的時候,神原首先想到的並不是年級第一的羽川,而是戰場原的理由——並不僅僅是她嘴上說的那些。從神原的話中,可以找到這種感覺。八九寺說的可能性,我完全沒有想到,也是因為那種別說是含混了,根本就是非常明顯的氣氛。也就是說,當時神原給我的感覺,她的目標不在我,而是在我以外的其他方面。
「說起來剛才,阿良良木君也問過我中學時期的事情吧?嗯,確實她在中學時期,是我的後輩。」
「現在也算是後輩吧。而且是同一所學校。啊,另外,神原那個傢伙,中學的時候也是田徑部的一員嗎?」
「不,她中學時參加的是排球社……神原?叫得真親熱呢。」
瞬間,戰場原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平時,完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戰場原的瞳孔中,釋放出危險的光芒。還沒等我說出任何辯解,戰場原右手的自動鉛筆尖端,已經精準地對準了我的左眼,並以非常快的速度刺了過來。眨眼之間,因為神經反射我下意識想避開,但她在右手行動的同時,完全無視攤了一桌子的筆記本,膝蓋半跪似的跨在桌上,另一邊的左手抱住我的後腦,一下子就把我的行動封鎖了。
自動鉛筆的尖端——就在離眼球,毫釐之距的地方停住了,說毫釐之距,也許還太客氣了。準確來說是在我眨一下眼皮都不行的地方,停住了。而抱住我後腦的手,可能是她為了防止我作出多餘的舉動,進而造成自己發飆,提前採取的保護措施,真是了不起的技巧。
……戰、戰場原、黑儀。
你,就算沒帶訂書機,一樣沒什麼不同吧!
「那個孩子怎麼了?阿良良木君?」
「……!」
喂喂……
她是這麼善嫉的女人嗎,這傢伙……
我們感情有這麼深嗎?……還有,剛才我說神原名字的時候,也沒怎麼親切吧,對後輩都是直呼其名的吧?只不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和她以外的女孩子認識了而已,至於這麼拿筆頂著我的眼球嗎?……要是我真的見異思遷的話,戰場原到底會怎麼料理我?
雖然遭到這樣的待遇,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能夠早點說出來實在太好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哦不,真正好的,是在這種尚能做出辯解的時候,發現戰場原這樣的一面……!
「阿良良木君,你的傷口恢復速度應該很快吧。那麼,如果只是一個眼球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住手,住手!眼球絕對不行!我絕對沒做過問心有愧的事情,也從沒想過要去親近她,我對戰場原是一心一意的!」
「啊啦,是嗎。說了句讓我心情舒暢的話呢。」
終於——她收回了自動鉛筆。在手上轉了兩下以後,放在桌子上,將散亂的筆記本整理好。我努力平復著劇烈跳動的心臟,靜靜看著戰場原。
「稍微有些熱。嚇了我一跳呢,阿良良木君。」
「……你,遲早,會殺人的。」
「真有那麼一天,我會先殺阿良良木君的。第一次的對象,絕對是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以外,絕對不會選的。說定了喲。」
「不要把這麼恐怖的事情說得好像甜言蜜語似的!我,雖然喜歡你,但還沒到被你殺也樂意的地步!」
「深愛到想殺死對方,被喜歡的人殺死,不是最好的死法嗎?」
「我討厭這種扭曲的愛情!」
「是嗎?真可惜。還有真意外呢。我還以為如果是阿良良木君的話……」
「你想說,被你宰了也心甘情願嗎?」
「……?咦,啊,嗯嘛」
「好模糊的回答!」
「嗯,嘛,算了,那個,是不好呢」
「我不接受這種模糊的回答!」
「有什麼不好的,你就認了吧。我如果殺了阿良良木君,也就是說,阿良良木君臨終的時候,離你最近的人就是我喲?這不是很浪漫嗎?」
「不要,無論被誰殺掉都好,只是你我絕對不要。因為我感覺,無論被誰用什麼樣的方式殺掉,都比被你動手殺掉要好得多。」
「什麼喲!那種事,我討厭。如果阿良良木君被我以外的人殺掉的話,我就殺掉那個犯人。我的約定,我絕對要遵守。」
「……」
這個傢伙的愛情,真的,相當扭曲呢。
雖然對於被愛這件事,終於有了實質感……
「姑且不說這個,談談神原的事情吧。」
就像在說危險的話題至此為止,戰場原用她一如既往的順序,理所當然般,轉回了話題。
「雖然我們的社團不同,我是田徑部的王牌,她是排球社的王牌,年級也不同,但還是認識的——而且」
「而且?」
「……嘛,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別值得說的事。當時在社團活動以外的私人時間裡,那孩子也常常照顧我,或者說她硬逼我接受她的照顧……不對,阿良良木君。」
開始給我設套的戰場原。
「剛才,為什麼阿良良木君,會說出那個孩子的名字,能夠告訴我嗎?如果問心無愧的話,請好好說明一下吧。」
「啊,啊啊。」
「當然,如果作了什麼問心有愧的事情的話,也請好好說明一下喲。」
「……」
要是笨拙地去隱藏什麼的話,真的可能會被殺掉,所以我把從三天前開始,就一直被神原駿河跟蹤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對戰場原說了。以「嗒、嗒、嗒、嗒、嗒、嗒」這種節奏舒心般的腳步,從我背後躥出來,與我不著邊際地交談,然後沒有露出任何目的,就一個人回去的後輩————神原駿河。大概有什麼目的吧,但對她的目的,我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一邊說明,我一邊心想。
神神原肯定是瞄準了戰場原不在的時候,來找我的吧。今天,看見我與八九寺在一起後,追過來是個例外,基本上她盯上的都是我獨自一人的時候。換句話說,戰場原現在才知道神原跟蹤我,也並不是偶然。
還想到一件事。
要說——叫得親熱,應該是戰場原才對吧。雖說是中學時代的後輩,但戰場原對神原用的稱呼是『那孩子』,對啊,感覺上也太--哦不,這也許單純是錯詞修飾吧。
就像感情完全不會出現在表情上那樣,戰場原的聲音中,也完全不帶絲毫感情。無論說什麼,幾乎都是四平八穩的語調。一想到她究竟用怎樣強大的意志力來自我約束,我就毛骨悚然。
不過--那個孩子、嗎。
「是嗎」
聽了大致說明後,戰場原,終於點了點頭。果然,還是一成不變的表情,四平八穩的語調。
「呢,阿良良木君」
「什麼喲」
「上有洪水,下有火災,這是什麼」
「……?」
為什麼突然開始猜迷了?
戰場原從何時起變成了猜迷角色,一邊覺得不可思議,我一邊,總之,先回答提問。幸好,那個謎題我是知道的。
「那個嘛,是澡堂加熱洗澡水的鍋爐,對吧?」
「嘟嘟,正確答案是」
戰場原平淡地說道,
「……是神原駿河的家喲」
「你,想對學校明星的家,做什麼啊!?」
好恐怖!
眼皮狂跳!
「嘛,玩笑先放一邊」
「你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說不定打的會那麼做,你的話」
「會嗎?不過,既然阿良良木君都這麼說了,玩笑就保持只是說說的程度吧」
「我說,普通都該那樣吧……」
「神原呢,比阿良良木同學早一年,發現我的秘密」
若無其事地--普通的語氣,不過似乎帶著若干鬱悶,戰場原說了起來。
「我在剛剛升上二年級的時候,也就是神原剛剛考入直江津高校的時候。從學校位置上,會有以前認識我的後輩考入這裡,這是早已經預料到的。對此,我也早就準備好了對策,不過--對神原,我還是稍微大意了些」
「嗯」
戰場原黑儀。
她身上的秘密--
我在樓梯上接住了滑了一跤的她,所以才發現了她的秘密--要說的話,那只是偶然。不過,反過來,也能說這是個遇上這種程度的偶然就會曝光的秘密。我並不是第一個,發現這秘密的人。戰場原也這麼說過--這樣的話,神原……
從神原的那種性格來看。
「那傢伙……神原多半想幫你吧?」
「是的,說得對。但我拒絕了」
戰場原坦然說到。
就像是在講述標準語法,或正確的日語使用方式一般。
「我採用了對待阿良良木君時類似的措施。阿良良木君,即便被那樣對待,還是繼續跑來找我。而神原,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嘛,也就是這種程度的關係吧」
「……再也沒有出現過」
那是,一年前的事吧。
大概,徹底--拒絕了別人吧。因為對方是熟知以前的自己,中學時代,田徑部王牌時代自己的神原,恐怕她用的,一定是與我那時候類似卻又有所超越的強烈拒絕吧。要是不這麼做--那個神原,大概不會簡單放棄吧。我在知道戰場原秘密的五月八日那天--記得戰場原確實說過,目前學校中知道她那個秘密的,除我以外只有保健老師春上。
目前--嗎。
換句話說,神原駿河是過去發現戰場原秘密,但被戰場原強行逼迫忘記的可憐受害者之一……哦不,應該是犧牲者之一……不過,最後,那個神原,真的能把戰場原的事情忘記嗎?
「……你們曾是朋友吧?」
「那是中學生時代。現在則不一樣,不過是路人」
「不過,你和一年前……狀況已經不同了嗎?那個,你的秘密,已經解決了--」
「我剛才說過的吧,阿良良木君」
打斷我一般,戰場原說道,
「我,不打算回頭」
「…………」
「因為我選擇了那樣的生活方式」
「是嗎……」
嘛。
如果那是戰場原選擇的生活方式,那麼就沒有我插口的餘地--道理上,我是這麼想的。畢竟面對自己曾經用過分手段拒絕過的人,說什麼麻煩已經解決了讓我們重歸舊好吧之類自說自話的性格,戰場原是沒有的。
「不過……雖然明白了你和神原的關係。但那好像說明不了,神原跟蹤我的理由吧」
「大概,知道了我與阿良良木君成為戀人關係的事吧。我們開始交往是在兩周前,跟蹤開始是在三天前,時間上,很不是正好嗎」
「啥?換句話說,她好奇戰場原黑儀的男友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所以來試探我嗎?」
「我想應該是這樣。給你添麻煩了,阿良良木君。是啊,對此,我一句話也無法辯解。這是沒能完全清算人際關係的我的責任」
「清算……」
她用了個討厭的單詞。
或者說是個感覺淒慘的詞。
「沒關係,我會負責的……」
「你不必負責!天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來!這種小事,我自己會解決!」
「不必那麼客氣嘛,你真見外呢。」
「你是想見血吧……」
嗯。
不過,總覺得,光那樣,還是有些無法理解。
「神原,是一年前被你狠狠拒絕的吧?那之後,就再沒聯繫,一刀兩斷了吧?那為什麼,事到如今,還會對你的男友感興趣?」
「先不說一般情況下,後輩會不會對一刀兩斷的前輩的男友感不感興趣--我們的情況不一樣吧?阿良良木君。阿良良木君做到了神原沒能辦到的事情,所以她才會覺得不可思議。對於神原來說,阿良良木君所做的是,是她絕對無法辦到的」
「啊……是這麼回事嗎」
發現了戰場原黑儀的秘密……卻被拒絕的她。被激烈地,毫不留情地拒絕的她來看,身為情侶立場的我,當然是知道戰場原秘密的人吧,這種推測,一般來想,誰都能猜到。這樣一來,看到我明知戰場原的秘密,卻還待在她的身邊,就神原來說,確實會覺得不可思議呢。
話說回來。
我並不覺得,神原發現了那個秘密本身已經被解決的這件事。因為,如果她連這點也料到了,那麼神原大概不會找我,而是直接去找戰場原了吧。
「雖然讓我自己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但對神原來說,戰場原黑儀是她憧憬的前輩」
戰場原的視線一邊平移,一邊說。
「我曾經對於那個位置有自覺,自願扮演那種角色。我想那是沒辦法的事,那是曾經沒辦法的事,所以,拒絕的時候,我特別注意不要拖泥帶水,留下後患--是的,那個孩子,大概還是忘不了我吧」
「……別說得她好像很麻煩似的。其實她也沒有惡意吧。再說被人忘記這種事,相當…」
「麻煩喲」
戰場原乾脆地說到。
完全是沒有任何猶豫的語氣。
「這和有沒有惡意無關」
「話不能這麼說吧……既然你是神原憧憬的前輩,而且,神原至今依舊對你的事情念念不忘……嘛,突然和好,雖然有些怪。但至少還是有餘地吧?」
「沒有餘地。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我們關係很好也是中學時代的事情,而且,和好之類的,太可笑了。我說過了,不打算回頭。難道事到如今,阿良良木君還想讓我走到那個孩子的跟前,說什麼讓你久等了,真抱歉之類的話?沒有比這更愚蠢的了」
戰場原彷彿在說這個話題至此為止,又如同突然想起什麼一般,改變了話題。她的技巧,始終是那麼高超。
「對了,說起來,阿良良木君,最近,有沒有去見忍野先生的預定?」
「忍野?嗯,嘛,也不是沒有--」
先不管忍野--因為必須去給小忍喂血,差不多是該去那間廢棄私塾了。今天是週五,嗯,明天或後天,準備抽個時間去一次……
「是嗎,那麼」
戰場原悄無聲息地站起身,拿起衣櫃上擺放的信封,隨後走了回來,把信封就那樣,遞給我。信封上印著郵政局的標誌。
「能幫我把這個交給忍野先生嗎」
「這是什麼……啊」
不用說,馬上發現了。
忍野咩咩--
這是付給那個穿夏威夷衫輕薄傢伙的工作報酬吧?
戰場原身上的秘密,戰場原遭遇的災禍,將之消除所必要的--等價的,勉強說的話,就是工作報酬。
記得,確實是十萬日元。
姑且,確認了一下裡面。沒錯,十張萬元大鈔。十張好像是剛剛取出來的,連號的新鈔。
「哦……已經準備好了啊,比想像中要快。你不是說,手頭不方便要花點時間嗎?是不是去打工了?」
「沒錯」
戰場原鎮定自如地說道,
「給父親的工作,幫了些小忙。嘛,準確來說是我強行幫忙的,然後賺了這些錢。」
「哦」
戰場原的父親,是在外資企業工作——嘛,作為選擇來說,並無不妥。按照戰場原的性格,果然不適合普通的打工呢,而且,我們的學校,也是禁止打工的。
「就我個人來說,借助父親的力量,有點犯規,所以不怎麼喜歡。不過,因為我是在背債家庭中成長的,對於錢這件事,我是認真對待的。另外這次還有些餘款,嘛,下次,請阿良良木君吃學校餐廳吧,我們學校的午餐,美味且價格適中,嗯,想點什麼都可以喲」
「……謝謝」
不過,學校食堂。
每天午休時都吃呢。
這傢伙,就一點也沒有和我出去約個會之類的想法嗎……
「可是,那樣的話,你直接交給忍野不就好了嗎?」
「討厭。我、討厭、忍野先生」
「原來如此……」
對恩人,她也能清楚地說出這種話,
但又絕非對忍野絲毫不感恩,我覺得這就是戰場原此人心胸寬闊之處。
嘛,我也不是很喜歡忍野。
「可能的話,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他,這一點清楚到甚至自己也不願意這麼想。他是那種,對別人的事情,彷彿完全看透般的傢伙」
「嘛,忍野與你,確實不投緣呢。他把別人當成傻瓜般的言談舉止,與你的性格完全不合吧」
說著,我將信封放在坐墊的旁邊。然後從上拍了一下信封,接著朝戰場原點了點頭。
「懂啦懂啦。既然如此,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那麼,我就收下了。下次去見忍野的時候,我會負責交給他的。」
「拜託你了」
「嗯」
隨後,我心想。
緣分。
舉止。
性格。
那個後輩,神原駿河那種難以形容的新型角色--是不是,完全與戰場原的角色屬性相反啊?緣分、舉止、性格、還有其他的一切--
戰場原是中學時代,田徑部的王牌
不僅如此,還是憧憬的對象。周圍人的尊敬視線集其一身——當然,不僅只有神原。戰場原曾經扮演過身居那個位置的角色--與如今散播暴言與毒舌的模樣,大概是完全相反的角色吧。
暴言與柔言。
毒舌與蜜舌。
截然相對。
表裡相反。
換句話說。
「那麼,阿良良木君」
戰場原用不帶任何感情的眼神說道,
「繼續學習吧。知道嗎,這是有名的托馬斯·愛迪生說過的話。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天分。他真不愧是個天才,說得真好。不過,愛迪生一定認為,那百分之一的天分非常重要吧。人類與猴子在遺傳因子上的差別,據說也就在那百分之一上喲」
nanazii 2014-3-17 00:51
第4章
戰場原是兩年,我是兩周。
羽川則是在黃金週期間。
八九寺是什麼情況,目前還不清楚。
這就是我們各自接觸怪物的時間,經歷非凡體驗的時間——吧。平常所絕不會有的,恐怖體驗的,期間和時間。
就拿我阿良良木歷來說吧。
在這個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文明社會之中,以讓我羞愧到如果地上有洞的話就會想要鑽進去程度的古老方式被吸血鬼襲擊了——在令人血液凝固的恐怖與恐慌之中,被傳統而又傳說的吸血鬼,將身體中全部血液吸了個乾淨。
一滴都沒剩地被全部搾盡。
接著,我變成了吸血鬼。
成了畏懼陽光,討厭十字架,忌諱大蔥,遇到聖水就會化為灰燼,作為代價獲得高於普通人類數倍甚至數十倍數百倍數千倍的肉體能力,更大的代價是對人類的血液有著絕對的需求感——這樣活躍於漫畫啦,動畫啦,電影中的夜行生物。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那種充滿真實感的吸血鬼還真是犯規啊。因為現今吸血鬼的主流是,在大白天也照樣在外行走,帶著十字架的墜飾,吃著餃子喝光聖水,只有肉體能力方面得到了大幅提高。
即便如此。
既然身為吸血鬼,就不得不去吸人血,這一點從古至今都未有改變。
吸血的鬼——吸血鬼。
然而,結果這樣的我卻被路過的大叔,並非什麼吸血鬼獵人,也並非基督教的特殊部隊,更不是同類相殘的吸血鬼,只是單純的一個路過的大叔——輕薄邋遢的忍野咩咩,被他從那樣的地獄之中解救了出來,不過這兩週期間發生地事情並不是就這樣消失了。
鬼。
貓。
蟹。
蝸牛。
但是,即便如此,我和其他三人之間還是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決定性差異。特別是戰場原黑儀情況和阿良良木歷的情況,更是有著巨大的差異。
這並不是指我們的期間長短不同。
而是失去東西的多少。
戰場原說了,她不打算回頭。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必然,必要之類的話,即使戰場原已經恢復了,但她依然無法回到過去那個時候的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因為戰場原她……在這兩年期間,拒絕與他人之間的一切互動,也沒有和同學進行過任何接觸——直到現在,她都沒有任何改變。
除了對我之外,對待其他人的態度依舊沒有變化。
只有阿良良木歷對戰場原來說是特別的特例,除此之外,戰場原她,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之前和之後沒有差異。
只不過不再經常出入保健室而已。
只不過開始參加體育課的活動而已。
在教室的角落——靜靜地讀書。在教室之中,通過讀書這種行為,與同學之間構築起堅固的牆壁。
她已經可以與別人交談,卻只和我一個人說話。
她已經可以與別人一起午餐,卻只和我一個人吃飯。
同學們僅能感到她情緒稍微變好了,病情稍微好轉了而已。如今她在班級中依舊是安靜而病弱優等生形象。
身為班長的羽川,卻認為這是非常大的改變,而真心地感到喜悅——然而,我卻無法如此單純而樂觀的看待這些。
並不是失去了,那也許只是捨棄。
但就結果來說,是一樣的。
我並沒有不懂裝懂的意思,而且,以後要怎樣與她交往,說實話我大概是真不知道——畢竟這不是我能夠多嘴的事情。
干預或者干涉,我認為都不正確。
即便如此,也不是說完全沒想過。
如果,戰場原……
現在的戰場原,沒帶訂書機……這已經算是進步了。如果這算是變化的話,再來個更大的變化不也不錯嗎?
並不是單指對我的看法。
對其他的人,如果也——
「喂,喂」
「久等了,我是羽川」
「……」
嗯,怎麼說呢,就電話的接答方式來說完全正確,不過換成是手機的話,這樣的台詞會不會有點奇怪?
羽川翼。
班上的班長——優等生的典範。
彷彿是為成為班長而生的女孩。
神所選出的班長中的班長——最初我曾經開過這樣的玩笑,不過在擔任副班長同羽川共同工作了兩個月之後,我發現這話竟然一點都沒說錯。雖然知識對人類來說非常重要,但可以的話,這種事我真不想知道。
「怎麼了?阿良良木同學給我打電話很稀罕啊」
「啊,不——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問問你」
「想要問我?行啊。啊,是關於文化祭的節目的事情嗎?不過,在實力測試結束之前還是不要過多的考慮文化祭的事情好吧——阿良良木同學不是很吃力嗎?當然,雜務的話就全部由我來解決好了,還是說,節目要變更?不過這可是全班投票決定的事情,要想改變可是很困難的哦。啊,難道說出了什麼非要變更不可的問題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必須盡快解決了」
「……你讓我說句話吧」
還真是個說起話來自顧自的傢伙。
非常的想當然,而且一旦說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讓人很難找到插嘴的機會。
晚上八點。
從民倉莊,戰場原的家中出來推著自行車走在瀝青馬路上。之所以是用推的,並非因為旁邊有八九寺同行,也不是神原看到我又跑過來的緣故,只是因為稍微有點事情要考慮。
結果,晚上八點就結束了學習。
晚飯的時候,我想著說不定能夠吃到戰場原親手做的料理而有所期待,不料那個女人卻完全沒有那樣的打算。等到我實在忍不下去,拐彎抹角地向她表明飢餓的感受時,「是嘛。那麼今天就到這吧。雖然應該是多餘的,不過這一帶的路燈比較少,回去的時候路上請小心。See you later,Alligator」就這樣被乾脆地被打發了出來。我覺得,因為她父親的工作經常通宵,所以實際上是一個人住的戰場原黑儀應該不至於不會做菜才對……(譯註:關於See you later,Alligator這句。alligator的意思是短吻鱷,用這個詞是為了讓整句話聽起來押韻,本身的意思並不是很重要,這是英語裡用來告別時的一句約定俗成的話。)
畢竟,不管怎麼說她也是攻略難度很高的女主角啊,想吃她做的飯看來並不容易。
嘛,現在的我並不會簡簡單單就感到飢餓,剛才說肚子餓其實幾乎等於是撒謊。
不管怎麼說。
雖然說有心事,不過在輔導我的戰場原眼中連取得平均分都不可能的我,就算是想破腦袋也沒什麼建設性的意義吧,所謂的思考只不過是自我滿足一樣的東西。不過在這個世界上有著自我滿足就可以的事情以及自我滿足也沒用的事情,在目前的場合下應該屬於後者吧。
所以,我就右手握著自行車龍頭,邊走邊用手機給羽川打了電話。時間是晚上八點半——在這樣的時間給並不是很親密的女孩子打電話到底是否合適,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不過就羽川本人的反應來看,應該是在允許的範圍之內吧。認真的化身,比常人要嚴謹一倍的羽川的話,如果不行,她肯定會乾脆地說出來的。
「嗯。可能會佔用你一點時間,羽川,現在有空嗎?」
「嗯?可以呀。我不過是正好在輕鬆學習」
「……」
被神所選出的班長中的班長爽快地如此說到,絲毫沒有厭煩的意思。
輕鬆學習,是指的哪種學習啊……?
「嘛,那麼,我盡量長話短說……羽川,你和戰場原是同一所中學畢業的吧?那個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啊對了,公立清風中學對吧」
「嗯,是啊」
「那麼,你認不認識一個叫神原駿河的後輩?」
「啊,當然,認識的啦?話說,有不知道神原同學的人嗎?不是連阿良良木同學都知道嗎?籃球部的隊長,學校的明星。我也曾今跟朋友一起去為她們的比賽加油過」
「不是,我說的不是現在的她——神原同學中學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嗯?是這樣啊?為什麼要問這個呢?」
「不為什麼」
「恩……不過,中學時候和現在也沒有太大的不同。是籃球部的王牌,非常活躍。二年級下半學期開始和現在一樣擔任了球隊的隊長之職。有什麼問題嗎?」
「不,怎麼說呢——」
說不出來啊。
開不了口啊。
她不會相信的。
偏偏就是那個明星,竟然會搞跟蹤,而跟蹤對像居然就是我。
即使我開得了口,且羽川也會相信,要坦白到什麼程度還是個問題,不過,既然對方是羽川的話,一定程度的坦白也可以吧。當然了,必須隱瞞的情況,還是的隱瞞才行。
「那個神原同學和戰場原,在中學的時候關係不錯——這是真的嗎?」
「嗯?之前我應該也說過,雖然我和戰場原同學讀同一所中學,不過我跟她並沒有太多的直接接觸哦。只不過因為戰場原同學是有名人,所以不起眼的我認識她而她不認識我」
「你那種謙卑的姿態總是讓我感動啊,不過這次你就直接說重點吧……」
「瓦爾哈拉組合」
「哈?」
「現在一說我想起來了。瓦爾哈拉組合吧,田徑部的戰場原同學和籃球部的神原同學被稱為瓦爾哈拉組合」
「瓦爾哈拉組合……?瓦爾哈拉組合是指什麼,這個單詞好像有些印象。但是,為什麼會被那樣稱呼……」
「神原的『(ba ru)』和戰場原的『(ha ra)』和『(ba ru ha ra)』不是一樣嗎。然後,所謂瓦爾哈拉,是指北歐神話中,最高神奧丁所居住的天上宮殿,迎接戰死後的英雄們的靈魂,戰神聖地的意思——」
「……啊,神原的『神』和戰場原的『戰場』嗎」
「所以才叫瓦爾哈拉組合」
「哈……」
這也太形象了吧。
不過是諢名而已,居然能起得如此巧妙……硬要挑刺的話,也就是這個名字太過完美,讓聽到的人唯有佩服不已,這樣的反應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實在很困擾,應該是那種專門喜歡吐槽的壞心眼傢伙想出來的吧。
「嘛,既然是被叫做組合了,那麼她們之間的關係應該不至於到交惡的程度吧?戰場原同學直到臨畢業的時候依然堅持參加社團活動,同樣是運動社團的成員,最低限程度的交往應該還是有的」
「你還真是什麼都知道啊」
「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啦,我只知道自己知道的事罷了」
依舊如故的互動。
不管怎麼說……嘛,感覺上好像已經瞭解了內幕。
但是,即便知道了內幕——又能怎麼樣呢。
表面上,應該怎麼做。
「雖然以前也問過這樣的問題,不過中學時代的戰場原……跟現在的她感覺完全不同是吧」
「嗯,是啊。嘛,最近,戰場原同學雖然多少有些變化,不過跟以前比起來還是大不相同」
「是嘛……」
是改變了啊。
但只有跟我扯上的時候。
所以——跟以前不同。
「果然,在後輩中,還是很有人氣嗎?」
「算是吧。在男女之間的人氣都不小。不僅僅局限於後輩吧?前輩們還在的時候,前輩們也認為她很可愛,當然,同級生們對她的評價也不錯——」
「也就是說男女老少通殺——啊」
「也就是前輩後輩而已,還不到老少的程度啦。不過,嚴格說起來,在後輩女生間的人氣是最高的。大概就是這樣吧?這大概才是現在阿良良木同學最想問的吧」
「……跟你說話還真是輕鬆」
不過她的洞察力實在太強了些。
雖然她並非忍野,不過我還是有種被看透了的感覺。
「但是,阿良良木同學跟以前的戰場原同學沒什麼關係,而是喜歡現在的戰場原同學吧?」
「……」
這傢伙,思維跟小學五年級的八九寺一樣啊。
順帶一提,雖然並沒有向別人正式說過,我和戰場原交往的事情還是眾人皆知。原本就處於老老實實優等生地位,現在依舊繼續保持的戰場原自不必說,我也沒有可以宣揚我們關係的對象,雖然沒有遭到明目張膽的捉弄和過分的嘲諷,這事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傳播了開來,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傳言這種東西還是很恐怖的。
超越三年級和二年級之間的隔閡,傳到神原的耳中再怎麼說也是需要時間的……不過,考慮到戰場原是有名人,再加上神原本身對戰場原的事情有所在意,這已經算是比較晚了,果然跨越年級的話,大概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雖然是老生常談了,不過要銘記保持純潔正當的男女交往哦,阿良良木同學。希望你們不要傳出什麼行為不檢點的傳聞出來哦。不過戰場原同學是一本正經的人,嘛,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交往不慎的情況吧」
「哈啊……一本正經啊」
說起來,羽川還沒有瞭解到戰場原的本性……其他的同學暫且不說,在我們交往之前就已經預見到我們將要交往的奇人——羽川班長都被蒙在鼓裡,戰場原還真是了不起啊。這層意義上來說,戰場原將她那不讓任何人看到的一面單單展現在我的面前……不過,實在有些高興不起來啊,因為這並不代表她把我視為特別的存在。
不過,我們現在的交往也就那樣吧。連親手製作料理這樣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交往不慎什麼的,怎麼可能啊。
……。
啊啊。
被拒絕了——也就是說,在中學時代,神原她,已經瞭解到了戰場原的本性了吧。既然如此,現在她還找我交談,也就是說神原她——
「戰場原同學很難吧?」
羽川,唐突地冒出了一句話。
說起來——羽川以前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我想起來了。當然,既然是羽川所說的,大概不是指戰場原黑儀的攻略難度吧。
「正因如此,我並不是不懂裝懂的意思,不過,戰場原同學她應該算是製造了一條易守難攻的自我保護線吧」
「……」
「阿良良木同學也一樣啊。先不談你們之間的強弱,自我保護本身是個人隱私,任何人都會有的,不過戰場原同學和阿良良木同學在這方面特別強罷了,就像是在守城池一樣。這樣的人大多會對與人交往這件事本身有所反感。你應該心裡有數吧?」
「你是再說我?還是說戰場原呢?」
「兩者都有」
「嘛,算是吧」
說的也對。
但是,如果這樣的話。
「不過啊,阿良良木同學。討厭與人交往和討厭別人,這兩者是不同的哦?」
「什麼嘛。這不是一回事嗎?」
「『塵世之間 正因有人 紛擾吵雜』」
羽川以鎮定的、靜靜的聲音說道,
「『話雖如此 非你之錯』……就算阿良良木同學對國語再怎麼棘手,這種程度還是能夠理解的吧?那麼,也應該能夠明白我想說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了」
只能這樣回答。
竟然把我當小孩,真是讓人惱火。
即便這樣——除了道謝外我想不到其他。
「三Q。抱歉了,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誤了你的時間」
「並不是莫名其妙的事哦。想要瞭解重要的女朋友,是很普通的啦」
羽川這樣說。沒事一般說出了這樣叫人臉紅的話。
真不愧是班長中的班長啊。
「不過,還是不要過多地追尋戀人的過去比較好哦,不要讓交往變成半興趣,半有趣的狀態哦,這個度要嚴守啊,阿良良木同學」
最後還叮囑了一番後,接著說了聲拜拜,就沒有聲音了。
說了拜拜卻沒有掛掉電話的舉動不禁讓我有些摸不著頭緒,對了,在寒假的時候我好像聽她說過,電話這種東西,應該由撥打方主動掛斷才是禮貌。
真是,讓人感到恐怖程度的禮貌狂人啊…….。
這樣想著,「那麼,明天學校再見」這樣說著,我按下了通話終了鍵。然後合上手機,放到了屁股上的口袋裡。
接下來,怎麼辦呢。
作為曾經同樣領教過戰場原的言詞和她的態度,站在相似的立場,擁有類似經歷的我來說,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但就我而言,對神原多少有些同情。
我想——可能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
想要讓戰場原,取回曾經失去的東西。
想要讓戰場原,拾起曾經丟棄的東西。
就算這是熱心照顧也好,就算是多管閒事也好,就算給她造成困擾也好——雖然,戰場原曾經向我展示過她那種把溫柔視為敵對行為的脫離常軌的哲學思想,不過這次的,甚至不能算是溫柔。
畢竟其中包含著我姑息性質的算計,那是我怕說出來,甚至怕想到的自以為是的用心。
但是,我不由得還是會這麼希望。
因為。
那對於我來說,是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只有這件事情,就算找忍野商談也解決不了……那個爽朗的笨蛋,不適合善後或者事後處理之類的事吧。嘛,雖然我也沒有資格說別人……哎,啊呀」
如果說有將非常重要的事情忘掉後,突然之間因為某個契機而想起來的話,現在就是這個瞬間。我打開背在肩上的背包拉鏈,檢查了一下裡面的東西。其實也不用特地去檢查就已經知道了,怎麼說呢,像是惡劣的玩笑般。原本——從戰場原那裡接過的信封,並不在背包中。
裡面放置著交給忍野的報酬的,那個信封。
「好像是放在坐墊邊上忘掉了……啊——啊,怎麼辦呢」
雖然是關係到金錢方面的事情,最好盡快解決,不過也並非什麼特別急的大事,只要跟她說明天帶到學校裡交給我就好了……要怎麼辦呢?雖然認為可能性不大,不過也有可能是原本放在了衣服口袋中,再同羽川打電話的時候不小心丟失了,為防萬一,最好還是打個電話跟戰場原確認一下比較好……不。
因為只是推著自行車前進,所以實際上並沒有走出多遠,騎車回去的話很快就能到達民倉莊。那麼,現在回去取回信封才是最正確的方法。雖然時間並不怎麼好,最差的情況下有可能碰到戰場原的父親,不過據說戰場原的父親非常忙,考慮到這點,碰到他的幾率可以忽略不計。
雖然打個電話也可以解決問題,不過既然是能夠名正言順地和戰場原見面的機會,又怎麼能放過。
雖然不知道戀愛時該怎麼表現。
不過至少讓我嘗嘗戀愛的滋味吧。
「那麼,走吧」
坐上坐墊,掉轉自行車的方向——
我還以為是下雨了。
並不是有雨滴滴到臉上什麼的,只是因為當我調轉車頭的時候發現——有個彷彿一直跟隨在我背後,近在眼前的某個「人物」的裝扮,闖入了我的視野。
那個『人物』。
一身雨衣。
整個臉都藏在寬大的兜帽中。
黑色的長靴……兩手帶著橡膠手套。
如果是雨天的話,這應該算是完善的裝備……不過,即使把手伸出來試探,依舊連一滴雨都感覺不到。
天空,月朗星稀。
在這邊遠城市,甚至可以說是鄉下地方的夜空中——遮斷月光,佔領夜空的就只有一些碎雲。
「……咦」
啊——……。
很奇怪……這樣的場面,很奇怪……我知道的,我非常清楚這種場面。這是在寒假期間體驗到讓我膩味的場面…….
我對於這樣的狀況實在太過相似而想要擺出苦笑的表情,卻沒能露出來。一方面是出於現狀,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氣氛……黃金周的時候,和羽川一起的經驗同時出現在了我的腦海中。
如果說有什麼問題的話……大概,和寒假時有所不同的是,我已經不是什麼不死之身,而對方也不是吸血鬼吧。
雖然現在並非能夠冷靜的狀況……「這個」,到底是什麼樣的「對手」,想要搞清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要保持冷靜不可。也就是說,在這數月間,我已經對這種數次經歷的場面稍有適應了——
面對「妖怪」。
……如果像是母親節,也就是八九寺那個時候的蝸牛一樣,在物理程度上人畜無害的話,當然是萬幸的……不過,我的本能告訴我,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不,並非我的本能,而是在我身體中某處植根的,雖然只有殘渣卻確實存在的,傳說中的吸血鬼本能——
為了將自行車再次掉轉,經過瞬間的判斷,我從座位上跳了下來。
雖然這個判斷是正確的——然而作為代價,我卻永遠失去了重要的山地車。雨衣以肉眼所無法捕捉的速度飛躍過來,左手成拳,打在了我險險退後之後留在原地的山地車的座椅部位——山地車就像是被激烈的龍捲風刮起的紙屑一般,扭曲,飛起。直到撞在電柱上才停下,那剛剛還以山地車形狀存在的物體,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狀。
如果沒有避開的話——我大概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大概。
僅僅是拳擊所捲起的風壓,已經足以撕裂外衣。
當然的,背包的吊帶被切斷,咕咚一下從我的肩上脫落,掉在了腳邊。
「……差、差距太大了吧」
苦笑——也只能這樣了。
並非直擊,只不過是被殘風捲到,就有這樣驚人的壓力……雖然還不及傳說中的吸血鬼,卻能讓人作出這樣聯想……伴隨著物理恐怖的妖怪。
這根本不是母親節那個時候所能相提並論的。
簡直就像是,寒假的時候。
自行車掛掉了。
既然如此,還有逃跑的可能嗎?
既然已經見識到了雨衣剛才的行動能力……不,準確的說並沒有看到,那是快到看不到程度的神速,因此,想靠雙腳跑掉是不可能的。
而且。
就算是為了逃跑,我也不願意向這個怪物,露出自己的後背——將後背暴露給這個雨衣,使其不在自己的視野範圍,這比任何事情都要可怕。那是一種無法從軀體中剝奪的,出自根源的恐懼。
沒想到這麼快就要前言撤回。
怎麼可能適應,這種感覺。
不管多少次踏入這樣的場面。
就算是回想,都不願想起。
緊接著,雨衣朝著這邊轉過來。因為帶著兜帽的原因,看不出裡面的表情——但是,比起表情什麼的,那裡,那個部分就像是無底洞一樣。漆黑,漆黑——完全無法窺視。
彷彿墜入了世界底部一般。
彷彿從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接著,雨衣,轉向了我這邊。
左拳
雖然這不是反射神經就能避開的速度——但是,就跟剛才山地自行車被破壞的時候一樣,因為是完全直線的攻擊,因為在動作之初,就有了覺悟的意志而做出反應,又一次險險避過——被避過的左拳,直接地,理所當然地,將我背後的磚牆貫穿。就像是被火箭筒打到了一樣。
在被這種惡劣玩笑般的破壞力驚呆之時,本來想趁著雨衣從磚牆中抽出左手的空隙調整姿勢,也就是,在對方陷於類似於猴子想把手從瓶子中抽出的時候,我原以為雨衣會花上數秒鐘的時間,不過看來這樣的計算實在太天真了。磚牆以雨衣的左拳貫穿部分為中心,如決堤似的,在周圍數厘米範圍,誇張地崩壞了。
令人懷念的畫面。、
破綻什麼的連一瞬間都不到。
彷彿繃緊全身一般,左拳緊接著又向我揮來——這次連準備動作啦預兆之類的都沒有,就以剛才的姿勢直接朝著我的身體,奮力毆打過來。、
火箭筒。
別說迴避了,就連防禦都來不及。
甚至連什麼地方被打中也不知道。
視野在瞬間轉了一圈、兩圈三圈四圈,思考回路如同被用力晃動一般,在激烈的重力加速中前後左右搖擺,整個世界扭曲了起來,接著,我的身體重重落在瀝青路面上。
全身上下品嚐到了與地面摩擦的滋味。
就像是在磨蘿蔔絲一樣。
但是——很痛。
還有痛覺也就是說,還活著。
雖然全身都痛,不過最痛的還是腹部——大概被直擊到的就是這個部位吧。急急忙忙想要站起來,雙腿在發出了幾聲可怕的聲響後,好不容易從狗吃屎的窘境中擺脫出來。
雨衣的身姿,在很遠的地方。很遠的感覺。一瞬間以為是錯覺——卻並非如此,真的很遠。看來,只不過是一擊,我就被擊出了相當遠的距離。名副其實的火箭筒。
腹部——感覺非常糟糕。
這種類型的痛楚也……有印象。
不是骨頭。
大概,有數個內臟破裂了吧。
但是,即便內臟受到了傷害,如果硬要說的話,我的五官形體,還算是沒什太大的外傷。啊原來如此,自行車和人類,在構造上還是有區別的,就算同樣是被重擊,卻不會同樣像紙屑一樣啊……Nice關節,Viva肌肉。(譯註:Viva,意大利語,萬歲之意)
雖說如此……。
受了這樣的傷,一時半會恐怕是動不了了。
然而,雨衣卻仍在向我接近——這是用眼睛能夠明確看到的,悠閒地,緩慢的速度。再有一擊,不行的話最多兩、三擊的話,我大概就要撲街了吧——所以根本沒有必要著急。
嘛,就是這樣,正確的判斷。
但是……為什麼?
這個,彷彿殺人魔一樣的「怪物」……從擊毀自行車,打破磚牆這些程度的威力看來,從不管怎麼寬鬆的標準看來,那都已經不能算是「人」,這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這個「怪物」,為什麼會來襲擊我?
既然是怪物,就有著與其相對應的理由。
不可能完全意義不明。
合理主義——合情合理。
這就是我從忍野那裡學來的,也是與那個美麗女吸血鬼的相遇之中學到的,最大的收穫——既然如此,理所當然的,這個怪物,也必然有其理由存在,不過那卻是我完全無法想到的——
原因到底是什麼。
回想一下今天所遇到的事情。
回想一下今天所碰到的人物。
八九寺真宵。
戰場原黑儀。
羽川翼——
兩個妹妹、班主任教師、連臉都記不住的同學們,還有——
以不同順序在頭腦中列舉出這些名字。
最後,我想起了神原駿河這個名字。
「……!」
這個時候,雨衣的方向改變了。
那個,人形的身體,完全掉轉。
不管可不可以,瞬間就飛躍了出去——
很快就從視野中消失了。
以令人呆滯的,唐突地動作。
「咦……咦咦?」
為什麼,突然之間……?
支配全身的疼痛,從遲鈍轉向敏銳的過程中,我抬起頭看向天空——果然還是月朗星稀,月亮美麗地映照在那裡。從身體的這裡那裡所散發出的味道,血的氣味相當煞風景。
嘴中也散發著濃厚的血腥味。
果然,內臟還是受傷了……感覺膽汁和其他液體在體內混雜在了一起。但是,嘛,這種程度的話,大概還死不了吧……。而且也不是非去醫院不可的程度。雖說已經不是什麼不死身了,不過某種程度的治癒能力還是保留了下來,只要靜養一晚上的話,就可以恢復的七七八八……也就是剛剛好保住性命的程度…….
但是…….
被毆打之前瞬間的記憶,突然,沒有任何理由的甦醒了。
雨衣的左拳,對準了我——只有那個拳頭,露出了部分。不知道是在擊打自行車,或者是在貫穿牆壁的時候弄破了,那個橡膠手套,從指根附近開始露出了四個洞穴——果然是跟兜帽內側一樣的漆黑洞穴,就像是消失了也像是沉底了一般,但是。
那個左拳之中。
有著不知什麼樣的,怪物的——
「阿良良木同學」
從頭頂上傳來了聲音。
如冰點以下般凍結的,平坦的聲音。
看過去,同樣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雙眸,正俯視著我——是戰場原黑儀。
「……呦,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才一個小時不到的好久不見。
「我把你忘掉的東西送過來了」
說著,戰場原右手拿著信封,在我的眼前晃悠了一下。就算不放在這麼近的地方我也知道,那個,是放著戰場原付給忍野得十萬元報酬的那個信封。
「將我拜託的東西理直氣壯地忘掉,真該處以極刑呢,阿良良木同學」
「啊……對不起」
「就算道歉也不會原諒。所以本來打算追上來之後狠狠揍你一頓的,沒想到你已經在自我懲罰了,阿良良木同學還真是有著值得讚揚的忠誠心啊」
「我會有自我懲罰的興趣嗎……」
「不必掩飾。為了這樣的忠誠心,我給你一半的原諒」
「……」
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啊。
看來戰場原法院的執法力度非常嚴格。
「玩笑就到此為止吧」
戰場原說道,
「難道被汽車撞到了嗎?那邊,阿良良木同學非常珍視的山地車幾乎被全毀地仍著。與其說全毀,不如說是插進了電燈柱上。如果不是被護航艦撞到,應該不會變成那樣吧」
「嗯——……」
「車牌號記得吧。我來替你討回公道。從完全粉碎汽車,到跪著請你用自行車碾死自己,我會讓司機生不如死」
說出這樣危險發言的就是戰場原黑儀。
不過她的一如既往反倒讓我安心不少。從戰場原的毒舌中找到活著的真實感,怎麼說,既有些奇怪又有些可笑的感覺……。
「……不是啦,只是我自己一個人騎著罷了。沒注意前面……因為邊打電話邊騎的緣故,踩踏板的時候滑了一下……狠狠,撞在了電線柱上……」
「是嘛。那麼,這樣吧,至少把電線柱毀掉好了?」
要遭報應的。
連不當的怨恨都算不上。
「會給周圍居民帶來麻煩的,還是算了吧……」
「是嗎……不過,看上去還蠻結實的磚牆都破壞成這個樣子,卻只受了這種程度的傷,阿良良木同學的身體意外地很柔韌啊。讓人佩服。這樣的身體,遲早會派上用場的。那麼,救護車……大概也不需要了吧?」
「啊啊……」
難道說,戰場原也是因為有點想要與我見面,而特地親自動身,將信封帶來給我的嗎?是打算要乘坐巴士,一直送到我家嗎。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個行為在我看來,雖然還談不上是傲驕的程度,不過,還是讓我有些感覺輕飄飄的呢……。
不管怎麼說,我因此而得救了。
因為。
雨衣大概是由於捕捉到了戰場原的身影——才會離去的。
「只要休息一下,很快就能動了」
「是嘛。那麼,給這樣的阿良良木同學大殺必死」
忽然——
戰場原跨在了仰天倒在地上的我的頭上。順帶一提,戰場原今天穿的是先前也見過的長裙。修長的腿上沒穿絲襪,完全裸露在外——而且,對於我現在的位置來說,裙子的長短根本不是問題。
「直到你能站起來為止,都處在幸福的氣氛中吧」
「……」
說實話,已經能夠站起來了——嘛,不過目前稍微有點事情要考慮。雖然我考慮的問題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過,總之。
總之,戰場原的事情。
還有明天的事情,思考一下。
第5章
神原駿河的家大概從校門口起用自行車需花費半小時左右。不過跑過去也是半小時就能抵達的距離。最初雖然想過讓神原坐在後座上,騎自行車過去的,不過神原拒絕了。她的理由是兩人乘坐會很危險,而且違反交通法規。嘛,被她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呢。不過神原反對的原因之一或許是坐在我後面的話,會變成抱著我的樣子吧。那麼配合神原,我是推著自行車去呢,還是把自行車留在學校後走過去呢,正當我這麼考慮的時候。請不要在意,前輩只管騎車就行了,神原這麼說。正當我心想你到底怎麼做的時候,就像理所當然般,神原說「那麼,我帶你去吧」,然後就雙腳飛奔起來。我被她跟蹤時也是這樣,這位神原駿河,似乎在『徒步』、『自行車』、『汽車』或是『電車』等各種移動手段的侯選單中,把『跑步』也當成同等選項之一加了進去。這種人就算在體育系當中,大概也是很稀奇的吧。『嗒、嗒、嗒、嗒、嗒』,響著這種悠揚節奏聲,在我自行車前引導著的神原——她的左手上,纏著純白的繃帶。到達目的地後,神原似乎只流了一點點汗,呼吸絲毫不亂。
氣派的日式府第。
好像有著相當久遠的歷史。
寫著『神原』的橫匾高掛在門口上,這裡應該是神原的家沒錯,但這房子的氣氛實在是有點沉重,使得我有點猶豫要不要進去。
雖然是這樣,但我還是不得不進去。
就像在社會科的參觀教學中拜訪著某間神社寺廟一般,我懷著這種難以描述的心情,邁進入這座大屋,通過一條能看到有著竹筒敲石(日本庭院設施之一)的庭院的走廊,拉開紙門,進入了神原的房間。
……還真虧她敢把一點都不熟的學長帶到這個房間裡來啊。就是這樣可怕的房間。
被子丟在地上,衣服(包括內衣)也是到處亂丟,不管是教科書還是漫畫,都雜亂無章地攤開著,這房間又不是倉庫,硬紙箱卻堆積如山,最過分的是,垃圾沒有放到垃圾桶裡,而是隨手,丟在附近的榻榻米上,最好的也就是用附近的超級市場的塑膠袋包住後,放在那裡不管了。不,看來這個房間,並不存在名為垃圾桶的容器吧。
明明是一間十二塊榻榻米的大房間。
卻連站腳地方也沒有,連一步都踏不進去。
「房間很凌亂真不好意思呢。」
我回頭一看,把右手放在胸前,無垢的笑容,神原駿河喜滋滋地說。看來這可能就是百聞不如一見吧,那台詞,我覺得應該是在請客人進入經過相當程度整理整頓之後的房間時所說的客套話吧。
上有洪水,下有火災啊。
這樣形容還真是挺妙。
哇啊……。
連生理用品也散落一地。
我不自覺地低下頭。
如果再看下去,會看到不能看到的東西,我有種這樣的感覺……雖然有自信是一件好事,但是那和沒有羞恥心是兩回事啊,神原駿河……。
啊啊。
這麼說來,她這種性格和戰場原差不多呢……。
雖然戰場原的話,房間是一塵不染的……這傢伙,可能受到中學時代的戰場原個性的極大影響,導致角色屬性也反而變得這麼粗細條。
「你不用那麼客氣啦,對進入不怎麼熟的女生的房間會躊躇這一點,讓我切實地感受到了阿良良木前輩的情感細膩之處。但現在可不是這種場合吧。」
「神原……」
「什麼事?」
「雖然我確實地理解到現在不是這種場合……但就算這樣,我有一事相求。」
「可以哦。儘管說吧。只要是阿良良木前輩的要求,我是不會拒絕的。」
「一小時。不,半小時也可以吧……給我一點打掃這個房間的時間吧。另外,給我一個大號垃圾袋。」
雖然我並沒有什麼潔癖……也並沒有把自己的房間打掃得非常整潔的習慣,但這裡真是太過分了……甚至可以說是殘酷吧。而神原她,好像完全沒理解到我在說什麼而發了一小會呆,不過,相反的她也找不到什麼反對的理由,說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走去拿垃圾袋。
過程略。
應該,這麼說。
當然,神原房間的慘況不可能只用半小時就能解決,再加上這裡畢竟是我不熟悉的女孩子的房間,所以在倫理上,在道義上有我能碰的東西和不能碰的東西。把散落一地的垃圾收集起來,把書本及雜誌整理好(問題是,因為神原的房間沒半個書櫃,所以也只是把它們按照大小給堆了起來)的這種程度,把四邊形的房間按一個圓形隨便地打掃了一下罷了。最後,把被子疊起來塞進壁櫥,把衣服摺起來放入壁櫥裡還剩下的空間裡(不要說衣櫃了,這裡就連一個衣架都沒有),這樣總算稍為像樣一點,至少已經做出一個我和神原能面對面坐下來的空間了。
「太了不起了,阿良良木前輩。我房間的榻榻米原來是這種顏色的啊。都不知有多少年沒看到地板了。」
「以年來為單位啊……」
「我要向你致謝。」
「……我們談過事情後,用上一天時間……不,徹夜收拾一下吧,這個房間……下次,我把清潔劑和除色劑那些東西,帶一套給你吧……」
「讓您費心了真是抱歉呢,阿良良木前輩。像我這種除了籃球便沒有長處的女孩子,不太擅長這種事後保養,事後處理之類的事呢。」
「…………」
充滿自信,笑盈盈地說出這番話令我相當困擾……在這半小時內,完全沒有一點想要幫忙的意思,只是在走廊發呆,無所事事,大概神原她既不是嫌麻煩也不是懶,而只是對於整理房間很不拿手吧,不過就算這樣,跟我雖然沒關係,但對於奉神原為神明的學生們來說,這是絕對不可以被他們看到,這裡有絕對不能讓她們看到的景色,這點是毋庸置疑的。這傢伙,即使是同班同學或是朋友,應該也沒有招待她們來過這個家吧……朋友的話還好點,如果是同一球隊的後輩們的話,最可怕的情況應該是給她們帶來心靈創傷吧。在垃圾袋中的,有著喝光了後捏癟的碳酸飲料的空罐,下酒用零食的袋子,還有速食食品的空杯等等……全國大賽級別的運動少女的飲食不該是這樣子吧。
名人的稍微有點脫線的插曲,反而會使人更加喜歡他,但是這個情況,實在太過了吧。即使再怎麼努力,也不會對這種角色萌起來的吧……。
「那麼——好了。」
明天。
也就是星期五的翌日。
星期六。
雖然在世間,雙休日這種制度變成了理所當然的制度,但我們所就讀的私立直江津高中是一間知名的升學學校,就算在星期六也要照常上課。當明天變成今天,我還是得不出結論,於是我便利用第一堂與第二堂的小休時間,去了二年級的教室。反正對方是有名的選手,在哪個班級之類的事情,完全不用調查。二年二組。因為有三年級學生走進來的關係,課室突然騷動起來了(身為高年級的我,這是一種既懷念又新鮮的感覺),但不愧是神原——神原駿河她,堂堂正正地,向著在走廊等待的我,大步地走過來。
「你好啊,阿良良木前輩。」
「好啊,神原。我找你有點事情。」
「是嗎。那麼。」
神原什麼也沒有問,就這樣回答。
簡直像,事先就知道似的。
「放學後,陪我回家吧。」
然後——
神原駿河的家,這座日式府第。
如果只是談話的話,其實不一定要去到神原的家,學校的空課室也好,屋頂或是操場,離開學校的話,不遠的快餐店也可以,實際上也對神原這麼說過了,不過看來神原有非要選擇自己家的理由吧。
既然有理由的話,那就聽她的吧。
連問也沒有問。
「應該從哪裡開始說呢,阿良良木前輩——因為我說話非常沒有條理,這種場合下的說話次序我也不太明白。嘛,首先應該這樣。」
神原頓時立正,向我鞠了一躬。
「昨晚的事,我要向你道歉。」
「……啊啊。」
我,經過一天便復原了——但仍然還是有點疼的,我摸了下腹部後點了點頭。
「果然,那人就是你呢。」
雨衣。
橡膠手套,長靴。
剛才,混雜在——整理的衣服中。
不用說。
「果然嘛,真是種令人心煩的說話方法呢。阿良良木前輩。您真是深藏不露呢。被您完全看穿了吧?要不是這樣的話,阿良良木前輩是不會來找我的呢。」
「不是的……只是猜的啦。根據體型、輪廓、背影等等來判斷……再加上知道我會因為學習輔導而前往戰場原的家的有哪些人,綜合以上的條件,作出了這個推斷,呢……嘛,只是找你確認一下,如果弄錯了的話,那也只是弄錯了罷了,不會有什麼問題。」
「嗯,原來如此,真是卓見呢。」
神原好像真的很佩服我。
「聽說有男孩子中有人能根據腰部形狀來分辨女生,就是這種方法吧?」
「完全不一樣吧!」
雨衣中看得到哪門子的腰部形狀啊!
「真是抱歉了。我也不想做那種事的。」
神原,再一次,低下了頭。
那讓人覺得——是真誠地在謝罪。
不過,不想做那種事什麼的……那麼,你到底想做什麼事呢?明明是衝著我而來的——但卻又說,「不是衝著我來的」?
「……不,即使你道歉,我更想知道的,是理由。不,關於理由——總的來說」
關於那個理由。
也並不是完全想像不到。
雖然在這個情況下故意沒有說出來,但這個猜想,是我才能首先聯想到神原就是雨衣人真身的契機。
不過。
「總之,把那個力量,那個怪力的事情—」
怪力。
妖怪。
把單車如同紙屑般弄壞。
把水泥牆一擊弄開。
然後,把人—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
「唔唔。從什麼地方說起呢,果然應該是從頭開始吧。也對呢,不過……阿良良木前輩,你是相信那些超乎尋常的事的人嗎,首先回答我這個吧。」
「超乎尋常的事?」
這樣說是——啊啊,原來如此,是這樣嗎。
神原她,不知道我身體的事。不知道這副原不死身的,我身體——就算是昨晚的事,雖然受了傷,但傷口也並沒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所以她是無法察覺到的。所以才會有這個首先吧——不,並不是這樣子的。
神原她,即使不知道我的事,也是知道戰場原的事的。戰場原那超乎尋常的秘密,神原比我更早知道。所以——她認為身為戰場原戀人的我,肯定會知道那個超乎尋常的秘密吧—也就是說,現在的這個問題,是神原在試探我。
「你不明白我說的嗎?也就是說,阿良良木前輩,你是那種會相信自己看到的東西的人嗎?」
「我只相信眼見為實。所以呢,看到的事,我全都相信。當然,包括戰場原的事。」
「……什麼嘛,這個都被看穿了啊。」
就算被我這麼說,神原也沒有半點抱歉,半點內疚的樣子,「不過」,神原這樣說。
「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呢,並不是因為想知道戰場原前輩的事,才在最近,糾纏跟蹤阿良良木前輩的。」
「咦……? 不是這個原因嗎?」
這個——我本以為肯定是那樣的呢。
是為了確認阿良良木歷與戰場原黑儀正在交往的這個傳聞的真偽——嗎?然後,知道了昨天我一個人,獨自拜訪戰場原的家,進行一對一的學習輔導這件事後得到了確信—不是這樣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
我覺得這個推測應該並沒有什麼問題。
難道跟蹤我這件事本身有什麼其他理由?
「身為籃球部的你和田徑部的戰場原,曾經被人合稱為「瓦爾哈拉組合」吧?」
「啊啊,是的。連這種事都知道呢,阿良良木前輩,我真是小看你了。雖然我本以為已經給很高評價了,但是看來我這樣的行為仍然是在侮辱阿良良木前輩。雖然並不是非常,但是阿良良木前輩真是深不可測。越是開始瞭解你,就覺得你離我趕回遙遠。」
「……我聽是找人打聽過罷了。」
就算用出這麼露骨的詞藻,出不顯得阿諛奉承,在某種意義上如同一件藝術作品呢,這傢伙。
「由來也聽說過了。是個很恰到好處的外號呢。」
「對吧。那個名是我起的喲。」
很驕傲地挺起胸膛的神原。
……自己想出來的啊。
這麼鬱悶的感覺,真是很久沒體會過了呢……。
「那可是我拚命想出來哦。順帶一提,我的個人暱稱呢,雖然是有想過「努力駿河妹妹」,但很可惜,這個沒有得到接受。」
「我也覺得很可惜呢。」
「是嗎?同情我嗎。」
是啊。
同情你的感性啊。
「阿良良木前輩,你太慈悲了。嘛,話又說回來,因為這個暱稱還真是有點兒長呢,沒辦法。」
「該反省的問題不是這個吧。」
看來,中學時代的神原,周圍似乎有一群很好的夥伴。
其中也包括了當時的戰場原……。
「算了,就是這樣子。瓦爾哈拉組合就放在一旁吧,因為阿良良木前輩你已經知道得相當多了,這樣的說明,雖然可能有點煩吧,戰場原前輩和我呢,在中學時代時——不,在說這番話前,我有樣非得給你看不可的東西。正因如此,我才特地要求阿良良木前輩浪費寶貴的時間,周車勞頓地前來我家。」
「非得給我看不可的東西?啊啊,原來如此。那東西在你的家裡,所以才不選擇學校或者其他地方啊。」
「不,不是這樣子的,該說是在學校太顯眼了,還是我忌諱被人看見呢……可以的話,我不想給其他人看到。」
神原她—一邊說,邊開始拆左手的繃帶。包得緊緊的繃帶,把扣針拿開後,從手指那邊開始,按順序—
我想起來了。
昨晚的事。
破壞自行車,弄壞磚牆,令我的內臟破裂的——
全部,是那只左手的拳頭造成的。
「老實說,這是很不想被人看到的東西呢。怎樣說我也是一個女孩子嘛。」
當繃帶完全解開後——神原把制服的袖子捲起來。然後我所看到的是,神原那女孩子般纖細的上臂連著的,由肘部開始的是——如野生野獸般,被純黑的毛所覆蓋,瘦骨嶙峋的左手。
曾經從橡膠手套的破洞中看到的。
充滿了野獸的,氣味。
「嘛,就是這個了。」
「………………」
顯然——那不是什麼特別設計的手套,或者木偶劇用的道具。長度及粗細,很明顯不自然——而且,即使拋開這種外觀的理由,我在黃金周的時候,親眼目擊過與這個很相似,卻又不完全相似的東西——所以,我明白這是什麼。
這是,妖怪這種東西。
妖怪。
野生獸類——雖然這麼說,不過,若問那是什麼野獸,我卻沒有半點頭緒。感覺像是某種動物,但又不像任何動物。那東西看上去好像大部分動物,卻又不屬於任何任何一種動物。但是,非要說的話,從那五指,從那有著各自長度以及指尖爪子的形狀來看,非要說的話——
雖然用這個詞來形容女孩子身體的一部分好像有點不什麼適當。
「猿猴之手。」
我這樣說。
「很像是——猿猴之手呢。」
猿猴。
由哺乳類靈長科中,除了人類之外的動物的統稱。
「呵。」
神原她,不知為何——露出一副很感歎似的表情。
然後,突然拍了一下正盤坐著的膝蓋。
「阿良良木前輩真的是獨具慧眼呢。我真是太吃驚了,就像與我們擁有的眼睛有本質區別一樣。一眼就看穿了這個的本體,真是令人驚訝的一言啊。與我這般凡俗之人,所積累的知識完全不同呢——也就是說,之後不用再加多餘的說明了嗎。」
「別、別隨便就下判斷啊!」
怎麼可以說明就這麼一半。
這根本是有頭無尾嘛。
「我只是,把看到後的感想說出來罷了。還完全沒看穿任何事情呢。」
「是嗎?William·Wymark·Jacobs的某篇短篇小說的標題就是——『猿猴之手』。原著名字是『The Monkey』s Paw』,所以這應該是直譯吧。『猿猴之手』這個主題在各種媒體中都出現過,所以不斷派生再派生,已經衍生了各種模式了—」
「完全不知道。」
我老實地這麼說到。
是嗎?神原回答。
「就算什麼都不知道還能說得那麼準確,只能讓人覺得阿良良木前輩是被上天的某位神明所選中的人呢。在不知道道理的情況下直觀事情的本質。」
「……嘛,我的第六感也是頗有名氣的。」
「果然是嗎。嗯嗯,我覺得很驕傲,雖然並沒有阿良良木前輩那麼準,但是做出盯上阿良良木前輩的決定這件事,說明我的第六感還未至於失去準頭呢。」
「是嗎……」
雖然我覺得你的準頭已經偏得相當離譜。
好了,我重新,看著神原的左手。
野獸之手——猿猴之手。
「我……可以摸一下嗎?」
「嗯,現在的話,可以。」
「是、是嗎……」
得到許可後,在神原左手手指附近——試著摸了下。
恭恭敬敬,提心吊膽。
質感、肉感……體溫、脈搏。
它是活的。
這個妖怪——果然,是活物類型的妖怪。
……就算被看見這麼慘烈的房間,也無動於衷的神原駿河,都不想讓這只左手被人看到……當然,在自主訓練中扭傷這個借口,確實很方便。繃帶不是為了要保護傷口,而是為了隱藏手腕……明明說是扭傷,卻完全沒有沒有一點保護身體左側的動作,這一點,我之前就覺得很可疑了……哦不,那種事,事到如今,馬後炮似的再提起來,也完全沒說服力。
雖然這樣,但是。
有這種左手,確實打不了籃球呢。
我不知不覺間。
緊握了那隻手的指尖。
「嗯,呀,不要。」
「不要發出奇怪的聲音啊!」
我下意識把手揮開。
「因為阿良良木前輩用奇怪的方法摸我。」
「我才沒用什麼奇怪的摸法呢」
「我很怕癢的。」
「所以我叫你別突然發出這種會令你角色形象崩壞的聲音啊……」
真是的,回想起來,戰場原那傢伙,也做過不知道多少次這種事了。當然,神原的操作方法,與現在的戰場原是完全相反呢。不過,既然神原早已掌握了這招,那麼,這招是否曾經屬於中學時代戰場原的身懷絕技之一……
「雖然你可能已經忘記了,但是神原,這裡是你的家,你的房間吧?你發出的那種聲音如果讓你父母聽到了的話,我會不會很危險啊?」
「啊啊,那個沒問題的。」
神原很快樂地說到。
「我雙親的事,請完全不用在意。」
「……是麼,那就這樣吧。」
咦……?
那是什麼,好像不想被詢問一樣,那麼露骨地拒絕深究的語句……這可是能將,你到目前為止的角色屬性,全部崩潰崩壞的台詞,居然這麼平常地,快樂地說出口了呀。
嘛嘛,神原一邊這樣說,一邊改了個姿勢。
左手,做出開合的動作。
「就像這樣,現在還能隨我的想法活動—但是,也有不能如意活動的時候。不,說錯了,是違反我的想法活動,這樣說才比較對吧——」
「違反你的想法?」
「不,與其說是想法,不如說是意願呢——唔唔。有點難以說明呢。因為要解釋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事,所以當然很難吧……就是說,阿良良木前輩。在昨晚襲擊阿良良木前輩的是我沒錯,雖然是我——但,我真的沒有當時的記憶。」
神原她這麼說。
「該說是似夢非夢還是夢境呢——也並不是什麼都不記得,就像是在看電視一樣,能看到影響,但是不能參與——」
「催眠狀態」
我打斷了她的話。
「催眠狀態。那個,我知道的……是種憑依在人類身上的妖怪,把肉體和精神,慢慢侵蝕。」
雖然我的情況與這個不同,但是——羽川,羽川翼的貓就是這個樣子。所以羽川才基本不記得她與妖怪接觸的那個黃金周所發生的事情。從事件上來看,和那次比較像吧——羽川在那時候,身體也發生了改變形態的狀況——
「阿良良木前輩真是博學呢。是嗎,是叫妖怪嗎,這種事——」
「那個呢。我也只是現學現賣,知道得並不詳細。只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接觸這類事件比較多罷了,還有,詳細知道這種事的傢伙——」
忍野。
這已經完全是——忍野的領域吧。
忍野的守備範圍。
「——我認識一個。」
「嗯,是嗎,阿良良木前輩是個大膽的人真是太好了。要是你在看到這手腕就逃掉,連話也不能好好地說呢。而且,我會少許傷心呢。」
「幸好,我對那超乎尋常的事已經見怪不怪,所以你放心吧。這種超乎尋常的事……戰場原,當然——也算吧。」
與我自己有關的妖怪,曾經變成一段時間的吸血鬼的這件事,稍後再說明,會比較好吧……本來,在義務上,也許說明一下才比較合理。不過,為了能清楚說明兩者這不同,先深入瞭解一下神原左手的妖怪,比較好。
「雖然這麼說,但我是有些被嚇倒了呢。按照我的某個小學五年級朋友的說法,就是嚇得快打嗝了。不過,一開始受到的驚嚇最大,之後,不管聽到怎麼樣的情節,我都有信心不會再被嚇倒」
「是嗎,當然,我也是為了那樣,才一開始就把這隻手亮給你看呢。最麻煩的事,在最初搞定了。那麼,我覺得是時候進入正題了。」
神原繼續笑著。
「我是蕾絲」
「……」
我倒了。
就像籐子不二雄老師的漫畫人物般倒在了地上。
「嗯,啊啊。」
看到我這種反應後,神原她,「阿良良木前輩是男性,我剛才的發言有少許露骨吧。那換—個」這樣說,頭開始斜傾。
「這麼說吧,我是百合。」
「那還不是一樣嗎!」
大聲地吼出來後,才保持住了自我。
咦?什麼?這是什麼意思?
那是在說和戰場原在中學時代瓦爾哈拉組合時的事嗎?前輩和後輩?戰場原把神原的事說成是「那孩子」?咦咦?昨天她說過沒有與男性分過手的事,難道是這個意思嗎?
「啊啊,不是這樣子的。我對戰場原前輩是單相思而已。在我眼中,戰場原前輩純粹是一位完美的存在,令我憧憬的前輩而已,我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已經滿足了。」
「只要能陪在她身旁便滿足……」
這是一句好話。
這的確是一句好話不過。
比起這個,你普通地說出了單相思這個詞啊,這女孩……。
八九寺,你那些屬於女性直覺的部分,得出了完全偏離靶心的答案喲……不,冷靜一點,不管怎麼樣,不能不分青紅帛白地否定別人。對了……今時今日的女孩子,搞不好都是這樣子不是嗎。說不准只是我的感覺已經過時罷了。應該要更加輕巧地,更加自由地,進行考慮不是嗎?
「是嗎,百合嗎……原來如此。」
「嗯嗯,是百合喲。」
不知道為什麼,很開心的神原。
不過,就算是這樣,什麼跟什麼啊……。
又有吸血鬼又有貓又有蟹又有蝸牛,又有班長又有病弱又有小學生,又有貓耳又有傲嬌又有迷途小鬼,最後就是百合嗎,該說這個世界什麼好啊,說是有挑戰的價值嗎,還是得隴望蜀呢……
這展開也太亂來了吧。
戰場原對神原這方面的事應該知道的吧……但由神原的對話來看,她應該是不知道的。嘛,不管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我覺得中學時代的戰場原估計跟這種事也不會有什麼關係。
田徑部的明星與籃球部的明星。
瓦爾哈拉組合。
「雖然戰場原前輩是大家的偶像,但我對戰場原前輩的思念,在那當中也是排在第一線的,我有那種自負。我覺得為了戰場原前輩,就算要我死也心甘情願。對了,換句話說,就是Dead or I Love這種感覺。」
「……」
咦……那個?
該說這句英語用的好還是不好呢,很微妙呢。
「嗯,剛才,我說了很有趣的話呢。I love與Alive很近呢,我真太有才了。你不這樣想嗎,阿良良木前輩?」
「啊啊,雖然一開始覺得有點微妙,但後面你自誇後讓我確定了自己的判定。」
好遜。
總之。
我催促神原把事情繼續說下去。
「接下來該說什麼呢,其實也並不是在說過去的事情。要是再接下去說的話,就得說到現在了。本來我會選擇就讀直江津高中,也是因為想要追隨戰場原前輩而已。」
「我猜也是呢……聽你剛才那麼一說,我猜就是這麼回事。比起吃驚,我更多的是理解吧。」
剛才我想到一件事,這件事如果說出口,按照個人看法的不同,或許可能會被視為對神原整個小隊隊員們的侮辱。所以我沒說出口,留在了心中。不過,中學時代起就身為籃球部的皇牌,體育推薦也好什麼也好,完全可以去一個更充實的環境繼續打籃球吧。為何神原她,要選這個包含籃球部在內,所有課外活動都完全沒實力的升學學校直江津高中來就讀呢——她的動機是什麼呢?
單純的心願。
話說,也太單純了。
「我已經被戰場原前輩吸引到,想去品嚐她舔過的糖的地步了。」
「………」
那是能對其他人說的話嗎?
「不過,阿良良木前輩。自戰場原前輩中學畢業後,我的中學三年級生活,可說是一片灰色呢。」
「灰色嗎?」
「啊啊。灰色的百合生涯。」
「……」
她真的很喜歡呢,對百合這個說法。
隨她喜歡就好。
「就像是灰色腦細胞那樣的灰色百合生活。」
「這句話很明顯一點都不高明。」
不要在對話當中勉強地加進笑料。
明顯缺少緊張感。
「阿良良木前輩你真是太嚴謹呢。這麼嚴格的基準對我來說很有難度呢。不過,當我考慮到那也是阿良良木前輩為了我著想才這麼說,會很不可思議地坦率地接受呢。」
「那麼……之後的灰色百合生活,怎麼樣了?」
「嗯。在那一年之中,我才後悔莫及般意識到,戰原場前輩在我心裡的份量有多重。沒想到,比起和她在一起的兩年,與她離別的一年對於我來說更加沉重得多。所以,要是我就讀直江津高中,和戰場原前輩再會的話,我打算向她告白。以此為目標,我開始了為了通過入學考試的苦讀。」
神原如是說。
雖然態度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信滿滿,不過無心地,臉紅起來了。看來,這是單純地在害羞似——不好,有點可愛。跟蹤我的時候讓我覺得有點混亂,不過在現在,我頭一次覺得這位神原駿河真的是一個單純可愛的後輩。啊啊,在我心中,有種名為百合的萌之領域正在發芽……
總覺得,神原那隻野獸左手的事已經無所謂了……不對,事情的主線應該在於那隻手才對啊……。
「不只是糖,就連口香糖,我已經被吸引到,就連戰場原前輩咬過的口香糖都想要嚼的地步了。」
「我完全不明白你所說的基準……」
再舉一個明白點的例子好不好。
「只是。」
呃——這時,神原的音調露骨地下降了。
「戰場原前輩她,變了。」
「啊啊……」
「徹底地變了。」
蟹。
與蟹相遇的——戰場原黑儀。失去了眾多的東西,捨棄了眾多的東西,損失了眾多的東西——拒絕了全部的,戰場原黑儀。羽川也是一樣,在中學時代認識她的人的眼中,那完全已經是另外一個人了,完全改變了。更不用說,對信奉戰場原的神原來說——那肯定是令人無法置信的變臉吧。
令她無法置信自己親眼所見的東西。
「她成為高中生後,身患重疾的事也聽到過,因為疾病而要放棄田徑的事也聽說過。這些我都是事先知道的。不過,我完全沒有想到——她竟然會變成這樣子。我還以為是謠言而已。」
重疾,呢……
算了,實則上,那個解釋也沒有錯,但是……那是戰場原始終,到最後,至今也是還沒完全治好,類似頑疾的東西。
「不過——我錯了。那個謠言本身確實偏離了真相。但是,已經超出了謠言的程度,戰場原前輩的身體發生了更大的變化。我注意到了這件事—一決定要做些什麼,這樣想。我覺得一定要幫助戰場原前輩才成。不是嗎?我在中學時代受過戰場原前輩很多照顧。這恩情沒齒難忘。雖然我倆的學年和參與的課外活動不同,但戰場原前輩她對我,非常溫柔。」
「那個溫柔是指……」
那個溫柔是指戰場原的什麼呢——這種話,在眼下這種時候,既說不出口,也問不出口。
「所以我,就想像戰場原前輩幫助我一樣——去幫助她。可是,一開始就被直接拒絕了。」
「是嗎……」
到底是用怎樣的形式去拒絕,她也不會告訴我吧。這大概也是在包庇戰場原吧……神原她,無論發生什麼事,就算嘴巴裂開也不會說戰場原半句壞話的。
大概,她遭受到和我一樣,甚至更殘酷的事這種推測,雖然很容易就能想到……但是,那些事我也不想去問。
為了我,為了神原。
也為了戰場原。
訂書機。
「我當時覺得,我可以幫住她。」
慚愧的心情不能釋懷似的——四周漂浮著打從心底懊悔的空氣,但就算這樣神原仍然固執地,勉強裝出平淡的樣子,這麼說。
「我覺得對於那困擾著戰場原前輩的東西,我是可以做點什麼的。就算不能把原因消除也好,就算改善不了現狀也好,我只要陪在她身旁——就可以治癒戰場原前輩的心。」
「……」
「還真是讓人笑掉大牙呢。我真是一個笨女人。現在想起來,這個想法真是太滑稽了吧。」
因為,戰場原前輩她,對這種事,完全沒有向我要求過——
這時,神原她望向地板。
「我從來沒把你當成朋友,也沒把你當成後輩——以前是,現在也是。她對我,明明白白地這樣說。」
「嘛……」
會這樣說的吧,如果是當時的那傢伙的話。當時的戰場原黑儀可是隨身攜帶著比那些文具殺傷性更強的凶器——狠辣的暴言毒舌。
「一開始,我還以為戰場原前輩把我當成戀人嗎?我這麼過想,不過,不是這樣的。」
「你真是樂觀呢。」
「嗯嗯。然後,被更清晰地說了。和你這種優秀的後輩好好相處的話能令自己的評價上升,所以才跟你好好相處的,為了那樣才飾演一個很會照顧人的前輩——她這麼說」
「……還真是刻薄的話呢。」
目的是傷害他人——
目的是令他人遠離自己——
不過,從戰場原昨天,稱呼神原為那孩子,還說是我中學時代的後輩等等看來,就算她說現在不是朋友,但戰場原也認同了對方在中學時代曾經是自己的朋友這件事吧。雖然這或許是我單方面的解釋罷了,不過,即便這樣
「雖然她說我是優秀的後輩這句話讓我很高興。」
她真的很樂觀。
徹頭徹尾的。
「可是——我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什麼陪伴在她身旁來治癒她,真是太不自量力了。戰場原前輩所希望的——是無人羈絆。」
獨自卻並不寂寞的人——確實是有的。
一般來看,戰場原當然是屬於那種人吧——至少,她不是那種,以無意義地加入群體為樂的人。即使在人際關係不錯的中學時代,在戰場原的內心,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可是。
獨自卻並不寂寞。
與想要獨自待著,是不同的。
正如不喜歡與人相處,和討厭別人是兩回事一樣。
「所以我呢,在那之後便再沒接近戰場原前輩了。因為那是,戰場原前輩對我的唯一的期望。當然,要我忘記戰場原前輩這件事情我可做不到——不過,通過我抽身而退,什麼都不做,通過我不在在戰場原前輩身旁,哪怕只有一點點能拯救到戰場原前輩的話——我也樂意去做。」
「……你。」
該說些什麼好。我也不知道。這並不是說,我在為她那種甚至可以說是純潔無垢的態度而感動。她的選擇,其實並非情非得以或者無可奈何。我感動的正是她所坦言的話語。戰場原雖然之前說過神原沒有再回來過——其實並不是這樣,神原,以自身的意志,主動抽身而退了。
她真的,很認真——呢。
對戰場原的事。
從中學時代,到一年前都用心牽掛著戰場原——而且。
至今仍是。
「我留意不和戰場原前輩見面。為了在走廊下不遇到,在早會時不看到,連在飯堂也不擦肩而過,將行動範圍全部調整過了,已經安排到不僅僅是我避開戰場原前輩這樣,而是讓戰場原前輩意識不到我有這樣的安排。當然,我在籃球部活躍的話,無論怎樣也會有我的事流傳出去,所以,我自己操控著,讓關於我的傳言都虛虛實實」
「……難怪,有那麼多只能讓人以為你的人格有問題的,前後矛盾的流言。」
理解了。
不過,徹底到這個地步……不是跟蹤,而是逆跟蹤……這個說法較為恰當吧。
「一年來,我就是在這情況下渡過的。已經不是灰色,而是黑色的百合生活呢。然後我不顧一切地投身於籃球當中,到頭來,我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那樣的一年後,我知道了阿良良木前輩的事。」
「…………」
既然那麼擔心戰場原,我覺得她發現我和戰場原的關係,未免有些晚了。那大概不是因為跨學年的緣故,而是神原對有關戰場原的話題,就會下意識迴避——大概是這樣吧。
即便是這樣。
她也知道了,阿良良木歷的事情。
「我一直坐立不安——經過一年,我自發性地,去找……戰場原前輩了。我想要去找她了。當然,這一年來,雖然因為粗心而遇見過好幾次,但主動去看戰場原前輩還是頭一次。當時戰場原前輩她,和阿良良木前輩,在早上的教室裡,喋喋不休地,在談話。還露出連我在中學時代也不曾看到,很幸福的笑容。」
「………」
那是我在飽受各種謾罵雜言時的笑容吧……那個沒表情變化女會浮現笑容的時候,就只有那個時候吧。
「你明白嗎?」
神原望向我。
「阿良良木前輩你,把我很想做很想做卻做不到,最後被迫放棄的事……簡直是理所當然般做到了。」
「神原……不,那是。」
「我最初相當嫉妒你。」
逐個字分開來說的神原。
「在中途,也曾想要重新考慮一下。」
洋溢的感情,被壓著一般的聲音說。
「但到最後,我還是嫉妒你。」
作出這個總結。
「……」
「我不斷地想為何只有我不行。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前輩,又對戰場原前輩感到失望。我以為她只要是男的就可以。因為我是女的才做不到。雖然她不要朋友或是後輩,戀人的話是需要的吧,那麼。」
那麼—這時,神原她正瞪著我。
第一次,我被這種指責般的眼神瞪著。
「那麼,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即使知道她是個後輩,一個年紀比我小的女生,也知道她也不是那種會下克上,衝過來扭打我的性格——就算這樣我也不禁有些膽怯了,形勢就是這麼一觸即發。
「我既嫉妒阿良良木前輩,又對戰場原前輩感到失望。然後——我對自己,也感到徹底失望。什麼治癒戰場原前輩,啊。什麼抽身而退啊——這種事,全部,只不過是自欺欺人吧。全部,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吧。只有我自己在這麼想吧。心想這麼做,戰場原前輩就會表揚我吧?真的好笨。偽善也要有個度。不過,就算是這樣——我也,好想和以前一樣,得到戰場原前輩的那份溫柔。自私也好什麼也罷,我也想待在戰場原前輩的身旁——所以。」
她這麼說。
神原用自己的右手——觸摸著自己的左手。
觸摸著,那隻野獸的左手。
「所以我,向著這隻手,許下了這個願望。」
nanazii 2014-3-17 00:51
第6章
6
威廉·威馬克·傑普斯(註:William Wymark Jacobs,19~20世紀英國作家,)所著的『猿猴之手』的梗概,雖然我認為沒有什麼必要詳細說明——相對於完全不知道這個故事我來說,聽到這個故事,第一個反應就是原來如此啊,作為怪談或者是恐怖故事來說真是個很不錯的故事嘛。如同教科書一般的恐怖傳奇,帶著蒼鬱氣息的正統故事——沒錯,對於不瞭解這些的我來說,聽聞之後,很有一股以前在哪兒聽說過、或是某些橋段很是熟悉的感覺。
也許這就叫古典吧。
按照神原的說法來看,猿猴之手的故事,雖然比不上吸血鬼那麼廣泛,但仍然是相當主流的東西,似乎在各種媒體上都出現過。其間經過不斷的派生再派生,經過像生物進化圖一樣的派生之後,出現很多不通的版本,但所有的傳說都確確實實有著基本的共同點,而那就是,猿猴之手之所以被稱為猿猴之手的最主要原因——
猿猴之手能夠實現持有者的願望。
但會以違背使用者本身意願的形式——
似乎都有這兩點。
就是這種,有來頭的東西。
譬如說,許願想要很多錢的話。那麼就在第二天,全家人都死去,得到他們的保險金。又譬如說,許願想要在公司裡面出人頭地的話。就在第二天,公司就會陷入困境,高層被開除了,結果變成在瀕臨倒閉的公司裡出人頭地之類。
就是這種樣子。
據說,猿猴之手是印度那些非常有靈驗的老修行者製造出來的東西,是一件告訴人們必須順從命運,妄圖反抗命運就會招致可怕災難的物品。故事的開始所宣揚的就是,猿猴之手能夠實現三個人三個願望。
說到能夠實現三個願望這種事,像我的話,雖然首先會聯想到一千零一夜中那個神燈的故事,話說回來,那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結局又到底怎樣了來著?除此之外,世界上也有類似猿猴之手的故事在流傳。不論什麼願望都能夠實現的存在出現在人類面前這種故事模式,對於被永遠無法填滿的龐大慾望所支配的人類而言,或許就是最本源的故事形態吧。不過以怪談形式而最負盛名的,還是『猿猴之手』——
「那——那個人,是叫忍野咩咩嗎?咩咩,是寫作片假名嗎?」
「是啊。話說回來,那傢伙可不像他的名字那麼可愛喔。對了,話先說在前頭,那可是個喜歡穿夏威夷衫的大叔。最好不要抱有什麼奇怪的期待。至少,他是個完全沒有半點像他名字的傢伙,所以希望你至少要有些心理準備」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這個字面上給人的印象,或者應該說是象徵吧……,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咩咩的話,總覺得很難起外號的樣子呢」
「說起來,的確如此啊……那傢伙,小的時候怎麼會起個這樣的名字啊。雖然也不是不感興趣啦……可是,那傢伙的童年時代,完全讓人無法想像啊」
忍野的住處,就在離住宅區不遠的地方,一棟四層樓的廢棄私塾——簡單來說就是廢墟。廢墟就是廢墟,連試膽大會的時候都不會有人靠近,在過著普通生活的人的眼中估計都不會認為那是棟建築物吧,從景色上而言完全就是座廢墟。如果來了大地震的話估計會完全、徹底地垮掉吧,畢竟是有年頭的廢墟了——不,與其說是有年頭了,好像這所私塾是受到車站前的大型補習學校的衝擊而倒閉,也不過就是幾年前的事情而已。建築物的話,僅僅幾年間無人使用就變成了這副慘狀,真是讓我見識到了時間的無情存在。因此,與其說是他的住所,倒不如說是忍野擅自住進去的,也就是嚴重的非法侵佔。那傢伙住在這個被「私有地」「禁止進入」牌子所包圍的地方,從寒假算起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月了。晚上就將廢墟裡的課桌直接當成床來用,白天則是在鎮上遊蕩。
四處徘徊。
對,他也不是一直都在裡邊的。
因此,就算是這樣上門去找他也是——天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這棟建築物裡面,只能順其自然了。要和既沒有手機又沒有PHS(譯註:就是日本的小靈通)的忍野碰上,說實話,運氣占的成分比較重要。
從神原的日式住宅到這裡,騎自行車的話要不了一個小時。
當然,神原的話,跑步過來也要不了一個小時。
我們兩人,抬頭望著這所廢棄私塾。
「對了,阿良良木前輩。阿良良木前輩曾經被吸血鬼襲擊過是吧——那對於阿良良木前輩來說,也是第一次遇到妖怪事件……那個,或者應該是叫怪物對吧?」
「嘛,差不多吧」
雖然可能僅僅是我沒留意。
但至少在我意識到的時候,那就是第一次。
「第一次是在寒假的時候吧,然後,是戰場原前輩也是,接著是我……在這之前明明什麼事情都沒有遇到過吧,可現在卻接連到這裡來了三回,就像是中了某種暗示似的」
「是啊」
事實上,把羽川和八九寺的份也算上的話,已經是連續五回了,不過基於保護個人情報的理念,再考慮到個人隱私的問題,關於這方面的事情就適當地和和稀泥,能不提就不提好了。
「一旦經歷過,似乎——以後就很容易再遇上的樣子哦?那樣一來,我的話,搞不好以後也會一直這樣呢」
「那很痛苦吧」
「其實……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因為經歷過妖怪,有過不同尋常的經驗,我才能發現一些,得到一些東西。」
雖然這麼說,但不可否認,這種聽上去像是附和,其實是在扯開話題,掩蓋心情。事實上,也不都是些辛苦的事這種話,僅僅回想起寒假時的經歷,都會覺得自己根本是像在顧左右而言他。覺得有些窘的我,不自覺的,看向了神原的左手——純白的繃帶已經重新纏好了。雖然看不見裡面,但,既然已經知道裡面的真面目,就會覺得確實不論它的長度也好形狀也好,有些不自然,從外面都看得出來。她似乎在同一個位置多纏了幾圈,故意讓別人難以發現…… 「阿良良木前輩與戰場原前輩之間,雖然沒有發生過什麼大事,但是,因為一年,二年,三年都是同班同學,我還以為你們的關係一定是從老早以前就比較親密了——但根據剛才的話來說,你們是在三周前才剛剛開口交談啊?」
「要說那就是第一次交談,嘛,雖然這樣聽上去很有些怪吧……但至少那傢伙要是不發生那種無聊的差錯,我是不會發現她秘密的,嘛,也就不可能交往了。而且——要是我不認識忍野的話,也不可能幫得上戰場原……這種意義上來說,這都是偶然。或者說,運氣吧……或者說運氣不好吧。神原,你撞上的猿猴之手,而我撞上的,是吸血鬼罷了」
一年前,神原知道了戰場原秘密的時候——神原之所以心裡沒有怎麼反感就接受了那件事,也許就是因為如同我那個時候已經經歷過鬼和貓的事情一樣,神原也已經知道了猿猴之手——的緣故吧。不過,我和神原的不同點就在於,我知道妖怪對抗勢力忍野的存在。
所以,就不能不聯想到。
如果,神原知道忍野——不,就算不是忍野也好,只要是知道具有能夠幫助戰場原能力的任何一個專家的話,要是在一年前戰場原的問題就已經解決了的話。現在處在我這個位置上的,就不再是我而是神原了——吧。總之,先將年齡啊男女的問題放一邊。
碰巧,吧。
機緣也好命運也罷——說到底不過是偶然。
「雖然你關心我讓我很高興,不過,這種事情希望你不要再說了,阿良良木前輩。戰場原前輩才不是那種,會將恩情與愛情搞錯的人。那種事情,只是一個契機罷了」
神原的話中漸漸地帶了些淡淡的寂寥。
「正因為如此,我才後悔。被戰場原前輩拒絕的時候,我卻從戰場原前輩的身邊離開了。阿良良木前輩卻是,朝著戰場原前輩追了上去。就算是有差別,也不是鬼和猴子的差別,也不是知不知道忍野這個人的差別,而是這一點上的差別」
「…………」
這才是決定性的吧,神原喃喃到。
這樣聊了聊,意外的發現她還是個會自我反省的傢伙嘛……還真是與她那朝氣蓬勃的運動少女形象正好相反的個性。不過,要說對此感到內疚的話,似乎我和神原一樣懷有內疚感。
為什麼呢?
和神原這樣子交談之後才發覺,我的心有種像針刺一般的內疚感——明明沒必要,卻不知不覺間,說出了剛才那種安慰的話。
這卻讓我越來越,感到內疚。
「恩……但是,既然戰場原前輩身上的問題已經解決,我還是真心感到高興的。雖然由我來道謝的話也許會比較奇怪,希望阿良良木前輩能夠接受我心中的感謝」
「所以說其實不是我,而是忍野那傢伙的功勞——不,不對,這也不對。戰場原能求得,靠的是戰場原自己。那家是自己救了自己才對。」
就是這個樣子。
說起來我和忍野所做的,只是知道了這件事情而已。
無可辯駁,僅僅如此而已——
「這樣啊……也許就是這樣吧。但是,請讓我問一個問題,阿良良木前輩」
「什麼問題?」
「戰場原前輩為什麼會被阿良良木前輩吸引的理由我明白了。雖然很嫉妒、失望,還覺得你們倆極度不般配……恩,我也打算認可了。不過,阿良良木前輩到底看上了戰場原前輩的哪一點呢?兩年以上都僅僅是同學而已吧,明明還是完全不認識的同學而已」
「那是因為……」
被人從正面問起,還真是讓人難以回答。雖然也有不好意思的原因在內,除此之外,明確理由什麼的,就算問了也……只是,那天,母親節那天在公園——
啊啊,對了。
原來如此。
那種內疚的感覺,原來是這個啊。
「……為什麼你要問這種問題啊,神原」
「嗯。我覺得,如果阿良良木前輩的目標是戰場原前輩的身體,就讓我來代替好了」 「………………」
聽到了很不得了的提議。
神原的右手與纏著繃帶的左手猛地一下緊緊地擠迫自己的胸部,湊了上來。就這樣穿著制服,身體輕佻的傾斜著,做出了一個甚至散發著異樣妖冶氣息的誘惑姿勢。
「我自認為還算比較可愛吧」
居然自己說出這種話來了。
「頭髮再留長點的話就會更像個女孩子了,皮膚的光澤也保持得很好。而且,唔,也許是從以前就開始鍛煉的緣故吧,腰部周圍收的也很好,身材也比較緊繃。曾經還有人說過這是很受男人歡迎的超棒身材哦。」
「把說這種話的傢伙帶到這裡來,我要殺了他」
「是社團的顧問老師」
「世界末日了啊!」
「殺了他的話我會很困擾的。會被禁止出場比賽的」
「怎麼樣?」神原再一次問我。
這次看上去並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而且這裡面連半分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神原的神態顯得極為認真,執拗地要我在Yes和No之間做一個選擇。
「我的覺悟可是認真的。如果阿良良木前輩想要的話,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我都做好準備接受前輩的攻了」
「攻!?受!?為什麼我要幹那種事情啊!?」
「嗯?啊啊,這樣啊,阿良良木前輩沒有BL的底子啊。真是讓人感到意外呢」
「我才不想和後輩的女孩子討論BL的內容!」
「嗯?BL是Boy』s Love的略稱喲」
「我知道!我沒有在這上面搞錯啦!」
是啊,我也有注意到。
在收拾神原的房間的時候,散落一地的書籍裡面,確實有大量這種類型的封面混在裡面!
不過,明明我特意沒去碰那些東西的!
明明都當作沒看見了!
「沒有搞錯嗎。看你的反應,我還以為你一定是誤會了。那麼,阿良良木前輩你剛才到底發什麼火啊?我不是想讓阿良良木前輩生氣才說這些話的,難道說,阿良良木前輩是受嗎?」
「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
「我是neko(註:原文是,在日本也有受的意思,發音與貓的日文發音相同),所以成不了攻的」
「恩……?咦,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啊」
貓?
踏入了不能進入的領域了嗎。
這種對話就像在如履薄冰啊。
「再說了,神原啊,男的和女的為什麼會扯上BL不可啊。可以說,這根本沒有任何必然性嘛」
「可是啊,阿良良木前輩。我還是,想把處女奉獻給戰場原前輩——」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薄冰破裂,對話直接被水給淹沒了!
戰場原黑儀與神原駿河,你們兩個,是想將我的女性幻想破壞得體無完膚嗎!現在我相信了,我的危機管理意識能夠斷言,你們兩個毫無疑問的確是前輩後輩的故交關係,瓦爾哈拉組合!
幸福正在大量的流失,全身上下都能深深的感受到幸福就像是在以躡著腳蹺著腳輕手輕腳,疾步跑步三步並兩步般,步調一致地從身上逃走了。我深深地長歎了一口氣。
啊……真是的,什麼目的是身體,什麼富於彈性的惹火身體,儘是些讓人極度耗費腦細胞的話題……儘管八九寺那傢伙很是早熟,但與她的交談,至少不會這麼變調,而且很愉快——我開始懷念起與小學生的對話了。
這是晚期症狀啊。
「恕我冒昧,阿良良木前輩,我有些多管閒事的話要說。要是不能把跟後輩的女孩子談論下流話題當成一種享受的話,我想等以後到了社會上以後可是混不下去的喲。女性幻想這種東西,還是趁早丟掉才是正理」
還有,什麼叫做下流話題?
當然我不是指換一種說法就好。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說,阿良良木前輩。雖然像是我在喋喋不休,但是實際情況是,要是以你那種基於膚淺的女性幻想來要求女性無比貞淑,那麼與人寒暄都會很困難哦。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女孩子也喜歡色色話題的嘛」
「哈啊……」
這個姑且算是它對其他女性的幻想好了……但戰場原和你,與普通女性是完全不同的吧。
「好,那麼,讓我們回到阿良良木前輩是內褲派還是短褲派的話題上來吧」
「沒有說過那種話題吧!?」
「咦?那說的是我的緊身褲下面有沒有穿內褲的話題嗎?」
「您沒有穿嗎,神原同學!?」
實在是太過吃驚了,連敬語都不小心用上了。
「那,那麼,那個,裙子下面露出來的緊身褲裡面……!」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那麼吃驚吧。緊身褲原本也是一種貼身穿著的衣物嘛」
「那就更誇張,更離譜了!那不就等於在平時生活中都一直能被人看見內褲了嗎!」
而且,你……跑的時候還有蹦蹦跳跳的時候,裙子不都會時常飛揚起來嗎!
「嗯。真要說的話是這樣沒錯,不過嘛這種程度的話,歸根結底頂多也就算是運動少女送出來的精緻小禮物吧」
「不對,那是暴露狂的變態行為!」
「啊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們還沒談過那個話題嘛。是要不要讓我來代替戰場原前輩——」
「等等,事情沒說清楚之前別把話題給轉回去!到底是穿著,還是沒穿,好好的給我說清楚!」
「這種色色的內容應該放棄才對喲,阿良良木前輩。這種細節小事呢」
「才不是細節小事呢,這事關我的後輩是運動少女還是暴露狂的分水嶺!」
先不管色不色。
極其、可有可無的話題繼續著。
「也是呢。那麼,這個樣子來想怎麼樣。我既是運動少女的同時也是暴露狂。在認為我是運動少女的人眼中我就是運動少女,在認為我是暴露狂的人眼中我就是暴露狂」
「別玩文字遊戲了!『既是○○的同時又是××、在認為是○○的人眼中就是○○,在認為是××的人眼中就是××』認為這種台詞很帥的只有中學生而已——你難不成是我家老妹嗎!」
可有可無也到了極限。
沒有比這更可有可無的了。
「……不過啊,神原。說真的,不管怎麼努力,你也是代替不了戰場原的」
「…………」
是不可能代替的。
我要說的不僅僅只有這點。
「你不是戰場原啊。誰也不能夠成為誰的替代品,誰也是不可能成為任何人的代替品。因為戰場原就是戰場原黑儀,神原就是神原駿河。不管多麼喜歡也好,不管多麼仰慕也好,不管多麼憧憬也好」
「……是啊」
沉默之後,神原點了點頭。
「正如阿良良木前輩所說的」
「好。那麼,廢話就別說了,快點走吧。對了,你那個姿勢也該解除了吧。從剛才開始我就像是在跟一個很想要揉自己胸部一樣的女高中生在說話。這又不是什麼超現實主義的畫面」
「呃。這我倒是沒注意」
「快點注意到吧」
還有很多事情,也早點注意到吧。
「要是不快一點的話,天差不多就該黑了——到了晚上的話就麻煩了吧?左手」
「嗯。換句話說,在白天的話就沒問題。至少接下來幾個小時左手肯定是沒問題的」
「是嗎……活動時間僅限於晚上的話,總覺得,不得不讓我聯想到吸血鬼啊……」`
和神原沿著大樓周圍的鐵絲網走著,就看到了那個大洞。三周前和戰場原一起穿過的這個大洞——這次,是和後輩的神原一起。
雖然我不相信有什麼因緣際會。
但這也算是一段奇緣了吧。!
這大概就是那啥,擦肩而過的緣分吧(註:這是句俗語,全句是今世的擦肩而過也是前世的姻緣。意思是擦肩而過也是一種緣分,萬事皆有因緣)。
「小心腳下」
「嗯。多謝你的好意」
前進的時候將瘋長的野草撥向兩邊,好讓後面跟來的神原能夠更好走一些。不過,現在就已經是這個樣子的話,等夏天到了又該是一副怎樣的景象啊,一邊這樣想著一邊進入了這所眼看就要崩潰,或者說是看上去已經崩潰的廢棄私塾。
一片狼藉。
混凝土的碎片、空的易拉罐、告示板、玻璃碴、還有一些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東西凌亂的散落一地。因為沒有電,才傍晚就顯得黑暗的建築物內部比平時看起來要更加的腐朽。忍野這傢伙,有空的話是把建築物裡面打掃得乾淨一點不是更好嗎。在這種地方生活不會感到鬱悶嗎。
算了,這裡至少要比神原的房間要好上幾分……。
戰場原看到這棟樓裡散亂的情形,看到忍野懶於打掃的模樣,皺了皺眉,神原的話,就不用擔心了……
「好髒。好過分,這個樣子可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啊。既然住在這裡的話,那個叫忍野的人怎麼都不打掃呢」
「…………」
很奇怪的居然是個對他人要求嚴格的女孩啊。
或者應該說,這傢伙,搞不好自我意識這種東西,基本上沒有也說不定……雖然覺得正是因為對自己太有信心了態度才會顯得這麼堂堂正正,不過,沒準她還真有這樣一個讓人出乎意外的側面。+
這一點,和戰場原就不同。
那女人的自我意識很異常。
忍野的窩,主要在四樓。
我在昏暗之中走著。
隨著離入口越來越遠,黑暗也越來越濃——太失策了,因為我已經來過好多回了,要是帶著電筒就好了。雖然戰場原托付給我的裝著十萬日元的信封倒是帶來了——也就是說,今天從一開始就定好了,不管與神原對話結果如何,都是要來這裡的,那樣的話,應該多考慮考慮這方面的細節。
不過。
由於時間和場合的緣故,我現在,基本上,對黑暗這種東西,已經無所謂了……因此不知不覺中,就將這種理所當然的東西給忘掉了。
成為吸血鬼時候的遺留品。
「…………」
走到樓梯的時候回頭忘了一眼,神原的步伐看上去非常提心吊膽,一副搖搖晃晃的樣子。她似乎很怕黑,非常危險。在加上平時又是個剛強而又不怎麼細心的運動少女,走起來就更不容易了。就這樣往樓梯上走的話,對她來說也太殘忍了點……左手自不用說,要是因為這樣讓重要的腳也受傷了的話……對了,上次和戰場原一起過來的時候,是牽著手走的……。
和戰場原第一次牽手,也是在那個時候。
唔……可是該怎麼辦啊。神原既然拒絕了兩人共乘一輛自行車過來,就意味著她也考慮到這些了吧,回想一下的話我這邊也是啊,戰場原對於是否花心標準的嚴格程度。昨天我也是親身體驗過的……。
「喂,神原後輩」
「什麼事,阿良良木前輩」
「右手往前伸」
「這個樣子嗎?」
「好。合體完成」
像是輕輕捏住一般的將她的手掌拉了過來,就這樣一直拉到校服的西褲邊,讓她握住了皮帶。
「往前走就是樓梯了。很容易跌倒的。我會慢慢往上走的,你也小心一點」
「…………」
不管怎麼說就這點物理接觸的話,就算以戰場原那種規格來看也不算見異思遷吧,真是個好主意。雖然完全就是詭辯,但好歹也有了個借口應付戰場原。
「真是很溫柔啊,阿良良木前輩」
神原就像是在確認皮帶的強度似的,一邊用力握了幾下腰,一邊說到。
「是不是常被人這麼說嗎?說你是個溫柔的好人」
「我才不想被人用這種像是用來掩飾沒有個性的話來評價」
「連在黑暗裡給人帶路都要顧慮到和我以及和戰場原前輩的關係,我可是打從心底感到佩服啊。處理的很漂亮嘛,這麼為我著想真是讓我感到惶恐啊。」
「……想法暴露了嗎」
感覺真敏銳。
一般,是不會察覺到的吧,就這個樣子的話。
再說了,知道就知道了吧,沒必要特意說出來吧,這種事情……這叫別人怎麼回答是好?光是裝著開玩笑,就夠讓我無地自容了。
「阿良良木前輩,我問一個問題好嗎」
「什麼問題啊。只要是攻受以外的問題,什麼都可以問」
「嗯,攻受的話題以後再聊」
「你還想著攻受的事啊!」
「還有內褲和暴露狂的話題喲」
「不要舊事重提了!」
「說實話,我不大想聊色色事情之外的話題」
「你那種性格誰受得了啊!想問什麼就快問!」
「談到現在我有種感覺……似乎阿良良木前輩,並沒有將我們之間的事全都告訴戰場原前輩」
「哈啊?沒有啊,我全說了啊。所以我才知道你和戰場原曾經是瓦爾哈拉組合的事情嘛」
正確地說,雖然瓦爾哈拉組合這個詞本身是從羽川那裡聽來的,但要是沒有戰場原本人承認的話,我還是不可能知道戰場原黑儀與神原駿河的關聯性。雖然做了推測,但也不會得出那種程度的結論。就算從羽川那裡聽說了也不會想到的吧。
「不是說那個——是我的左手。我的左手襲擊了阿良良木前輩的事……」
「啊啊,那件事啊。嗯,我還沒機會去說啊……昨晚上也不是說的時候啊,畢竟,事情的真相我也不瞭解,也不知道你的左手變成了這個樣子。本來我也完全不能確定你就是犯人。只能說是主觀臆斷罷了。關於那件事,目前,我把它定性為騎自行車撞上了電線桿」
「但是周圍都出現嚴重破壞了,你人沒事吧?」
「因為這身體原本是吸血鬼的緣故,警察局啊醫院啊都是不能去的。公開出來的話我也會很麻煩的。當然,你的事情,也總不可能一直瞞著戰場原吧……不過,這事與其由我說出來,更應該是神原你來說吧」
「我嗎」
「既不是因為溫柔,也不是因為我是個好人。只是嘛,我也有各種考慮——」
姑息性質的算計。
自以為是的,留戀。
將那些,我絕對做不到的事——
「……咦。等一下」
三層與四層樓梯的拐角處,小忍就待在那裡。
忍野忍。
外表看上去只有八歲左右,肌膚如同通透一般的白皙,帶著頭盔與護目鏡的金髮少女——就這麼靠著拐角處,雙腿就像是折了起來似的,以體育課的坐姿坐在那裡。雖然她的金髮讓她看起來不是那麼像,不過從坐姿來看的話完全就和座敷童子一模一樣。
我驚訝的不由出了聲。
小忍目不轉睛地盯著從樓梯走上來的我和神原。複雜的眼神中有恨意、嚴厲、不滿和欲言又止。
「…………」
無視。
我一下子轉開視線,就像完全沒看見一般,繞過了小忍,就這樣朝著四樓走去。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的應對方法了……不過,為什麼會跑到半路的樓梯口拐角來呢,是和忍野鬧彆扭了嗎……。
「呢,呢,阿良良木前輩。那個孩子,是誰啊?」
到了四樓以後,有些缺乏冷靜地,神原高聲問到。嘛,看見一個那樣的少女以體育課的姿勢待在那裡而我卻連什麼說明都沒有,也難怪她會很在意……何況神原現在身體的一部分也怪物化了。難道說,她從小忍那裡感覺到了什麼嗎?
「超可愛到想捏她一把呀!」
「你露著今天最燦爛的笑容在說些什麼啊!」
「好想抱一抱……不對,是好想被她抱抱!」
「你還真是個三心二意的傢伙啊!」
你不是對戰場原一心一意嗎。
而且對方還是小孩子啊……
「就算心裡是這麼想的也別說出來啊……」
「可是我不想對阿良良木前輩隱瞞」
「但你說得也太赤裸裸的了吧」
「赤裸裸?」
「不要只對裸這種詞彙有反應!這種三字俗語是不可能在稀里糊塗之間就說的出來的,胡亂聯想也要有個限度!」
不過,應該沒什麼區別吧,這傢伙,還不僅僅是想和戰場原搞百合……不止將我的女性幻想,還將我的其他各種幻想有如一次次地毯式轟炸似的全部擊潰了,我心中發誓絕對不會將八九寺介紹給她,隨後帶著黯淡的心情,對神原說道,
「……嘛,別跟那東西--扯上關係比較好哦」
吸血鬼。
--的,結局。
吸血鬼。
--的,殘渣。
那就是,那個金髮少女,忍野忍。
趁鬼不在的時候洗衣服。(註:此為日本的一句諺語,意味討厭的人不在之後,心裡就愜意多了)
「唔。這樣啊……好可惜哦」
「就在你露出今天最遺憾表情的時候,已經到了喲,神原。接下來,忍野那傢伙,到底在沒在呢……不在的話,就等明天再來……也不行啊。那樣我的小命可就危險了。」
「……對不起」
「我沒有討厭你的意思啦。你也用不著這麼悶悶不樂的」
「不,即便如此我還是很過意不去。必須得賠禮道歉不可。對了,阿良良木前輩你喜歡什麼樣的顏色?」
「啊?顏色?你要送我什麼東西嗎?這個嘛,倒沒什麼特別喜歡的,勉強要說的話,大概是水藍色吧
「是嗎,我明白了」
神原說著點了點頭。
「那麼,就決定以後再和阿良良木前輩見面的時候,盡可能穿水藍色內褲吧」
「不要把我捲入你的色情妄想之中啊!這個樣子不就顯得是我的主意了嗎!明明是你慾求不滿!」
四樓有三個教室。每一間的門都壞掉了。忍野要是在的話,理論上應該就在這三間教室的其中一間裡——
第一間教室撲了個空。
第二間教室裡——忍野就在那裡。
「好晚啊,阿良良木君。再來晚一點的話,我都快要睡著了」
忍野咩咩在--由混入了玻璃碴,赤腳走上去會嚴重割傷的油毛氈打底,上面鋪著大概是因為腐敗而變色的瓦楞紙箱的床上就這樣橫臥著,開口的第一句就是這句話。還是老樣子完全不問緣由,就像是完全將人看透了一般的說法。
皺巴巴的,很有奇幻色彩的夏威夷衫,凌亂的頭髮,總的來說,就是一身髒兮兮的打扮。清潔感還有清涼感這種詞彙,與這個男人,完全是無緣世界的單詞。說是和這個廢墟很相稱也不為過,究竟忍野在搬來這棟廢墟前是怎樣一個形象,現在已經完全想像不出來了。
忍野不耐煩地搖了搖頭。
然後,注意到了——雖然已經到了,不知是因為不安,還是因為對形跡可疑的忍野有所警戒,不但沒有鬆開拉著我皮帶的手,還把半個身子都藏在我身後的神原。
「怎麼回事啊。阿良良木君,這次又帶了不同的女孩子來了呢。你每次都能把才認識不久的女孩子帶過來呢——真是值得我們舉杯共慶啊」
「煩死了。不要每次都說同一句台詞好嗎」
「就算你這麼說,每次都遇到這種場面,我也沒辦法啊。我肚子裡的墨水也不多啊。恩?而且又是瀏海很直的女孩子呢。從制服看來是同級生嗎?阿良良木君的高中對髮型也做了規定嗎?還真是留下了些古典的制度呢,我很有興趣哦」
「才沒有那種校規」
偶然罷了。
說起來,與其說是長髮和短髮的區別,倒不如說是神原在模仿戰場原的髮型。雖然不知道戰場原為什麼會留那種髮型,羽川的話,嘛,大概是認真的象徵吧。估計就是那個樣子吧。
「那這果然就是阿良良木君的嗜好嗎。嗯。那麼阿良良木君,下次給小忍剪頭髮的事就交給你了。那傢伙頭髮也長得有點亂了,正好也該是理發的時候了。所以我好想你下次帶個One length髮型(註:此為一種女性的中分髮型,特徵是將長髮拉直以後順著肩部披散下來)的女孩子來喔,阿良良木君。雖然估計是沒什麼希望了,不過還是把心願提出來吧」
「……小忍的話我看見她在樓梯那兒了。她怎麼了,為什麼會跑到那兒去啊?」
「啊啊,那是因為我多吃了一個別人送的MisterDonut(註:MisterDonut是日本一家很有名的主營甜甜圈的點心連鎖店,這裡指的就是MisterDonut的甜甜圈),結果小忍就開始鬧彆扭了。從昨天開始就一直是那個樣子了哦」
「…………」
這算哪門子吸血鬼啊。
而且你這又算是哪門子的大叔啊。
「明明我還含淚將Pao·de·Link(註:這裡的Pao·de·Link指的也是一種由數個泡芙做成的甜甜圈,十分美味。)讓給她了的說,哎呀哎呀,小忍還真是小心眼啊。看來教她日語的時候,應該告訴她質量比數量更重要才對啊」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啦……我打從心底覺得這怎樣都好啦。還有,忍野,我要更正一點。這傢伙,可不是什麼同級生。好好看清楚了,圍巾和戰場原還有羽川的顏色都不同吧?是低一年級的後輩,名字叫神原駿河。『神原』是神仙的『神』和空地的『原』,雖然寫成『原』但是讀做『BARU』。駿河是……呃」
咦。
雖然明白漢字是哪兩個,但是卻很難說明吶……
阿良良木歷發揮出了國語苦手的本領了。
「是駿河問的駿河」
神原送了根救命稻草過來。
太好了……話說回來,駿河問是什麼啊?雖然沒聽說過這個詞,既然詞裡面有問字的話,是不是某個有名的謎語啊?就像斯芬克斯的謎語一樣那種……。
「啊啊,駿河問啊,知道了知道了」
就像剛想到一樣,忍野點著頭。
切……要是忍野也不知道的話,就可以默不作聲的聽她說明了……我輕輕地砸了咂嘴,最後還是覺得就這樣不懂下去心裡很不舒服,就對神原,
「駿河問是什麼啊?」
這麼問到。
「江戶時代有名的拷問法。將人的手腳都棒到背後,然後從房頂上吊下來,還要在背上放上很重的石頭之後,咕嚕咕嚕地轉圈」
「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說成是拷問!」
「是一種好想體驗一次的拷問啊」
「………………!」
不但是百合,BL,neko,蘿莉控,而且還是M啊!
真是不可思議的組合啊,那個……。
我校的明星,不需要負面謠言的證明,就足以說明其人格上有缺陷。
無話可說了。
「總之,就是神原駿河」
也許是這些話解除了緊張吧,神原的手終於從我的皮帶上鬆開了……藏起來的半邊身子也在忍野的面前亮了出來,然後,像往常一樣堂堂正正毫不迷茫地,把右手放在胸前,神原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阿良良木前輩的後輩。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我是忍野咩咩,小妹妹」
! 與神原笑吟吟的樣子相對的——
忍野也是笑瞇瞇的。
笑吟吟和笑瞇瞇雖然字面上只相差一個字意思也差不多,但是給我這個旁觀者的印象卻完全不一樣,不如說是完全相反。讓我深深覺得,笑容的話,就僅僅是個笑容就好。雖然忍野笑起來還是有那種爽朗的氣息,總覺得這傢伙,笑得太過爽朗了,反而讓人覺得不快。忍野這種造型,讓我覺得很假。
「……嗯。既然是阿良良木君的後輩的話,也應該就是小傲嬌的後輩吧」
就像是看向神原的背後一樣移開了視線的焦點,忍野說到——這似乎並不是單純指因為戰場原和我是同級生,神原理所當然地就是戰場原的後輩的事。
雖然可能是我想的太多了。
「忍野--總之先把這個給你吧。是那個小傲嬌,戰場原給你的」
「嗯?什麼啊,這個信封?啊啊,是錢啊。錢啊錢啊,太好了太好了。正好生活上也快有困難了。我還在想只要堅持到梅雨期,就能靠下雨解解口渴,在此之前,就只有忍耐了」
「不要對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說這種事情」
在這種窘境裡居然還有心思互相爭奪MisterDonut……小忍當然會鬧彆扭了。雖說是吸血鬼,那傢伙以前也是貴族血統吧。結果現在卻在這種廢墟大樓中和髒兮兮的中年大叔一起同居,真是要有多墮落就有多墮落啊……雖然我覺得自己也該負一定的責任,對於我來說,還真是複雜的心境啊……。
忍野檢查了下信封裡面的東西。
「嗯,確實是十萬元,這樣一來我和小傲嬌之間就兩清了。不是直接過來給我而是通過阿良良木君轉交,真是有好感啊。小傲驕,還算蠻明白事理嘛」
「?應該是正好相反吧?直接送過來的話,不管在表達謝意上,還是表達誠意上——」
「那種事,表不表達,其實都是一樣喲。嘛,我也不打算和阿良良木君在這點上面爭辯了,不然就沒完沒了了。那麼——那邊的小姑娘,你有什麼事?」
忍野很坦然地將信封塞進了夏威夷衫的口袋裡(真是浪費了特意準備的新鈔),向著神原翹了翹下巴。
「你不會是單純為了將可愛的後輩介紹給我,就將她帶到這個地方來的吧。還是說,阿良良木君就是單純地想讓我見見這位可愛的後輩?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還真是太小看阿良良木君了……哈哈,因為這不管怎麼想都是不可能的嘛。既然如此的話——恩,啊啊,是那個繃帶吧?噢……」
「忍野。我是--」
神原貌似想說什麼。
但,忍野卻像是要制止她似的慢慢地擺了擺手。
「讓我按順序來問吧。似乎不是什麼開心的事情呢。和手腕有關的話,我呢,向來都是這樣的。何況,那還是左手,就更不用說了」
nanazii 2014-3-17 00:51
7
在清理神原駿河房間的時候,我發現有個奇怪的東西混雜在捏扁的碳酸飲料空罐、零食袋子以及方便食品的杯子之中。那是一個加工得很細長的桐木匣子,感覺有些年代了。大概是因為神原亂扔東西的緣故吧,分外厚實的匣子上面傷痕纍纍。我想裡面多半是裝著花瓶之類的古董,考慮到這所日本家屋的莊嚴感,這種匣子裡裝有與之相匹配的東西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但是,匣子卻是空的。
當然,儘管是空的也不能說這個匣子就是垃圾,於是我先把它放到了紙箱上。和神原聊起的時候,神原拿過匣子,將它慎重的放到了她和我之間。然後問我,覺得箱子是用來裝什麼的呢。於是我便將我的想法說出,說大概是花瓶什麼的吧。
「阿良良木前輩也會搞錯呢……雖然這樣說可能有些失禮,不過我卻是真的鬆了一口氣。得救了呢。能夠窺見阿良良木前輩人類的一面」
「……那麼,是用來裝什麼的呢?」
「木乃伊」
神原即答道。
「裝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
桐木匣子裡面裝的是,木乃伊的左手。
神原第一次用它,據說還是小學的時候。八年前,還是小學三年級學生的時候,神原從母親那裡接過了這個匣子。
那也是,與母親的最後一面。
簡直就像是能夠預見未來似的——在將匣子交給神原幾天之後,神原的雙親就在交通事故中離開了人世。當時神原正在小學校裡上算術課,他們在遠方某條高速公路上遭遇了連環車禍,當場死亡。由於機動車的起火,據說連遺體樣貌都慘不忍睹。
那之後,神原便被父親那邊的祖父母所收養。
被收養到了現在這個日式宅第。
在那之前,神原一直與親過著三人公寓生活——說起來,神原的父親和母親似乎是私奔結婚。也即是,沒有被任何人祝福過的結合。有著傳統與歷史家系的父親,以及與之完全無緣的母親……之類。雖然是聽上去讓我不禁奇怪——到了這個年代還有這種事情啊——的故事,神原卻說類似的事情舉不勝舉。
「因為這個,母親好像過得很痛苦。父親——雖然試圖去反抗過,卻完全無用。據說幾乎和祖父母斷絕了關係。實際上,直到到雙親的葬禮為止,我都沒有見過祖父母。連名字也不知道——而祖父母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張口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的名字呢」
「這樣啊……」
上有洪水,下有火災啊。
她說過,『我雙親的事,請完全不用在意』
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雖說如此,就算祖父母對神原母親的事介懷,對他們來說,神原卻是兒子唯一的女兒——也就是,自己的孫女。那麼領養也就是當然的事情。於是神原離開了一直以來居住的土地。當然,小學也隨之轉校了。
不過神原沒能很好的融入新環境。
「沒辦法,語言不同啊。雖然現在能夠說的很流利了,不過那個時候雙親可能是覺得離這個家越遠越好吧,就定居在九州的最邊邊上,那裡的方言口音重的要死——所以我轉到這個學校後,雖然算不上是被欺負,不過總是被捉弄,跟同學相處並不好」
「那個……那個小學,和戰場原不是一所小學吧?」
「嗯不是。和戰場原前輩認識,是在中學了」
「是嗎」
嘛,畢竟住的地方太遠了。
和羽川,多半,應該,也不是同一所吧。
「現在想起來,雖然是換了一個新的環境,在無法融入周圍這一點上我自己也有責任。雙親的死果然還是像一顆毒刺深深扎到我的心裡,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我才把內心封閉起來。明明自己都把內心封閉起來了,卻還想要周圍人對自己溫柔。不過,這種話也就是到了現在才能說出口吧——當時的我,只是,深深被雙親的死束縛。雖說如此,我也沒有沉浸在對雙親的思念裡,或者說,連想要沉浸在對雙親的思念中也做不到。因為祖父和祖母把父親和母親的所有遺物都處理掉了,一件也沒留下。他們大概是想把我培養成與雙親毫無關係的人吧。不過事先聲明,祖父和祖母都是人格高尚的人——我不僅尊敬他們,也對他們把我養育至今而感激在心。他們只是隱瞞了他們和我雙親之間發生的事」
是這樣的嗎。
僅僅說是介懷的話,時間已經經過得太久了。
於是,留給神原屬於雙親的回憶,只限於她自己記憶中的那部分,還有就是,母親所遺留的,這個桐木匣子而已。
這個被封的嚴嚴實實的匣子。
沒人說過不可以打開,所以神原便打開了。
木乃伊的左手。
只是,那個時候木乃伊的左手,只有一個手腕而已。匣子裡,還有一封母親留下的信。不,從內容量來說算不上是一封信——僅僅是,那只左手的使用說明而已。
實現願望的道具。
不管什麼樣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但是願望僅限三個。
就是這樣一個道具。
當時,升上一級成為小學四年級學生,不知是九歲還是十歲——不管是哪一個,對於是否相信這樣一個夢幻似的說法,都是很微妙的年齡吧。是勉強過關,還是勉強出局呢。這個年紀還相信聖誕老人的孩子的比例,大概是對半開吧?要是從我這一代人來看,大概會覺得是幻想吧……至少就我來說,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已經不再相信聖誕老人了,不過,大概多少還相信多拉A夢的秘密小道具。
神原——剛好處於一半開的分界線內。
也就是,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會去嘗試少女雜誌上登載的小咒語的程度,換言之,她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向木乃伊許下了『願望』。
第一個願望的內容怎樣都好啦。
因為是抱著試驗小咒語般的心情。
姑且,先試上一試。
「當然,要是第一個願望順利實現的話,就提出早已定好的第二個願望——」
神原說。
不必問。
那自然是——關於雙親的願望吧。
關於,雙親的,生命的願望。
「我想要跑得更快」
——小學四年生的神原駿河,向木乃伊如此許願。那個時候的神原是出了名的跑得慢……除去方言的原因,這也是神原被同級生取笑的理由之一。雖然成為高中生以後再去回想的話,這種事情和方言一樣都是蠢得要死的理由。但就算並非如此,腳不夠快,對於小學生來說,也是深刻而需要認真去煩惱的事吧。那個時候,很碰巧的,就讀的那所小學,將要舉辦運動會了——要是取得賽跑第一名,大家對自己的看法就會改觀,帶著這種想法,許下了那個願望。
「那時候的我運動神經簡直遲鈍的要命。不知道該說是做事磨蹭呢還是笨手笨腳呢,總之就算在平地上走路也會自己摔倒的程度」
「嘿……不過現在卻是」
籃球部的王牌。
學校裡的明星。
「……那麼,難道說……」
「要是真那樣就好了呢」
神原說道,
「那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小孩子被穿著雨衣的怪物——襲擊的夢。躺在被窩裡熟睡的孩子,被怪物的左手毫不留情的襲擊——這樣一個噩夢」
「…………」
「敏銳的阿良良木前輩應該已經猜到之後的故事了吧。第二天醒來後我去學校,發現有四個學生缺席了,而且四個人都是在運動會上將和我賽跑的對手」
猿猴之手。
傳說,猿猴之手會幫持有者實現願望。
傳說,卻會以非持有者所願的形式——
「簡直嚇死了。我慌張跑到圖書館去,查詢這個木乃伊的正體——很快就和傑普斯的猿猴之手吻合上了。嚇得我全身冷汗……要是,我第一個願望就許了預定的第二個願望的話,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不,光是那四個同級生,在那種情況下就算死掉也不奇怪……雖然運氣很好沒什麼大礙,但是,萬一真的死掉了也並不奇怪吧」
神原將木乃伊放回匣子,並且比打開之前更加嚴實地封了起來,塞到了抽屜的最深處。第二個第三個願望什麼的,怎麼可能去許啊,滿腦子只想著逃避一切、忘記一切。
但是。
那是不行的。
不管有多麼想要忘記,也不可能真的能夠忘記。因為離運動會還有一段時間——於是在第二天練習的時候,神原,決定加入另一組。
這次是五人。
和另外的五人一起賽跑。
「前輩覺得我怎麼去做了呢?」
「…………」
「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不管怎麼樣,要是就那樣什麼都不做的話,結局是再明顯不過了吧。只會再發生相同的事情……重複相同的結果。所以,一般來想的話,只會再去向木乃伊許願吧——為了取消第一個願望,而再向木乃伊許願。但是,那太可怕了。對於已經調查過木乃伊故事的神原來說,那太可怕了。因為,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到底會以什麼樣形式來實現第二個願望呢,完全不知道。
所以,神原跑了起來。
跑起來,跑起來,跑起來。
腿腳太慢的話——
為能跑得快起來,而努力。
「只有,用自己的力量去實現這個願望。因為這樣的話,木乃伊也就沒有再去襲擊同級生的理由了。幸好,開始努力後,就立刻找到了訣竅——並不是因為體重太重,或者腳疼這樣物理性的原因造成跑得慢,運動神經本身雖然不可能一下子變得發達,但只是跑步的話,還是能勉強撐住的。運動會的時候,順利拿到了第一名……以這為契機,和班上的同學,也開始能夠好好相處了。當然,還是又花了一些時間」
於是,可喜可賀地依靠自己的力量實現了願望的神原——在運動會以後,也沒有忘記繼續努力。大概是本身就有才能吧,這樣說對神原或許有些失禮,但她所付出的努力確實一個接一個開花結果,最後發展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早早的就有中學田徑部前來挖角的程度。
『嗒,嗒,嗒,嗒,嗒』
之類的。
但是,神原卻沒有加入田徑部。因為,神原不可以呆在有可能比自己跑得更快的人當中——因為對木乃伊所許下的第一個願望,其效力到底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誰也不知道。雖然可能在自己運動會拿到第一名的時候便已經失效了——但也有可能,會持續一輩子也說不定。那不是可以隨便去確認的事情。既然不能確認,就不得不擔心後一種可能性。
對神原來說,自己不擅長長距離的奔跑,那個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小學生程度的馬拉松還好,到了中學以後,就再也繼續不下去了。只要出現比自己稍微快一點的人,就徹底完了,因為那是咒語。所以神原在中學才加入了籃球部——只是在球場中限定區域的話,是無人能追上神原的。
「雖然也有不參加社團,不從事運動的選擇,但是,不算為了能在突發事件中能夠自保,所以不能讓身體鬆懈下來之類的理由,實際上,運動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了某種強制性的支柱。要是不做些什麼的話——我大概就會崩潰吧。雖然被稱作是運動少女,實際上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因為我只是被恐怖驅使著才去運動的」
但是。
打籃球似乎很快樂。
似乎喜歡上了籃球。
正因為這樣,才將本來應該是強迫性支柱的雙腿——樂觀地、積極地加以使用。原本只是作為逃避木乃伊手段的雙腿,現在作為其他的手段,不,是作為目的——加以運用。
而且。
藉著成為球隊的王牌——
與戰場原黑儀,相遇了。
「戰場原前輩,那時是田徑部的王牌……所以就來旁觀,當時被評價為飛腿的我。雖然戰場原前輩大概已經忘記了吧……就算記得,大概也會覺得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吧。但是一開始,是戰場原前輩來找我的喲」
「哦……」
這還真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現在的戰場原,而是中學時代的戰場原,也還是有些意外。
「就算不是正式比賽也沒關係,要試試百米跑嗎。前輩這樣邀請我。不得不拒絕她的邀請真的很難受。她是非常有魅力的前輩。雖然算不上一見鍾情,但是從開始聊天之後的第三天,我就已經喜歡上戰場原前輩了。想要,待在她的身邊。我,被戰場原前輩,治癒了」
治癒。
對於現在的戰場原來說,這一定是比太陽到冥王星的距離還要遙不可及的詞彙——但是,實際上,從遇到戰場原之後,神原開始將從母親那裡拿到的木乃伊的事情,抽屜裡藏著桐木匣子的事情,都從意識中趕了出去。
似乎能夠去遺忘。
把想要忘記的事——給忘記。
但是。
「儘管如此在意識的深處果然還是殘留著,在無意識的某處殘留著,那之後也有幾次,發作性的,有過想要使用木乃伊的衝動。比如說,在籃球比賽中遇到了強隊的時候。比如說,和朋友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比如說,想和戰場原前輩進同一所直江津高校的時候……比如說,被戰場原前輩,拒絕的時候」
全部——忍耐了下來。
全部,靠著自己的力量,解決了。
或者說,全部,都放棄了。
那個時候,神原理解了,母親將那個桐木匣子交給自己的理由——要成為遇到困難的時候,能夠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解決的人,母親一定是將這樣的思念注入其中了吧。與『猿猴之手』的故事不同,不是要去接納命運,而是想要改變命運的話就用自己的雙手吧,母親一定是想要教會自己這點。這是母親從她的母親那裡,母親的母親,再從她的母親那裡,母親的母親的母親,從她的母親那裡,代代傳承下來的吧。命運要用自己的手去改變,願望要由自己的手去實現,如此傳承下來,一定是這樣的。所以,想要跑得更快也好,想要變得更聰明也罷,她,都用她自身的力量去實現。
並不是什麼與生俱來的能力。
這是滲著血淚的,努力的結果。
時時刻刻,意識到這一點。
所以。
要是向木乃伊許願的話,戰場原所抱持的秘密、問題,也許確實能夠解決,神原,卻沒有那麼做。
默默地。
抽身而去。
連留在戰場原身邊——也放棄了。
握緊拳頭,咬緊嘴唇,放棄了——放棄了。
為了戰場原的話死而無憾。
明確地這麼說過的——神原駿河。
為了戰場原,神原,自己殺死了自己。
抹殺了,自己的思慕。
將不想忘記的事情,
將不能忘記的事情——忘記了。
「但是,那之後一年……我聽說了,阿良良木前輩。我聽說了,戰場原前輩和阿良良木前輩的事情。我看到了,在戰場原前輩身邊的,阿良良木前輩」
無法再忍耐。
什麼都做不到。
無法放棄。
是什麼時候打開了抽屜,什麼時候取出了桐木匣子,什麼時候解開了封印,什麼時候向木乃伊許下了心願,連神原自己也不知道。連本來只有左手手掌大小的木乃伊長到了手臂的長度,都沒注意到——而當她發現的時候,
神原的左手——變成了妖怪。
手臂,變成了野獸的手。
神原時隔七年,嚇了一跳。
「……你開始跟蹤我,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的嗎……說起來,每次見面的時候,你都會問我,今天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
原來——那是那個意思嗎。
不是為了閒聊。
也不是想要打聽戰場原的事情……帶著那只連心愛的籃球都無法繼續的手,應該不願意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吧。然而卻不惜裹上繃帶,過來確認我的安全嗎?
但是,從跟蹤開始的,第四天。
第四天的夜裡。
事件——發生了。
神原做了一個夢——
穿著雨衣的怪物,襲擊我的夢。
所以在今天,在我到達二年二班教室的那個時候,神原才會如此的冷靜。
似乎有所覺悟了。
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是與我的預計,全然不同的內幕。
雖然明白與妖怪有牽連,但事件本身並不是神原的願望……沒錯,是那個木乃伊所為。
傳說,猿猴之手會實現持有者的願望。
傳說,卻會以非持有者所願的形式——
要想呆在戰場原的身邊,那麼除去戰場原正在交往的戀人阿良良木歷,是最快的方法吧——木乃伊是如此想的……
大概是這樣吧。
害怕這種情況發生而跟蹤——
但是,神原的預感正中靶心。
實際上,如果不是我……如果阿良良木歷不是阿良良木歷的話,不是經歷過原不死身,有過吸血鬼經驗的人的話,遭到那種程度的襲擊,肯定已經被殺了吧。普通人根本躲不開第一擊和第二擊,就算躲開了,第三擊也是完全的致命傷。那是強到如此可怕的破壞力,破壞能力。根據我的推測,小學生的時候,之所以造成的傷害沒有那麼大,無疑是因為神原還僅僅是小學四年級學生,還處在運動神經遲鈍的階段——如果換成現在的神原,結果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諷刺的是,為了迴避第一個願望而鍛煉起來的身體——卻在關於第二個願望的時候,造成了更為嚴重的破壞。進行攻擊的雖然是左手,但那人眼所跟不上的速度——卻是神原駿河的能力。是將她的潛力,完全發揮的升級版本。
能力——破壞能力。
暴力。
而且。
這個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結束。日落西山夜幕降臨的時候,不管多少次,身著雨衣的怪物都會再來襲擊吧——神原,會一次次夢見我被身著雨衣的怪物襲擊的夢吧。
直到我死,不斷重複,重複。
直到夢境實現。
直到願望實現。
直到完成神原的第二個願望為止。
想要待在戰場原黑儀的身邊。
明明神原的心願,只是僅此而已——
「『塵世之間 正因有人 紛擾吵雜 話雖如此 非你之錯」
「嗯?」
對於我的引用,帶著狐疑睜大眼睛的神原。
「那是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們將去拜訪的人,會不會歡迎我們呢——」
接著。
就這樣連衣服也沒換午飯也沒吃,我騎自行車,神原跑步,在忍野咩咩和忍野忍所在的遠離住宅街的廢棄私塾而去。
於是——然後,終於現在。
廢棄私塾四樓,我和神原,與忍野面面相對。雖然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忍野也沒有做出可以稱為反應的反應。只是,在談話過程中,望著那個掛在並不高的天花板上的螢光燈(當然因為並沒有通電,只是吊著而已),叼著沒有點火的煙草左右晃動——什麼也沒有說。能說的包括戰場原在內的事情都全部說了,這邊已經沒有可以打的牌了,可是……不知為何,感覺氣氛很不妙。明明平時廢話連篇到讓人懷疑此人是不是從舌頭開始長出來的男人,偶爾也會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忍野咩咩,還真是難對付啊……這種時候,實在讓我懷疑,這個看起來性格很開朗的傢伙,骨子裡其實超級陰暗。
「繃帶」
終於——終於忍野開口了。
「繃帶,能解開,讓我看看嗎?小妹妹」
「啊,好的」
向我求助似的,看著我的神原。
為了讓神原安心,「沒事的」,我說到。
聽了這話,神原的右手,開始解開繃帶。接著於是。
於是——露出了一隻野獸的手臂。
自己將袖子捲起,一直露到上臂。為了能讓忍野看到野獸的手與人類手臂的連接部分,神原彎起手肘,朝前走了一步。
「這樣可以了嗎?」
她問。
「……嗯,可以了。是嗎,果然啊」
「果然?果然,是果然什麼啊,忍野。你今天格外一本正經呢——總是這麼裝模作樣,表演全知全能,很有趣嗎?」
「不要這麼催我嘛,真是有活力啊,阿良良木君,遇上什麼好事了嗎?」
吐出嘴上叼著直到最後也沒有點火的香煙——哦不,仔細想想,我似乎從沒見過忍野叼過點著火的香煙——他望著我,露出那種一直都嘻嘻哈哈的輕佻笑容。
「阿良良木君,還有這個小妹妹。首先我要糾正一個搞錯的地方——那個,不是猿猴之手哦」
「哈?」
突然就說出,將之前的所有前提一把推翻的話——我驚呆了。神原也露出被嚇了一跳的表情。
「猿猴之手,從傑普斯以來,的確有很多種的派生,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實際上是什麼樣的東西,不見到實物是不會明白的啦——但和持有者的手一體化的例子,也許是我寡聞但是從沒聽過喲。小傲嬌是螃蟹而小妹妹你是猿猴,那樣的話,聽起來很像日本的古老故事,似乎很自然。但是,世上可沒有那麼好的事哦。小妹妹,自己有調查過吧?但是也沒有查到那種東西吧?猿猴之手和持有者一體化這種事情。要是真有的話,那說明不學無術的我知識不足就是了」
「……雖說調查過,不過那已經是小學時候的事情了」
「也是。不過,既然如此為什麼就認定那是猿猴之手呢?你母親,應該絕對沒有對你這麼說過才對……不過嘛,也是,大致條件都吻合上了」
「條件?什麼條件?」
「也就是那兩個傳說啊,阿良良木君。那個『傳說』的道具,猿猴之手。傳說,猿猴之手會實現持有者的願望。傳說,卻會以非持有者所願的形式——大概是這樣吧?」
呵呵,浮現出讓人不愉快笑容的忍野。
性格惡劣的笑容。
與其說是性格惡劣,不如說骨子裡腐爛掉的感覺。
「以此來解釋的話,對於小妹妹來說正好吧——不,該說是心安理得才對吧?不過嘛,這種事情,怎麼都無所謂。可以確定的是,那不是什麼猿猴之手——本來是木乃伊對吧?而藉著與小妹妹同化,而獲得了生命——嗎。這樣的話——我推測應該是Rainy Devil(雨魔)」
「Rainy?」
不讓對這個單詞有所反應的我繼續有提問的機會,忍野繼續說了下去。
「阿良良木君,有讀過『浮士德』嗎?」
「咦?」
「很好就是那個反應,沒有讀過吧。不,應該說是連其存在本身也不知道吧。這種程度的東西,拜託不要那麼吃驚啦。對於阿良良木君的這種反應,我已經決定去主動適應了。那麼,小妹妹怎麼樣呢?讀過『浮士德』嗎?」
「啊,那個」
被突然問到的神原雖然吃驚,但立刻便如脊髓反射似的即答道,「不,我學習不足,還沒讀過」
「當然,作為一般知識,故事的概要和脈絡還是知道的」
「是嗎。不過知道概要和脈絡就已經足夠了。嗯嗯。這才對嘛,都是高中生了,這種程度的知識還是應該有的啊。啊——啊,阿良良木君,好丟臉哦」
「不要把阿良良木前輩當笨蛋!肯定只是偶然不知道罷了!而且阿良良木前輩本來就不是會被限制在讀書這種既存框架裡的人!」
對於忍野的話突然斷弦,提高音量對著忍野怒喝的神原。對於這通常來講不可能出現的反應,忍野也被搞瞢,像是尋求說明似的把目光轉向我。
我只能移開視線。
……神原。
雖然為我而生氣讓我很高興……雖然我從沒想過,原來有一個為自己生氣的人存在竟會讓我心中如此踏實。但是,在這個時候對著忍野怒吼的話,豈不是顯得我好像真是笨蛋似的嗎……
「神原……那種獨特的反應僅限這一次吧。雖然要說有趣是很有趣啦,不過如果每次忍野把我當笨蛋耍的時候都要發火的話,談話就進行不下去了……」
「嗯。是嗎。真像是和誰都能虛心相處的阿良良木前輩所說的含蓄語句呢。說實話,對於一點小事就會立馬生氣,人德不足的我來說,這些話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不過既然阿良良木前輩都這麼說了,我會律己忍耐的」
接著頷首後,神原朝忍野低下頭。
「對不起」
嗯,是能乖乖說對不起的孩子呢。
誠實的孩子。
「……啊,沒什麼啦。真是很有趣。而且說起來,自己的一隻手都變成那個樣子了,還這麼有精神呢。遇上什麼好事了嗎?不過,總之呢——先回到『浮士德』的話題上。約翰·沃爾夫岡·馮·歌德,是疾風怒濤時代,狂飆突進運動的代表作家,而這個作家集大成的代表作,便是『浮士德』。其內容嘛——小妹妹,能把你所知道的部分,告訴阿良良木君嗎?」
「嗯,好的」
有些顧慮地看著我的神原。
視線裡夾雜著微妙的歉意。
告訴我傑普斯『猿猴之手』的梗概的時候也是這樣,以神原駿河的性格來說,給自己尊敬的人說教,似乎是一種很不該的行為。
徹底的體育系啊。
「正如忍野先生所說,是歌德的代表作……嗯,其簡單易懂的特徵是應該是由兩部所構成的故事吧。經由『初稿浮士德』,『浮士德斷片』變為『浮士德第一部』和『浮士德第二部』。歷經六十年以上的時間才完成的,史上最大的大作。讓人不得不佩服。說到歌德,『少年維特的煩惱』與『親和力』雖然也很有名,但是要說他的集大成之作,公認的還是『浮士德』。主人公浮士德博士,將靈魂賣給了名為梅菲斯特的惡魔——為了獲得世上所有的知識,概括起來的話,這樣介紹就足夠了吧。因為涉及劇透有些東西不能詳說,不過從內容來看,第一步是描繪了與平民姑娘瑪甘淚的愛情故事,而第二部主要是講理想國的建立。從哲學思想來說的話,一般會認為是探求知識的故事吧。我想阿良良木前輩的話一定也知道『浮士德衝動』這個詞吧,其形容的就是源自於想要知曉一切,體驗一切的知識欲而產生的衝動」
「…………」
為什麼這個體育會系的後輩,會覺得連『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前輩,會知道『浮士德衝動』這個詞呢。
「將靈魂賣給惡魔這部分,是這故事的重點——將靈魂賣予惡魔,浮士德博士想要實現基於『浮士德衝動』而誕生的願望……結果怎樣了呢,當然,還是請阿良良木君自己去書店走一趟了。嗯,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小妹妹所說明的,都是一般常識。能夠理解到這一步的話,我的話也就好理解了。明明沒有讀過卻能滔滔不絕地講得如此生動,真是了不起。要說需要補充地方,嗯,沒想到連我也找不到呢——不過,隨便找一本歌德的解說本上面應該都有寫吧。現在的人真是不怎麼讀古典名著了呢。我不是在說小妹妹你哦,有名到不用讀也有所耳聞的名著確實不用再專門去讀一遍。所以不知道也是沒辦法的事。嗯,實際上,這個『浮士德』的故事,是基於真實人物事跡改編的」
「什麼?是這樣嗎?」
露出意外反應的神原。
而連『浮士德』本身都不知道的前輩,到底有多少驚訝就不得而知了。
「約翰·浮士德。據說是生活在文藝復興,也就是所謂的Renaissance時代的人……不過就算是真實存在的人物,關於他也有多種學說,這個人的故事,後來主要在民間傳承。作為醫生啊魔術師什麼的過著流浪生活,後來當然還是將靈魂賣給了惡魔梅菲斯特,作為與所有知識和經驗的交換,和惡魔約定作為基督教的敵人來行動,並且之後的二十四年間,完完全全遵循『浮士德衝動』而活著——在切斷契約的同時,迎來了悲慘的末日。關於詳情自己去調查吧,『浮士德博士』裡面說的很詳細」(註:Renaissance為法語,源於意大利語。意為再生或復興,又特指文藝復興)
「哦……是這樣的啊」
對於忍野的雜學感到佩服的神原。不過『浮士德』云云姑且不論,民間傳承的部分確實是忍野的本行,這種程度的博引旁征不過是家常便飯。看樣子,之後神原說不定會把忍野也捧到高高在上。說起來,我不太明白神原的那種評價基準。似乎,也不是對誰都無差別地往死裡誇……
「我原以為,這肯定是歌德的創作呢。原來是加工了街頭巷尾的傳說啊」
「這個嘛,故事方面也做了很多歌德式的調整,一定要說的話應該是歌德版的『浮士德博士』吧。和太宰的『奔跑吧麥洛斯』、芥川《濁流》中的『羅生門』一樣吧。今昔物語與芥川所寫的『羅生門』,印象差別也很大吧?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除了歌德以外,還有很多人也將浮士德的傳說寫成過故事。有名的要數英國的馬洛吧。馬洛知道嗎?不是雷蒙·錢德勒筆下的菲力浦·馬洛,而是克利斯朵夫·馬洛喲。他這個人,很多時候是作為莎士比亞的前輩作家被介紹於眾的,他呢,就是『浮士德博士』的作者喲」
「把浮士德設定成醫生,很有意思喲」
帶著微妙的羞澀,神原說。
嗯? 忍野感到奇怪的歪了歪頭,看來那羞澀之中的意味他並不明白。
「但是……忍野」
感覺話題好像岔歪了,雖然到最後我對『浮士德』仍然不甚瞭解,還是決定加入忍野和神原的對話。
「那又怎麼了?平時的長篇大論還是省略吧,不過這到底和神原現在的狀況有什麼聯繫?我搞不明白。是不是跑題跑得有些遠了?以靈魂為交換向惡魔祈願這點,和猿猴之手雖然有些相似,但是,神原的手,不是『浮士德』裡面登場的那個叫梅菲斯特什麼的惡魔之手吧?難道你要說這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惡魔之手嗎——」
「啊呀,正是如此,阿良良木君。沒想到今天的阿良良木君腦子很靈光嘛」
忍野他——
裝作剛剛發現似的,手指指著我。
「『神』原這個姓氏的小妹妹與惡魔之手,實在巧過頭了。嘛、猿蟹合戰什麼的,還比不上之前的迷路小蝸牛啦。這種情況感覺就是普通的一般暗示吧。當然,並不是梅菲斯特這種可怕地要死的特別惡魔吧——而是更加低俗一些的惡魔。階級比較低,說不定連階級都沒有吧,也就是類似身體比較好的使魔般的存在。這種東西要特定種類本來就很困難,不過加上擁有猿猴之手,還有穿著雨衣,這些條件的話,必然,種類也就不那麼多了——再加上能與持有者一體化,那就是Rainy Devil了」
Rainy Devil。
降雨的惡魔。
「不是什麼猿猴之手,而是惡魔之手。哈哈,這樣想的話,就容易明白了吧?為什麼猿猴要不需代價地為人類實現願望呢?要說猿猴之手為什麼能夠實現願望的話,據說是印度的老行者將不可思議的力量灌注了進去。雖然這個說明也可以成立,但是換成惡魔的話,類似的說明就完全不需要了吧?可以給你實現願望,但是,要以靈魂為交換」
「靈魂——」
「以靈魂為交換,幫你實現三個願望。這也是當然的吧,惡魔的話」
哼哼,用鼻子噴出笑聲的忍野。
把人當成笨蛋的態度。
「而且一般來說,猿猴之手應該是右手哦。不是左手」
「……是這樣嗎?」
「因為猿猴之手,是以右手握住來使用的道具。一般考慮的話應該是右手吧。不過,沒想到是惡魔之手呢,雖說是不入流的惡魔,也足夠嚇一跳呢。阿良良木君都已經見識過吸血鬼了,對這樣的事情大概不怎麼吃驚了吧……但是,在日本會有這種惡魔,好厲害哦。有收集的價值呢。不過嘛,作為以手實現願望的妖怪來說,日本也不缺。這是怎麼回事呢,班長小妹妹也好,小傲嬌也好,迷路小妹妹也好,這樣羅列起來的話……這個城鎮還真是奇怪呢。會不會最後連閻魔王也能召喚出來呢?……小妹妹,那只左手,你說是從母親那裡繼承下來的吧?神原應該是父親的姓。你母親的舊姓,你知道嗎?」
「記得——好像是有點罕見的姓氏」
神原一邊慢慢的在記憶中搜尋著,答道。
「是叫做『臥煙』吧。臥薪嘗膽的『臥』,煙幕的『煙』,『臥煙』……臥煙遠江,這是母親結婚前的名字」
「……哦。嗯,這樣啊。『遠江』,是『遙遠』的遠加上『長江』的江吧。也就是遠江嗎。小妹妹的名字駿河,也是源自於這個吧。哈哈,很有品位呢」
「結婚之後當然變成神原遠江了。但是忍野先生,這有什麼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小妹妹,難道是在問我嗎?不不不,完全沒有。因為有空所以隨便問問而已,什麼關係都沒有。而且,這種場合,這樣的背景怎樣都好啦。那麼阿良良木君,還有小妹妹。說明已經足夠了,那隻手的真面目也明白了,不過不管是猿猴之手還是惡魔之手,對你們來說大概都一樣吧。既然來找我,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你說該怎麼做——」
「啊呀,阿良良木君,當然啦,因為我也算是個專家。作為半吊子的專家,遇上這種事,當然不會猶豫的」
「能——」
神原探出身去。
「能救我嗎?」
「不能。只能幫你一把而已。想獲救還是要靠你自己,小妹妹。要是想獲得拯救的話,找我就是進錯門了,而且也不到我出場的時候。但是呢,這種場合——阿良良木君,我要怎麼做才好呢?」
帶著壞心眼的口吻——不過,並非期待一個既定的答案,而是真的在等待我回答似的,忍野沒有繼續說下去。為什麼呢?要怎麼辦才好什麼的……這種事情,不是明擺著的嗎。
「喂,忍野……」
「也就是,這次,我到底要幫忙做什麼呢,阿良良木君。是要幫忙小妹妹實現第二個願望嗎?還是,要幫忙去取消掉第二個願望呢?還是,幫忙把小妹妹的左手還原成原來的樣子就好?還是,以上全部呢?要是說全部的話,感覺有點貪心了呢——的確,可以肯定的是,這些全部,以通常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啊……那個」
要是我說全部的話——就可以全部實現嗎?
可是。
「現在所發生的現象,簡單的解決方法,概括起來,有兩個。第一個,阿良良木君在夜裡,被穿雨衣的怪物——Rainy Devil殺死。這樣的話,小妹妹的手也能復原,願望也可以實現。另一個,就是將那只獸化的左手,和妖怪同化了的左手,一刀,砍掉」
「砍,砍掉……」
對於忍野危險的提案,我慌了神。
「……能把僅僅屬於猿猴——惡魔的部分切掉嗎?之後,讓原來的手再長出來——」
「又不是壁虎的尾巴,怎麼可能有這種好事。用一隻手就能解決問題,作為代價已經算便宜了吧?」
雖然說的很輕鬆——但是,別開玩笑了。
什麼便宜不便宜的。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接受,神原就更不用說了。要是那樣做的話,她再也沒法打籃球了吧。籃球這項運動,對神原來說是多麼大的救贖。考慮到至今籃球也還在繼續支持著她,這種提案,就算想到了,也不是應該輕易說出來的東西。
「啊,是啊。這個不管怎麼說,對我來說,該說是很困擾——」
「想殺掉某人哦?這點程度的代價不是當然的嗎,小妹妹?」
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感到不知所措的神原,對她投出嚴厲話語的忍野——這種時候的忍野,真是毫不留情。雖然羽川很戰場原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過嘛,阿良良木君被殺掉也是解決法之一啦,那樣的話很簡單也未嘗不好」
「喂,喂,雖然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但是,給我等一下,忍野。你說想殺掉某人……那是指的我把?但是,那並不是神原所期望的事情。神原只是,想呆在戰場原的身邊——」
「只是想呆在身邊?笑死我了」
繼續帶著嚴酷的口吻,忍野對我說道,
「阿良良木君,還真是溫柔呢。溫柔的好人啊——溫柔的好人啊。真是好到讓人心頭冒火的程度啊,真是的。你那溫柔到底要傷害多少人才肯罷休啊?小忍的事情也是此。只是想待在身邊什麼的,這種天真到家的話,你真的就原封不動的相信了嗎?」
「……不是這樣嗎?」
我一邊偷偷看向神原,一邊向忍野提出反問。
神原,什麼都沒說。
「喂,神原——」
「舉個例子來說啊,阿良良木君。你不覺得奇怪嗎?小學生的時候,實現第一個願望的故事。你覺得為什麼那只左手,不是讓小妹妹跑得更快,而是把周圍人都痛揍一頓呢?」
「那是——所以說啦,猿猴之手,會以持有者所意想不到的形式,來實現願望——」
「但是,那不是猿猴之手」
忍野一口斷言。
「以靈魂作為交換的喲,願望也應該會以所希望的方式來實現。Rainy Devil雖然是低級惡魔,也有立刻就會訴諸暴力的屬性,但是,契約就是契約。交易就是交易。要是許願想跑得更快,一般,就會如其所願,變得跑得更快吧。痛揍同級生,就會跑得更快了嗎?一起跑的人都被痛揍了的話,還可以加入新的團體,這不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嗎?」
「…………」
要說的話,也確實如此。
「……那麼,是為什麼啊。為什麼穿雨衣的怪物,會去襲擊同級生——」
「因為想痛揍那些同級生吧。小妹妹,沒有融入新學校一直被捉弄呢。雖然嘴上說還不到被欺負的程度,但,這種話,被欺負的傢伙們一般都這麼說哦。雙親剛剛去世正痛苦的時候又被同級生欺負的話,想要向這幫傢伙報復,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不如說,不這麼想反而比較奇怪呢」
「我——」
欲言又止——沉默。
神原,想如何辯解。
為什麼,又放棄了呢。
是,注意到了什麼嗎。
「當然,是無意識的吧。我想,希望這樣的事發生,應該是在無意識之中吧。如果有意識到的話,自己也應該會明白。對於本人的自覺來說,許下的願望無疑是『想要跑得更快』。但是,在那表層之下,卻有不一樣的裡層。那個願望的裡層,是黑色的願望。想要報復同級生——想要狠揍同級生一頓。小妹妹在無意識之中這麼希望著。而惡魔看穿了這個願望。讀透了願望的裡層。不過實際上,小妹妹也應該明白事情的真相吧?就算是無意識的,也是自己真正的心情。但是,因為自己不想去認同這個事實,於是便從現象中去謀求別的解釋……那是『猿猴之手』,傳說中,不是以自己希望的那樣,違背自己的意願——自認為這些表面文章,才是關鍵。襲擊同級生,根本不是自己的意思,這樣精神上的借口。嘛,這也很是重要的」
精神上的借口。
解釋的問題。
「不僅限於猿猴之手,這類實現願望的妖怪,大多數情況下,主人公的結果都很悲慘——這種意義上,小妹妹在小學調查的時候,就算遇上其他的怪事也不足為奇。說是偶爾遇上傑普斯的『猿猴之手』呢。但,實際上又怎樣呢?小妹妹之後遇到過什麼悲慘遭遇嗎?有沒有因為願望實現而變得不幸嗎?阿良良木君敢說取笑自己的同級生被整的很慘,對小妹妹來說真的算是不幸嗎?哈哈她們活該,這下心裡舒暢了,一般不都是這麼想嗎?」
「……一般來說是,但,忍野」
「呵呵,阿良良木君,想說我有什麼證據能說這種話嗎?你看啊,這種事情,只要聽了剛剛的話,不就立刻明白了嗎。太明顯了啊。小妹妹的那隻手……小學生的時候,有變成什麼樣嗎?」
「…………」
這麼說起來。
當時那個僅有手掌大小的,木乃伊左手——變成什麼樣了呢。
「她沒提過繃帶什麼的吧——第二天去教室,只知道四人缺席,連發生了事情都沒意識到吧?要是左手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至少也應該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吧。這是怎麼一回事呢?也就是說,夜裡,在痛揍了同級生之後,願望就已經實現了。當晚,妖怪在小妹妹沒有覺察的時候與小妹妹的左手同化,又在小妹妹沒有覺察的時候從小妹妹的左手分離了吧。離開,並且吸食掉實現願望代價的靈魂——成長了,從左手手掌,變成了左手胳膊」
「……那麼,喂,忍野,那樣的話——」
雖然明白忍野所說的意思。
但是,那種說法,簡直就像是在說——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最初的想法,是正確的。很難得的,阿良良木君居然得到了正解。我說過了吧?今天阿良良木君的腦袋很靈光呢。不用東想西想想得那麼複雜,只要普通地,順其自然地考慮就可以了。去相信加害者的借口,人也真的太好了吧?阿良良木君看來是當不了陪審團的呀。對於搶了自己最喜歡的前輩的男人,燃起想要殺掉他的嫉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吧。這可不是什麼違背小妹妹的本意,而是正如小妹妹所願啊。左手,才不會有什麼主動的想法呢」
忍野如此說到。
nanazii 2014-3-17 00:51
8
8
Rainy·Devil,似乎是一個非常暴力的惡魔——最喜歡人類的惡意與敵意,怨恨與悔恨,嫉恨與嫉妒,總之,就是喜歡負面,消極的感情。將人類的黑暗面看破,挑起,引出,從而結為果實。彷彿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傾聽人類的願望,彷彿故意引人不快一般,實現人類的願望。就契約本身來說,它是——以人類的靈魂為交換,實現三個願望。當三個願望全部實現時——似乎,就會奪去那個人的生命與肉體。也就是說,那個人類,最終,會成為惡魔,似乎,就是這樣一個性質。如果,神原她,在一年前得知了戰場原的秘密,許願將此解決的話,那麼那個願望應該是無法實現的吧。因為,Rainy·Devil能實現的,只有暴力,消極的願望而已。
惡魔,能夠讀出願望的裡層。
有表——就有裡。
想要跑得快,因為憎恨著同年級的學生。
想要待在戰場原的身邊——因為憎恨著阿良良木。
沒錯,能夠讀懂裡層。
沒錯,能夠看見裡面。
看透一切的——惡魔。
就算對於抽身而退的自己並不後悔——卻也無法原諒,別人佔據那個位置。要是別人佔據了那個位置,自己應該也可以才對——為什麼,不可以是自己。
Rainy·Devil。
從古老的往昔,就在歐洲流傳的惡魔。
多數情況下,是描繪成一個披著雨衣的猴子。
就這層意義來看,姑且,將那只左手稱之為猿猴之手倒也算是正確——總而言之,第一個也好第二個也好,願望自身,是在無意識下,或明或暗,都是神原自身所希望的。
先是欺負自己的同級生。
再然後,是我。
還是小學生時,僅是讓同學受傷程度就結束了,而在我,則是殺身之禍,也就是說,這是神原願望上的差距嗎……是消極情感上,量的差距嗎。神原運動神經的成長云云也好,當然也是有主要原因次要原因在,可是,同樣也有在此之上精神層面的東西在作祟。
嘛,不過,正如忍野所說。
可能,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
如果,神原真的向Rainy·Devil許下了『待在戰場原身邊』的願望,那神原為什麼又會來在意我的性命安全呢,太奇怪了——雖然聽過小學時發生的那段故事後,她那只暴力性質的左手,想要把阿良良木歷排除這種事,能夠推測出來。。可是,從神原的立場來看,又怎麼樣呢?為什麼她知道,那種事情肯定會發生呢?左手會以怎樣的形式來完成願望,以會怎麼樣違逆使用者願意的形式來完成願望,這種事,明明就不可能會知道。
因為下意識知道了自己無心許下的願望。
因為知道我有性命之憂。
妖怪,與自己的左手同化,可並沒有在我面前立刻以雨衣怪物的姿態現身,這也應該是神原在抑制這那份衝動吧,忍野,是這麼說的。在邊緣線上發生摩擦,拼了個半斤八兩。
「努力讓自己的腿變快什麼的,作為給自己的借口,是再合適不過的呢。想要由自己來實現願望,木乃伊就什麼都不會做——可這一點真是非常奇怪。小妹妹自己,大概是這麼相信,大概是想這麼相信,雖然,這也沒錯,可是,Rainy·Devil以暴力形式所實現的願望,並不是表,而是裡。小妹妹這樣以自己的力量來應付一切的態度,這次是產生了一個很好的作用啊……雖然妖怪與手同化了,可還是能夠抑制其發動。就這層意義上來說,這一類妖怪,確實,更類似於道具。可以為持有者的意識所左右……嘛,說得現實一點,雖說是惡魔,可現在,也只有一隻手而已,Rainy·Devil也無法發揮更為強大的力量吧。就是說,無法引出能夠凌駕於意識之上的無意識。總之,就是小妹妹她因為擔心阿良良木君的安危,而沒有發動左手。小妹妹她四天前開始的尾行,就發揮了非常恰當的效果啊。雖然小妹妹自己,並不這麼想的吶,因為,一切都是在無意識下進行的。然而——是昨天嗎?小妹妹她知道了阿良良木君和小傲嬌以學習會為名,孤男寡女地獨處一室。至今為止的一切雖說全部都是傳聞,或許並不確定,可小妹妹她漸漸確信了那兩個人是在交往。然後——無法忍耐。和阿良良木君推測的一樣喲」
心靈縫隙被惡魔鑽了空子,被付身。
不過,忍野是絕對不會這樣說出來的。
像這樣撒嬌般的軟弱,忍野是打從心底裡討厭的。
但是——
一開始就是在嫉妒,最後還是在嫉妒,神原她,清楚地——這麼說過,確實這麼說的。
「嗯,差不多夠了」
在將我的血液吸食到極限之前,我對小忍這麼說,如同擁抱一般,輕輕地拍著她細小的後背。小忍將牙齒從我脖子上開的兩個小洞裡拔出——拔出時,所溢出的少量血液,她用舌頭舔淨。
像這樣與小忍的擁抱,在戰場原看來,會不會算算在花心範圍之內,這件事,今後或許必須好好考慮一下了,不過,因為這種事情不得不保持這種姿勢,所以,只有想辦法讓她放我一馬吧。寒假的話姑且不談,現在的小忍,身體真的很嬌小,還讓人覺得無依無靠,就算像這樣抱著她,也好像抱著霧靄或彩霞一般,沒有任何實質感。
「……哎,喲」
我從蹲著的姿勢站了起來——有點暈。果然,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被吸血之後,會有類似貧血的症狀出現——特別是這次,給的量非常多。
接近通常量的五倍。
蹦,蹦,輕輕地跳了兩下。
嘛,就算這樣,自身的感覺、體感,和平時並沒什麼變化……雖然,身體所有的數值全都得到了提升,和普通狀態不一樣,不過更詳細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小忍,已經變回了體育課的坐姿。
體育課坐姿……就是好像用雙手確認自己的存在般,抱住自己的坐姿。
連看也沒往我這邊再看一眼。
「…………」
溫柔的好人——嗎。
就算我再怎麼主張自己即不溫柔也不算好人,可就現實來看,受到我好人傷害最多的,果然,還是眼前的這個金髮吸血鬼啊……之前忍野會那麼說,也並不奇怪。
無論我再怎麼說,在小忍看來……。
我從上方拎起那個附帶防風鏡的頭盔,試著轉圈左右搖晃。小忍雖然暫時用無視的態度不理我。不過,一會兒後她似乎真的火了,粗暴地將我的手給甩開。
嗯。
總之,我暫時滿足了。什麼都沒說,模仿忍野的作風,沒有說出道別的話,背對著小忍從樓梯的平台向三樓走去。下次來見到小忍的時候,帶點D-POP什麼的給她做禮物吧,我一邊這麼心想,一邊經過三樓,向二樓走去。(譯註:D-POP是Donut的「D」與Popular的「Pop」的略稱。意思是人氣炸面圈的套裝。一套大致在6個左右)
在面前走廊深處的教室門前——忍野咩咩靠在牆上,盤著胳膊,很輕鬆地晃著一條腿在等我。
「喲。讓我好等啊,阿良良木君。似乎比預想地更花時間呢」
「是啊。有點抓不住剛剛好的標準。也許,可能還有點不夠……不過,總比讓她吸過頭要好吧。對我也好,對小忍也好」
「嗯~~嘛,雖然確實是這麼回事啊,阿良良木君,對於小忍,沒必要那麼神經質喲。因為有我的名字在束縛著她的存在啊,不會亂來的啦。所謂取名,即為馴服啊。應該說,更擔心的是她會不會餓死呢。阿良良木君待會兒可是要和惡魔上演一場慘烈的武打戲啊~我可不覺得現在是思前想後的時候喲?不然表演可是會變成三花臉的喲。只吸得勉勉強強的話,我覺得這場勝負的勝算可並不怎麼高哦?就算對手就只有一隻左手啊」(註:三花臉,歌舞伎中的滑稽角色)
……對於Rainy·Devil的應對方法。
驅魔,本來就是件非常耗費時間與工夫的龐大工作,就算Rainy·Devil只是個低等惡魔也好,對忍野來說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對付的。雖然這是他本人說法,感覺有些微妙——不過,在目前情況下,可以確認的是忍野,是沒有任何想要出手的意思。
和戰場原那時不同。
戰場原的螃蟹,雖然也能稱之為實現願望類型的妖怪——不過,那個是神,而這次則是惡魔。不是那麼好相與,這點就連門外漢的我也明白。
『神』原與惡魔嗎。
比起暗示,這簡直就是挖苦啊。
不過——沒有什麼時間來進行準備了。
不快點解決的話,今晚,我就會死。是我被殺還是砍斷神原的左手——前者的話,可以讓這整個故事都得到解決,不過很可惜,我並不是個對生命很灑脫的人。而且,除此之外,砍斷神原左手什麼的,也不在討論範圍之內。
這樣的話,就是第三個選項。
「破壞契約嗎……要是能順利讓惡魔老實地回到魔界呀靈界什麼的就好了啊」
「魔界也好靈界也好,都不是不同的世界,而都是『這裡』啦——嘛,這很難說清楚,不過總有一天還會有類似的話題出現,下次再說吧。沒事的喲,至少這麼點我可以向你保證,阿良良木君。如果沒能完成契約的話——契約就會無效。雖然不是什麼Cooling off,不過還是能好好地將小妹妹的願望給無效化的啦。沒能完成淒慘工作的無能惡魔,就只能一言不發地離開啊」(譯註:Cooling off指等待期解約制度。簡單來說就是顧客就算簽了合同,也可以在一定期間內解除合同)
惡魔會離開。
如果沒能完成契約的話。
「也就是說——如果我沒被惡魔殺掉的話,是這樣嗎」
「就是這麼回事」
忍野嘿嘿笑到。
「當然,就算現在的阿良良木君給現在的小忍吸血到極限,實力的強度也有限……最多,也只能發揮寒假時,阿良良木君成為真正吸血鬼那時,十分之一的能力,所以,別對自己的力量過度自信喲」
「……還真是個隨便的數字啊」
「不過,因為那個Rainy·Devil只有左手嘛——如果對手是全身的話,阿良良木君可沒有勝算呢,不過,如果順帶加上一條人命的『砝碼』,就算是現在的阿良良木君,也會有十分十二分十四分的勝算吧」
Rainy·Devil,是與猿猴之手完全不同種類的妖怪——就屬性而言,只有能實現願望這個共同點而已,就像被稱為雨衣惡魔一樣,它是有著完整的,全身部件的妖怪(雖然,就現時點來看,要如何來定義全身這個概念,見解上可能還會有所改變,不過現在也只能不管它了)。只有那麼一隻左手——而且,還變成了木乃伊,應該是被施以了堅固的『封印』吧,忍野這麼說。
「嘛,是小妹妹母親那邊的家系嗎,似乎有點問題呢——而且落到私奔的境地也是,令人意外,會不會是那邊的原因呢?嘛,雖說我不打算通過猜測來曝光別人家事或者是窺探情況啦。惡魔的木乃伊這玩意,其實啊,很不得了吶。像是人魚木乃伊的話,至少我還有過耳聞。嗯嗯,嘛,小妹妹接受的時候,如果只是手腕的話,剩下的部分又怎麼了,我個人,可是很有興趣的喲」
母親,嗎。
戰場原黑儀,八九寺真宵。
各自的妖怪——都事關母親。
神原駿河,也是步其後塵嗎。
嘛,看起來,神原的母親也和父親一樣,在私奔時就已經與老家斷絕了關係,所以神原駿河,與母親的老家也完全沒有來往。事到如今,就算想去找母親的娘家,估計也不可能了吧……。
「對了,如果惡魔全身的部件都完備的話,會怎麼樣?Rainy·Devil,就算是全盛時期的忍,也贏不了嗎?」
「怎麼可能。只不過是只低級惡魔,不可能敵得過真正的吸血鬼。由那個梅菲斯特來做對手還勉強說得過去,雨魔這種東西,小忍兩秒就可以解決了啦。集合起來的全身會被粉碎,體內的體液被吸乾,然後撲街咯,更何況小忍可是可怕的傳說中的吸血鬼喲?根本不是對手啊,敵不過的。嗯,從Rainy·Devil的等級來考慮的話,和小班長那時的魅貓差不多強吧。哎呀,不過可不能因為這樣就借用小忍本人的力量喲?雖然這麼做是可以做到簡單搞定的,可這樣的話,我可不是在威脅你喲,結果肯定是把小妹妹的手給切下來啊。所以由阿良良木君來解決——才有意義啊」
「Rainy·Devil在實現願望的時候,會奪取那個人身體的吧?隨著願望的實現,人會漸漸變得接近惡魔……一開始只有手腕大小的木乃伊長到了手肘部分,那是因為惡魔完成了神原的第一個願望吧,所以,會怎麼樣?忍野。如果完成了想要殺我這第二個憎恨的願望,還有之後不知道是什麼的第三個願望的話,神原會怎麼樣?雖說是被奪取身體,不過這樣的話,是不是最多只會發展到肩膀的置?」
「關於這一點因為沒有前例,所以不清楚,這問題我也只能跟政府機關似的敷衍你呢。嘛,不過,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考慮下去,就比例來說應該就跟阿良良木君想的一樣,就算被奪取,也只是到肩膀的部分。所以啊,阿良良木君,這都是一回事喲。被奪取到肩膀,和全身被奪去,都是一回事啊。用股份公司來比喻的話,就像是被拿去了公司全部股份的30%一樣」
「……說得也是啊」
「不管怎麼說,靈魂都會被取走。只留下一具空殼般的肉體的話,又有什麼用。對了,包什麼的貴重品就放我這裡吧,阿良良木君。拿著那種東西的話,很難活動吧」
「啊……抱歉。那,稍等下」
我將屁股口袋裡的手機,校服口袋裡的家門鑰匙,都放進書包裡,交給了忍野。忍野「嗯」了一身,將包斜背在肩上。
「不過呢——我問一個問題可以嗎?阿良良木君」
「什麼啊」
「為什麼,就連想要殺死自己的對手,阿良良木君也會想去幫忙呢?那個小妹妹,即使是無意識,即使那是願望的裡層——畢竟也將阿良良木君當作憎恨的情敵喲」
用心不良,慣例般的貧嘴——
似乎,並不是這樣。
「何況,已經知道雨衣的真面目就是小妹妹,阿良良木君,為什麼還會想去找小妹妹說話呢?一般來說,到了這一地步,應該說什麼都沒用了——到了這種時候,應該甩開小妹妹,跑到我這裡來才對吧」
「……只要活著,誰都會恨過某人吧。雖然被殺什麼的我是敬謝不敏,不過,神原她,為戰場原而傾心,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
妖怪都有其相應的理由而存在。
如果這個就是那個理由的話——
「到也不是,不能原諒」
就如忍野說的,就算我一開始的假設是正確的,對於目前這個狀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只是回到最初罷了,無論是猿猴之手還是Rainy·Devil,都沒有關係。雖然沒想到會被當作情敵,但是,即使如此。
姑息性質的算計。
別有用心的,不捨。
我,也許是一個溫柔的好人,但我絕不可能是一個像羽川那樣,純潔無垢的善人。
羽川翼。
擁有異形之翼的少女。
……只有這傢伙,我真的,清楚地,羨慕著她。
真的——羨慕到讓我嫉妒。
「是嗎。嘛,如果這是阿良良木君的決定,那就行了。完全沒問題,這不是我能管的。那,嘛,總之,阿良良木君,就把你的力量,借給小妹妹吧。話先說在前面,一旦進去了,一直到事情結束為止,是不會讓你出來的喲。從裡面,門是絕對打不開的。要準備好一開始就無路可逃的選項。這樣沒有退路的狀況是何等麻煩,好好想想寒假那時候的事情吧,不豁出去是不行的喲?……當然,不管發生什麼,我和小忍都不會過來幫忙的。可別忘了,本人可是超出常規的和平主義者同時又是會留下機會的人道主義者。在確認了阿良良木君走進這個教室之後,我就會去四樓打盹兒,後面的事我可不管了喲。阿良良木君也好小妹妹也好,回去的時候也不用打什麼招呼了。我想那時候小忍已經睡了,就各歸各回去吧」
「……給你添麻煩了」
「行了」
忍野的後背,從牆壁上離開,打開了門。
沒有猶豫,我走了進去。
緊接著,忍野就關上了門。
這樣一來,就出不去了。
二樓最深處的教室——雖然房型和之前四樓的教室一樣,可這裡,是這個廢棄私塾中,唯一一間還保留窗戶的教室。不過就算這麼說,這也並不意味著它和其他教室不同,窗戶沒有變成碎玻璃。變為如此光景的窗框上,就好像是抵禦颱風一樣,被釘上了好幾塊厚重的木板。為什麼要固執到如此地步,一塊又一塊地釘上去。因為,這樣才能讓關上門之後,不會射進一絲的光線——雖說現在已是半夜,可就算是星光也絲毫射不進來。
一片漆黑。
但是——看得見。
對於才剛給小忍大量血液的,現在的我來說,即使在這黑暗之中,我也能將黑暗看透。沒錯,這一狀態下的我,對於黑暗的地方能看得非常清楚——我平緩地移動著視線。
立刻就發現了。
在這不大的教室中一個人站著——
披著雨衣的模樣。
「……喲」
試著出聲叫她,沒有反應。
似乎——已經處於催眠狀態了。
雖然身體是神原駿河,可是——左腕和,現在的靈魂,應該是Rainy·Devil……順便說下雨衣是我在讓忍吸血時,神原一個人跑到最近的雜貨店買來的。雨衣本身,要說必要也並不是必要的,即使需要,也不是什麼必不可少的東西吧,雖然是個自由設定的道具,不過這大致上就是根據傳說來製造氣氛,就跟一個確定狀況的儀式一樣。
教室裡的書桌和椅子,都已經因為礙事的緣故,一開始就搬走了——所以,現在這教室裡,就只有神原和我兩個人。只有Rainy·Devil的左手,與類似吸血鬼的非人而已。
半吊子同志,倒也是場不錯的決鬥。
不——不對,我不是來決鬥的。
我是來戰勝惡魔的。
和昨晚一樣,雨衣的斗篷內側,就彷彿一個深不見底的洞一樣,表情,亦或是裡面的東西,什麼都看不出——
「……………………」
不只是Rainy·Devil和猿猴之手,對於所有實現願望類型的妖怪,其對應方法原本就是個很標準的東西,向那個妖怪,許下其無法完成的願望。
過大的願望。
或者說,相互矛盾的願望。
絕對不可能現實的願望。
相互約束以至於左右為難的願望。
也就是沒有底的勺子喲,忍野是這麼說的。這麼做的話,就能夠擊退妖怪,預測妖怪——諸如此類。(A註:相傳古日本船員出海,為防止船妖作怪與水難,會向海裡投手握飯團,準備沒有底的勺子,當船妖出現時將勺子交出以求平安,)
但是,現在這個狀況,神原已經許下了願望——想要待在戰場原的身邊。再來,為了這份思念——阿良良木歷太過礙事,憎恨著阿良良木歷,想要殺死阿良良木歷,無意識間,許了如此的願望。Rainy·Devil,對於這個願望,就這樣,給予了回應。
願望無法撤銷。
即使一次,可只要這麼想了那就無法回頭。
那麼,就將這個道理逆轉。
只要這個願望無法達成就行了。
只要阿良良木歷是Rainy·Devil所無法殺死的存在就行了——
「借口和膏藥哪裡都能貼嗎?——多少有點像是詭辯呢,雖然猴把戲也有些看頭,不過,還是請你下台吧——哦,喲喲!」(註:借口和膏藥哪裡都能貼,這句話是日本的一個諺語,意思是想找借口總能找到)
不知以什麼為契機——雨衣,突然向我跳來。神原駿河的跳躍力——那是以仇恨的力量來強化的。通常來說,應該是像昨天那樣快到讓人無法目測,不過——現在不一樣。
能看見。
能反應過來——
「啊,啊,哇!」
我將自己的身體以離心力旋轉,躲過了雨衣的左券——非常的驚險。就這樣繼續回轉身體,我從原來所處的位置離開——雖然看上去挺遜的,不過還是先重新擺好架勢比較好。
怎麼了?
心理作用嗎,總覺得比起昨晚似乎更快了——不,只是我的眼睛還沒有習慣吧。總之,先一邊迴避雨衣左手的攻擊,一邊尋找空隙將作為『砝碼』的神原身體捉住,然後捕獲,再以全力制服她的話。
「…………!」
已經——追上來了。
怎麼可能,雖然並不認為在速度上我能夠全面壓制雨衣,可是,因為小忍的關係,我應該已經被強化到與昨天是天壤之別了,可就這麼簡單地給——雨衣的左拳,用力揍了過來。不能往左面躲,要從雨衣的外側繞過去,得從右側——
露出在外,滿是黑毛的手——擦過我的臉,揮空了。雖然那股風壓猛烈彷彿會撕裂身體,不過——比起這個,我看準被暴露在外側的雨衣腰部,踢了過去。
……抱歉了,神原!
我在心中如此道歉。
如我所料,左手以外的部分,並沒有變得多麼超常——雨衣的身體很直接地向我所踢出的方向飛去。就這麼失去平衡,半邊身子倒在了油漆布上。
果然,進行支配的只有一個左手,對雨衣來說是個弱點……協調性太糟糕了,很明顯,全身沒能跟上左手的存在。
但是,這樣的話,剛才的速度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昨晚雨衣並沒有拿出真本事嗎?配合著我的強化,那邊也提升了自己的速度嗎……但是,妖怪有必要手下留情嗎?
搞不懂。
就在我搞不懂的時候——雨衣站了起來。
嗚——嗯……就算無視身體是神原的這點,果然,我還是無法對倒在地上的對手進行追擊啊……雖然我知道自己必須得這麼做,可不管怎樣,我就是會猶豫。明明,現在不是能猶豫的時候。
溫柔的好人。
真是個,討厭的評價。
感覺就像是給毫無個性的我打圓場一樣嘛。
以連接最短距離的一直線動作,雨衣的左拳,這次在我的右肩附近撞擊——簡直就跟彈射器裡射出一樣的拳頭。在雨衣來看,是想瞄準正中線打過來的吧,不過拳頭不知為何挪動了少許……不過,我並沒能完全躲過這一拳,沒能看透——實在是太快了。我被向後轟飛了三米左右……憑藉著身體的平衡感覺,我在空中轉了一圈,著地。雖然是將自行車有如紙屑一般,弄毀水泥牆的雨衣的左拳,可也沒能像昨天那樣將我不可思議地被打飛,對我的肉體造成決定性的傷害。受傷當然是有的,可也沒到讓我動不了的程度。肩骨脫臼了,似乎還有了裂縫,不過,這也是能被吸血鬼的治癒能力給回復的程度。激烈的痛感,也在一瞬之間退去。這正是,讓人懷念的感覺。哎呀呀,離明天的日出還有很長時間……我還得吃多少苦頭啊?
但是,沒有什麼閒情去考慮這種事。就在我剛擺出著地的姿勢,雨衣的追擊就已經來了——追擊,迫擊。雨衣沒有絲毫猶豫。這次,左拳是向著我迎面而來。眼睛完全跟不上,就這樣結結實實地用正臉吃下了這一擊。我聽見了鼻骨斷裂的聲音。雖然現在狀態下的我能扛住,可如果是普通人類的腦袋,這破壞力應該會將其完全粉碎吧,光是想想就覺得恐怖。我難看地以匍匐般的姿勢與雨衣拉開距離。在這短短的時間內,斷裂的鼻骨也在自我回復。真是,討厭的感覺。感覺自己變得跟阿米巴原蟲一樣。如果說這只有十分之一的話——寒假那時候的經歷,到底是怎樣的地獄啊。
下一拳,我避開了。
可再下一拳,卻又是毫釐之間。
「…………可惡!」
為什麼?
為什麼躲不開?
雖說是一條直線,毫無任何的多餘動作,那個動作自身,是左拳將手腕從肩部撕扯下來般,活像是機器人動畫中的火箭飛拳那樣,不過沒有飛出來的全力一擊,這樣單純的動作——事前準備動作並不少,應該不可能看不出的,為什麼,為什麼追不上?為什麼躲不開?比起昨天速度明顯就上升了好幾倍。明明力量就沒怎麼增加……一拳兩拳的,不,就算是以幾十拳為單位我也可以承受,以我現在這具身體的話,明明不會被立刻解決的,可為什麼只有速度,會差那麼多?
昨天和今天,到底有哪裡不同……。
雨衣……
外露的左手,野獸的手。
……雖然右手也同樣裸露在外,可那與風帽的內側一樣,明明應該看得見卻又好像看不見,深邃洞口一般的氣息——嗯?這樣啊,那裡和昨天不同。昨天,雨衣是,戴著橡膠手套才對——無論是哪只手,都沒有裸露在外,但這又說明了什麼?
戴著橡膠手套的時候,沒理由會因此而降低移動速度的吧。
隨後我注意到了。
因錯誤而察覺到了。
不是橡膠手套——是雨靴!
神原在雜貨店買的,只有雨衣而已……橡膠手套,以及長靴,全都沒有弄來……並不是覺得即使是要製造氣氛也沒必要準備齊全到這個地步,只是單純沒有考慮到這個吧。
我也是,一直到剛才也都沒有察覺。雖然我不知道真正的Rainy·Devil被描述成什麼樣子,可就像忍野以此為啟示從而聯想到Rainy·Devil那樣,如果只要雨衣就能將那性格給充分表現出來的話,能作為妖怪表現出來的話,神原也好我也好,肯定都沒有弄錯。
但是——並不是雨靴的話,那現在的雨衣穿得就是運動鞋。一目瞭然,正如我所看到的。兩手就好像裸露在外一般,雙腳卻不能裸足暴露在外,鞋子是神原原來就穿著的那雙,所以也就這麼繼續穿著。
還真是高級的運動鞋。
和雨靴——所展現出的速度完全不一樣。
如果是神原駿河這種程度的運動選手,那就更不得了了。
「……糟了」
事先給她雙腳加上枷鎖,綁住她的雙腳之類,露骨地給神原的身體加上負擔的計策,雖然在戰略上或者說在目的上,不得不拒絕,——不過,雨靴之類,作為附加的不利條件,不是正好嗎……為什麼眼下必須上演這種,能夠讓雨衣發揮出百分之百戰力的狀況呢?作為『砝碼』的神原駿河的身體應該是累贅和左手的負擔,眼下卻格外輕快地,從屬於左臂!
呃……。
我真是總在緊要關頭掉鏈子啊……
事態發展成這樣,光靠躲避是不行了……憑現在的狀態,躲不開與完全躲開的比例大致在對半開,因為我現在的身體,不會積累傷口,所以不會像格鬥遊戲那樣被慢慢蹭死,可是這樣一來,壓倒性勝利這個課題,也就完不成了。這已經不是眼睛能否適應之流的問題了。所以,面對這樣的雨衣,只能抱著硬碰硬的覺悟,從正面接下攻擊——沉下腰,我就像是面對罰點球的守門員一樣,架起雙手。哦不——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像籃球比賽中的盯人防守一般,這樣說明大概更清楚些吧。
不過,在籃球比賽中明顯犯規的彈射飛拳(這是哪種犯規?)瞄準著我脖子附近攻來,為了以雙手封住她的左拳,我打算以右手擋住拳頭,同時以左手抓住雨衣的手腕,然後再以全部身體如同包裹住雨衣左手似的,控制住她的左手,可是——沒有趕上。不對,並不是沒有趕上,雖然右手和左手都跟上了,可卻沒能擋住彈射飛拳。我感覺手指骨折斷了好幾根,緊接著左拳就打在我的鎖骨上。身體隨之向後大幅一仰——但,勉強,以後腿,撐住了身軀。雖然沒能接下這次的攻擊,可是在拳頭接觸到我的肢體前,成功削弱了一定程度的威力。
在雨衣收回那只拳頭之前,我以迅速恢復過來的雙手,抓住了那只左手——終於,和當初的目的一樣,將雨衣的動作停了下來。我終於,成功地抓到了雨衣。
很好,就這樣一口氣——
「神原,抱歉!」
這次我一邊開口道歉,一邊用雙手固定住拚命想要掙脫的雨衣,就這樣以足刀對著雨衣的腳,腹,胸,施以了三連擊。就人體構造而言,我的攻擊以普通肉體狀態是無法辦到的。與只能用左拳來攻擊的雨衣不同,我可以使用全部的四肢,必須將這一差別,這一優勢最大限度地活用才行。
雨衣的左手彷彿發狂似的拚命掙扎。
對它產生了傷害。
就像忍野說的,如果Rainy·Devil有全身在的話,以現在的我是沒勝算的吧,但像這樣只將左手本身給封住的話,戰勝它,就有可能——以對方拳頭的威力,只要不被連續攻擊,就能夠在一瞬間恢復,所以,真正麻煩的不如說是神原被提升的腳力,而運動鞋這件事真是計算之外的不確定要素。不過,像這樣抓住的話——接著就只要堅持到Rainy·Devil求饒為止,一直這麼踢下去就行。不求饒的話,就踢到斷氣為止。簡直,就像名為駿河問的那種拷問法,感覺實在不怎麼好,不過,既然不想斬斷神原左手,更不想奪走神原生命,就只有繼續進攻,不斷讓它痛苦,直到惡魔敗退為止——
雨衣的腳無法維持站立姿勢了。
看來近乎頑固的低位持續踢擊終於奏效了——我這麼想,可是,事實並非如此。無法維持站立的腳,哦不,是不在維持著站立的腳,就這樣以我的下顎為目標,以最短最快的軌道向上彈起。不是左手,雨衣用了左腳——神原的長腿以上段迴旋踢的架勢,就好像是針孔也能準確命中一樣,確實地踢中了我的太陽穴。這一擊的威力,雖然無法與左手相比較,但即便如此,神原的腳力就這樣轉化為攻擊力,而且還是完全超乎我意料之外的攻擊,大腦整個被踢暈,視線也在搖晃。感覺器官的傷害,對於這個吸血鬼(高仿)的身體也能奏效——這是寒假時獲得的寶貴教訓。
我的雙手,鬆開雨衣的左手。
是為了防禦神原接下來的踢擊。
交叉防禦的雙手所承受的踢擊,果然是比不上左手的彈射手拳,可是——那股衝擊,或者說那種無法言語的威力,混亂了我的思維。
能用的,不是只有左手嗎……?
忍野不是說過,那是『砝碼』嗎——
「……是這麼回事,嗎?」
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也就是說,如果Rainy·Devil是以人類的消極情感為能源,進行活動的話,那麼,目前來說,是以神原駿河對我的嫉妒為食物——假設左拳是航母上的飛機彈射裝置,那麼神原的肉體就是航母本身。摯熱的感情,摯熱的思念,讓高壓蒸汽膨脹,凝縮於肌肉之中。所以,全身並不只是作為『砝碼』而被左手拖著走——不,基本上是被拖著走吧,但是,如果陷於之前那樣的狀態,也就是在Rainy·Devil陷入危機的時候,肉體也不會吝嗇於在防衛行動上出力吧……
哦不,這種說法其實是詭辯。
因為想用一些能原諒神原的話語,所以才會以這種繞大個圈的形式,來表達真相吧——就像條件反射,給青蛙腿通電就會抽動似的,這不算是光明正大吧。
也就是說。
神原是以自己的意志,動了腳。
神原本人的意志,連接在了一起。
無意識地,神原——拒絕了。
拒絕失去Rainy·Devil的左手。
拒絕第二個願望無法實現。
拒絕放下對我的殺意。
拒絕——放棄戰場原。
「……別有用心的,不捨呢」
我能明白,這種心情。
銘肌鏤骨。
感同身受。
因為我也——失去過,捨棄過。
因為失去了,就再也無法獲得。
雨衣,不知為何,不動了。以好像被磁力所引導的磁石般的單純動作,以一直線的單純動作,固執地揮動著左拳的雨衣,停止了動作——簡直就像,在考慮著什麼複雜的事情一樣。
或者說。
就好像在猶豫。
猶豫著的雨衣——停止了動作。
……神原駿河。
戰場原黑儀的後輩。
籃球部的王牌選手。
幫我砍下來——她這麼說過。
根據忍野所說,這只左手並不是猿猴之手而是惡魔之手,它只會遵照神原的想法去達成願望,在這那種,惡劣的,不暴露還比較好的真相,暴露之後……她低頭數秒鐘後,帶著剛毅的表情抬起頭,輪番看了看我和忍野,這麼說道,
「這種左手,我不需要」
神原這麼說過。
她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這次沒有出現。
那是一種——意外的,與她所尊敬的前輩,如今的性格相似的——平淡,冷漠,讓人感覺不到任何感情的語氣。
「幫我砍下來。我想砍下來。拜託了。雖然會給你們添麻煩,可還是拜託了。因為自己沒辦法把自己的手砍下來……」
「別,別這樣啊」
我慌忙地,將那只伸出來的手推回神原身邊。毛茸茸的感覺,讓手感覺不舒服。一身雞皮疙瘩。
打了個寒戰。
「說什麼傻話啊——這種事,怎麼可能做到。籃球你準備怎麼辦」
「剛才忍野先生說的沒錯。我可是,想要殺一個人啊。這點程度的代價,是理所當然的吧」
「不,不對——神原,我完全,不在意,那種事情——」
滑稽,小丑。
這是多麼無關痛癢的話語啊。
根本不是我在不在意的問題。
我能不能原諒,也根本沒關係——問題在於,神原駿河,能否原諒自己。
因為不想傷害同學,而不停奔跑的少女。
盡全力抑制,壓倒消極的感情。
被層層束縛。
她那份強大的意志——反過來,束縛住了自己。
勸說。
「而,而且,砍下來什麼的,這根本不可能吧。別說這種蠢話啊。你在想什麼啊。笨蛋,你真的是一個笨蛋啊。為什麼就把事情想的這麼簡單。這可不是什麼能讓人認真去幹的主意」
「這樣啊。也是啊,把手給砍下來這種事,不是能拜託別人來做的事吶。不可能因為被拜託了,就是這樣啊地去做。我知道了,我自己會想辦法的。利用汽車和電車的力量,說不定能有什麼辦法吧」
「那是——」
竟然說汽車和電車。
這麼做的話,好像在尋死。
不是好像尋死——就是在尋死。
「想砍下來的話,有一個好辦法喲?阿良良木君,為什麼不說啊,對於苦惱的人還真是不親切啊你。這種事,只要讓小忍幫忙不就可以了嗎。心字頭上一把刀——只要用她珍藏的那把刀,那只左手可能連感到痛的閒情都沒有,就被砍下來了呀。雖然眼下小忍的那把刀,鋒利程度不及以往,可就算這樣,像砍下小妹妹那樣的纖細手腕,就好像是切豆腐般比吃飯還容易喲——」
「閉嘴,忍野!喂神原!沒什麼牛角尖好鑽的!你根本就不用感到任何責任——這種事,再明顯不過了吧!這些,全部都是猿猴之手……不對,Rainy·Devil這個妖怪才是元兇——」
「妖怪只會實現願望而已吧?」
忍野沒有閉嘴。
反而更加雄辯更加善辯地繼續說道,
「因為被索求,所以才給予吧?小傲嬌那時候也是這樣不是嗎?寒假時阿良良木君的那個事件可不同喲。小忍的事件和那個是完全不同的——阿良良木君,你沒有向妖怪祈求過任何願望」
「………」
「所以啊——阿良良木君是不會明白小妹妹心情的。小妹妹的自責也好小妹妹的後悔也好,絕對,不會明白」
我被他這麼說到。
「順便提一下,原著的『猿猴之手』,一開始使用猿猴之手的人類,在第一個願望,第二個願望實現之後,以第三個願望,許下了自己的死亡。這個願望意味著什麼,需要我逐一進行說明嗎?」
「忍野——」
他說的,是對的,
但是,忍野,你錯了。
我與雨衣相互對峙——雙方陷入了膠著狀態,在對方沒有動作的時候,我慢慢地回想著。
因為,我,還是明白的。
有如心痛般,心中的傷口,感同身受。
戰場原黑儀的心情也好。
神原駿河的心情也好,我都明白。
不,或許,我並不明白。
或許只是傲慢作祟的自大而已。
但是——
我們,都帶著,相同的楚痛。
共有著這份楚痛。
能夠實現願望的道具就在眼前,憑什麼不讓自己去許願?我寒假的時候也是一樣,雖說那並不是我許願的結果,即使是那個純潔無垢的善人羽川,也因為僅有的一點不和與扭曲,便被貓所魅惑——
我和小忍的關係,就根本上說,與戰場原與螃蟹的關係,神原與惡魔的關係,沒有什麼不同。
「無所謂,阿良良木前輩」
「有所謂啊——怎麼可能,無所謂。你在說什麼。那麼,戰場原的事又要怎麼辦啊。我想,讓你,和戰場原……」
「已經,無所謂了。戰場原前輩的事也,算了」
神原的嘴裡,說出了真正讓人痛心的話。
「已經,可以了。我放棄了」
哪裡可以了。
放棄,怎麼可能會可以。
願望需要靠自己的力量來實現——你的母親就是為此才將惡魔的木乃伊交給你的吧。絕不是,為了告訴你要放棄自己的願望啊——
所以別露出那種表情。
別露出那種深邃洞口一樣的表情。
用那種哭一樣的表情——要放棄什麼啊。
Rainy·Devil。
降雨的惡魔——也叫做,愛哭鬼的惡魔。
一開始,是在下著淅淅瀝瀝小雨的日子裡,因無聊瑣事而於父母吵架離家,結果迷失在山裡被野猴群所咬殺吞食的小孩子,以此為起源。不可思議的是,包括家族在內,村落裡的所有人,都想不起那孩子的名字——
「……混蛋!」
精神上,已經無法再容忍這種膠著狀態了——無法再忍受那彷彿走馬燈一樣的循環思考,我向著雨衣衝去。就算從昨晚開始算,這也是第一次由我展開的,並非挨打的攻擊行為。充滿壓力的迎擊姿勢,無言地訴說著我已經無法再忍耐了。
這樣站著的姿勢不行,如果再次壓制左手的話,立刻就會踢過來的。那麼,就用如同柔道的寢技,或者說是摔跤那樣,為了把雨衣的全身按倒在地,必須將身體撞上去——
為了從左右兩邊抱夾住雨衣的身體,我張開了雙手,可是,並沒能抓住雨衣——雖說左右手的動作,她是可以應付得過來,但,雨衣所採取的,並不是這樣的動作。也不是向後退去——要是那樣的話,之後我再衝幾步上去,就可以逮住她了。
雨衣向上跳了。
跳躍——以雙腳,緊貼在教室的天花板上——然後順勢,雨衣在天花板上跑動著。『噠,噠,噠,噠,噠,噠』違反重力般——就好像根本無視萬有引力的法則,在天花板上奔跑。
然後,從天花板降下——在地面著陸。
當我這麼想時,這次又是橫向跳躍。
當我這麼想時,跳在歪掉的黑板上——當我這麼想時,又再次從那裡起跳——當我這麼想時,這次又撞上了窗戶,向著厚厚的木板著陸——當我這麼想時,又再次從那裡起跳——當我這麼想時,又再次跳向天花板。
縱橫交錯、毫無規則。
雨衣的跳躍看得人頭暈目眩。
就像亂濺的火星,從牆壁到牆壁,從牆壁到天花板,又從天花板到地面,再從地面到牆壁,用那雙腳——跳來跳去。
雨衣用神原駿河久經鍛煉的雙腳不停跳躍。
或者說像是被高速擊出的超級彈力球。
宛如亂舞技般的亂反射。
跳躍緊接著跳躍。
眼睛已經追不了上。
遠超我眼球運動的速度。
就像下落運動般的加速,加速再加速,漸漸地,而又大膽地跳躍,讓速度確實地逐漸加快——雨靴與運動鞋的不同之處,看似可愛地,漸漸地,大膽地,確實地,愚弄著我的視線。
光是從平面運動變成了立體運動,就能做到這種程度嗎——本來是為了不讓受害範圍擴大,不出差錯做個了結才用的這個教室,讓忍野張開的這個結界……還有事先為了對付迅速敏捷的雨衣而特地選擇了狹小空間的單純計算——現在完全起了反效果。完全變得事與願違。
事與願違。
為什麼沒想到會變成這個局面啊。
神原沒加入田徑部而是選擇了籃球部的理由——因為正是籃球場那種狹小的空間才能讓神原比誰都迅速的雙腳,充分發揮出威力!如果說以那種身高、體格加上神原駿河那能輕鬆自如地進行扣籃的跳躍力,在這種被限制住的高度有限的空間裡要如何有效地利用,那就是這麼做——!。
前因後果加在一起,事與願違仍在繼續。
誤算也該有個限度啊,我真是個笨蛋。
經常漏掉這種錯誤。
雨衣彷彿愚弄我一般地在我周圍跳來跳去,我卻像腳上釘了釘子般在原地一動不動。特別是從地板到天花板、或是從天花板到地板的上下運動,我的眼睛無法完全不上——這是人體構造的問題,就物理性的角度來說,人的眼睛能夠應對左右的運動卻無法應對上下的運動。所以我的視線才無法跟上雨衣的動作。
一口氣向身後回轉——
雨衣終於以我為目標從天花板上跳來,就像籐球裡的Rolling Spike(譯註:籐球技巧)一樣在空中不進行著空翻,乘勢而來的腳尖向我的腦門踢來——感覺頭蓋骨被打凹了。就在我因這股力量不禁向前倒去時,已經到達地面的雨衣,用泰拳膝踢般的一擊直直地頂上了我的下巴。由籐球和泰拳的組合攻擊之間,只有瞬間的停頓,這簡直就像三明治一樣,前後夾擊般的衝擊讓我體會到了超越痛範疇的新認知。腦髓像被壓潰了,使我暫時失去了意識——也就是陷入了突發性的昏迷。
但是並不會死。
傷口馬上就恢復了。
簡直就是地獄。
等活地獄。(註:等活地獄:八大地獄第一地獄,眾生在此受涼風所吹而復生故稱等活。)
身體即使被碾成粉末,一陣風吹過就會復元,然後又被碾成粉末,又復元,如此循環往復的八大地獄之一——這就是我的寒假。
「切……」
伸出手——雨衣躲了過去。隨後高高地舉起左拳,我隨之對此做出了反應——不,這不是反應,是單純的神經反射。因為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左腕上,所以對雨衣左腕的動作神經質地敏感。可是,我更應該優先注意的是先前那種攻擊中,在左手並沒有被封住時,所做出連環二連踢。又或是應該注意那個雨衣突然做出讓人眼花繚亂的立體高速干擾加速移動時所用的恐怖步法背後所包含的意義。以及不光是Rainy·Devil的左腕,而是使用所有四肢後做出的那些動作所包含的意義。
同惡魔遊戲則成為惡魔。
並非實現願望,並非出賣靈魂,並非出讓肉體,甚至於並非做出任何事情——
向惡魔祈願則成為惡魔。
左拳是牽制。
在此之前只讓人見識到直線進攻的雨衣——在此終於使出了步法、組合技、牽制等戰鬥上的小技巧。
不,不是牽制。
這時應該叫它即興發揮了。
因為,對雨衣來說,如果沒有神原駿河的幫助,是不可能使得出這些小技巧的。
我因提防對方左拳而擺出的架勢有著決定性的防禦死角,雨衣的腳尖,這次對著我另一邊的腹側施以了連續三下,而且還是同樣位置——同時,同坐標給予狠狠的精準三連擊。由於雨衣這有悖於相對論的三連擊,我的身體彎成了「」字形,這時,另一隻腳踢向了我的胸口。
像飛機彈射器一樣。
承受不住了,我向後倒去,以倒立空翻的要領,雙手撐地隨即後翻起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雨衣立即襲身而上。
一腳踢中我的肺部。
肺多半被踢爛了。
呼吸困難。
不行,沒有馬上恢復——也就表示現在雨衣的踢擊比起左拳更具威力和破壞性吧。
難道神原的感情凌駕於惡魔之上了嗎。
嫉妒。
憎惡。
消極的感情。
那麼,為什麼不可以是我?
「……你的話」
從被破壞的肺裡擠出話來。
「你的話是不行的,神原駿河——!」
誰都不可能取代誰,誰都不可能成為誰,正如戰場原就是戰場原黑儀,神原就是神原駿河。
阿良良木就是阿良良木歷。
我和神原間的不同。
不管忍野到底知不知道。
不管是否抽身而退
鬼也好,猴子也好。
偶然的相遇,巧合。
內疚,無法抹去。
無論是對神原,還是戰場原,我都心有內疚。但是我卻不認為想要被人取代——所以我也不會讓出我現在所在的位置。
是的。
如果我是你所憎恨的情敵——那你也是我所憎恨的情敵。我,必須憎恨神原。
這就是,我內疚的,真正原因吧。
我並沒有把神原看成對等的對手。
輕視著她。
小看著她。
我一直站在絕對安全的高度,充滿從容的立場上,周旋於神原和戰場原之間,竟然還想讓兩人重歸於好,這是多麼作嘔的行為。多麼溫柔的好人,多麼冷酷的惡人。
nanazii 2014-3-17 00:52
願望是。
明明原望是靠自己才能實現的東西——那麼。
靠自己的話,只要放棄不就好了嗎。
不能忘記的話——只要放棄不就好了嗎。
「……!……!……!」
飽含了只要一擊,就足以改變身體形狀的力量的怒濤般激烈的攻擊被雨衣不斷擊出——我已經一擊都躲不開了。雖然被破壞的部分在不斷地自動修復自動再生,但是雨衣以比這更快的速度對我窮追猛打。
不知什麼時候,我已經被逼到了教室的角落裡。一個前後左右都動彈不得,就像被看不見的繩子給綁住一樣的位置。事到如今,雨衣已不再使用步法之類的技巧了——變成了拳擊的逼迫近身戰。不過這基本上是單方面的近身戰。不管多高級的球鞋,在這種亂來的持續加速下,鞋底的橡膠也會因為摩擦而燃燒,磨損吧,雖然我基於以上希望性的觀測而抱有這種小小的期待,不過,這種積極的設想也在此落空了。拳頭、手肘、膝蓋、小腿、腳尖、腳踝,各種的排列組合一個接一個不斷折磨著我身體的每個地方。讓我連慘叫的時間都沒有的究極連擊。
早就不是最初打擊的範疇了。
純粹的壓力。
骨折了不算,被擊打的地方皮開肉綻,血肉橫飛。腳下所堅持站著的場地早就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吧,而雨衣左拳的破壞力似乎還在不斷加強。
即便這樣。
也還是不如神原駿河雙腳的力量。
「制……服」
身體雖然是不死之身,衣服卻不是。
我的衣服早就成了碎布。
哎呀呀,又一件衣服完蛋了。
本來再過幾天就可以換成立領制服的。
這次又要怎麼向妹妹們解釋啊。
「唔……」
這個距離的話……。
但是,有這點距離的話,只要雨衣露出一點空隙,就可以利用這個瞬間抱住神原的身體封住雨衣的行動……然後就這樣加上我的體重盡全力把她壓倒在地的話局面就扭轉了。
我還沒有失去勝利的機會。
就算現在,立場上我雖處於不利地位,但並不是真的走投無路了——不管受到雨衣怎樣的攻擊,只要我的肉體還有恢復治療能力,就不用擔心。
只是很痛。
就像神原的內心,只是很痛——
感覺到痛,也就說明,還活著。
「可恨」
聽到了聲音。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神原駿河的——聲音。
聲音從猶如深深的洞口一樣的雨衣風帽裡傳出——聽起來,就好像直接在大腦裡響起,好像傾訴一般。
「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可恨」
「……」
憎惡——一個人無法承受的巨大恨意。
惡意,敵意。
陽光開朗的後輩,消極的真心話。
像漩渦一樣——從雨衣的深處滿溢而出。
充滿著表面張力。
「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
與攻擊一起,聲音在繼續著。
憎惡的聲音不斷繼續。
「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神原,抱歉」
我再次,發出聲音。
我向神原道歉。
「我倒是,並不討厭你。」
雖說也許是情敵。
雖然,我和你,也許非常不合拍,但是——即便是這樣。
至少,能做個朋友嗎?
「……■■■■■■■!」
從深邃的洞裡傳出宛如悲鳴般刺耳的尖叫聲——雨衣的踢擊,將我的腹部,貫穿了。貫穿了。不只內臟破裂,完全無視關節與肌肉,名副其實地完全被踢穿了,肋骨和脊椎被踢碎,腳踝穿過身體直碰到我身後的牆壁。把我整個串刺起來。
遠遠超過了回復能力的——攻擊。
這是。
腳「吱吱」地拔了出來。
感覺整個消化器官都被拉了出來。
徹徹底底地。
拉了出來——我的身體形成了一個大洞。
洞裡,空空如也。
「神原——」
不好。
因為腹部開了個大窟窿——整個身體搖晃不定,就只是稍微扭一下身體,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像分了家一樣。這樣一來,就不能再亂動了。還殘留著意識,但就現狀來看,接下來一擊——就結束了。真是沒用啊。我要是被打倒了怎麼辦。這樣下去,神原的第二個願望不就實現了嗎。這明明就是要極力避免的事情才對……。
不,這種結果,也是有可能吧?
這還只是第二個願望。
神原今後……如果能忍耐住第三個願望的話——這不也很好嗎?反正神原的手腕應該會先復元,而且,願望就是願望,神原一定會待在戰場原的身邊——不論以什麼形式,願望都會實現。
雖然不打算退出。
雖然不打算相讓。
但因為打算原諒。
我這種人,本來早該死在寒假裡的所以……那就如忍野所說,就這樣,簡單地,就好了吧。
雖然還執著於生。
但也不會懼怕死。
「啊——啊,嘔」
呻吟。
沒有意義,我只是在呻吟著。
如臨終一般。
再也,不會,弄壞制服了。
「神原,駿河——」
然而,就在此時。
持續了數十分鐘,從未間斷過的雨衣連擊,停下來了。
唐突地,停了下來。
這是——我等了又等的,空隙。
但是即使如此,我卻無法按原定計劃壓制住雨衣了。其中固然有因腹部受到重創開了個大洞而且還沒完全回復的原因,也因為需要將那想法訴諸於行動的意識已經被斬斷了,但最主要的還是——我還處於,硬直狀態。
可能,和雨衣出於同樣原因。
處於,硬直狀態。
「……鬧得真歡啊」
教室的門打開了。
從內側絕對打不開的門,被人從外側打開了。
然後,走進來的。
是身穿便服的,戰場原黑儀。
「把我瞥在一邊玩得很高興啊,阿良良木君。真是不愉快」
讀不出感情的表情——沒有起伏的聲音。
即使眼前的這個慘況,也只是讓她稍稍瞇起了眼。
總是——毫無前兆地出現。
穿著沒系皮帶的牛仔褲同色系的內襯,寬鬆颯爽的風衣。鬆鬆地綁在腦後的頭髮。戰場原黑儀的打扮就像是穿著居家服直接從家裡出來似的
「戰、戰場原……」
肚子開了個大洞,連話也不能好好說出來——不成聲音。就連向戰場原打個招呼都很困難。
為什麼會在這裡?
很想這麼問她。
不過,不用問,我也已經知道答案了。一定是被忍野那傢伙叫來的——再沒其他可能性了。不過他是怎麼做到的?忍野應該沒有能聯繫到戰場原的方法——戰場原黑儀,也不可能會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告訴自己討厭的忍野咩咩。應該是連那種告訴的機會都沒有。
手機?
啊,這樣啊。
那個混蛋——根本沒有一丁點保護個人信息的概念,視隱私為無物。隨便翻看我的手機。在進入這個教室前,放在讓忍野保管的背包裡的那支手機……並沒設置密碼鎖,就算忍野是個機器白癡,只要有點耐心翻出通訊錄或是消息記錄這點事還是沒問題的。至於手機的使用方法嘛,母親節那天,戰場原應該給他做過一些說明——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忍野要選擇在這種地方,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把戰場原叫來——
正在這時。
雨雨衣向後跳開,在天花和牆壁上各跳了兩、三回,和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從教室的一角跳到另一角,以對角線的方式移動看。
為什麼?
明明只要一擊就可以決出勝負了。
明明馬上就可以實現願望了。
難道神原駿河因為戰場原黑儀的出現暫時控制了已經交給雨衣的意識?難道忍野就是看準這一點所以才叫來戰場原的?但是,這只是暫時的處理方法,因為Rainy·Devil以人類的負面感情為糧食,其自身不被消滅就什麼也不會改變。總不可能會有外國電影中最後愛將戰勝一切這種扯淡的事情吧。與其叫戰場原來,還不如你自己出馬啊,忍野咩咩!
不過,看起來戰場原對雨衣的行為根本不感興趣,只是一味地用她凌厲冷酷的眼神瞪著瀕死的我。簡直就是緊盯獵物的猛禽的眼睛。
「阿良良木君。你騙了我呢」
「……咦?」
「騙我說什麼撞到電線桿,神原的事也一直對我保密。交往的時候不是約好了嗎?不會這麼做。只要是有關妖怪的事,雙方都不許隱瞞的嗎」
「啊,不……」
雖然——說是說過。
也沒有忘記。
「罪該萬死」
戰場原露出冷酷無情的微笑。
就連雨衣把我打得破破爛爛時也沒感受到的巨大恐怖感,如電擊般席捲我的全身。恐怖……真的很恐怖,這個女人。這傢伙是美杜莎嗎。她是怎麼做到用這種眼神來盯住人的……何況被盯的還是她的男朋友。啊,不對吧。以現在的狀況,這是對如此狀態下的我該說的話嗎?你看不出現在的情況嗎,戰場原。
「……不過,看阿良良木君現在的樣子,好像已經死過一萬次了吧?」
戰場原——就這樣開著門,向倦在教室角落的我的方向邁出後腳。
「就放過你這一次吧」
不。
不管怎麼說,我想一萬次,應該是沒死到。
敏感於戰場原的動作,雨衣在同一時間也做出了反應——同樣以我為目標飛馳而來。沒人期待的,在中學時代沒能實現的,戰場原黑儀和神原駿河的,競走比賽。如果以直線距離來看,雨衣離我的距離是戰場原的數倍,戰場原雖是原田徑部的王牌,但卻有兩年以上的空白期。更何況如今雨衣還借用了神原的腳力——不,根本就是惡魔本尊了。綜上所述,率先來到陷入行動不能的我的面前的,自然,是神原。
才剛到達我的面前,雨衣向我揮起左拳,準備給我最後一擊——在這一剎那,稍後趕到的戰場原,插入我和雨衣之間。
危險。
就連這麼想的空隙都沒有。
雨衣——在衝突的咫尺向後彈飛。彈飛?誰有本事把現在的雨衣彈飛。反正不可能是我,但也不可能會是戰場原。假如不是被打飛,那就應該是雨衣自己,向後跳開的吧。結果,就是難看地向後摔倒在地。
真是讓我目瞪口呆。
剛才的行動——就像是害怕把戰場原捲進來般,就像是比什麼都害怕傷害到戰場原般,雨衣剛才那不自然的行為,到底,為什麼?
果然,是神原駿河自己的意識——不。
怎麼可能是這種機會主義。
妖怪,是理性主義。
從始至終,徹頭徹尾地,追求著合理。
只不過,那種合理,並不適用於人類。
不過,這時——
「阿良良木君。你是在想反正是自己的事,如果自己死了,問題就都解決了之類愚蠢的事吧。」
戰場原還是和先前一樣,無視雨衣,對我說到——只不過這次是以背對我,不看我。她不看我是因為不忍看到我這副血淋淋的悲慘樣子——我可以確信,絕不是這樣。
「別說笑了,這可一點都稱不上是輕浮的自我犧牲精神啊,要是阿良良木君死了,我不就淪落到就算不擇手段也要殺死神原的地步了嗎。阿良良木君,你想讓我淪為殺人犯嗎?」
……全看透了。
真是個,非常體諒人的女生啊。
我連隨隨便便死都不行嗎。
專一到——扭曲的愛情。
「最讓我不爽的是,阿良良木君,我很清楚就算你不是這種體質,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事。要是想靠不死之軀盡情地幹這種蠢事,雖然那也是隨你喜歡,不過阿良良木君卻似乎把這種事當成理所當然,最後淪落成這副模樣——真是,糟糕透頂。」
「……」
「不過,多管閒事也好,操多餘的心也罷,倒添麻煩也是,如果是阿良良木帶給我的,或許也沒那麼糟糕——」
戰場原,到最後都沒瞟我一眼,就朝摔倒後還沒爬起來的雨衣,輕輕地,邁出了一步。雨衣就像是很害怕戰場原一樣,保持著摔倒的姿勢向後爬去。
就好像害怕一樣……。
就好像害怕一樣……為什麼?
說起來——要這麼說的話,昨晚也是這樣。雨衣,在把我打飛後,突然就跑了。原因是戰場原她,拿著忘拿的信封出現在現場……但是,就算戰場原出現,為什麼就成了雨衣逃走的理由呢?這麼一想的話,不是很不自然嗎。如果出現的『人類』的妖怪或是『人類』的殺人狂,那還說得過去——但是,『妖怪』有什麼理由去緊張一個目擊者呢。而且,以雨衣左腕的力量,區區一個戰場原,又能對其構成什麼威脅呢。
那麼,為什麼要逃走。
是因為出現的那個人是戰場原?
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的是愛的力量嗎?
即使是機會主義,神原駿河,對戰場原的愛,凌駕於惡魔之上嗎……專一的感情是連生為世界本身的妖怪都能抑制,貫穿天地之物嗎——不
不是。
不是這樣……我明白了,是思念。
向Rainy·Devil左手許下的第二個願望,就是神原的手野獸化之後——直到實際發動它,用了4天時間。那是因為,神原,一直在極限邊緣,壓抑著對我的憎恨。她那願望要靠自己來實現的態度,將惡魔的暴力,給壓抑住。雖然忍野嘲笑說許完第一個願望後這七年間堅持守己的神原,很可笑,但是——那並不是,表面字面上的意思。
惡魔絕對不會弄錯——他說過。
神原的思念。
思念——神原駿河的願望。
Rainy·Devil能看清看透人類的負面感情——能看清讀透最裡層的事物。惡魔看到了願望的裡層。想要跑得快,因為憎恨著同年級的學生。想要待在戰場原的身邊——因為憎恨著阿良良木。
但是,這終究,是裡層。
有表就有裡。
有裡的話——同樣也有表。
如果Rainy·Devil傷害到了戰場原黑儀——那不管殺不殺憎恨對象的阿良良木歷,神原表的願望,就都無法實現了……是啊,這不是愛的力量這種令人感動而又纖細的問題,而是更加實際的根本性問題。
這是契約。
這是交易。
Rainy·Devil能實現的只是裡的願望,但並不就意味著沒有表也可以。事實上,神原即使在小學時代——在許下向同級生復仇這種裡層願望的同時,讓自己跑得快,這種表的願望,最後,也達成了。不管這是不是因果關係,願望還是,確確實實地實現了。可笑的,結果上,卻被當成是Rainy·Devil的功勞——Rainy·Devil只是把表解讀為裡,但並不是無中生有般創造出裡,正因為有表才有裡。不,如果用忍野話說,那左手,應該根本沒有自己的意志。那這所有一切都是神原駿河無意識的想法——表與裡,決不相交的因果關係就像矛盾一般成立。
與惡魔的契約。
靈魂的交換。
Cooling off。
許下無法實現的願望。
進退兩難——之間
表與裡,之間。
所以——正因為這樣Rainy·Devil才無法對戰場原出手。因為契約就是這樣,交易就是這樣,所以,在戰場原成為我的盾之時——就算恨我恨到無以復加,也無法對我出手。
那只左手,已無法對我出手了。
如果我壓制住惡魔讓裡的願望無法實現是一種辦法——同樣,讓表的願望無法實現,就是另一種方法。
何況現在,戰場原還在惡魔的面前宣誓,如果我死了,就一定會殺死神原。知道這點便代表結束。對Rainy·Devil來說,大局已定。
好像看穿一切……。
比惡魔還要看得透徹。
忍野,你……真是個讓我遙不可及、了不得的,冷酷的大惡人啊——!
「神原,好久不見。你這麼精神比什麼都好」
戰場原說話了。
然後,向著仰望著自己不斷後退的雨衣——不,是向著她的舊識神原駿河,慢慢地,就像用自己的身體覆蓋住對方一般,按倒了神原。
我變成如此慘狀卻還是沒能做到的事情——
她,做到了。
做到了我絕對,做不到的事。
野獸的左腕。
以人的右腕,好像哄孩子一般握住。
訂書機——
戰場原,已經不帶在身邊了。
「……戰場原前輩」
從雨帽內傳來了低語聲。
如迴響亦如傾訴般的聲音。
但是,雨帽的內側,早已沒有深洞。並不是一張想哭的臉。而是一張淚流滿面已然哭泣的臉——此刻,我眼中倒映出的分明是一個兩眼汪汪卻在破涕而笑的女孩子。
「我…」她一邊抽泣著,
一邊,將她的思念,說出了口。
「我,喜歡戰場原前輩」
她,說出了自己的心願。
「是嗎,不過我可沒那種興趣」
還是平時的語氣,直截了當,想說就說。
戰場原用沒有起伏的語調如此說道,
「就算這樣,也還要留在我身邊嗎?」
讓你等了這麼久,真是抱歉。
仍舊是,那麼平淡地,說到。
……好蠢。
再也沒有比這更蠢的了。
真是的——我怎麼老是被發便當的配角啊。
於是,一如既往,像在搞笑般,我又一次扮演了三花臉的角色。完美到,什麼忙都沒幫上。
她是個能夠坦率說出對不起的女人。
我明明是清楚這一點的,就像清楚戰場原黑儀是個多麼貪婪的女人一樣。
我明明是清楚這一點的,就像清楚戰場原黑儀是個多麼愛鑽牛角尖的女人一樣。
如果那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戰場原明明就不可能放棄的。
多管閒事,瞎操心。
倒添麻煩。
不過,嘛……怎麼說呢,真是,一個一個都是彆扭得要命的傢伙啊——
其實,這個世界上不全都是有著表裡的傢伙嗎。
表也好裡也罷,就像莫比烏斯環一樣,表裡一體。(註:是一種拓撲學結構,它只有一個面(表面),和一個邊界。)
那麼,就算把這個解釋成所謂的愛的力量,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被人遺忘,可是會讓人非常難過的。
我這麼想著,總之,在肚子上被打開的這個洞堵好的這段時間裡,面對著在我的眼前所展開的百合劇情,我可沒有不知趣地進行吐糟,就只是,這樣靜靜看著她們。如果現在我是忍野的話,就會明知不合適可還是裝出一副冷酷的表情,再叼上一根沒點上火的煙,向二人詢
問是不是遇上什麼好事了呀。不過不湊巧的是,我還未成年。
9
就以本次的結局,作為後日談吧。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樣被兩個妹妹火憐和月火叫醒後,一邊揉醒惺忪的睡眼,一邊得意洋洋地打算去戰場家的家,上說好的星期天整整一天都作為學習會,所以,我還抱著戰場原會不會親手做料理招待我啊,這種微小的期待,正當我跨上現在所擁有的唯一機體,上學用的自行車,打開門剛一出來,就遇到了一個因為閒得無聊,而不知為何在電線桿前做柔軟體操的女生。雖說,是穿著短褶裙,以及從裙底露出緊身褲所搭配的便服,不過給人的印象,卻和穿制服時差不多——這正是直江津高校的明星、我後輩的神原駿河。
「早安,阿良良木前輩」
「……早上好,神原同學」
「嗯,這麼正式的問候,真是惶恐。從阿良良木前輩的禮儀中,就可以看出和我這樣的人之間本質的不同啊。傷已經不要緊了嗎?」
「是啊……應該說現在陽光更讓我痛苦些,不過也還沒到需要擔心的程度。傷口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倒是神原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家啊?」
「真討厭,阿良良木前輩明知故問。難道是想為我製造一個精典的相遇場面?之前我可是跟蹤過阿良良木前輩的啊。住址什麼的早就調查過了。」
「……」
就算你說得那麼開朗,我也還是覺得很頭疼啊。
「那,有什麼事嗎?」
「嗯,今天戰場原前輩打電話來,要我來接阿良良木前輩。啊,包讓我來拿吧」
話音剛落,放在自行車前方籃子裡的我的書包就呼地一下被神原的左手抱住了。神原以天真的笑臉看著我、說道「自行車的鏈條已經加過油了,要是還有其他的事,不用容氣儘管吩咐。」
已經超過朋友程度完全變成跟班了。
我可一點也不想領著高校之星招搖過市。不過,從妒嫉心強到病態程度的戰場原把這樣的任務交給神原這件事中,可以看出,神原和戰場原已經修復的關係,以及瓦爾哈拉組合的再次成立。是我想太多嗎。一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出發前做個按摩怎麼樣。就算說沒事了,阿良良木前輩其實還是很累吧。來吧,我技術不錯哦」
「……不過我說你,社團活動沒問題嗎。就算是星期天也應該有練習的吧?你看,就快到考試期間的社團休息日了,不加油的話」
「不,我已經打不了籃球了」
「咦?」
「雖然早了點,不過我已經退部了」
神原把拿著我書包的左手出示在我眼前。她的那只左手——一直纏到手肘的,潔白繃帶。從這長度和形狀,光從外部,也能看出多少有些不自然。
「都是因為半調子的關係嘛。雖然惡魔離開了,可到最後,手腕卻沒有復元。不管怎樣,這隻手是沒法繼續打球了。不過,算了,也多虧這樣,才有了一隻力氣大,用起來似乎也很順手的手臂了」
「……現在馬上把我的包還給我」
怎麼說呢。
雖然只有一半,但願望還是實現了。
這點程度的代價,那是當然的吧。
後記
因為平常並沒會去寫普通的後記,這次打算為這本書所收錄的三個故事做解說性質的闡述。
由於涉及到了故事的一些內容,所以請看完全書之前就看這裡的讀者們先不要閱讀,
繼續吧全書看完吧。
為什麼,想要寫的是這樣的文章這樣的問題果然還是無法回答,
只是覺得從作者自身的角度對故事進行解說,不能就那樣千篇一律。
人的思想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表現出來,而表現出來的東西同樣不可能百分之百地被接受,
實際上每個過程能夠傳達的最多也就百分之六十,
也就是說真正傳達給讀者而且被讀者所接受的也就百分之三十六左右這樣的數字。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四則是誤解,在這之中,作者解說了而無法被讀者所接受的部分又佔了絕大多數。
誒,難道就因為這樣而寫的嗎?之類。這也就是所謂的交流障礙,
然而,這些誤解也正是很好的調味品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例如說,我曾將最喜歡的書推薦給別人的時候,將自己認為感動的片段充滿感情地向對方闡述,
然而,對方在讀完書之後卻說根本沒有這樣的片段存在。
到頭來人類這種任性的生物所產生的感動大半都是自以為是,
但是卻沒有做出這種悲觀解釋的作者,大概只是盡力地讓人們產生接受了作品的錯覺罷了。
在重新讀了一遍之後發現,原來這本書也不過如此,這樣的經驗大概讀書之人多少都會有吧,
自己十歲時讀了覺得感動的書拿給現在的十歲小孩說「絕對很有趣!」
而推薦他們看卻沒有得到積極地響應的經驗大家都有吧,這是由於接受的方法不一樣,
準確的說是想像的效果,更進一步說的話,大概就不得不感謝其讓自己做了一場美夢。
然而,到了重新閱讀的時候本來不存在的想像卻已經從書中發現了,
這單單是我個人的記憶力問題,作者和他的故事沒有任何責任可言。
本書是以妖怪為主線的三個故事——才怪。
其實就是充滿了亂七八糟的設定,隨性所至然後就這麼寫下來的三個故事。
把它編成書,請VOFAN先生畫了插圖。有一點要解說一下,
就是「嬌蠻()和滑雪場()的發音相近吧」→
「說起滑雪場,不是蛇形的嗎?」→「而蛇形用漢字寫起來的話不就是暴言」
大概就是以這樣的三段論法進行推論的。
就是這樣感覺而來的「黑儀大螃蟹」「真宵小蝸牛」「駿河黑猴子」,也就是《化物語(上)》。
下卷我會更加的胡亂拼湊,敬請期待。
給予我以外的所有人,百分之百的感謝。
西尾維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