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one 2010-4-1 00:07
山谷的回音
生命,像山谷裏的回音,怎麼出去,就怎麼回來
帶兩個孩子提著飼養箱在山谷裏散步,常有意想不到的收穫。有一天,兒子居然想帶水桶出門。「飼養箱也能裝小魚啊,」我猜兒子八成想玩水抓魚。「才不是媽媽想的那樣,」兒子的眼睛閃閃發亮,一定又有好點子,「水桶比飼養箱更好用,能用來裝魚、裝果實;風太大或下雨時,還可以當帽子戴在頭上。」
「哥哥,你好厲害。我也要戴戴看,」妹妹興致勃勃地應和著。「不行,你的頭太小,」兒子邊說,邊把水桶套上妹妹的頭,妹妹咯咯地笑倒在地上,又倏地跳起身追著哥哥跑,我們就這樣邊玩邊出發了。
走不了多遠,兒子真的把水桶戴在頭上,而且還要求我摘一根大芋頭葉給妹妹撐著。兩兄妹的模樣,引來路人異樣的眼光。我的臉羞得泛起一陣紅暈。
「現在又沒下雨,也沒刮風,為什麼要戴水桶當帽子呢?」我小聲地挨近兒子,事到如今,只好先說之以理,再動之以情。
「喔,媽媽,我忘了告訴你,太陽太大時戴著水桶也能擋太陽啊,」兒子若無其事,一點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自顧自地走著。妹妹則提高嗓門,興奮地說:「哇,我的芋頭葉子,好像一把綠色的小傘耶。」
「可是……」我話還沒說完,兩兄妹又注意到路邊的蘆葦了。「媽媽,可不可以幫我拔蘆葦,愈多愈好。」一想到兒子會把水桶從頭上拿下來,改裝蘆葦白色的花絮,我火速上前拔了一大把給他。
沒想到,孩子真是天真又有想像力,蘆葦不僅能用來當掃帚、羊角、馬尾巴、船槳;反過來可以當棍子、耍劍;束起來可以撐傘,或當孔雀的尾巴和鳥的翅膀;雙腳跨過去還可以當巫婆。
正當孩子玩得興高采烈時,卻在山路巧遇鄭校長和校長夫人。我尷尬地停下來,只見校長夫人一臉笑意:「黃老師,你兒子戴著水桶帽子,看起來很像『博士』,女兒身上插滿蘆葦,很像『天使』喔。」
我紅著臉言謝,才一晃眼,兩兄妹早已嘻嘻哈哈地,跑到另一個山頭大叫,用力揮舞雙手:「媽媽,好好玩喔。我們的笑聲怎麼出去,它就怎麼回來。」「那是山谷裏的回音。」孩子爽朗的笑聲,教人整顆心跟著一起飛揚:「如果生命可以重來,媽媽真想像你們這麼小。」「媽媽,什麼是『生命』呢?」兒子突然停下來問我。
我杵在那裏,不知如何應答。兩兄妹看我一臉窘狀,忍不住捧腹大笑。我搔著頭絞盡腦汁,努力用淺顯的語言,讓這麼小的孩子,知道生命是什麼:「嗯,『生命』是……你耳朵可以聽,眼睛可以看,鼻子可以聞,感覺你自己活著。」
「媽媽的意思是說,耳朵不能聽,眼睛不能看,人就死了。死掉就沒生命了?」兒子舉一反三地問我。
「不行,我才不要死,」妹妹緊張兮兮地搶著回答,「我睡覺的時候,耳朵沒有在聽,眼睛也沒有在看,但是我沒有死啊。」
「你們都說得很棒。睡覺只是讓生命休息,死亡也不代表沒生命,」我趕緊補充說明。兒子卻突然指著路邊死掉的昆蟲,語帶不忍:「你看,每隻昆蟲死的樣子都不一樣,有的趴著死、有的彎彎的死、有的碎碎的死。」接著困惑地抬起頭,夾雜一絲恐懼:「媽媽,人和昆蟲死了都到哪裏去了?」
「我知道阿公死了,媽媽在哭,」天真的妹妹,不解人事滄桑。兒子見我一臉靜默,只好自問自答:「妹妹,阿公在天堂有個很漂亮的花園。」「哥哥,天堂在哪裏?」「天堂在天空上面被雲擋住,所以你看不見。」兩兄妹已討論開來。
「哇,以後我們去天堂,不就被太陽熱死了?」妹妹故意躲著太陽,要我抱抱。「天堂是個很美好的地方。但是每個人去的地方都不大一樣。有人去西方極樂世界,也有人變成一朵花、一朵雲、變成大地的肥料……」我沒有宗教信仰,只想給孩子一個比較適當的答案。
「媽媽,我死了想要埋在土裏,變成肥料,讓花開得更美麗,」兒子做了一個結論。「我想要用花瓣把自己包起來,在裏面睡覺,」妹妹睡眼惺忪地趴在我身上,聲音小到我快要聽不見了,但這樣的對話,卻如雷棒喝地撞擊著我。
「生命是什麼?」我問自己。
突然,我在孩子身上找到答案。
生命,像山谷裏的回音,怎麼出去,就怎麼回來。媽媽沒讓我讀幼稚園,只讓我們盡情地在大自然中長大,這不是媽媽給我最大的禮物嗎?生命的傳承,是另一個生命的回音。從孩子優游大自然的童心和身影裏,看到兒時的我;同時也感覺媽媽生命最美好的部分,在我身上發光發熱。我們會在下一代身上,看到屬於自己的影子。
回程的路上,兒子依舊嘰哩呱啦地問個不停:「媽媽,你和爸爸還可以活多久?」我歪著頭,想起有了孩子,就希望自己可以活久一點:「大概可以再活五十年。」「我和妹妹呢?我們還可以活多久?」兒子很急切地想要一個答案。「嗯,大概可以活九十年。」真好,我希望兩個孩子長命百歲。
想不到兒子哭喪著臉:「媽媽,你可以再活五十年,我們可以活九十年,你死了,我和妹妹怎麼辦?」「不要怕,你們會有自己的孩子、家人。爸媽會在天上為你們祝福,希望你和妹妹永遠快樂。」
我說罷,學著孩子對著山谷哈哈哈大吼三聲。妹妹早就睡著了,兒子聽著山谷傳來的回音,瞇著眼一直笑。我知道,孩子有一天會懂,懂得山谷裏的回音,有生命的迴盪,也有媽媽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