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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aboo 2013-8-30 00:45

太平天國北伐戰爭

  北伐戰爭,是太平天國戰史上研究的一個迷魂陣。北伐的目的是要直搗京師,滅亡清朝,但太平天國僅出兵數萬。除英法聯軍挾完全不對稱的火器攻克北京外,歷史上從未有任何一個政權企圖只用幾萬兵力攻克中國首都,庚子年八國聯軍進中國,也陸續增兵至十萬餘人。此時主持太平天國軍事工作的楊秀清、韋昌輝,都是軍事經驗豐富的帥才,似乎不應該有此幼稚舉動。
  從敵人的力量上來講,清朝在首都附近的軍事力量並沒有理論上強大。清朝的軍事體制與過去其他王朝並不相同。清代軍事,相比前代最大的特點就是兵少,首先體現在國家常備軍數量上。清朝軍隊主力綠營,全部滿員也不過六十餘萬,加上皇族的子弟兵八旗部隊,頂多有八十萬,這是理論上的資料,實際上旗人很少上戰場,綠營不滿員的情況很嚴重,太平天國時代,清廷能動用的兵力在四十萬上下,與唐貞觀年間大致相當,但此時清朝的人口有貞觀年間十倍以上。如果再與明初養兵二百萬,秦朝帶甲百萬相比,清朝軍隊的規模簡直小得可憐。清朝軍隊人少還體現在,軍隊調動的規模很小。清軍的部署很分散,清代中葉以後的戰爭,每次會戰動員總兵力總在數萬人左右,政府調派軍隊一般以千人甚至百人為單位。 現代人經常譏諷晚清時西方國家以數千人、萬餘人橫行於中國大地,客觀的講,清政府與西洋軍隊作戰的士兵,通常也不過是萬餘人,二三萬人而已。以鴉片戰爭為例,英軍的規模有二萬,清政府調動的軍隊不過六七萬,按時到達前線參戰的只有四五萬人。在中日戰爭、中法戰爭某些戰鬥中,中國軍隊甚至還少於敵人,並不是傳說中的百萬大軍不敵洋人數千。
  晚清的戰爭中,清廷基本上沒有歷史上其他政權那樣一次動員數十萬軍隊的記載,因為清朝的統治集團的核心力量滿族人口較少,能組建的軍隊數量有限,讓完全的漢人武裝綠營數量過於龐大是極其危險的,綠營的數量受到嚴格限制。另外,晚清時會黨起義遍佈全國,清廷大部分綠營兵都必須分駐各地,嚴格監視防禦地方,指揮系統零落散離,互不統率,互相牽制,不能集中起來組成數十萬人的大兵團。因為這兩個重要原因,決定了清王朝在首都及其附近地區的戰略力量並沒有傳統上其他王朝那般強大。唐、宋、元、明都能在其京畿動員三十萬以上的部隊,清廷卻只能動用十餘萬人,大部分以數百、千人為單位分駐各縣,而且受到大批北方起義軍的牽制。如果沒有江忠源、溫紹原、周仁法這些七品縣令中的名將坐鎮,千餘人的小股清軍,對於數萬軍隊的推進,只能起到騷擾的作用。如果戰術得當,數萬北伐軍可以把這些分散的清軍從容擊破。整個北伐戰爭中,清廷只組建了勝保和僧格林沁兩個機動兵團,數量均在二萬左右,相比北伐軍,數量並不佔優勢。北伐軍的失利,也並不是因為兵員少於勝、僧兩個軍團而是指揮上的錯誤。
  北伐軍如果能順利擊破勝保、僧格林沁兩個兵團,在生死存亡關頭,清王朝至多還能拼湊四五萬八旗部隊頑抗。清廷不會把數十萬八旗全部壓上戰場,如果四五萬旗兵被殲,剩下的八旗兵是保衛愛新覺羅氏北逃或者南撤的本錢。既然太平軍能以數千人擊破賽尚阿四萬人的封鎖,一路攻城掠地招降納叛發展到百萬之眾進入南京,那數萬太平軍精銳也極有可能殲滅勝保、僧格林沁的四五萬軍隊,聯合北方撚軍和其他起義部隊,以數十萬之眾攻克北京。從北伐具體進程來看,北伐軍及其援軍,也一度發展到十數萬人的規模,實力遠超勝保等人,只是戰術運用不得當才被打敗。
  可見,以數萬太平軍北伐,並非是愚蠢幼稚的決策,而是在一定理性分析基礎上的戰略冒險,如同鄧艾偷襲成都的戰術一般,只是由於北伐軍指揮林鳳祥、李開芳的失誤而導致失敗。我們很清楚的看到,北伐軍並不是傳統所吹捧的那樣,以二萬人敵對數十萬清軍,因林風翔、李開芳的驍勇善戰而雖敗猶榮,北伐應該是北伐軍以數萬精銳對陣勝保、僧格林沁數萬人,以林、李二人指揮水準低下而遺憾的失敗。
  需要指出的是,楊秀清雖然在戰略上判斷北伐有成功的可能,卻並沒有把國運賭在這冒險的一戰上,楊秀清當時的心態應該是姑且一試,成則成,不成也可牽制北方清軍,減輕天京附近的軍事壓力。太平天國第一等的將領,韋昌輝、石達開、羅大綱、韋俊、曾天養、胡以晃都沒有參加北伐軍而出現在西征戰場上。把精兵強將全部派往北方,以數十萬的人力攻打京師,有楊、韋、石、羅指揮,推翻清朝的可能性極大。但太平天國的目的不僅是推翻清朝,他還要建立自己的統治。光推翻清朝而沒有控制大片穩固的根據地,太平軍還得繼續與舉旗自立的地方督撫、會黨起義軍逐鹿中原,江忠源、左宗棠這些霸才極有可能自己披起皇袍來,沒有腐朽的清廷掣肘,這些漢人名將的實力將會百倍的迸發,太平天國消耗大量兵力攻克京師多半只會為他人作嫁衣。試想,如果太平軍放棄江南的經營,全軍北上攻陷京師,孤軍屯於北方苦寒之地,面對佔據廣大糧產區和財賦地自立為王的湖廣、江浙地方督撫,會是多麼危險的局面。戰爭需要冒險,又不能賭上全部身家,楊秀清以偏師北伐,主力西征,拓展天京附近的根據地,擴大兵源、財源,壯大自身實力,徐圖天下,是很高明的戰術。
  太平天國定都南京後,人口二百萬,勝兵六十萬,《賊情匯纂》稱“金陵建都,精兵六十萬”。除孟森對此深信不疑外,建國後許多學者都表示懷疑,多數人認為太平軍只有十來萬,至多不超過二十萬,質疑的根據就是北伐只動員了二萬人。這種質疑頗有片面之處,天京變亂後,太平天國號召力已大不如前,李秀成、陳玉成、石達開等仍每戰動輒數十萬大軍,李秀成收石達開潰兵二十萬後,兵力更暴漲到一百萬。難道太平天國全盛時代,還招不齊這五六十萬部隊嗎?北伐前太平天國有六十萬軍隊自然不用懷疑,之所以北伐只動員軍隊二萬 ,西征只動員軍隊六、七萬人,這是由於楊、韋的精兵思想所決定的。太平軍的部隊雖然編成六十萬乃至百萬,其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士兵都是剛從軍的平民,沒有受過訓練。楊秀清極重視部隊的訓練,故每戰只派出訓練有素的部隊,其餘新兵留在天京大本營受訓,這給人造成太平天國只有十幾萬部隊的錯覺。太平軍一個軍編制有一萬三千餘人,北伐西征戰場上出現的太平軍,一個軍只有二千五百人甚至更少,依此推斷太平軍的部隊大部分是不滿員的。太平天國推行聖庫制度,士兵無須冒名領餉,虛設編制毫無必要,比較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太平軍每軍以二千五百老兵統帶一萬餘新兵進行訓練,戰鬥時只出動有經驗的老兵,戰鬥中一軍只出動二千五百人,而不是只有二千五百人。
  除了訓練的問題外,裝備也很成問題,太平天國在天京附近,佔領的土地很少,糧食、財賦都不繁其用,西征最初的目的甚至僅是為了奪取天京所需的糧草。儘管太平天國的軍隊編制極大,真正能夠武裝起來的並不多,由於裝備不足和新兵過多,太平天國北伐只能出動數萬人。
  太平天國早期與清軍的交戰中,不乏以少勝多的戰例,與曾國藩的湘軍對陣也勝算極大,原因就在於注重精兵戰略,只派精銳老兵出戰,而且武器也十分精良。後期戰爭中,清軍將帥屢屢有以少勝多,乃至數千敵數十萬的戰報上奏清廷,對比前期被太平天國打得丟盔棄甲的戰例,實在讓人難以置信,不少人因此推測這些戰報多為謊報。事實上,這些戰報多數也是真的:楊秀清、韋昌輝在內訌中身亡,石達開出走,主持大局的李秀成、陳玉成等人兵力極窘迫,不得不把沒有訓練過的士兵悉數派上戰場,這才出現了太平軍動以十萬計。
  咸豐三年四月初一,林鳳祥、李開芳率軍衝破揚州清軍的封鎖,率軍北伐。關於北伐軍的編制,有史料記為二十一軍 ,也有記為九軍的,各家史料爭論不休。而據太平軍被俘士兵張維城的口供,太平軍在懷慶時共有九軍,是從清軍圍困中殺出來的,“聞說系官軍圍住,此九軍殺出來的”,據此推測,太平軍原計劃北伐的部隊應該有二十一個軍,但只有九個軍成功殺出清軍的封鎖線,其餘部隊都被阻在揚州至懷慶一線。所以通常所說楊秀清派九軍二萬人北伐的提法並不正確,北伐軍應該有二十一軍共五萬人,只是到懷慶後才縮水至二萬。“派林鳳祥、李開芳、吉文元率兵五萬,自揚州出發。三人都是廣西老兄弟,忠勇有餘,智謀不足... ...北伐軍棄懷慶入山西,沿途血戰,餘眾不過二萬”。張維城的口供也證實了這一點:“過河者約三四萬人,未過河者亦有二三萬人,在鞏縣住下,經官兵殺死二三千人,因此鞏縣那一半賊都逃散了”。《金陵省難紀略》也說,北伐軍以湖北、安慶、江甯新兵為前驅突圍,自揚州到黃河渡口,死者數十萬,數目雖極誇大,但北伐軍自揚州突圍後確應損失不少兵力。根據張維城的說法,太平軍在過河前有六七萬人之多,一般說北伐軍才二萬餘人,忽略了在懷慶之前北伐軍的損失。
  關於北伐軍數量的記載,還有其他說法,比如陳思伯說:“督帶九軍約十一萬人... ...奉偽旨掃北”,“計林逆自南京領賊十一萬,至臨淮關,新增淮民至十七萬。沿途複增豫民,至汴梁省除逃去三萬余,尚有賊十六萬。至鞏縣渡河,賊數已增至二十萬人。河中溺死萬人,不願渡河複歸南京者約四、五萬,林逆渡河不過十三萬餘人。到天津後查冊不足十萬”。太平軍的編制,一軍有一萬三千餘人,太平軍北伐的編制至少有九個軍甚至二十一軍,陳思伯的提法,九軍十一萬人,比其他提法都更接近太平軍的編制,故民國時期的史家採用這個資料的人不少。到了共和國時代,一般不採用這個資料,多數著作都寫北伐軍二萬餘人,極少數歷史學家,寫北伐軍數量稍多,也只有五萬人,未有一人採用超過十萬的資料。陳思伯的資料,酈純先生做了如下辨析:“如果北伐軍多至十數萬、二十萬人。則奉令抵抗的清方將帥決不致僅數千或一、二萬人”,若在懷慶“北伐軍共達13萬餘人,則清軍勢難招架,何至圍攻不破”。按資料辨析,如果太平軍的數量真有十幾萬人,則清方的軍隊數目也應當大大增加。以為這個說法太過想當然,太平軍數量龐大,清軍自然想增兵,但也得清軍有兵來增才行。清軍在與太平天國敵對的過程中,不少戰場上太平軍數量大得驚人,比如圍攻南京的太平軍老幼百萬之眾,雨花臺大戰李秀成號稱六十萬,但清軍與之對敵的,也不過數萬人。因為清朝的戰略部署已經決定了在局部戰場上清軍捉襟見肘,想增兵而不可得。即使北伐軍的數量大得驚人,清廷也無力給勝保等人更多的部隊,因為清廷能調動的兵馬,也就那麼十幾萬人,除了各地防禦駐紮的部隊外,勝保領兵萬餘已是清廷能力的極限。
  林鳳祥、李開芳率軍數萬從浦口攻入安徽境內,安徽清軍只有三四千人,相當部分還是天師周天爵招撫的撚軍,故北伐軍一路勢如破竹,清軍無人敢當,太平軍數日即攻到交通要道六合縣。六合知縣溫紹原,官職卑微,卻甚是能幹,“少負奇略”,是不可小看的角色。早在太平軍攻陷武昌時,溫紹原就已預見太平天國勢大難治,極可能北上攻取京師,六合當南北要衝,遲早會遭到太平軍攻打,於是開始做戰爭準備,“勸民積谷儲群堡,修城垣,治守具。團練四鄉,合為一氣,別募壯勇訓練”。溫紹原創立聯保團法,一遇戰事,擊鉦為號,四方團練火速增援。溫紹原在六合減賦稅,廢苛役,民心擁戴,願受溫紹原驅馳,朱錫琨率北伐軍前部攻至六合時,六合縣已佈置得“銅打”一般。溫紹原模仿《三國演義》孔明火燒新野計策,將城南居民遷入城內,然後將其住房堆埋柴草,澆上火油,又在居民灶內撒上火藥。溫紹原佈置妥當後出兵迎戰北伐軍,初戰失利,折損百人,退保城南。兩軍相持間,溫紹原率一部兵力摸到太平軍後路發起偷襲。太平軍突遭偷襲,損失慘重,掉頭還擊,溫紹原稍事抵抗後撤退。太平軍又饑又累,遂於城南民房生火做飯,溫紹原設下的火藥俱被引發,太平軍被盡數包圍在熊熊烈焰之中。太平軍慌忙從火海中撤退,不成陣列,遭溫紹原伏擊,除林紹璋一軍得以保全外,幾全軍覆沒。林鳳祥率軍接應朱錫琨,又撞中溫紹原按品字形埋設的地雷,陣腳大亂,又遭溫紹原突擊,損失也頗為不少,只得撤軍,沿途“複掠沿江各堡”,大加報復。自蓑衣渡大戰後,太平軍首次遭到如此慘痛打擊,溫紹原實有大將之風。
  北伐軍在六合遭到打擊後,進攻宿州,遇上老對手周天爵。周天師手下本無強兵可用,但他膽量格外地大,眼看無法抵擋,索性打開城門,在宿州城牆上抽起煙來,手下士兵也配合著裝神弄鬼,大擺迷魂陣,端出大兵十萬的架勢,林鳳祥被周天爵的計謀所騙,放棄宿州不攻。只有三千兵力的周天爵喜出望外,竟又出城追趕,在懷遠小挫太平軍。之後太平軍又被一路尾追的勝保率馬隊三千,擊敗於清流關下,不得不就地招募大量饑民從軍。由此可以看出,林、李二人均非大將之才,指揮能力不高,遠不及韋俊、曾天養、羅大綱、林啟榮等人。不過他們的敵手陸應谷,指揮能力更為低下,士兵戰鬥力也不及北伐軍,太平軍除六合、清流關兩次敗仗外,一路高歌猛進,不到一月,連克蒙城、毫州,進至黃河邊。
  陸應谷招募新兵二千,湊足五千人,力阻北伐軍渡黃河入中原,兩軍在黃河各渡口血戰連連。陸應谷在宋家集、歸德兩次擊敗北伐軍,成功阻止太平軍渡河。北伐軍得撚軍相助,再次攻打歸德,激戰之後,終於攻破歸德,擊破陸應谷援軍三千,迫其裸身而逃,繳獲大量火藥、輜重。陸應穀裸身逃竄的故事被太平軍中八卦高手四下散佈,在下屬面前丟盡臉面,再也無面目節制諸軍,是故歸德戰後,太平軍所向披靡,一路攻克劉家口、睢州、杞縣、陳留、開封,進佔歷史上著名的軍事要地朱仙鎮。林鳳翔、李開芳都是打仗勇猛,辦事無能,缺乏精細統籌能力的將領,雖然黃河邊上的渡口都被太平軍佔領,但林、李二人均無水戰常識,也未預備下渡河船隻,因缺乏渡河的手段而大軍滯留黃河沿岸。太平軍滯留黃河渡口,不少饑民來投,太平軍數量擴大了數倍,總數接近十萬。
  數量增加的太平軍,給林鳳祥、李開芳帶來極大的麻煩。因為缺乏糧食,林鳳祥給北王韋昌輝的回稟說: “自臨懷(淮)至此,盡見坡麥,未見一田,糧料甚難,將兵日日加增,盡見騎馬騾者甚多。忖思此時之際,各項俱皆豐足,但欠谷米一事... ...如此山遙水遠,音信難通,茲今在朱仙鎮斟酌議啟程,過去黃河,成功方可回稟各王殿下金安”。
  太平軍將領在朱仙鎮商議後,決定在清軍不甚重視的小渡口骨牌口渡黃。不料清軍托明阿、西淩阿等人窺破太平軍意圖,以馬步兵數千人猛攻骨牌口太平軍,林鳳祥伏擊失敗,渡船被托明阿全部繳獲。李開芳盡起伏匿在附近山中的太平軍來援,半路遭西淩阿痛擊,正待撤退,又被善祿襲後,損失慘重。
  托明阿部隊甚少,人數不足太平軍十分之一,在大殺一場後撤退。第二天,托明阿會齊其餘各部南下援軍後再度大舉進犯,太平軍不敵,拋棄輜重退回渡口西北的秘密基地。清軍連番攻擊,太平軍依託地勢防禦,雙方傷亡慘重,清軍始終無法攻克太平軍營壘,只得退走。而托明阿部馬隊甚多,太平軍在戰鬥力上處於下風,林鳳祥等久戰不利,決定乘夜色偷渡黃河。太平軍搭浮橋數座,正渡河間,河水暴漲,浮橋被衝垮,不少士卒被河水卷走。臨時打造的不少船隻也被浪頭打翻,混入太平軍中的清軍線人乘亂將太平軍裝載火藥的大船炸毀。太平軍渡河隊伍大亂,又加上對岸清軍的重炮轟擊,死傷無數。進又不能,退又不得,林鳳祥等只得拼力死戰,不惜一切代價的渡黃河。激戰數夜,太平軍約有四五萬人衝破清軍封鎖渡過黃河,其餘大部被清軍驅散,有部分對太平天國事業十分忠誠的,沿途擊破重重圍困,最後與西征軍會師。據太平軍被俘士兵口述:“丞相傳令,自中牟縣至鞏縣過河... ...直渡了一天,並無一兵追趕,過河者約三四萬人。未過河者約有二三萬人,在鞏縣住下,經官兵殺死二三千人,因此鞏縣那一半賊都逃散了。”
  太平軍在渡河時折損過半,除後衛部隊二千人是比較有戰鬥力的老兵外,未能渡河的都是在黃河沿岸臨時招募的饑民,太平軍的基幹戰鬥力都完整地渡過了黃河。數萬太平軍進入黃河以北,鋒芒直逼清朝統治核心,從來沒經過大場面的咸豐皇帝,全然沒有先祖康熙、乾隆之氣魄,嚇得魂飛魄散:本來以為不過在廣西一帶騷擾流竄的“小蟊賊”,此刻居然快要欺負到首善之區,天子腳下來了。為保住愛新覺羅氏的家業,咸豐帝不得不硬起頭皮,嚴令尚書恩華佈置防禦,但北伐軍行動迅速,清軍尚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北伐軍已經包圍了重鎮懷慶。
  楊秀清曾給北伐軍發出一道指示,令太平軍渡河後不必“懸望”,要“速急統兵起行”,令清軍來不及佈置兵力。可惜的是,楊秀清的命令並未到達北伐軍前線總部,半路上就被清軍繳獲。林鳳祥等沒有得到天京的指示,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試圖攻打懷慶,等待天京的命令和派出的後援,以致錯失先機。
  先前已說過,清軍在北方名義上有十數萬大軍,但卻沒有設置真正意義上的“大軍區”,兵力十分分散。尤為可笑的是,懷慶雖是北方重要的城市,但清軍竟然只有三百來正規軍駐守。北伐軍以十數倍於清軍兵力包圍懷慶,勝利彷佛只在彈指之間。懷慶雖兵力甚少,但城池寬闊,城周九里,牆高四丈,寬二丈有餘,易守難攻,知府余炳燾也是清廷中少有的守城人才。余炳燾宣傳工作做得很好,在城中大肆宣傳南方來的“發匪”之種種“暴行”後,居然有六七千名壯丁主動站出來協助守城,懷慶防禦力量驟然增加不少。
  林鳳祥多次強攻懷慶,均被余炳燾擊退,只好採用穴地攻城戰術:一面強攻,一面在城下挖掘地道,埋“地雷”將城牆炸垮,以達到攻城目的,這種方法是太平軍屢試不爽的制勝法寶之一。太平軍成功爆破兩次,一次在懷慶東門炸出缺口,被余炳燾拼死守住,最終未能入城。第二次太平軍又在同一地點炸開城垣,並把守將知縣裘寶鏞炸得血流滿面,不少北伐軍部隊乘勢沖入城中。豈料裘寶鏞越炸越勇,率領千餘壯丁拼死抵抗,雙方在城內展開激烈巷戰,結果是入城的太平軍部隊全部被殲滅。
  兩次失利的打擊後,林鳳祥思量如果採取多處同時起爆的辦法攻城,以懷慶有限的兵力,肯定無法兼顧。於是林鳳祥使出個“遍地開花”,在懷慶東、西門同時設下地雷,試圖左右夾擊。但東門地雷起爆後,西門的地雷卻跟太平軍開了個玩笑,臨陣前變成了啞炮,清軍得以從容填堵東門缺口。太平軍工兵排除了西門地雷故障後,正待起爆,突然天降暴雨,地雷真正的被淋成了啞炮,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余炳燾為了補充兵力,不惜釋放城中犯人助清軍守城。這一放還真放出了個高人——做過挖煤工人的任隨成。任隨成久歷江湖,智計十分出眾,尤工於穴地攻城戰術。與左宗棠等高人的見解不同的是,任隨成搜尋地道不用盲人,也不用挖坑,只需每日清晨在城上眺望城郊野草,“草上無露則下有地道,遠近曲折,一目了然”。懷慶城有此牛人,穴地戰術雖號稱無敵,卻再也無用武之地。北伐軍辛苦挖掘的二十餘處地道悉數被清軍破壞,林鳳祥氣得暴跳如雷。
  林鳳祥只顧在懷慶與余炳燾糾纏不休,卻不知大隊清軍已兼程赴援。直隸提督訥爾經額受封為欽差大臣,由恩華、托明阿幫辦軍務,黃河南北各路清軍,均屬訥爾經額節制。訥爾經額從河南安陽移師懷慶週邊清化鎮指揮戰鬥:大名總兵董占元統北路援軍二千人為清化鎮屏障;托明阿馬步精銳四千人也連夜渡河,進駐懷慶城東,距太平軍營地五十裏;勝保率領揚州追擊來的兵馬數千逼近太平軍紮營。城外清軍總數一萬有餘,佔據懷慶城外重要據點,完成了對北伐軍的包圍。
  林鳳祥本來以優勢兵力逼迫懷慶,孰料卻演變成腹背受敵的局面。太平軍駐紮在懷慶城外,無險可據,形勢危急。林鳳祥督手下兵馬,火速建造木城,作為進退攻防的防禦陣地。木城是用木料臨時搭建的簡陋城池,林鳳祥下令將附近住宅的門板、櫃壁等全部沒收,以木板搭成城牆的骨架,木板間以泥土夯實。在木城外挖掘壕溝,木城城牆上開鑿施放槍炮的火力口。好在天國的工兵素質較高,不到數日,就建成木城四座。
  清軍雖然有兵萬人,但互不應援,多數部隊又缺乏戰鬥力。勝保的對此認識是“各路官兵之稱勁旅者,不過於距賊二百步外以槍炮轟擊,賊炮一發,賊旗一動,遂多不敢前沖”,“專恃槍炮安能破壘擒渠?故以之勝賊尚易,以之滅賊實難。”作為一名清朝將領,他的看法很是中肯:清軍在槍炮上佔據優勢,火力比太平軍猛,所以太平軍的進攻都被清軍以炮火擊退。但清軍積弊已久,根本沒有衝鋒肉搏的膽量,更不用說出營衝擊太平軍的營地,因此只能守住營地不失,卻不能殲滅太平軍,雙方在懷慶相持六十餘日。
  按照楊秀清的意圖,北伐軍應該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要以極高的機動性和靈活性直接挺進北京。縱然無法攻克北京,也要把整個北方清軍的部署攪得一塌糊塗:“格外放膽靈變,趕緊行事,共用太平”。北方清軍總體實力要大大的超過北伐軍,然而軍隊極為分散,一時無法匯合為大兵團,加之清廷對太平軍北伐又缺乏心理準備,所謂“兵貴神速”,北伐軍的勝機,在於趁清軍尚不及做出反應前,閃擊京師。因此北伐軍不能與清軍過於糾纏,使得清軍有時間調整部署,集中兵力。但林、李二人指揮呆板,一味地強攻,在懷慶城竟滯留六十餘日,直等到暈頭轉向的清廷回過神來,查明太平軍戰略意圖,調集兵力重重圍堵。可以說北伐之敗局,決定於懷慶城僵持的六十天。
  懷慶被圍近六十日,城內彈盡糧絕,岌岌可危。但余炳燾卻指揮若定,雖“糧食將盡,每人日食麵糊兩餐,男子系令上城,婦女即麵糊亦不能得”,卻將太平軍一波又一波的攻擊擋在城牆之下,甚至一度派出數百名壯丁縋城而出,襲太平軍之後。余氏以區區數千之眾力拒數倍於己之北伐軍,其守城之壯舉惟後世“守城名將”傅作義的涿州之戰堪與爭鋒。
  勝保等人著急要解懷慶之圍,驅趕著堅決不肯出營壘的士兵攻打太平軍木城。強將手下是弱兵,清軍屢為太平軍所破,董占元部更是損失慘重。太平軍在戰鬥中琢磨出了回馬槍的戰術:“約十餘合後,故退二三十步,複一擁而進,謂之‘回馬槍’... ...視官軍稍敗,則左右之軍追上,兩軍一合,後軍隨後一圍,如連環之式,用長矛混戰”。“回馬槍”戰術十分厲害,日後在陳玉成手上更是發揚光大,然林、李只徒虛名而已,此時北伐軍在戰略上缺乏謀劃,且渡河時遭到慘重打擊,圍困懷慶兩月一無所獲,早已“三鼓而竭”,縱使楊家將複生,這“回馬槍”戰術也無回天之力。在恩華援軍到來後,太平軍只得倉惶撤退。
  懷慶清軍除勝保屬部之外,多數不肯出死力與太平軍交戰,人數上也遠少於太平軍。太平軍竟然圍攻近六十日而無所獲,除去余炳燾守城有方,林鳳祥、李開芳打仗的本領之低下可見一斑。北伐軍如此不濟,有兩方面原因:一則以戰鬥力極強的兩廣老兄弟為基幹的北伐軍從揚州突圍就被向榮殲滅不少,攻六合、渡黃河更是損失慘重,在懷慶又屢攻不克;二則前線將領多處昏招,指揮不當,林鳳祥、李開芳實在是太平軍中第一等的軍事蠢材。
  太平軍在懷慶撤退後,“數十為群,並無大夥”,士氣十分低落。清方統帥據此估計,認為太平軍以目前四五千人的數量和低落的士氣,已無力繼續深入戰場、攻取北京,勢必要轉向富饒的關中,以尋求補給。但太平天國高層給北伐軍的目標就是北京,林鳳祥、李開芳在太平天國決策層地位甚低,沒有權力修改戰略計畫,不敢自作主張,與南京方面的通信已經斷絕,無法與南京方面溝通,所以林、李只能硬起頭皮拼死執行預定戰略,以數千疲弱之師向北京進發。
  清方大部軍隊都調動防禦太平軍突入關中,山西一帶軍隊甚少。北伐軍誤打誤撞,失利之下意外撿到了這個漏子,故而閃電出擊,直取山西。說實話,山西守兵空虛得有點嚇人,有的城池居然只有數十老兵駐守。也難怪,大清帝國的版圖太大,也不敢多招漢人當兵,無暇顧及處多如牛毛。太平軍輕易地取得好幾個城池,在當地大力補充,到洪洞時已擴軍至五萬人,關內“幾不能容”。
  關於太平軍在山西迅猛的擴軍速度,在中國歷史界向來有不少爭議。有的學者認為,北伐軍軍紀敗壞,在北方大肆裹脅,所以軍隊補充迅速;也有學者認為,北伐軍迅速擴大是群眾工作做得比較好的緣故。依此認為,太平軍的擴大,固然有群眾革命情緒高漲的緣故,但裹脅的因素,卻占了很大的比重。
  首先,北伐軍在北方沒有注意發動群眾,這是中國歷史學界一致的意見,也被認為北伐軍的失敗主要原因之一。北伐軍在北方行程倉促,並沒有太多時間宣傳太平天國的理念,北方人持重,短時間內也比較難於接受拜上帝教這種與傳統大相悖逆的思想,再加上口音問題,北伐軍的群眾基礎不可能太好。
  其次,雖然太平軍的到來也推動了北方群眾的反封建鬥爭,不少群眾踴躍參軍,但“就其(群眾鬥爭)發動的深度或廣度來說,都還不如南方”。太平軍與群眾的聯繫並不總是和諧的,一般來講,南方比北方好,馮雲山、石達開等政治水準高的統帥和群眾的關係又比林鳳祥等武夫好。群眾不肯參軍支持,北伐軍又急切地要補充兵力,不少時候只得採取裹脅的措施。《清代檔案史料叢編》第五輯輯有京城巡防處審錄北伐軍人員的供詞十七件。除一件系武邑縣人楊長兒供稱被北伐軍“出錢雇去”外,其餘皆系供稱被“裹”入北伐軍。這些人有“跟隨官兵挑負行李,到獨流”後被北伐軍“裹”去的;有在“趕集”時被“裹”去的;還有的在“城內看戲,不料長髮賊進城”而被“裹”去。李開芳在供詞中稱:“所到各處,裹脅的鄉民,也有用銀錢邀買跟隨的,亦有怕殺跟隨的。”李開芳這裏就提到了北伐軍吸收群眾參加的兩種擴軍方式。由於北伐軍“一路攻克州縣,得些庫銀以備全軍公用,如沿途購買糧草火藥之類,戰士不攜私財,所以銀錢並不全帶” 。因此不難想像,被北伐軍用“銀錢邀買”的百姓只是少數,大部分非自願加入的百姓則是由於“怕殺”而“跟隨”從軍。
  北方直隸、山東一帶是會黨起義頻繁的地區,反清複明思想在當地很有基礎,反清鬥爭此起彼伏。北方人長期以來通過白蓮教、八卦教等民間組織反清,太平軍則獨拜上帝,將其他神佛偶像一概視之為妖,“沿路遇廟就拆”,有時甚至“沿途焚廟以志軍路”。強烈的排他性加深了北伐軍與當地群眾間的隔閡,使群眾的響應和支持不如南方那樣熱烈。北伐軍在一些地方難以獲得群眾的切實援助,又急功近利地採取裹脅的辦法,這種隔閡更加極端化。林鳳祥、李開芳土匪習氣濃厚,北伐軍的軍紀遠不如諸王直屬的部隊一樣軍紀嚴明、與民無擾。林鳳祥個性偏執甚至暴戾,出於階級的局限和狹隘的報復心理,對在北方不信拜上帝教的群眾,態度十分惡劣。這些肆意的擄掠行為和清軍誇大事實的宣傳更加深了北伐軍與群眾間的矛盾,以至於有些地方在北伐軍到來之前竟“人民逃亡,十室九空”。儘管有些聳人聽聞,卻也折射出北伐軍在部分群眾心目中的不佳口碑。這些被強行編入隊伍的平民,除了少數在軍營中受到太平軍老兄弟的感召而轉化為立場堅定的士兵,多數不但缺乏戰鬥力,而且缺乏立場,反而不時地搞破壞,甚至公開地襲擊北伐軍。為了抵抗北伐軍的裹脅,不少北方人非但不把太平軍看成驅除滿清,解放自己的解放者,反而在清政府的煽動下起來襲擊太平軍。
  不少被北伐軍裹脅的北方人,膽氣甚壯,甚至在軍中大加破壞,給北伐軍造成極大損失。北伐軍渡黃河“行至中流”時,“一脅從之賣薑者”將一火藥船“乘勢燒毀”,並“旋即投河”。其時北伐軍本就“火藥絕少”,“其用車載者”已於“汴城大堤外大雨淋濕。”而北伐軍“正是因為火藥不足,才未能順利攻破(懷慶)城牆”,最後只能避開東面的清軍解圍西走,從而失去了從山東取捷徑北上的有利時機,成為北伐軍最終敗沒的重要原因之一。北伐軍過興濟時,“有西商席姓者被擄,為賊執戈,乘隙刺匪首不中,賊臠之。”北伐軍至青縣後即“悉去脅從之在左右者”,以防類似情況再次發生。
  士兵的逃亡也是一個十分嚴重的現象,一個不小心數萬人就不知所蹤。北伐軍從開封撤離,一路急行至朱仙鎮,“次日查點人數,失去新掠淮民三萬餘人”。北伐軍圍攻懷慶不克,又無天京來的指示,被迫轉移西去。是時又有逃散情況發生,“溫縣被脅者多至三千餘人,刻已盡數逃回”。又如“北伐軍從獨流、靜海南撤時有三萬多人,一路被殺者一萬餘人,逃散者一萬餘人。”被“裹脅”者的大量逃亡嚴重影響了北伐軍的士氣。
  北伐軍從洪洞出發,橫穿山西,直撲天津。清廷派驍勇著稱的僧格林沁率旗兵千人,察哈爾兵千人赴保定參戰,後又加撥僧格林沁三千士兵。但這絲毫不能阻擋北伐軍前進的步伐,北伐軍一路攻克臨銘關、深州、交河等重鎮,如入無人之境,鋒芒直指天津。清廷眼見前線將士多不用命,遂改用敢打肯拼,甚有名望的勝保為欽差,節制前線清軍。任命發出,勝保大喜,稱“吾平生之願遂矣”。
  勝保接到皇命後,率隊星夜急追,但仍讓林鳳祥等先攻到天津附近。九月二十五日,北伐軍攻打天津門戶滄州。就當時而論,清廷之精明幹將不是朝中一二品大員,而是中下級官吏,滄州知府沈如潮又算一猛人,不但毫無畏懼,募勇三千充實軍力,又強化滄州團練組織,打造堅固的防禦。北伐軍趁大霧驅兵大進,試圖殺清軍個措手不及。豈料大霧迷蒙,太平軍槍炮不敢施放,也無力發動大規模的衝鋒,只能與沈如潮近戰。沈如潮麾下鄉勇地形熟悉,又都是北方人,對大霧籠罩的天氣習以為常,輕易粉碎了太平軍前鋒的進攻,太平軍死傷甚重。沈如潮又在陣地暗設火藥,引林鳳祥來戰時,全軍退回城中,留死士引爆火藥陣,北伐軍高級將領死傷多人。林鳳祥整兵再戰,最後依靠細作引爆清軍火藥庫,炸死了不少清軍。清軍倖存者更膽戰心驚,又無火器可恃,戰鬥力大減,北伐軍近十萬大軍鋪天蓋地而來,滄州最終被北伐軍攻破。北伐軍入城後為泄私憤,對滄州旗人大肆屠殺,致“駐防滿營死者男女老幼共二千三百十七人,且對城中居民不分官民,大開殺戒,一時官紳士庶遇害者萬餘人。
  太平軍自金田起義以來,儘管有男女別行、聖庫制度等過激政策,總體上來講,不失為一支秋毫無犯,與民無擾的義師。清人雖然有不少太平軍屠城的記載,多數已被證明是誣衊之詞,唯有滄州屠城,證據確鑿,為史家所公認,是太平軍征戰史上極少數污點。林鳳祥性格殘暴,對太平軍的聲譽造成極壞的影響。
  北伐軍以極為慘重的代價攻克滄州,將城內物資收歸聖庫後,直撲天津城外白洋澱。時縫暴雨,疾風大作,天津城西芥園河堤大決。從靜海、滄洲來天津的小路,都被淹沒,僅存大道一條。這樣,太平軍就無法繞小道偷襲,只能從大路進發,行蹤很快被天津守軍掌握。天津守軍積極備戰,只是城內無兵可用。知縣謝子澄明白地告訴上司,沒有銀子,辦不成大事,有銀子才有人打仗,於是天津當地商戶緊急湊出幾萬兩銀子招募團練守城。因為北伐軍逼近,監獄裏犯人蠢蠢欲動,準備暴動。團練頭目張錦文,是天津清軍的謀主,見監獄裏形勢緊張,一觸即發,和上司商議將囚犯中罪不至死的釋放,激勵他們打仗贖罪。囚犯中有回民劉繼德,一出監獄,振臂一呼,天津城內回民受他號召來投軍的竟有千餘人。劉繼德率眾赴教場聽令。張錦文截得河南鹽課銀二萬兩,統統分發給招募來的罪犯充糧餉,守軍士氣大躁。鄉農賈慶堂獻策,北伐軍大概會成水淺處登陸,可以在水淺處設伏。北洋澱的船家“雁戶”, 善用排槍,把排槍放置小舟上,以竹席覆蓋隱藏,推行水中,狙擊敵人百發百中。天津守軍接受這個提議,緊急招募五百“雁戶”從軍。十月二十八日,有一老人來報告說太平軍已在城西黃家墳埋鍋造飯,清將紛紛登臺瞭望,果然見北伐軍蜂擁而來。知縣謝子澄號為知兵,此時與賈慶堂率眾迎剿,團練以抬槍乘勢堵截。天津附近平民數萬人,持械相助。太平軍中有驍將名叫王禿子,矯健絕倫,眾人稱開山王。王禿子手執黃旗,左右指揮,奮迅剽疾。清軍以火槍狙擊王禿子,王禿子經驗豐富,槍打頭他就如老鼠般靈活地伏倒,打下身就猱身騰起,槍一停馬上冒著煙火衝鋒。有大沽口清軍老卒目睹後說,這是異常狡猾的老兵,要用計策巧取,老兵取槍和賈慶堂合作,兩人以槍上下同時攻擊,果然擊殺王禿子。北伐軍雖因王禿子被殺而為之氣奪,猶奮突而前,至設伏處呼渡。謝子澄指揮雁戶冒充漁船推舟前行,距北伐軍百米遠時,號鑼一聲,排槍突然轟發,洪北伐軍紛紛倒地,以為遇到了水雷,於是大敗。這一場血戰,北伐軍因為洪水遲到一日,天津守軍得以預先佈置。又因為歧路都被淹沒,天津守軍集中力量專守一個方向,僥倖獲勝。清軍殺死太平軍五百餘人,守軍無一傷亡。
  天津守軍繼續招募白洋澱一代精壯水手擴充部隊,又大量安裝“佛朗機”在漁戶的小船上,往來襲擊太平軍船隊。白洋澱內生長大量水生植物,是這些小船有效的遮罩,清軍小船在其中穿梭往來,遊戲自如,太平軍相對高大的運兵船則寸步難行,處處碰壁,被擊沉不少。北伐軍登岸攻打天津城,天津守軍以大炮轟擊,太平軍屢攻不下,又被清軍新組建的水師頻頻襲後,只得敗退到楊柳青。謝子澄率鄉勇出擊,與林鳳祥交戰不久後撤退,引北伐軍入伏擊圈,槍炮齊施,伏兵四起,北伐軍再遭挫敗,不得已放棄楊柳青,退至靜海。此時,北伐軍尚有五萬餘人。
  天津城內幾乎無兵可用,謝子澄等人不過憑鄉勇逞能而已,如果林、李督部下全力攻打天津,在付出一定代價後,是能夠破城而入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北伐軍自滄州一役後,屢吃敗仗,已經心驚膽寒,不敢多作停留,空放了幾炮後就放棄攻打天津,城內守軍僥倖逃過一劫。以林鳳祥的性格,若是城破難保不再上演個滄州事件。其實天津城內,正規軍只有五百,臨時徵集的壯丁也不過數千,可用的武器不過五百抬槍,防禦力十分低下。林鳳祥計不及此,令人歎息。
  北伐軍撤退後,僧格林沁和勝保領軍逼近。清軍由於長途奔襲追敵,後勤輜重都丟在數百里之外,天津附近糧草又被北伐軍一掃而空,竟鬧起了饑荒,只得殺馬充饑。勝保上奏清廷:“臣此番由深州追剿逆匪,慮其長驅北犯,即由河間抄赴青縣等處以期迅速。而沿途積潦成河,各州縣地方遭賊蹂躪,軍馬無從覓雇,糧米為之一空,士卒負重涉淺,枵腹賓士,艱苦萬狀。及至靜海城外駐紮,附近村莊非被賊擄即為水淹。人馬斷絕糧草者三日。”為防止太平軍脫困,打破被動局面,僧格林沁密函勝保,令其步步為營,密集靠近,逐步將營盤逼近到太平軍陣地,然後以大炮配合馬隊衝擊,又遣人將天津海口七千斤大炮運至營中,搭建土山,居高修築炮臺,從高處轟擊太平軍營地,企圖以此傾覆太平軍營地,或利用密集的炮子迫使太平軍不敢出營,以偷偷逼近築壘,再加強炮擊,如此反復,以破城奏功。
  勝保接受僧格林沁的戰術,派遣兵勇於距太平軍一裏遠的杜家嘴趕築炮臺、營壘,以示威脅。林、李等深感不安,不斷派士兵襲擾,“日于壘邊暗伏窺伺”,夜則出隊進行破壞,使其不能順利竣工,同時也在自己城池外修築新的營壘。十二月廿八、廿九兩夜,太平軍數次搶撲,勝保則密令兵勇“不准舉火,使賊不知虛實”。待太平軍逼近,突施連環槍炮,並派馬隊抄敵後側。連續二日,太平軍與清軍都在黑夜裏決鬥,決鬥沒有分出勝負後又各自在黑夜裏撤回陣地摸黑修築工事,最後竟然發生戰鬥結束後雙方士兵在黑暗裏迷失方向,清軍去給太平軍修碉堡,太平軍去給清軍修炮臺的滑稽事情,也算是戰爭史上一段奇聞。
  到三十日夜,太平軍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局面,出動大隊打起火把搶撲土牆,正面以部分步兵強攻,側翼派小隊人馬往來奔襲,使敵疲於應付,然後,主力出擊,齊拋火彈,力圖一舉消滅勝保部隊。林、李這次的戰術可算作高明,但百密一疏,太平軍士兵興沖沖打著火把猛攻勝保陣地,無疑給躲在黑暗裏的清軍做了活靶子,進攻部隊被清軍的暗槍打死不少。世有此地無銀三百兩豪語,也有隔壁阿二不偷的告白,林鳳祥拿著武器一邊進攻,一邊叫嚷:“不要怕,我不會殺人的”,等林鳳祥醒悟過來,急令士兵滅掉火把時已太晚了,勝保虛晃一槍,派馬隊偷偷摸到太平軍後面,突然點起火把,向太平軍衝鋒,火把的作用這時正好來了個一百八十度拐彎,熊熊的火光照得太平軍膽戰心驚,奪路而逃,因為先前已經滅掉了火把,黑暗裏自相踐踏,死傷慘重不在話下。
  勝保輪番進攻,太平軍損失驚人,減員數萬,勝保奏稱:“現在賊勢日蹙,合查兩處賊眾不能過萬,而騎馬賊亦不滿千,賊情惶惑,糧草日絕,且直隸、山西等省被脅之眾,經臣設法解散,日來逃出甚多。訊據逃出難民供稱,自築炮臺後,炮子打入賊營,傷斃不少,雖老賊亦未嘗不心膽俱寒,無可為計。”但一路在北方左沖右突,四處碰壁的林鳳祥吃盡了各地團練無休止騷擾的苦頭,認為在這裏和僧格林沁打攻防戰,再艱苦也比在平原上被團練不斷偷襲好。林鳳祥堅決固守此地,並不突圍,勝保等人得以不斷加強兵力,重重圍困。
  清軍的炮火日夜猛烈,林鳳祥也險些著炮,為避免大炮轟擊,獨流太平軍出城修築土牆抵擋炮火。只是保密工作沒有做好,又被勝保得知,當即設下一石二鳥之計,興兵進攻脫離城池保護的太平軍,並迫使靜海守軍也渡河來援。“正合我意”,勝保得意忘形,靜海太平軍理所當然落入伏擊圈,不得不撤兵回城。
林鳳祥、李開芳又派士兵絕堤放水,想仿效“關二爺”把勝保當成於于給水淹了,勝保一邊使士兵挑土鋪墊並設法“宣洩擋禦”,一邊於靜海上游西岸絕堤,將水放入下西河以分流,後又得水利專家指點,在東岸挖開大堤,引水注入東南。水淹七軍的計畫未能成功,林鳳祥、李開芳乘勝保忙於救水時率隊逃跑,進入阜城。
  林、李二人雖然暫時逃出勝保的包圍,但形勢實際更為惡劣,阜城糧草並不比靜海多,也沒有足夠的守城器械,更失敗的是,林、李作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不再南撤,頓兵固守,等待援軍北上會師。此時北伐援軍正在山東臨清受阻,如果林、李二人如果此時主動南下會師,則兩軍都能逃脫被殲滅的命運,但林、李二人選擇在阜城蹉跎兩月,最後一絲勝利的希望被他們親手撲滅。
  僧格林沁與勝保合圍阜城,清兵總數達到三萬,在數量上佔據絕對優勢。不久,僧格林沁發起了進攻,親自於西門出隊進攻,勝保自東門出擊,並派馬隊于東北抄殺,太平軍負隅頑抗,統帥吉文元不幸身中三箭,傷重身亡。屢攻不下之後,僧格林沁捧著一顆破碎的將心,行那鎖圍之法,僧格林沁派兵深挖長壕,埋設地雷,加強圍困。這時北伐援軍已過黃河北上,清廷為不使其與北伐軍會合,即命勝保帶領部隊步兵八九千,馬隊二千進入山東,阻擊北伐援軍。阜城方面的壓力大大減小,林鳳祥乘機出城,再度往南撤退,將連鎮佔據。
  連鎮糧草充足,“其附近存路皆饒沃之地”(張守常編《太平軍北伐資料選編》),便於太平軍堅守,連鎮橫跨運河,分東西兩部,分別由林鳳祥、李開芳據守,二人在清軍趕到前,出兵佔據附近村莊,外列小營五座,為犄角之勢,並將附近的財物、牲畜搜索一空,同時迅速收集船隻、木料,架設浮橋,太平軍在河上架設浮橋兩座,將兩岸東西連鎮連為一體,為固守待援作充分準備。實際上,在北伐軍抵達連鎮的當天,僧格林沁馬隊已經趕到,只是缺乏攻堅手段,沒有出戰,過數日,僧軍步隊也趕到,太平軍再次陷入包圍。根據《複生錄》的記載,當時北方連降大雪,天寒地凍,太平軍多數是南方人,既未攜帶冬衣,也沒有防寒保暖的常識,狼狽馳突,無衣無糧,林、李又多選黑夜行軍、修築工事,夜間溫度很低,太平軍被凍死的就有數千人,軍隊減員情況極其嚴重,岌岌可危。
  北伐軍抵達連鎮後,“始知南京續派十三軍,已到山東臨清州,便商定由李開芳率領經過挑選的六百餘騎健卒突圍南下,迎接援軍,其實他們的資訊已經嚴重滯後了,北伐援軍已在一個月之前被勝保屠殺了個精光。李開芳率隊自連鎮突圍,過吳橋,入山東境,襲占高唐。殲滅北伐援軍後的勝保,馬不停蹄,又沿途追擊李開芳。
  留守連鎮的太平軍,從靜海時的五六萬,消耗至六七千人,大部分還是臨時征來的平民。僧格林沁在不斷得到增援後,軍隊已達三萬,僧軍不敢攻堅,在連鎮四周挖掘壕溝,構築土城,壕溝深寬各二丈餘,土城高一丈五六,厚八九尺,上安抬槍、大小炮位,每隔一丈支帳篷一座,設兵十名,將太平軍困死。長圍了十個月,清軍打不進連鎮,太平軍也殺不出來,但僧格林沁有源源不斷的糧草、軍械的支援,林鳳祥部漸漸耗光了城中的庫存,普通士兵僅以黑豆充饑,及至年底,“各軍先殺騾馬、次煮皮箱刀鞘充饑;或掘沙中馬齒莧、當歸、一切野菜者;亦有剝榆樹,取皮研末,造作麵食者;甚至捉獲官兵逃賊,無不割肉分食”。
  林鳳祥病急亂投醫,在這緊張的時刻,不思索北伐軍的出路和戰略,反而領著士兵天天禱告,祈求皇上帝給予指示。太平軍中喜劇人物也十分不少,而且越到危險時,幽默感越是噴薄而出。大約困守一地被動挨打的日子太枯燥了,有一個廣西老兵忽然冒出來戲耍林鳳祥:在某次戰爭禱告中,這個老兵突然昏倒,口吐白沫,然後突然出聲,稱自己天兄附體,帶來高天上的無上軍略和兵法,來護林鳳翔突圍。林鳳翔在拜上帝教中的職分不高,自然不知道這種天父天兄下凡的把戲純屬扯淡,立刻封其為軍師,又為這個原太平軍火夫建立“軍師府”,討了小老婆,又撥數百人給他,讓他布什麼神兵誅妖天門陣,龍門鎖妖會等等稀奇古怪的陣法。原來這位“軍師”從軍前是在廣西唱地方戲跑龍套的,這時不知從哪里搞來些唱《定軍山》的戲服,搞了不少花花綠綠的旗旗幡幡,每日操演,十分熱鬧,久困的太平軍士兵因此能天天看上不少戲劇以解悶,軍心大振,林鳳祥因此十分佩服李軍師能耐非凡。李軍師不但操演軍隊,每天還準時召集兵將,“下凡講道理”,連林鳳祥都要跪倒聽講,這就玩過頭了,李軍師大概平日太平軍集中“講道理”的時候都開了小差,對拜上帝教理論不十分熟悉,居然聲稱要帶關雲長、黃漢升這些已被定為邪神的人物來打北京,林鳳翔一下子明白上當了,惱羞成怒,把軍師點了天燈。
  清廷方面不斷催促僧軍出戰,僧格林沁“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一意拖延,決心靠饑餓和寒冷拖垮太平軍。清軍細作探得太平軍十分饑疲,軍心動盪,僧格林沁一面重兵壓境,以猛烈的炮火徹夜轟擊,給太平軍士兵施以心理上的壓力,一面開展誘降活動。太平軍在饑困交迫和僧格林沁的引誘下,前後出降者達三千餘人。林鳳祥不得不解散不可靠的部隊,放棄西連鎮,集中力量防守東連鎮,並針對僧格林沁的誘降政策,派原清朝縣丞蕭鳳山、文童鐘有年等百人詐降清軍,以便聯絡先前降眾為內應,配合守軍出擊,打破清軍的圍困。林鳳祥高估了拜上帝教的號召力,原先投降的士兵不肯為太平軍內應,反向僧格林沁告密,蕭鳳山等全部被殺。不久,林鳳祥認為政治上十分可靠,特地挑選出來鎮守東連鎮的士兵也紛紛投敵,清軍在叛徒的引導下攻破連鎮。清軍發現被俘士兵身上都揣有人肉一塊,審問才知,因為城中缺糧,林鳳祥下令把清軍俘虜和己方逃亡士兵做了乾糧。林鳳祥藏於一個很深的地道內,清軍四下尋查,未能抓獲,不料最終被投降清軍的叛徒出賣,被清軍搜獲,解送北京。也有人說,林鳳祥和十五名將領藏在洞中,本來十分隱秘,因為在洞中囤積大量糧食和馬肉,被狗嗅出味道而曝光被捕,林鳳祥被解往北京淩遲處死。這人雖然不會打仗,本人倒真是一條好漢,身受數百刀,並不呼痛,反而神色自得地看劊子手如何下刀,場面相當慘烈,清朝官員也不得不嘆服林鳳祥是個難得一見的英雄。
  林鳳祥在連鎮被俘,只有千餘人的李開芳卻抵擋住了勝保、僧格林沁兩軍數萬人的進攻,一心模仿關二爺的勝保因此被咸豐帝嚴詞申斥,並被拔去花翎、革職留任,後又被解京問罪,勝保在解往北京的路上賦小詩一首,哀歎岳武穆坐囚車,蘇東坡犯詩獄,大清朝把自己這個“三重關二爺,男人中的極品”問罪,才人不遇,古今一也,本不分漢唐大清。
  不久,僧格林沁用計攻克高唐,李開芳部卻並未遭到嚴重打擊,又入踞高唐五十余裏外的馮官屯。僧格林沁久攻不下,從東昌三孔橋引運河水至馮官屯石橋,然後灌入馮官屯,圍堤以內,高處有水三、四尺,低處水深至五、六尺,太平軍潛伏處,都有水三、四尺,火藥、糧草半被水浸。這時僧格林沁欲活捉李開芳,派人送信說愛他才幹,望他來投。李開芳正在無計可施,心想何不如將計就計,詐降潰圍,於是在四月十三日,先派心腹先鋒黃近文帶領將士一百四十多人,混入難民內,齊出詐降,在外接應。僧格林沁也非省油的燈,他把詐降的將士用小船渡出重濠,佯裝中計。李開芳十分得意,二十六日清晨,大風驟起,飛沙揚塵,對面不能相認,李開芳選擇此時詐降。他帶領將士,全副武裝,乘坐小船,偽作前去繳械。他以為僧格林沁已中計,又有黃近文等在外接應,天又大風蔽日,準備一到濠邊,就乘此脫逃。“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弱小的好人最終擊敗強大的壞蛋,逃出生天過著幸福的日子,那是迪士尼的動畫,大清的形勢可比美利堅複雜多了:李開芳不曾算到,還沒到壕邊,僧格林沁已搶先把黃近文殺死,絕了接應,到要渡他出濠時,又在四周埋伏下馬步兵一萬多人。想我大清,天爐一座,本無童話,李開芳於是被擒,也解往北京淩遲。
李開芳在刑場上的英雄豪氣,比林鳳祥絲毫不減,在刑場上竟踢死劊子手二人,圍觀者大驚。行刑時,李開芳和部屬昂首揚眉,怒目四顧,高呼:“自出天京,所向無敵,清妖不堪一擊,滅亡就在眼前”。 如此血性好漢子,卻被勝保、僧格林沁等昏庸之人活捉,可惜!可歎!
至此,這支由數萬精銳組成的北伐軍,經過兩年多艱苦卓絕的戰鬥,終於全軍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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