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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e13 2010-2-19 10:08

屠宴 —面具的哀殺

我又看見了一個女子親手殺了她的丈夫,亦如,我的當初。 
  那個嬌小的女子先是靜默,若古畫中的仕女,又謔得拔出那把寒刃,刺向她的丈夫。我聽見匕首刺破肌膚後深入心口的聲音,“嗤”“嗤”像一把剪刀在剪裁一塊上好的絲綢,真是決美的天籟,勝過人間的一切琴瑟笙蕭。之後一音如獸的吼,那鮮紅美艷的血遍延著匕首流下,傷口遍成了一顆種子,慢慢伸展出殷紅的枝蔓,之後在人的身體上蔓延,由心口向手臂,然後是小腹,最後在整個人的身下怒放出一朵姣美奇艷的紅色花卉。而那個人的生命卻會因為這朵奇葩的盛開而枯黃,萎褪,如殘花般慢慢凋零,生命脆弱的經不起任何輕微的碰觸。一夜風吹,便灰飛煙滅。 
  觀賞過這一幕生命的花開花落,我遍要轉身離去,免的受那女子的歇斯底裡之苦。 
  我知道那位女子亦會香消玉隕,如百年前的我。一聲刺耳的哀號,像利刃穿入我的耳內。看來,下次不能在貪戀那紅花驚鴻乍開那剎間的奇麗了,我對自己說。 
  那女子哭了,落了淚,梨花帶雨般,楚楚可憐,讓人見了心生憐惜,喟嘆一朝紅顏春盡早。那女子飲了愛的蠱,受了哀的苦,終以一對夫妻雙盡隕終了此生。於灶內取出一只血色焰,一揚手,劃出月似的 一彎弧,漫天的焰花焚盡屋宇,往昔的風花雪月,萬千風情都成虛空,化為兩具灰黑的屍骨。 
  這些都是那嬌小女子的錯。她不該在我的面前夫妻恩愛,令我聲妒的。 
  是夜,我便到她的家中,她的眉角,眼瞳中盡是美滿喜悅,可她的丈夫卻不是完美的璞玉。夫妻本是同林鳥,待到天明各自飛。他對她的厭,他對她的惡,在我面前如入秋的落葉,慢慢落,緩緩積,終到潰瀉。 
  他打了她,絕情的出手,無情在她的身上烙了印。白皙的肌膚成了染布,染上了道道血痕,塊塊淤青,連同她最初對他的那份溫存,打的粉碎。 
  我便把它拋給了她,那片我活著時戴了幾十年的面具。它的上面有著微微的笑,彎彎的眼,可有誰知道它飲盡了我多少的傷心淚。 
  那女子一定在悲傷,絕望,為著她往昔的希望。她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女子,嫁給她的丈夫,簡簡單單度過一生,窮也罷,富也好,夫妻恩愛,子孫滿堂,便心滿意足了。可她的丈夫變了心,換了腸,不在與她如膠似漆了。男人的心便如世間的萬物般變幻莫測。她的心漸漸失去了以前的柔,涸了情,竭了愛,浸滿了悲。否則,她是看不見我那片面具的。 
  我把它仍在她的面前,在幽幽的夜裡,那面笑散發出一縷縷濃厚的哀怒,將那個嬌小的女子緊緊纏繞,那女子便輕輕拾起它,戴在自己的臉上。 
  女子,你是否聞到了淡淡的腥鹹,感受到了我的仇怒。。。。。。 
  我出生在名門顯貴之家,父親是當朝太尉,母親是做丞相之女。我一出生便富貴加身,享盡榮華。自幼錦衣玉食不知憂為何物。白日裡游百花,穿芳叢,樓欄台榭間拈花折柳,如玉春化盡散於幽幽深閨高牆內。後有夫子教學,四書五經,素女訓,關關雎鳩間,我初生懵懂。少年不知愁滋味,一日日,空悠悠。 
  終有一日,有人前來提親。我便紅裝寶冠,滿身纓絡,百花轎,落英橋,一路的吹吹打打,人馬喧嘩,我頭蓋著揚州錦絹帕,聽得外面鑼鳴鼓震,不禁心波蕩漾。伸手撩開轎聯,觀到十幾年來未曾見到的景像。夾道的人呼馬喧,熱鬧非凡,遠勝府中的雕蘭亭,碧水湖。 
  我知道自己將嫁與今年的金科狀元,士大夫之子。至於容貌,品行,我一所知。即身為狀元之才,必定是清秀儒雅之士,是玉臂攬勝,風流滿身的人中龍鳳,想到此,不禁雙頰緋紅,滿面嬌羞。聽到有人喊落轎,便任由人攙扶,迂迂走過高高的門楗,穿長廊,進高閣,拜天地,結夫妻。在紅光漫射的新房中靜坐,盡思今日林林種種,不禁喜上眉梢。靜靜的等待夫君的輕揭紅蓋頭。夜已深,紅燭將盡,他才腳似游船般熏熏入房,只字未語,徑自睡去。我心悵惘如風吹靜水,波漾連連。就這將滅的燭火觀望這個男子,我的夫君,我將與之一生相伴的男子:身上的紅袍已經斜敞,紅花已墜,皺折的如經霜般頹敗。面容雖不十分俊朗,卻也有些神采,無些書卷氣,卻也英姿勃發。這就是將脫付一生的人。我的心如是說。也以靜,賓客散去,獨有一輪月照在窗欞上,投進斑斑駁駁的影,一片凄清。我的以後將是如何,月啊,你可否告訴我。 
  一夜未眠,思盡將來。第二日天明,晨光熹微,我褪去昨日的喜衣彩冠,未進滴水,換上錦織帛衣,靜坐床邊待他醒來。他醒來後並無只言片語,徑直出房,竟視我如無物。我貴為重臣千金,昔日呼奴喚婢,呼風喚雨,今日竟受他人冷落,心中那得平靜,但我即為人妻,便應從夫,願想日後便會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不想日後,他竟猶甚,整日沉醉與酒色,從不問聞公事。 
  一日酒後他才道出原委,狀元之名是靠其父的疏通主考後得到的虛名,他本人胸無點墨,整日玩樂不羈,空享朝中聖俸,仗著自己父親位高權重,游走於街市,十足的紈绔子弟,胡作非為。 
  娶我為妻亦非愛我容姿,幕我賢識,只貪戀我家世顯赫,父母權名。知此真相後我心如死灰。心中無限美好皆成鏡花水月,心頭如鈍刀緩緩切割,一下下,一刃一痕,傷口深闊,久久不能愈合。 
這種凡俗小人,我亦不願與他相伴。回省時告知父母卻造冷眼想待,父親呵斥後我我才知道當年父母婚約和我今日般,是大臣間的聯姻。只因外祖父貴為左丞相,權高勢大,母親才未受到非難。且母親雖為傾國傾城的絕色,但也清秀脫俗,自有一番清雅的風韻,他們而人才相伴多年,相安無事。而父親如今位低受謫,不受天子器重,我這柔弱的雙肩便承受起這宮廷權勢爾臾我詐的重擔。省親歸府後我便在無只言片語,整日讀書刺繡度日。 
  可遠未想到如此平靜也不可得。那登徒子胸無點彩,為保官位,只好廣交朋黨,自古清濁兩流不相彙,與之結交者,都是貪婪名利的蠅營狗苟之輩,我唾之如疾,不想他竟迫我出面迎賓,廣識朝中敗類,那一副副貪名幕利、醉心宦海的醜惡嘴臉,只一眼我便生嘔,整日閉門不出,郁郁而坐,稱病謝客。他到也不怒不問,難得的清閑,與那群衣冠禽獸放蕩於生色犬馬。我也任他玩鬧享樂,我自在房中度我虛年。同在一宇之下,卻老死不相往來。 
  可他在外瘋野夠了,竟在家中作威作福起來,找伶人,買舞妓,設酒宴,呼朋引友,使我在廂房中也不得安寧,我於他爭吵,不想他卻辱罵我,說我醜陋至極,又不會禮尚往來,無法為他結交黨羽,整日讀書刺繡,對他毫無用處,若我不是朝臣之女,早已將我趕出院門,流落街頭了。哪曾聽得這些逆耳之言,憤然離去。可我何往,家中亦是同般景像。我此時才知母親為何整日不見笑顏,長喟短嘆,想來哪個女子有這樣的境遇能不唏噓自己的命運不濟呢。我如今走了母親曾走過的路。我也同情起母親來,我回省常常與母親私處長聊,希望得到些許慰藉,但往往是事與願違,遭母親呵責。 
  我從那時起,才開始注意起自己的容貌來。我真的是醜陋至極嗎?我常常對著銅鏡自問。我想我的確不是美的。至少作為一位高官家的千金,沒有閉月羞花之容便是醜陋了。我的容貌若是出生於市井民家,應屬中人以上之姿,可我卻偏偏降生與榮華之家,我還不如青樓煙花女逍遙。苦悶於我終日相伴。花容漸皺愁染眉。他天天游樂,仕途必然難行千裡,數年後,遭貶謫,念其父年高功厚,未貶為庶民。他一怒之下,竟遷於我身。 
  他與妓女行樂,卻強挾我在一邊觀看,不准我面帶愁雲,我只好強顏歡笑。一次在酒後,扔給我一物,我俯身視之,就是它,那片面具,嘻眼笑顏。他讓我帶著它,不允許摘下,他說他討厭我那緊皺的眉頭,玉珠欲墜的眼角。從那時起,我便日夜戴著它,在它的後面流淚,沒人看的見我杏紅的淚眼,沒人看見我淚脂相溶的花臉,沒人聞見那淚的腥鹹,只有在那靜夜裡,我才敢輕聲嗚咽,如水月華傾斜而下,只有這些絲絲清涼使我愉悅,這一屋一瓦,這一奴一婢都不屬於我,只有這月,是我獨有的。 
  他的遷怒使我備受欺辱,連卑微的奴僕亦不聽我指使,千金之軀今日竟活的不如螻蟻,活有何宜,活有何惜,今日之羞勝死百倍,在那一日,我在他酒醉時偷藏下了他平日把玩的那把匕首,藏於衣內,肆佳機復仇。並非我無情無義,是那中山狼食古不化,父母位低難於為我做主,公婆溺愛己出只在表面上敷衍塞責,對他放任自流。無奈我才寒刃相向。 
  九月十七,是他父親的壽筵,朝中百臣來賀,處處張燈結彩,火樹銀花,賀貼拜諜紛至沓來,飛飛灑灑,人人面帶喜色,唯有我。外面的歡天喜地是他們的,與我毫不相干,歡喜是他們的,屬於我的為有無邊的空寂與冷漠。為什麼我要忍受這孤獨的苦,只因我是弱女子嗎?我恨,恨我為何不生於市井,那樣,我許會有另一番境遇,我恨,我恨自己的容貌為何不艷壓群芳、傾城傾國,我恨……恨這一切使我苦難的根由。 
  於是我信步中庭,采下初放的血葉蘭,那還是我少時發現的。食下初放的血葉蘭,人就會全身麻木,少女時貪戀它的香氣,吃了它後竟全身不能動,嚇的流了許多淚,幾個時辰後有恢復如處,沒想到這裡也有。輕采幾多芳物趁沒人放進過中,與眾人歡飲後,我就拔出還帶著我體溫的匕首。 
  第一個就是他,我那人面獸心的夫,他妄穿這玉帶蟒袍,妄受我往昔的愛,妄有這天賜人皮,一刀、十刀、百刀……直到他的胸膛千瘡百孔,之後是他的父母,依仗權勢的腐蟲。他的這捕拿匕首還真是個尤物,只一下,就完整的剜出那人的心髒,熱的血濺到我的臉上,哦不,是我的面具上,那張永遠大埔是笑的臉,熱的血帶來絲絲的腥鹹,哦,多似我日夜留的淚,這些朝臣都是阿諛囅美之輩,朗朗白日正是被著無賴所蔽,今日全都魂歸故土。
  我輕挽袖,只須在那人的頸項上緩緩劃過,那血便流了下來,一個,又一個,頸上的傷口不會即刻斃命,要待血流干後才慢慢死去。 
  我看到漫天席地的紅,我用手沾一抹紅塗在我豐潤的唇上,果然,紅是喜慶的顏色,不然,這壽筵為何掛滿紅色的燈籠,那金色的壽字要寫在那紅的扁上。公公大人,你穿著絲繡大紅的衣,你是要做新郎嗎?我也曾穿過那滿身的紅衣啊。今日的擺設多像我當初的喜堂,同樣的廳堂,同樣的賓客,而今天才是我的大喜之日啊。
  當然,我也不會忘記那群見風使舵的狗奴才,一壺毒鴆讓他們隨主而去吧。
  我將身上的青紗衣沾著一地的殷紅,權當一件紅衣,推倒那巨燭,一切盡由這血焰焚毀吧!我依舊戴這那面笑,在這火中舞唱:“廣寒宮,鎖梧桐,寂寞廣袖掩紅容,縱飲三杯忘情酒,難解往事煙花扣……”
不知何故,我未成焦土,那場屠宴獨留下我與它,以後我變攜了它在世間游走,見到如我般的女子就與她歸家,不久,就會上演我當年屠宴的一幕。
  那女子,你不該……你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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