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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ny 2009-11-18 21:30

軸心三國的戰前戰後史-日本

在連載全文前先容許本人說一些廢話.話說日本作家司馬遼太郎曾說日本人不懂真正的中國史,本人倒以為中國人同樣不懂真正的日本史.對於活躍於日本戰國時代,以及風雲變幻的幕末時期,大家對活躍於其中的英雄豪傑該相富熟悉.相反對中國影響至深的近/現代史可是一問三不知,除了"邪惡軍國主義"的固有形像外.故本人特問淮原作者把本轉載.本文當中牽涉不少富爭議問題,像日皇裕仁/東條英機的角色問題等.原作者曾表示自已的論點不一定對,但個人認為當作基本掃盲該是足夠的.
原文刋於MCD軍武狂人夢,另有文章是講述二戰時的德國及意大利,有興趣可前往觀看.以下為正文:

國建國、大亞洲主義、戰爭景氣與大正民主時代

要比較德義日軸心三國的異同、討論日本的戰爭責任是個很複雜的話題。

特別是當我們本身也是當事國時,這種事情就更加糾纏不清,倘若從民族主義史觀的角度出發,那永遠無法理解當時日本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所以我們得從第三人稱的視角,來到1912年當時的亞洲上空,鳥瞰這片擁有地球圈三分之二人口的廣大空間,試著讓眼光能夠拉遠到足以容納的下中、日兩國的程度。

1912年是個很有趣的年份,這一年滿清滅亡、中華民國元年開始;明治天皇駕崩、大正天皇即位…對亞洲而言,這一年無疑是政治局勢大洗牌的巨變之年。

歷經明治年間幾場戰爭下來,日本表面上已經取得與西洋列強平起平坐的國際地位,是亞洲第一個「文明開化」的列強大國;但是在這金碧輝煌的外衣底下,卻是停頓了大約半個世紀的民生經濟。

除開帝都東京以外的地方,日本農村裡普遍還是沒自來水也沒電力,農民們下田辛勤耕作但是地主與會社收購的價格卻壓的非常之低,因為勞動力在日本實在是不值錢,多的是租不到地沒田可耕的無賴漢。貧農們對於剛出生的女嬰苦惱著究竟該丟進水缸裡溺死或是拿去賣給居酒屋的婆婆,因為他們實在沒有餘力養活沒那個體力下田耕作又得張口飯吃的女孩子。依文獻資料認真評價,就算是身為殖民地的台灣,一般佃農的生活都比日本佃農的悲慘狀況要好上太多。在這種背景下許多日本人想說與其餓死在祖國不如冒險賭一把去海外闖闖,再加上日本政府鼓勵百姓前往殖民地拓殖減輕人口壓力,因此一批又一批日本貧戶前撲後繼地前往朝鮮、台灣、東北、東南亞各國沿海、夏威夷、美國西岸等地打拼開創新天地。

剛剛即位的大正天皇是個精神有問題的殘障人士,這個先天條件注定了他不可能如同精力過剩的明治天皇那樣凡事都事必躬親,許多日本政治家旋即察覺到這是政府擺脫薩長軍閥,掌握權力、確立政高於軍之文官統制體系的最佳良機。伊藤博文在遇刺之前,曾向明治天皇陳述建立政黨政治的必要性,於是從天皇那裡拿了款子成立了中間偏右的政黨「立憲政友會」。如今,立憲政友會培育出來的日本第一流政界人材正磨拳擦掌準備從薩長軍人手裡接過國家的棒子。

大正二年(1913年),為了反對舊日維新元勳的薩長藩閥私自決定首相位置的違反憲法行徑,立憲政友會的犬養毅挺身而出,號召國民用選票反對薩長藩閥的惡行,獲得了社會各界的廣泛支持,趁勝追擊提出了對薩長派的桂內閣不信任案,從而成功逼迫藩閥勢力暫時退出了政界。這件事被稱為「護憲運動」或「大正政變」,象徵著日本文官政府第一次有實力可以扼止軍閥的氣燄增長。

同一時間的中國,儘管落後破敗百廢待興,對日本流露出的卻是一種敬意與崇拜的感情。盡管歷經甲午戰爭的屈辱,但是中國知識份子普遍認定日本走的路也就是未來中國要走的路,作為亞洲第一個向西洋開國學習、變法成功、最後成為列強之一的麻雀變鳳凰之路,令無數胸懷大志的中國青年為之傾心,因此紛紛前往日本留學,學日語譯日書看日本報成為了文學界的熱門話題,一批又一批的日譯洋詞被轉用到了中國,成為人們朗朗上口的流行語。

特別是剛歷經了革命之後,社會上充滿了積極正面的樂觀主義,大家都認為未來這個新中國會更好,滿清都倒台了,究竟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種種的因素交錯影響,使得中日兩國雖然起跑點不同,卻在同樣的時間點激發了自由主義運動和文化運動。

日本政界也注意到了這個和中國重新確立關係的良機,雖說孫大砲口無遮攔但確實交上了不少朋友,如果利用得當,日本可以與新中國劃分滿州,共抗俄國與歐美列強,建立大亞洲新秩序───說起來這套東西本來甚至是孫大砲原創的玩意兒。

不過隨後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改變了這些情況。新中國又分裂了,孫大砲成了地方政權,考慮地理位置之便日本決定扶植東北奉系作為在華利益的代言人;同時 1914年爆發的世界大戰,使得戰爭特需的景氣蒸蒸日上,戰前一直沒人理睬沒人愛的日本工業產品、台灣朝鮮殖民地生產的米麥糖碳如今都成了暢銷的熱賣貨,國民生活的改善也有助於日本人關心政治和言論自由,護憲派站穩了更強的民意基礎。

一次大戰當中,民主化、政黨政治等變革在日本推行之際,殖民地的台灣、朝鮮等地也意識到了這波民主浪潮是有好處的,於是一邊鼓吹威爾遜原則的民族自決,一邊向日本要求成立議會實施自治,於是爆發了朝鮮三一運動。顧慮國際觀感與國內民主潮流,日本也順應局勢,推動內地延長主義和同化政策,派遣文官治理殖民地,減少了駐軍數量和權限。

日俄戰爭以來的老盟友英國來向日本求救了,日本敷衍了事派點應付程度的軍隊去歐洲觀望之外,日本人把目光擺向了德國在亞洲的殖民地,如今正是名正言順趁火打劫的好時機呀。於是山東和太平洋諸島上的德國殖民地就被日本以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名給搶走了。

不過日本沒有想到這一趁火打劫的結果,看似履行了英日同盟的條約義務,卻大幅地提高了英國與中國的警戒心。戰後的中國在五四運動的壓力下拒簽凡爾賽條約,英國則認為日本三分幫忙七分坐大,日後必將在太平洋為患,因此決定把在亞洲利益的結盟對像切換至中國的代表政權(現在是北洋政府、北伐之後就是國民政府),並聯合美澳荷對日本形成包圍態勢,並且在稍後的華盛頓海軍裁軍公約上準備好了特別要為日本上的菜。

那就是「英美五、日本三」的海軍噸位比例限制。

換句話說,未來日本只能保持對美國和對英國60%規模以下噸位的海軍艦艇,這件事嚴重地刺激了日本右派的自尊心與愛國主義,社會上彌漫著一股「拒簽霸道英米鬼畜條約」「維護天皇統帥權」的言論風氣。

不過,做為當事人的日本海軍和日本政府本身倒是看的沒那麼嚴重,因為考慮到預算問題,本來日本海軍的噸位就連對美六成的標準都滿足不了。曾經提出八八艦隊計畫希望打造一批強力戰艦隊的海軍大臣加藤友三郎,如今也因為沙俄倒台完蛋了,未來日本又不可能向最大貿易國的英美開戰,根本不需要規模這麼大的海軍,所以親自參加了華盛頓海軍公約簽字,確立了之後近二十年的「海軍假日」軍備停滯期。

不過這一簽下去又不得了,右翼一氣之下就出刺客斃了加藤的上司,堪稱「日本政黨政治之父」的原敬總理,加藤只好趕回日本國內處理善後事宜。

暗殺大作戰

日本近代的政治史說是一部刺客列傳其實也不為過。

坂本龍馬、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這些著名人物有被自己的同胞做掉的,也有被外國人幹掉的,總而言之在沒有民主投票傳統的日本與其殖民地,失敗者或弱勢者使用刺殺的方式表達不滿可說是一種傳統,就連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太子時代訪日時都差點險遭日本人幹掉。在接下來的大正.昭和史更可以說暗殺這門事從民俗技藝升華到了流行時尚的程度。

更加不妙的是,日本社會有著同情弱者和失敗者的傳統。這種心態不難理解,就像南北戰爭的重演中總是南軍人數比較多,而軍武迷對於德國的興趣顯然遠大於對美國和蘇聯這些戰勝國的興趣;但是剛才我們提到了日本民間的生活水準其實是很不妙的,因此刺客謀殺政府官員往往被底層群眾當成了「天誅腐敗國賊之義俠」,這種風氣後來也被右翼團體掌握,往往利用民意積極影響審判結果,最後不止刺殺甚至連兵變叛亂此等大事也都可以從輕發落和諧處理了事。

而這些刺客的行動有激進派個人為之,亦有陰謀家背後贊助的,但是不論如何,大人物被刺殺必然導致有人將從之後的權力真空或政策轉向中得利,這是可以確定的事實。好比說韓國志士安重根刺殺伊藤博文案,原本在南北兩韓是被宣傳為抗日烈士的定位,但是近年來的調查反而大翻案,顯示安重根可能只是被主張合併韓國的山縣有朋等日本右翼所利用的一枚棋子,用以剷除顧慮國際眼光主張保持李氏朝鮮作為傀儡政權的伊藤博文。

剛才提到了加藤友三郎回國,協助接替原敬遇刺後臨時的高橋是清代總理政府,高橋總理考慮到接下來反對裁軍的右翼肯定會處處妨害杯葛立憲政友會的政府,於是請求同樣身為軍人的加藤能夠組閣救國。

加藤友三郎接了總理大臣的棒,聯合貴族和立憲政友會的政治家,趁著老是妄想著征服大陸進軍俄羅斯的維新元勳山縣有朋死去的最佳時機,先裁了一半的海軍主力艦,再裁了四個陸軍師團,令右翼進軍俄滿蒙的美夢破碎,是日本戰前史上空前也是絕後的唯一一次裁軍。加藤內閣也制定普通選舉法,大致上排除貴族與藩閥介入政治的機會,為大正民主打下了基礎。

雖然很多人想刺殺加藤總理,不過都給他避開了,但是之後連帶衍生出的問題則又死了一大票政治人物。至於同一時代裡貴族藩閥想要重掌政治,又被立憲政友會與犬養毅阻止的「第二次護憲運動」就只提不述、相較起第一次護憲運動是比較小規模的事情。

1926年、本來身體就不是很好的大正天皇因為心臟病駕崩,結束了14年的大正年號,也宣告了「大正民主時代」或「大正浪漫主義」的告一段落。

昭和天皇即位之後,隨之而來的狂風暴雨,很快就會吹垮得來不易的短暫民主自由風氣。

泡沫經濟崩潰、政黨政治瓦解

1929 年的經濟大恐慌除了襲擊德國與義大利之外,日本也理所當然的被這股寒風吹到,一次大戰戰爭景氣以來的日本工商產業全面瓦解,日本本土陷入米荒,平民沒有錢可以買飯餬口果腹,殖民地輸入的台灣朝鮮米更加惡化了原本就很糟的物價市場,全國各地都再次陷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前的那種極端困苦窘境,老百姓的不滿節節升高,不滿極欲對外發洩。

1931年9月18日,當時只是陸軍佐級參謀的板垣征四郎和石原筦爾,私自推動了柳條溝事變,關東軍趁機一舉擴大戰火,以保護鐵路的名目佔領了東北各省,這件事直到10月左右才引起國際注意,立憲政友會主導的日本政府雖然下達了撤退停戰的命令,但卻被關東軍故意裝作通訊不良而沒有效果。

1931年底,無法處理現況的立憲政友會內閣背負九一八開戰責任總辭改組,拱出已經算是半退休狀態的犬養毅出來回鍋總理大臣,1932年完成了政權更替。犬養一上台很快發揮魄力,拒絕承認滿洲國,揚言嚴懲抗命軍人,並且主導日本對華談判,希望能夠為這個軍方不聽話亂跑的國際大事故找個台階下,讓雙方都能滿意解決,最後的方案甚至不排除自東北完全撤軍。

這種情況明顯的讓犬養成為了所有日本右翼的眼中釘,於是在接下來的1932年5月15日爆發了改變日本歷史走向的那件大事。

這天一批屬於血盟團、櫻會等右翼組織的日本海軍與陸軍軍官、軍校生,帶著槍衝進總理大臣犬養毅的首相辦公室內將其刺殺。

犬養毅死前的最後一句遺言是:「慢著,慢著,有話好說,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嗎…」不過那群頭腦衝血的憤青右翼回答他的卻是:「問答無用!開槍!」

身為飽讀詩書的知識份子和儒學者,犬養死前大概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所領導的國民是這麼樣的無法溝通吧。不過這裡還是要為這些刺殺犬養的年輕日本軍官說明一下動機,這得要從大正年代的軍人待遇講起了。相較起打了一羅筐仗所以大家都有官可升有勳章可領的明治時代,大正年代的軍人因為裁軍與和平,所以基本上是沒事可做的稅金米蟲。

因為犬養毅是很擅長發表演說的政治人物,他也經常在公眾場合極盡譏諷之能事地向老百姓說明不打仗的軍隊是如何的無用,應當縮減裁撤;於是社會上就出現了一股新的認知,與一般華人印象中1930昭和年代那種大家看到軍人挺胸敬禮的狀況不同,1920大正年代的日本,基本上也是處於「好男不當兵」、「軍隊是社會的米蟲」,同時軍人的自尊與士氣都極端低落的時代。

海軍戰史作家阿川宏之的書中也有提到,大正年代的海軍軍官薪水已經很微薄了,士官以下的下士官和水兵更是窮到只能喝味增湯還沒那麼奢侈到加白飯,於是大家都寧可窩在海軍餐廳也不肯回家過夜。非軍人的海軍雇員例如海軍技工就更慘了,當時許多人都憤憤不平地悲嘆道「難道這是帝國軍人應有的待遇嗎」。

如此一來我們就不難理解為什麼右翼團體找得到憤青來當刺客了,時局艱困,待遇又糟,這種情況下氣憤是應該,想找人當箭靶發洩也很合理。

五一五事件震撼了日本全國,但是隨之而來更讓人吃驚的是事後的處置,在全國各地如雪片般湧來的請願書聲援下,11位參與行刺犬養首相的軍官/准軍官都從輕發落。

犬養死後,立憲政友會再也沒有檯面上的大人物夠格組閣執政了,於是日後就由海陸軍聯合組閣形成所謂「中道內閣」或「聯合內閣」,日本的政黨政治瓦解,從昭和七年(1932)開始正式進入所謂軍閥內閣時代,同一年日本成立特高警察,頒布特別調查法以掃蕩左派、共黨份子、反戰主義者、民主人士。

很快就有人理解到了其中錯綜複雜的蛛絲馬跡脈絡:總理府的警備鬆懈的幾乎等於沒有、暗殺計畫的主謀者並非11人中的任何一人、同時內大臣跟北一輝、大川周明等右翼的思想領導者有所交流,而權力者從中介入影響審判決定了最後的從輕發落,於是拼圖很快的有了大概的輪廓。五一五事件是一次偽裝成暗殺的政變,不過政變是透過局外人來操作的,好在精通政治的犬養倒地之後能夠改變明治政府的政策方針。

這也就是稍後二二六事件爆發的重要導火線之一,不過參與二二六的政變軍人並沒有想到這次他們站到了相反的立場去。

統制派與皇道派之爭

民主派、護憲派的政治人物從檯面上一掃而空之後,日本必將走向極右鷹派邁向開戰之路,就幾乎是勢不可擋的方向了。

但是因為昭和天皇腦筋清醒,不似大正天皇全天下都知道他是個被腦膜炎燒壞的白癡,所以日本內部就產生了兩派意見:廢除內閣大政奉還、確立天皇神化專制獨裁的體制,這一派人被稱作皇道派;另一批人認為無需這麼胡來,繼續挾天皇以令日本,搞集團寡頭統治,這群人就是統制派。考慮到昭和天皇本人是思考明晰的理智人物,後世眼光看來皇道派的主張說不定也有點道理,但沒發生過的事情也只能當作架空歷史看待。

總而言之,二二六事變就是這群皇道派主張的陸軍軍人,與他們所指揮的首都戍衛部隊:禁衛第一師團旗下的一部份陸軍士兵共約1400人,計畫襲擊日本總理大臣、大藏大臣、侍從長、內大臣等內閣要員的一次武裝政變行動。昭和11年(1936年)2月26日凌晨兵變開始,政變軍開始襲擊東京霞之關的政府部門。

在這當中只有總理岡田啟介、侍從長鈴木貫太郎兩人逃過一劫,其餘還在東京的內閣成員幾乎被血洗一空。雖然警視庁的警察嘗試抵抗,但也在政變軍的壓倒性火力之下被消滅了,警視庁本部也被佔據,海軍雖然緊急出動第一艦隊的戰列艦長門把主砲瞄準了東京,但也不可能就這樣真的把40公分的砲彈打進帝都東京裡去,於是首都圈唯一可以控制狀況的人物,就剩下了統制派的頭目───東條英機與他的憲兵隊。

二二六事件最後由於昭和天皇強硬地駁斥政變軍人的論點,並下達戒嚴令指示強力鎮壓,發動政變的皇道派軍官將校也覺得站不住腳,在圍城幾天之後以繳械投降的形式落幕了。

東條英機隨後就開始掃蕩清算皇道派的將官,首謀17人被槍決,四名陸軍大將被貶入預備役,山下奉文等少壯將軍全部轉出日本本土去邊境數松樹,至於那些參與政變的禁衛師團官兵則全部打散轉任到中國戰場最前線去,好讓戰場自動煙滅掉所有一切的證據。原本參與二二六政變的官兵們期待的是如同五一五那樣的「從輕發落」,不過他們這次預想錯了,五一五是日本右翼聯合起來幹掉文官內閣,而二二六是皇道派與統制派之爭,派系鬥爭本來就不該給失敗者留退路。

後世也有陰謀論認為,這麼大的事情不可能不被陸軍情報部和風紀管理的憲兵隊知道,因此是統制派為了清掃皇道派掌握權力,順便借刀殺人讓皇道派幹掉現在檯面上的海軍內閣,如此一來陸軍統制派就可以把屁股安安穩穩的放上政府寶座,挾天皇以令日本了。不管怎麼說,二二六事變之後得利最大的人就是東條英機等統制派的陸軍軍閥。

不過東條英機想太美了,因為在關東軍裡還有的是自動自發幫他捅漏子的好部下們呢。

下克上與暴走機關車

1937年7月7日,發生蘆溝橋事變,日本與中華民國正式在華北地方打響了九一八以來首見的戰火。

但是、與通說的「日本就此開始侵略中國、八年抗戰開始」的誤解不同,就在這個時間點,中國與日本雙方根本都還不想開戰,也根本還沒做好開戰的準備,中日政府緊急進行談判磋商希望把事情壓下來,雙方各退一步懲罰首謀者來解決問題。

至少這時的日本參謀本部作戰部長石原莞爾中將,九一八事變的首謀者,就強烈反對擴大對中國的戰火。但是、規劃擴大華北戰鬥的關東軍參謀武藤章則語帶譏諷地對石原回嗆道:「我是效法閣下您在滿州做的豐功偉業啊」。

從石原莞爾開始,「戴功立罪」「獨斷專行」的潮流早已傳遍了整個關東軍,現在局勢是一發不可收拾了。再加上關東軍背後有東條英機在撐腰,與東條交惡又曾經痛罵「東條一等兵」的石原混不下去,從此之後被一路左遷,後來乾脆貶為預備役在家發表反政府言論了。

於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中華民國與日本都抱著談判的希望,就這麼「不宣而戰」地打了1937~1941整整四年的「抗戰」。之所以不正式宣戰,其實很單純是希望這場戰爭能在哪個時間點有台階下時可以解釋成「衝突」或「紛爭」罷了───中日兩國正式彼此宣戰則是拖到了珍珠港事變之後的事,從那之後立場逆轉,中國拒絕跟日本談,日本想談也找不到門路可走,只有被老美打趴在地上的份了。

從七七事變中日開打之後,辻政信、神重德等一派校佐中階軍官更是如魚得水,既然別的軍官都可以玩出九一八或七七,憑我的才智能力難道還鬧不出更大的嗎?於是張鼓峰、諾門罕等突發事故更加使得日本帝國本來就不是很多的人力物力,越益消耗分散到了大陸戰場上。

太平洋戰爭爆發的不可回頭之路

在戰雲密怖的1930年代,日本畏懼蘇聯的勢力而簽訂了日德義三國防共軸心條約,希望能藉由德國牽制蘇聯氣燄,不過接下來日本外交政策遭遇的是一連串教人措手不及的驚濤駭浪,在三國軸心條約簽署後不久,德國跟蘇聯又簽訂了德蘇互不侵犯條約,當時的日本總理平沼留下了一句「歐洲情勢真是複雜怪奇」的名言後帶領內閣總辭了。

1940年,由貴族院出身的近衛文麿主導的近衛內閣,拉入東條英機等陸軍實力派人物,希望能夠結成有如納粹、法西斯般的專政體制,達成舉國上下一心團結的效果,於是結合右派政黨勢力,逐一廢除日本的政黨,至此為止日本早已半死不活的議會制終於被送上了死刑台。

考慮到德蘇都已經簽了互不侵犯條約,日本去跟蘇聯簽個保障用的條約應該也不為過吧,於是1941年4月達成了日蘇互不侵犯條約───僅僅在兩個月之後,納粹德國發動巴巴羅沙作戰侵俄,日本這次又慢了人家一步,史達林這下子可以把遠東軍送去增援東線了,歐洲情勢真是複雜怪奇。

不過近衛內閣希望趁著德國在歐洲大鬧之際趁火打劫接收法屬印度支那(越南)的動作,卻招致了來自英美的強烈壓力,1941年7月28日之後美國宣佈全面禁止對日本的石油.鋼鐵輸出,中英荷隨後跟進,形成了有名的ABCD包圍網。美國禁運對日本的衝擊是極為致命的,踩上地雷的近衛內閣只好總辭下台、由陸軍大臣東條英機組閣。

「憲兵東條」

東條英機究竟是何許人也?一般歐美華人多半視他為日本軍閥與軍國主義的代表人物、二次大戰的日本最高領導人,實際上這些認識可以說對,但也不是完全正確,雖然很複雜,但原因我會在接下來解釋清楚。

東條英機是軍人家族出身,他的前半生風平浪靜,可說是非常平淡無味,他在陸軍官校裡的成績普普通通,經歷普普通通,做人也普普通通,嚴格說起來除了「駐德駐瑞士武官」、「憲兵司令」這些背景以外實在是沒什麼值得一提的特徵。東條英機是親德派,本身是個挾天皇以令日本的統制派,但他個人對於太平洋開戰事實上抱持著保守的觀點,嚴格說來對於英美開戰的這個決定,也是繼承近衛內閣捅出來的簍子,再依杉山元陸軍大臣的樂觀主義看法進行下去的。

那麼我們仔細推敲,東條英機究竟在太平洋戰爭裡下過什麼重大決定嗎?

嗯… 沒有。基本上他沒有發表過什麼名演說,也沒有主導過任何一次重大的政策轉換,東條只是帶著他的憲兵,去抓去逮捕在立場上反對或批評當前政府的人,然後把異議者送到華中或瓜達康納爾之類的激戰地讓他們自生自滅而已,除此之外他什麼決定都沒下過。嚴格的講,東條對待政敵算是仁慈的了,戰後還真的有人活著從戰場上爬了回來大罵東條大馬鹿野郎。

雖然一人身兼五六個內閣官職,但東條稱不上是獨裁者,他連「有魅力」這點都稱不上,在軍校畢業典禮上發表的演講支吾結巴,內容前後反覆,阿川宏之直接批評東條的言論是「荒腔走板」,他的演說內容成了年輕軍官茶餘飯後的笑料,內容也很膚淺缺乏典故,自然東條也沒有那麼大的煽動力或魅力足以主導國家政策的方向。

持平來說,東條只不過是體制上剛好輪到他來坐大位的標準行政官僚一員,就是這樣而已。日本的政府、公司、機構都是這樣,嚴守長幼倫理,老鳥菜鳥有序,只要謹守自己本份照著老規矩作事,平平安安混到退休就沒有問題的官僚組織。倘若東條上面還有大人物他或許可以下克上玩兩圈,但是現在上面就是天皇了,克不上去了,所以東條就變的無事可做,只能當個下面要什麼通通都說「沒問題」的老好人。

也有一說指出,這種時候東條如果要跟英美和談,或是更早之前在剛組閣時退出印度支那接受赫爾備忘錄,那他馬上就會被更年輕的右翼軍人做掉,新總理不會承認這些通敵談判內容,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是無意義的。

既然做什麼都一樣,那就擺爛吧。

這就是日本在東條內閣執政期間,步向太平洋戰爭的大致經緯。由於不可能放棄滿州與印度支那從大陸撤退,日本否決了赫爾備忘錄,海軍開始著手準備偷襲珍珠港。

在那之後,日本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向了戰敗之路。

終戰工作與煙滅證據

走到了1944年,差不多全日本的軍人和政府官員都知道差不多要戰敗了,一股怨氣無處發洩,於是大家把矛頭指向了那個身兼一堆內閣官位又坐了總理位置三年半的憲兵東條頭上,於是召開重臣會議,以陸海軍和貴族藩閥等元老勢力施壓逼退東條。

順應局勢制定絕對國防圈政策的東條,怎麼想都想不通為什麼會因為馬利亞那海戰和賽班島玉碎之些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就被彈劾,他跑去找昭和天皇直訴,但卻被天皇冷冷回應「那你就下台啊」,於是發生了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在1944年大戰正熱的時候,被全世界認為是「日本軍閥頭目」的東條英機,不是透過政變也不是革命或叛亂,就宣怖內閣總辭下台了。

本來日本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法西斯國家,只是畫虎不成反類犬的極右內閣制寡頭獨裁國家而已。接下來日本內部開始陷入了一種無目標的迷走,直到終於下定決心投降之前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考慮清楚。

以前朝鮮總督和陸軍軍人的小磯國昭組成的新內閣,小磯內閣仍抱持著希望能有條件停戰的目標,結果卻陷入了鬼打牆的漫遊狀態而被戲稱為「燒炭動力卡車」,雖然努力嘗試對中華民國談判停戰,但是都已經打到這個節骨眼了怎麼可能還會跟日本談,被爽快的拒絕了,再加上菲律賓失陷、美軍登陸沖繩、日本本土轟炸等一連串的打擊,所以在1945年4月總辭解散,政權轉移到了「終戰內閣」的鈴木貫太郎政權手中。

希特勒自殺與德國戰敗投降,更加促進了這位前海軍大臣主持的鈴木內閣推動終戰事務的決心,雖然國內還有各式各樣的雜音,許多右派勢力潛伏希望再度靠刺殺扭轉局勢,但是被刺客陰過好幾次的鈴木沒那麼容易幹掉,多次晉見天皇希望能夠接受波茨坦宣言向聯合國無條件投降。

兩顆原子彈的攻擊事實上對於日本陸軍和右翼份子的信心打擊有限,但是與長崎被炸同一天的8月9日,蘇聯對日宣戰、隨即在兩天內壓碎了日本陸軍最後一絲希望的關東軍,才是斷絕了本土玉碎決戰希望的休止符。

在那之後,天皇允諾全面接受波茨坦宣言無條件投降,並預先錄製好了玉音放送的帶子並拷貝送往日本放送協會(NHK)預防有心人士破壞或天皇遭刺殺,內閣成員在8月9日~14日之間躲躲藏藏偷偷開會了好一段時間,才終於在1945年8月15日播放了玉音放送對國民宣佈終戰、並透過瑞士向盟軍遞交降書。

雖然同一天也發生了禁衛師團中一批右翼激進軍人殺害師團長、計畫襲擊NHK阻止玉音放送的「宮城事變」,各地也出現零星的叛亂軍人獨自展開行動,不過這批政變軍還在與守備隊糾纏不清火拼交戰時,玉音放送就順利的完成了。在玉音放送之後,幾名主要領導政變的激進軍人以手槍或軍刀自殺,日本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最後的投降工作。

不過同一時間,日本軍方(特別是海軍)也正在積極焚燒處理文件情報,並且分配好了接下來扛黑鍋的名單,準備接受日後東京戰犯審判時把損害降到最低點,與不知道該怎麼辦的陸軍不同,海軍很清楚國際慣例和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他們老早就做好了終戰的「萬全準備」。

日本與德國、義大利的異同

看到這裡讀者們一定也累了吧,本來日本的政治還有日本的歷史就不好懂,不像歐美國家那麼爽快直接,日本人是一個含蓄內斂、保守文靜、而且故作神秘的民族,接下來為了加強印象,我們要在談戰後日本之前簡單的比較一下這三個軸心國。

首先,德國與義大利都有明確的獨裁領袖:希特勒與墨索里尼,這兩人都具備一定的民意基礎,是政治活動的專家,而且堅持到了二戰最後一刻才掛點,沒能活到戰後。但是日本卻找不到這樣的人,唯一搬得上台面的東條英機既不受歡迎、也不是政治家、也不是透過選舉而上台的領導者。

換言之,我們在日本這個獨特的軸心國裡,找不到那個二次大戰應負責任的首謀者、或是主犯。這種異常的情況,就變成分析和理解日本二戰史的最大障礙了。

接下來是戰略方針的問題。相信各位看到這裡都可以理解,日本一路走來的思考軌跡是滿州->華北華中->蘇蒙->太平洋->敗戰,但是滿州事變(918)的發生對日本而言完全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甚至在更久之前的加藤內閣大裁軍就可以看出,日本其實有那個能力和決心避開二次大戰對英美蘇的戰爭,甚至是有機會避開對中國的戰爭。

換句話說、日本其實有機會可以置身於二次大戰的漩渦之中,這一點與作為颱風眼的德國不同,只是一連串在中國與蘇聯的暴走事故造成了既成事實,不肯放棄這些既成事實得來之果的日本則惹火了英美,最後釀成了滅國之禍。

而根本的原因,就在於日本的憲政體制與政黨政治遭到政變與暗殺的破壞,否定了中日合作和退出滿州的可能性。可以這麼說:1932年的五一五事變埋下中日大戰的火種,1941進駐法屬印度支那則註定了日美開戰,這兩件重要的史事決定了日本敗北的命運。

那麼究竟是什麼原因使得日本陷入這種舉棋不定的窘況?可以簡單的說,日本軍人與貴族藩閥勢力在大正民主時代被護憲派政治家排除在政府之外,於是計畫利用年輕的憤青來收拾政敵,但是消滅護憲派政治家、軍人上台組閣後,沒想到這些憤青現在玩火玩大了,不但四處樹敵討打,而且還動輒以刺殺和恐怖行動威脅頂頭上司,這些老軍閥於是弄成了玩火自焚的窘態。

於是這就成了一幅非常有趣的景象:日本在二次大戰期間,事實上是總理大臣與內閣政要不管政事(管了會有生命危險),中階年輕軍官在自由發揮(因為建功立業不但愛國還可以出名更重要的是不會受罰),低階小兵老百姓跟著中階命令作,但是又不得要領也不知意義於是就擺爛做不好。嚴格來說日本大多數百姓兵卒根本不曉得上面那批人是怎麼想的,只能這個世界就是誰說話最大聲就會留下最多記錄,所以那些暴走的中階狂人就成了其他國家對日本的基本印象了。

故依我來說,大戰期間的日本其實是「高層無能.中階暴走.基層擺爛」十二字可以概括解說完畢。

戰後的日本

盟軍登陸日本,實施軍管統治,解決日本戰犯這些事情就略過不提。不過日本的情況又與德國或義大利不同,德義兩國在戰爭中和戰爭後都有發生「分裂」和「政府更替」的情況,但是日本的政界大致上是由當初那批推動終戰的鈴木內閣、貴族重臣、海軍的大人物在跟盟軍佔領司令部(GHQ)一同規劃新日本政局的。

基本上陸軍中上的了檯面的人物都成了日本戰犯而完蛋了,但是熟知國際法的海軍把很多責任推到死人身上,該負責任的人不是沉大海了就是終戰日切腹了,所以戰後日本海軍可以很乾淨的跟著盟軍一起組織政府,日後更成為海上自衛隊的骨幹,而日本陸軍卻無法介入新生的日本陸上自衛隊體系中,就這樣被淹沒在時代洪流裡。

麥克阿瑟在韓戰爆發前的5年可以說是成了日本皇帝,他確立了天皇虛位制度、解體巨型財閥、訂定日本戰後的教育方針、以及現行這套非戰憲法、並且大致上平息了戰後日本短暫的混亂期。不過麥克阿瑟走後,又給了日本經濟復甦的韓戰景氣和成立自衛隊的契機。

由於美國的需要,日本戰後得對抗共產黨所以需要樹立一個強大的反共政府,因此政界中就少不了右翼勢力的存在,但是美國老大哥在1970年代又美中建交了,日本只好政策大轉彎跟著聯中制蘇,立場也漸趨左翼化,直到1991蘇聯瓦解後,又因為新的亞洲局勢變成中日對抗,於是變成今天的狀況。

那麼,日本的老百姓又是怎麼想的呢?

坦白的說,我們都看的出來日本邁向二戰的過程中看不到多少民意基礎的問題,結合著他們不致像義大利那樣散掉的是對天皇與日本的信仰崇拜,但是這種信仰崇拜不能解釋為什麼日本跳進了世界大戰還成了戰敗國,於是很多人認為自己哪裡是軍國主義幫凶,分明也是受害者,典型的言論包括「這是軍閥的錯」、「老百姓是沒有責任的」、「二次大戰跟我無關」,並且積極鼓吹裁軍廢武和解散自衛隊、撤除美日安保,這也就是當今日本民間和左派政黨的主要政見。

當初那批因為有人幫忙扛黑鍋而沒有被清算掉,祖先是二戰軍人或是產業得益者的右翼,則是試圖為二次大戰的話題脫罪化,反正日本在二次大戰的歷史很複雜,說也說不明白,糊弄一陣炒點話題可以遮蓋更重要的事情。普遍來說右派是主張「日本當時是大東亞解放者」、「日本敗於美帝而非支那」、「日本自衛隊該擺脫美帝安保獨立建軍」等想法,但是真的右到這種程度的檯面上還找不到幾個,說太多蠢話的人比如田母神俊雄還是會被開除回家吃自己。

坦白的講,日本左翼右翼的態度同樣不是很正確,日本戰後主流的反戰教育過於強調戰爭責任在日本軍閥,把問題簡單化的結果是忽略了軍閥之所以出頭天的根本原因,也就是日本人對政治的漠不關心、縱容同情恐怖主義者、和護憲運動的瓦解。而右翼的主張基本脫離現實,無法得到國際認同,連美國老大哥都會出來揮他巴掌,自然也就不需要擔心日本再軍國化這種假設會成為現實。

因為日本人沒有機會像德國人那樣自己親手把權力交給獨裁者,結果也就有了一層藉口可以推托到從他們手中奪取權力的軍閥身上,這點狀況有點類似戰後的義大利,但是症狀又沒有義大利那麼嚴重。倘若日本歷經過本土決戰、或是日本是靠民選方式選出一個右翼政府,也許想法會跟今天的日本有所不同,但這也只是單純的架空歷史題材而已。

不管怎麼說,日本因為敗戰,得以從那個高壓緊繃的愛國極權社會中解放,復興之後成為今日經濟超級列強,言論自由的社會風氣帶來了漫畫、動畫、遊戲等輝煌的現今創意產業基石,所以也許該套用敗戰前夕日本海軍大臣米內光政的話:「為了日本的未來,這場戰爭日本必須敗,非敗不可」來為這篇有些混亂的文章作個總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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