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roman 2013-4-24 00:56
小王子打起領帶上班去
小王子打起領帶上班去
二○○二年九月三十日禮拜一
小王子對自己露出微笑（他的全名是帕布羅．王子，人家都尊稱他父親：王子先生）
。站在鏡子前打扮了十五分鐘，他決定就此打住。他不是個自負的男人，只是不知道
該怎麼打領帶。他小心翼翼地將領帶摺好，收進口袋裡。那是條紅色的領帶，是他僅
有的一條領帶。
「今天可能是個大日子。」他露出微笑，定定地注視鏡中自己的眼睛。不管每天早晨
抱著怎麼樣的心情起床，他都會對自己說同樣的話，這是他每日例行的一件事。
離開家門之前，他打開臥室的落地窗，探身走到他安靜的室友住的小陽台。
「妳的早餐來囉。」他喃喃地說。
當他替玫瑰花叢唯一一朵盛開的玫瑰澆水時，他說：「妳開得真漂亮。」
小王子跨上腳踏車，騎到先進科技系統顧問公司（SAT） 的總部。下車後，他伸手撫
平襯衫、調整圍巾，踩著堅定的腳步朝大樓門口前進。
「早安，你好嗎？」
「您想聽到『還不錯』，還是想聽我聊聊。」穿著高雅西裝的老警衛朝他擠擠眼睛。
「請別尊稱我『您』，我的年紀都可以當你的兒子啦。」
「那麼我就是你的父執輩，所以可別忘了禮貌。」他帶著挑釁要求。
「您說得對。不好意思冒犯您了。」
警衛深深地嘆了口氣，幾秒後，他的表情放鬆，嘟噥說：「我再看看是不是能原諒您
。」他搔了搔雙下巴開玩笑說：「面試結束後就知道結果了。」
「您怎麼知道？」
「因為今天早上門口來了一堆像鯊魚般野心勃勃的人，每個都穿得一模一樣。他們急
急忙忙，彷彿今天是世界末日似的，而且全都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太自負！」警衛
情緒開始激動，繼續忿忿地說：「一群沒教養的傢夥，說聲『早安』，會要他們的命
嗎？」
小王子哈哈大笑，警衛則一臉疑惑看著他。小王子每次見到有人那麼認真看待自己的
壞運氣，總忍不住發噱。停頓半晌，警衛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稍微冷靜下來。
「總之，」警衛說：「我的直覺告訴我，你跟他們不一樣。」小王子露出微笑。
「你是唯一沒打領帶的人。」也是唯一跟我說話的人，他心想。
「說到領帶，您怎麼稱呼？」
「我？我叫狐克斯。」他害臊地回答。
小王子朝他伸出手並自我介紹。
「狐克斯，很榮幸認識您。能請您幫個忙嗎？」
「要我幫忙？我不知道……」他遲疑，努力壓抑著好奇。
「我想，您能不能好心幫我打領帶？」
警衛咧嘴而笑，塵封已久的好心情再次撥雲見日。
「小夥子，當然沒問題。把領帶拿過來！」他對小王子說著，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
「我跟你說，雖然你遲到一會兒，不過我這隻老狐狸的直覺告訴我，這工作非你莫屬
。」
正如狐克斯所言，SAT 公司的櫃檯，擠滿了穿西裝和打黑色、灰色領帶的人。雖然這
裡空間狹小，但在場所有人都還是安靜地等待輪到自己的那一刻。沒有人交談，不過
大家的眼神都意味深長，畢竟每個應徵者都是在競爭同一個職位。
「可不可以別再對我大吼大叫？」當小王子站定在櫃檯前，年輕動人的櫃檯小姐臉上
掛著微笑，嘴裡咕噥著說：「為什麼要逼我這麼不客氣？」櫃檯小姐對著小王子指了
指耳朵上掛著的免持聽筒，語氣堅定地對著麥克風說：「我告訴過您三次，派樂先生
整個早上都要面試應徵者。我知道事情緊急，但是也只能等他回電給您……」
點完超過十次頭，她打斷電話那端的客戶，硬生生結束對話：「好，好，好，您說得
對！非常感謝您的耐心，祝您有美好的一天！」櫃檯小姐猛然把話筒拿離耳邊，怏怏
地掛了電話。「我真受不了別人對我大吼大叫，」她低呼，短短幾秒變成了會客室的
焦點。「怎麼會有人這麼討厭！真是個倒楣的早上。」
小王子帶著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我了解妳的感覺。」他帶著淘氣的表情說：「我以前的主管總是大吼大叫，他最懂
得怎麼挑起其他人最壞的那一面。從他嘴裡出來的不是話，而是毒液，就像是毒蛇一
樣。我們辦公室的同事都叫他氫化鉀先生。」
這兩個人會心一笑。
「看來你懂我的意思。」櫃檯小姐賣弄風情，此刻的她已經平靜許多：「為什麼有人
非得要這麼不討喜？」
「或許是因為他們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好。」小王子回答：「我還沒認識有哪個人，
想變成別人眼裡討人厭的傢夥呢。」
報到後，小王子站著跟櫃檯小姐蘿絲聊天。不過幾秒鐘時間，她的壞心情已經煙消雲
散。她本著感激的心情，跟小王子分享待會兒就要上場的面試細節。看來，原本負責
篩選應徵者的是首席顧問史奈克，不過他已經兩個禮拜沒進辦公室，這是他十三年來
第一次連續超過兩天沒來上班。
「我們同事都不知道原因，」櫃檯小姐往小王子更靠近一點，在他耳邊喃喃說：「聽
好，他應該是遇到了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據說是憂鬱纏身請假。所以我們董事長派樂
先生親自面試應徵者。」
小王子專注聆聽，這讓蘿絲繼續嚼小道消息。
「千萬別告訴別人喔，派樂先生不到兩個月前才動過三重繞道手術，他差一點就丟下
我們了。」櫃檯小姐老實跟他說：「從他出院後，我們所有人都發現他非常不太對勁
，真的非常非常不對勁……」
派樂的辦公室門打開了，蘿絲立刻挺直身子，裝作只是在聊芝麻綠豆之類的小事。一
位應徵者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櫃檯的電話響起，是董事長打來的。
「派樂先生，我想我們終於找到人選了。」蘿絲用甜甜地的聲音說，並肯定地點了三
次頭。她斜睨小王子一眼，然後結束對話：「好的，我現在讓他進去。」
小王子出乎眾人意料，在其他應徵者惱怒的目光中，成為下一個進去面試的人。
我必須知道你在找什麼
他們倆面對面坐著，派樂摸摸光亮的頭頂，打量著新的應徵者，一副想用眼神解剖他
似的。
「王子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否注意到，您讓我們討人喜歡的櫃檯小姐蘿絲，留下非常
好的印象。」董事長承認。
「請你叫我小王子，王子先生是家父的稱號。」
派樂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但他馬上恢復鎮定自若的神情。
「好吧，我們就用『你』彼此稱呼。我告訴你蘿絲的事，因為這個女孩挑人的眼光一
流。老實告訴你，我花了三個半小時聆聽那些人才談話，他們卻言之無物。應徵者一
共二十個左右，相信我，我就在你現在坐的位置，親眼目睹了野心、貪婪、虛榮和優
越的能力。唉，我彷彿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總之，我告訴你這件事是因為，我對
這些不變的特質已經興趣缺缺。」他用嘲諷的語氣補充：「總之，我在尋找某種不一
樣的東西；我在尋找真正的天份；我在尋找真實。」董事長瞄了一眼辦公室的天花板
後補充：「這個要求算過分嗎？」
他立刻拿起一份看起來是小王子履歷的東西，繼續說道：「總之，這上面寫你三十歲
，曾經在一間大型顧問公司的人資部門工作過。」董事長繼續讀下去，停在讓他揚起
眉毛的一點：「等一下，怎麼可能！你休息三年沒工作？是真的嗎？」
「是真的，一如我的室友是朵玫瑰、我最好的朋友是書本，還有我最大的休閒娛樂是
看星星，都是真實的。」他回答，露出一抹純真的微笑，化解董事長的心防。
派樂一臉迷惑，他皺起眉毛，清了清喉嚨：「你是說，一朵玫瑰？」
「沒錯。一朵美麗動人的玫瑰。」小王子拍了拍上衣並補充：「我這兒有張照片…」
這句話讓董事長搔搔鼻子，雖然並沒有發癢。他緊張地吸口氣然後吐口氣，用嚴厲的
口吻回答：「不用了，先生，不用了。你不用拿給我看，我可以想像。所有的玫瑰都
長得一模一樣。」
「或者說全都不一樣吧。一切端視你用什麼眼光來看。」
「嗯，我不想花時間跟你討論玫瑰。」派樂重新調整椅子，回到面試，用疏離許多的
語氣說：「可不可以告訴我，這三年你做了哪些事？」
「旅行。」
「旅行？」
「沒錯，環遊世界，沿途找工作做來支付旅費。」
「那你怎麼會決定放下一切，說走就走？」
「這一點也不難。我在那間顧問公司工作時，過得非常不快樂，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也不知道人生該做什麼。既然我沒什麼好失去的，乾脆踏上旅途去尋找自己的目標，
最後我找到了。所以我現在出現在你的面前。我覺得這兒是自己應該待的地方，你提
供的正是我想要大展身手的工作。而且請容我說實話，我不相信因果關係，我覺得這
是巧合。我不到一個月前才從馬達加斯加島回來，前天是我第一次買報紙想找工作機
會，一看到你們刊出的職缺我就知道，這正是我在尋找的工作。」
「你的故事挺有趣的，」董事長說：「馬達加斯加島好像是個很遙遠、貧窮和未開發
的地方。我沒說錯吧？」
「這要看你怎麼定義所謂的『開發』。我想我們有很多方面都要跟島上居民學習，那
兒的人依然跟大自然保持接觸。他們多數人都無法了解，有屋子棲身、有熱騰騰食物
下肚的人，怎麼會感到沮喪。」
派樂的心頭，慢慢地浮現首席顧問史奈克的臉孔。
「中肯。」董事長露出微笑，目光再次回到履歷表上：「嗯，我們換到下一個問題。
你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沒有MBA學位的應徵者。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
「因為學費太貴。」他指出：「而且，商學院並沒有教我想學的東西。」
「比方說？」
小王子毫不猶豫回答：「像是認識自己，並且透過專業來追求快樂和服務他人，為公
司創造獲利，為社會帶來真正的財富。」
派樂嚴肅地看著他，深深地吸口氣說道：「從你的履歷看來，那是你環遊世界應該學
習的東西。我無意冒犯，但這是我第一次面試到，給自我學習高分評價的人。」
董事長摸摸光禿禿的頭頂，把履歷表放在桌上繼續說：「嗯，小王子，老實告訴你，
要是以前的我，根本不會跟你繼續談下去。確實……不會，對，我會把你趕出辦公室
。可是你知道嗎？不久之前我發現，我們的社會體系把人們真正的需要擺到一邊，而
我們竟然還說這是『福利國家』。」
小王子聳聳肩，沒有回話。
「總之，小王子，言歸正傳。你為什麼認為，自己是擔任這個職位的最佳人選？」
「其實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佳人選。要證實這一點，我必須更進一步知道你在尋找
的人要什麼樣的特質。派樂，事實上我比較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想在你公司裡推動改
變？」他直直地注視派樂的雙眼，提出這個問題。
「你說什麼？」董事長問。
一抓到機會問問題就不會放過的小王子，再問了一遍：「你是否真的想在你的公司裡
推動改變？」
「嗯，當然……我覺得我們需要做些改變。」
「我可以再問你兩個問題嗎？」
「呃……可以啊，問吧。」
「你相不相信人的潛能？」
派樂再次搔了搔鼻子，這次他鼻子也不是真的發癢。
「我相不相信……當然，當然。」
「那麼也相信人性化的組織嗎？」
「小王子，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董事長摸摸下巴問道。
「我是指創造最佳的工作環境，使公司在達成營運目標的同時，也能夠尊重並增進所
有員工的福祉。」
派樂點點頭，張開小小的嘴巴回答：「這樣說的話，我想是的。」
「那麼你會不會授權給這個，你聘請來推動變革流程的負責人？」
董事長在椅子上調整坐姿，伸出手摸摸光禿禿的頭頂，接著又嘆了口氣：「嗯，首先
我應該……我想……」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王子的問題。
「我這樣問是因為，一旦開始推動改變，就沒有回頭的機會，而且可能會有人因而辭
職。這完全是信念的問題。」
「信念？」
「我說的信念是指相信新的事物，相信自己有冒險的勇氣邁向未知事物。」聽到這些
話，派樂的身子開始發抖。
我會好好革新你的公司
忽然間，董事長想起那個曾經在鬼門關前遠遠傳來的詭異聲音：「相信你看不到的東
西，你就會開始感覺到它；確信你感覺到的東西，你就能真的看到它。」派樂的目光
回到小王子的履歷上，再次回到面試。
「小王子，假如你被錄取了，你能為這間公司做什麼？」
「主要有三件事。首先，我會徹底檢視一遍公司內部的整體狀況，像是員工的滿意度
等等。接著，我會在企業策略的核心加入重要的東西，引進新的評量方法和方針來改
善工作條件。最後，我打算透過心智訓練課程，推動員工自我認識和個人發展。成不
成功，端看你是否相信我說的東西。」
董事長從口袋裡拿出粉紅色手帕，輕輕地擦拭臉部，然後蓋住鼻子和嘴巴。他使勁力
氣吸了好幾口氣，回答：「呃……嗯……好，我覺得還不賴……」
一向想什麼就說什麼的小王子接著補充：「你能信任我，讓我負責這個計劃嗎？」
而派樂不習慣這麼坦白，他回答：「這……我再看看……我不知道，我想我需要一點
時間……」
「你信任跟你一起合作的夥伴嗎？」
「呃，這不容易。你知道，世界上有各式各樣的人。」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贊同我的看法，不過我知道，缺少了信任就難以邁出冒險的腳步
。不去冒險，人永遠只會是同一個模樣，原地踏步，你不覺得嗎？」
董事長開始如坐針氈。面試一開始的興趣已經消失無蹤。他的內心開始縈繞疑惑，被
恐懼、缺乏安全感和信任感主導。這些感覺是一直是他的敵人，讓他在五十七年的人
生歲月裡抗拒改變，阻擋了他內心的信任和勇氣。
「那小王子，告訴我，你累積了哪些經驗，可以讓人力資源發揮到極致，營造工作良
好環境？」董事長非常嚴肅地問他。霎時，他變回二十年前那個推動 SAT 公司成長
、冷漠疏遠的生意人。
「經驗不多，但是我抱著滿腔熱血和理想來到這裡。」
董事長就是在等這個答案，以支持他想做出的決定。
「小王子，真是抱歉，但你不是我們要找的人選。」他說了這番違心之論。
他們倆沈默了幾秒，董事長感到坐立難安。
「派樂，非常感謝你撥冗相見。」小王子握了他的手告辭。
「不客氣，能認識你……很有趣。你是個有趣的小夥子，祝你好運。」
「能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
派樂的眼神飄到一旁，嘆了口氣，然後做出同意的動作。小王子於是從容地補問了這
句話：「如果你不害怕的話，會怎麼決定？」
沈默再度籠罩。董事長頓時陷入沈思，他想像自己按下辦公桌下的紅色按鈕，叫兩名
戴墨鏡和穿深色西裝的安全人員，把小王子攆出他的辦公室。然而，這事兒並沒有發
生。
小王子不死心地繼續追問：「告訴我，派樂。如果你不害怕的話，會怎麼決定？」
「小王子，我不懂你的問題。」董事長回答，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根據我在報上看到的職務說明，」小王子繼續說下去：「我想你認為你公司最需要
的，就是徹底轉變領導員工的方式。」
董事長愕然地皺起眉，拿起粉紅色的手帕擦乾額頭汗水並問：「轉變什麼？」
「我是指轉變公司員工思考、說話和做事的方式。或許這聽起來有點瘋狂，但我跟你
提議的，是通盤改變整個公司的運作。這不正是你在找的東西嗎？」
「或許吧，可是現在不是恰當的時機。」派樂的腋下開始出現深色的汗漬，接著慢慢
地擴散到襯衫。
小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辦公室的門。他的視線迅速掃過其他的應徵者，然後回
過頭看董事長最後一眼：「希望你能從外面的那些人當中，找到你要的人選。」
董事長沒答腔。他坐在自己的扶手椅上，兩手托著腦袋。
小王子步出派樂的辦公室後，再次遇到忽然掛掉電話的蘿絲。
「小王子，一切順利嗎？你會來跟我們一起工作？」
小王子溫柔地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櫃檯小姐也回以嬌媚的笑容。
「看來我不是妳老闆要找的人。」
蘿絲肩膀一垂，嘆了口氣，有點垂頭喪氣的模樣。
「換作我，一定會雇用你。我真為你感到難過。」
「別難過，這是既定的事實。祝妳有個愉快的一天。」
他一告別，便步下樓梯，跟狐克斯擦身而過。
「怎麼樣？我這老狐狸猜對了沒有？」
小王子搖搖頭，拿掉領帶，收進口袋裡。
「一群該死的鯊魚！」警衛再次怒火中燒：「為什麼我們非得失去優秀的人才？」
忽然間，派樂衝進警衛室。
「小王子，等一下！」他說：「剛才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從前的我。我不想再回到從
前的樣子。我決定了，你想不想跟我們一起工作？」
「當然想。」小王子回答：「如果你願意，我明天馬上上班。」
董事長和小王子握手訂下他們的約定。
「恭喜。你是我們公司第一位人力資源經理。」
「非常感謝，派樂。我會好好大展身手，革新你的公司。此外，我有預感，我們將會
大大成功。」
「革新公司？」董事長在內心重複一遍他的話。「我們將會大大成功？」但他隨即嘲
笑自己，嘲笑那個過去的自己。
「對了，」小王子總結說道：「首先我想要改變我的職稱。如果你答應的話，從今天
開始，我們就改叫『個人與企業價值管理師』。」
「派樂，我不知道您怎麼想，但我覺得聽起來非常不錯。」狐克斯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