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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ny 2009-10-24 11:01

死亡同學會

畢業後就很少再見到過去那幫老友了。人生在世時光匆匆,能再相處的日
子像我的頭髮一樣在不斷減少……人生不該留下遺憾。所以有機會就該大
家聚聚緬懷過去。
  由於種種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原因,這念頭只仿佛我親吻戴安娜王
妃的願望般可望而不可即,一直沒機會天時地利人和地達成夙願——一直
到……那一天。
  電話神經質地忽然響起,我接聽,意外之至——是中學時的朋友,班
長!
  “好久不見了,還記得我啊!”他道。
  “這是我要對你說的吧!我好想你啊!最近過得怎樣?”我興奮地大
說特說滔滔不絕,青春時代的往事歷歷在目,像放電影一樣開始在腦中重
播,讓我激情澎湃。
  “也就那樣嘍,整天累死忙活的……電話裏怎麽聊得爽!”
  “對啊!大家好幾年沒見了吧,該聚聚啦!我早想搞個同學會了,要
不是老沒空的話……”班長的電話引起了我的感慨,我感到不能再拖延這
一計劃了,乘機提出。
  “對對,就你沒空。你還不知道吧,前年我們這班中學朋友就搞過一
次聚會了,叫什麽叫,我們也有通知你啊,你他媽跑去出差了!那次就少
你一個,您老真是貴人事忙啊。”班長半嘲諷半調侃地道。
  “是嗎?原來我已經錯過一次啦?拷!!這可不行,你們得好好和我
說說上次的事,真不巧那時居然去出差了……那這次我絕對不能再漏網
了!”我才知道自己曾因失誤出局,仿佛剛買好一支股票就發現它開始卯
足勁跌般後悔莫及,於是下定決心頭可斷血可流這次聚會不能溜。
  “OK……既然你想聚聚,那交給我吧,我負責聯絡所有人……上次也
是我搞定的。”班長大義凜然地將重責大任主動攬下。省了我不少事。因
爲以前的朋友們現在散佈祖國各地,要聚集他們難度不比尋寶小。還是班
長本事大面子足夠號召力,這定與他當年累積的好人緣及如今的事業輝煌
有關。有他出面一定萬事大吉。於是我心安理得地預備坐享其成……
  結束了這次通話,我熱切期盼著那個聚會日的到來。
  和我在同一個城市的老同學就一個都沒有,班長的所在地和我相隔也
甚遠,這讓我開始猜想聚會地點會選在哪里。這可很難決定的,無論如何
都會讓大家傷腦筋了。不過,同學會是如此有意義的事,就不拘小節了
吧。他們前年不也搞過了?其實應該也不會難到哪去。
  就這樣,過了大約一周,我又接到了班長的電話,慶倖的是報喜不報
憂:“都搞定了!呼,真不容易啊……怎麽樣我夠朋友吧!全部人都約到
了,上回就少你一個,這次完美無缺了。”接下來,他把時間和地點告訴
了我。竟然就是本周周末,而且就在本市!我不禁感歎班長真是太神通廣
大,不去開個什麽“爲您解除疑難雜症”之類公司實在浪費人才暴殄天
物……
  本周末我沒有應酬——就算有我也都推掉!大家竟然這麽照顧我薈萃
到我的所在地來,如此盛情我真是無以爲報……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定在
本市了還另外找什麽地點,直接聚到我家來不是更方便更節約嗎?太見外
太客氣了吧。於是我決定見面後拉也要再把他們全拉來我家大家玩個夠通
宵達旦……
  周末很快就到了,我心情激動無比仿佛要去相親要去登臺作秀選美般
瘋狂梳妝打扮一番後才開車出門。美夢成真的快感實在太充實了,真的,
一點不誇張,我就是那麽興奮!20年啦……!
  班長定的地點是本市一處很熱鬧的酒店。據說他已經包下了一個很大
間的宴會包廂。豪爽!我想我們有必要付錢給他,但他必然闊綽大方地拒
絕……人未到,我心已至了。
  路上,我很自然地想知道朋友們是否都已到了,自己遲了就不好了—
—雖然今天我起得這麽早斷無遲之理——也算和他們先談爲快吧。他們的
電話號碼我不知道,手頭只有班長的——他並沒有留給我什麽號碼,是他
打來我家時我的來電顯示記錄下的。本來我這幾天就想給他打電話,但那
時人家正在爲我而忙著聯繫同學我怎麽好意思再去打擾他?好像催促他似
的。所以忍住了,現在打就名正言順了。
  那是個手機號碼,可是接聽的是位女性,一定是班長夫人了。我對她
說了我找誰。
  “沒有……這個人了……”對方一聽我的話反應劇烈,竟然哽咽起
來,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開始抽泣了。
  我大感不妙:“怎麽了?他出事了?”
  “你是他朋友嗎?你怎麽不知道呢……他……前年就已經過世了……
車禍……”班長夫人的哭聲分貝越來越高。
  晴天霹靂!不可能!我這兩天還和他通過電話!而且我現在正要去赴
他也會參加的同學會!我大聲抗議對方亂放厥詞,但對方泣不成聲的表示
令我竟變得半信半疑,這種說服力真太強了。
  掛了電話後我還是分析了此話的無稽。但心頭竟已陰影盤踞,我發現
我竟有點信了!我冷靜了一下,乾脆進行逆向思維分析:要是班長真的早
就死了,那麽一直和我聯絡的那個就是……一想及此我就全身冒汗……那
麽今天這個同學會又是怎麽回事?真的假的?我難以抑制強烈的好奇心,
於是仍決定前去赴約。
  一路上我甚至想,是否班長太過寂寞和懷念人間而聚集我們?或者他
要害我們?再或者根本沒有什麽其他人,只有我一個人去……送死?越想
越可怕,幾乎導致車禍……於是又往好的方面想,剛才那不過是一個荒唐
玩笑,是假的,假的……這樣想也能通啊,但,真相畢竟還是百聞不如一
見!
  到了那酒店了!泊好車,我猶猶豫豫欲行還羞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
詢問過服務台,被告知“預約的客人們大部分都到了”再問及訂房者的姓
名,的確就是班長!費用是當天繳納的,據說足以維持三天的開銷,已經
全部收到(否則也不會留有包間了)。我問那麽班長本人到了?回答沒
有。於是我鎮定了些,我走向那包間。
  到了門口站在門前,裏面傳出人聲鼎沸,熱鬧異常,的確是聚會的好
氣氛,任誰也會因此深信不疑這正是健康快樂的同學會的典型。儘管如
此,打開門的刹那,我還是對即將闖入眼簾的一切作了種種可能性猜
測……
  仿佛老師進入教室,包廂裏忽然安靜了下來,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張張
在歲月這家整容院的劣質服務下變得陌生滄桑乃至面目全非的臉孔,但我
分明地能在那上面看到我最熟悉記掛的影子……小強,玻璃,毛拉,Hg,
大西,Model……許多曾經的愉快或不愉快的回憶更加清晰地在我大腦中喧
賓奪主,那一刻我瞬間返老還童回到了二十年前一起走過的日子,熱血劇
烈沸騰,想叫喊卻仿佛有東西噎住喉嚨……也就在這時候,我的耳膜完全
地被再度騰起的喧鬧所佔據……“是蛋黃!蛋黃來了!我認得出來!是
他!”……諸如此類的話語仿佛海嘯鋪天蓋地,“蛋黃”,多少年沒有聽
人家這樣稱呼我了?這外號比什麽稱呼都更親切,更溫暖……我的朋友
們,我的朋友們全都在這裏!
  那時,我早把班長的事扔到以光年計的距離外去了。我迎上向我迎來
的朋友們……場面之溫馨快樂真正非筆墨所能形容萬一,腦海的感觸和現
實的記憶詳細寫來就是一長篇。故,此處不殆。
  ……熱情洋溢的見面過後,威士卡興奮地說:“這一來只差班長
了!”
  如此普通的一句話可謂煞光天下風景——對我而言,不到0.1秒內我那
暫時塵封打入冷宮的記憶復蘇並肆虐將腦中剛駐紮的快樂毫不留情驅逐出
境。我那反差過大的表情人人可見,當然大惑不解。
  “喂,秀抖啦!”Eraser捶我。
  我冷靜了一下,緩緩說:“剛才我打電話給班長,他太太接的……他
說……班長早就車禍死了……不知道是不是開玩笑?”
  我的話沒有預料中那樣引起大家嘲笑謾駡,而是全部再度安靜下來。
這讓我意外,他們全信?爲什麽這麽爽快?沒等我表示小燕先開口了:
“我們知道……他真的已死了……我們也都見過他……”
  我幾乎跳起來並打破世界紀錄:“什麽!!!”我不敢相信她的話,
也不能相信!但,沒可能全部人一起耍我……我還僅存著的一點判斷能力
將這實情冷酷地告訴我。
  “蛋黃,難道你不想見他嗎?”芹菜問。
  “我……想見……但他是鬼?他是鬼啊!!”我叫著,忽然手機響
起,班長!
  “蛋黃,你們都到啦!哎呀呀我遲到了,我馬上就到了!”班長那熟
悉的聲音輕鬆響起。
  我再也無法忍受這比日本相撲更沈重的打擊!“他是鬼啊!他要來這
裏了!我們快走吧……走吧!……我先走了……”我幾欲先走,把門推開
了。
  阿勳把門一把關上,我惱怒地看著他,他緩緩吸了口氣,一字一句地
說:“班長是前年車禍死的……就是我們開同學會,唯獨你缺席的那
次。”
  我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所有人的臉都呈現了一種青灰色……
  “當時,我們全部都在那輛車上……”
  我癱倒在了地上,我克制著自己沒有昏迷過去,我怎麽也想不到我來
參加的是這樣一個同學會!

嚴田從衆人中走出,走向我,我失聲驚叫:“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
我!”
  嚴田哀怨地說:“蛋黃,難道不是你很想見我們,才叫班長聚集我們
搞這個同學會的嗎?”
  “蛋黃,還記得這個嗎?”小雲揚起手裏的一本書樣物,我看清那是
一本同學通訊錄,就是在朋友們各奔前程時相互留下祝福和各類檔案資料
的那種普通而珍貴的東西,小雲攤開的那一頁正是我所書寫過的——正
中,醒目寫著“友誼永固”!
  我看見朋友們紛紛拿出他們帶來的通訊錄,打開的那一頁也無一例外
的是我寫下的“友情萬歲”、“友情永存”……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進我的背包,我也拿出了帶來的通訊錄,默默翻
著,我每一個朋友的照片和留言在眼前閃爍著……零蛋,老菜,小於
林……“友情萬歲”、“友情萬歲”……
  我的眼眶不自覺已經濕透……眼前的都是我的朋友,我的青春回
憶……我不是一直很渴望見到他們嗎?我不是很期待一次同學聚會嗎?我
還在驚詫什麽呢我……
  無須言語,我的反應已暴露我的內心世界。模糊中我可以看見朋友們
又恢復了剛才和過去的親切表情,我最珍惜和懷念的表情。
  門忽然打開,班長帶著一臉的歉意和笑意進門:“對不起對不起我遲
到太久了……”
  他看見我們都站在原地,每個人的表情,包括我的,都告訴他曾發生
了什麽事以及現在什麽情況。
  他對我笑了一下,那是爲曾隱瞞真相而抱歉和爲得到諒解而由衷欣喜
的笑容。
  我知道他和大家的笑蘊涵著一種什麽情感,這情感對我意味著什麽。
  我攬住他的肩膀:“當班長的還遲到?以前你害我們罰站,今天我們
先罰你三杯!”
  班長開懷笑道:“好啊!放馬過來!”他的笑聲像從內心深處發出,
深邃而舒暢。
  許多人大聲附和:“三杯哪夠?三百杯!不醉無歸!!”
  朋友們的喧鬧三度響起,較之前超級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想我是最瘋
的一個。
  當天,我們真的全部醉了,醉得很徹底,不省人事。二十年來,這當
之無愧是我最快樂的一晚。好像酒,只有經時間的醞釀才更加芬芳,猶勝
當初。
  我在包廂裏宿醉清醒時已是次日淩晨,我朦朧的眼裏已沒有一個朋友
的身影了。我知道,他們全都“回去”了。
  我意外發現我的通訊錄上原剩餘的幾頁空白不知何時已被填寫得密密
麻麻——被簽名和祝福語充斥,對照從前的那幾頁,相同的留言者,不同
的筆跡,當然,最永恆的事物依然永恆。
  這一天一夜裏,我面部的表情即使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也難以充分貼切
地形容其之萬一。
  我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家酒店。
  而這家酒店,從此很不幸人心惶惶地傳說著一個鬼故事:有超過五十
個人進了一間包廂,除了一個以外其他的就再沒見出來。而那包廂早已空
無一人,仿佛從未有人光臨過一樣……
  而酒店的收銀機裏無緣無故出現的大量冥幣爲這一鬼故事提供了有力
而恐怖的證據。酒店生意因此一蹶不振,員工紛紛請辭,酒店正式宣告倒
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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