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wuio 2013-3-6 00:11
西楚霸王與虞姬
深夜，垓下，楚營帳．．
今晚，楚營出奇的寧靜，似乎已忘記白日戰況的吃緊。是風雨前的寧靜嗎？將士們誰也不敢肯定。
卸下戰甲，夜裡的項羽，是一位溫柔的情人，只有在戰事稍歇的深夜，項羽和虞姬，才能安靜地享受對方的情愛。和虞對飲時，白日戰場上沙伐氣息被深情淹沒無存。戰場上，是沒人敢望項羽一眼的，那股氣勢，足以讓敵人驚跌下馬，而今晚，虞姬正凝視著她的情人。
她的男人總是這麼溫柔地望著自己。好久沒這般靜謐了，兩人安靜地對飲，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他倆，就這樣一生一世吧，英雄與我何干？
『虞，想什麼？』項羽凝視著出神的妻子。
『享受寧靜．．』她嫣然一笑。
大王最喜歡看她的笑顏了．．『多像洛水的女神』．．項羽常這樣讚美。她泛紅著臉頰應允。
多麼容易滿足的女人呀！一盞燭火、一盅酒、幾盤小菜，和一位深情的丈夫，就夠幸福一輩子了．．．．．。
2.
歌聲從四方傳入，是楚歌，緩慢悠遠帶著思鄉的情調。在寂靜的深夜裡，特別清析。一陣陣，傳入楚營，傳入疲累的將士耳中，卻聽得明白。
在夢中，以為回到了故鄉，久違了父母妻兒。
『戰事終了嗎？』他們問。戰事終了嗎？戰事終了嗎．．．倏地驚醒，卻在異地。
原來楚歌是真，親人是幻．．．。
楚鄉的歌聲為何變得這般哀凄，讓人不得不以淚相陪。那顆心，飛到故鄉裡了，然後再隨著歌，一句一句把淚掏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誰不知，淚卻不止．．。
軍隊裡的騷動把項羽帶回現實，以為漢軍夜襲，猛然起身。『虞姬！我的劍！』急飛奔出營．．。
『為何四周楚歌不斷？』項羽疑惑。
『大王！是漢軍的詭計，想散渙我軍。』
『難道．．漢營裡盡是楚俘？』
『大王！若無對策，軍心奔潰在即呀！』身旁的將軍急切地等待命令。
『好個劉邦！』項羽苦笑，亞父(註一)若在，如何應變?
那楚的歌聲，那幼時最愛聽的歌謠幾時成為戰爭的利器？
項羽震驚。
『不要這樣對待我的楚弟兄呀！』那怒嚎，直衝向天，是無奈。
有人逃亡，項羽不追。
可以殺雞儆猴的，部屬提醒。
『我的劍．．不殺楚弟兄！』
不肯？也好，回去團圓吧！戰爭太累了，戰爭太累了．．．．
侍從見到項王的淚水，滴在異鄉的土地上。
於是項王乃悲歌亢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概世．．．』
(史記項羽本記)
3.
楚營，帳內．．．
『大王！您在流淚？』虞姬的眼神關切。
『喔....是汗水！來，我們再飲一杯！』慌忙抹去眼角殘淚，端起酒 杯，與虞互敬一杯酒。
四面楚歌，楚兵逃亡，不能讓虞知道。
他曾對她許下承諾，這一生，絕不再讓她受半點委屈痛苦。
可是他若戰敗，虞姬將何去何從？
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楚兵是不敗的！』他曾豪氣干雲地說。
而今晚，垓下，虞姬在他懷裡。
明日，戰事起，他若戰敗，虞將在何處．．
飲盡杯裡的酒，英雄也有途窮時呵，他苦笑。
虞姬已知解三分，她是聰明的，善體人意又如此聰慧，讓項羽傾心的女人，能不瞭解她的男人嗎？
『唱首歌吧！』
『嗯！』虞姬斟滿杯，靜靜地望著項王，項羽一飲而盡．．．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愚兮娛兮奈若何！』 (註二)
好一首悲傷的歌，項羽又飲了一杯。
『是楚歌？』虞姬問。
『嗯！悲傷的楚歌。』
『大王．．』
『虞，一起和著。』項王為虞姬斟酒。
『是，大王。』
『漢兵已略地，
四方楚歌聲；
大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輕柔的聲音隱隱露出憂傷。
詩畢，項羽不禁感傷。
『虞，還記得第一次相見？』
『妾記得，當時妾只是逃難的民女。』
『那年伐齊得勝，巡視街頭。遇見妳時，只是十四歲的女孩，幾乎崩毀的屋內，單衣覆體，瑟縮在屋角，好令人愛憐。』
『蒙大王相救。』虞姬嬌羞。
『或許前世我們就是夫妻。我是那位善射的羿，妳是美麗的嫦娥。犯了錯，摘貶凡間，成今生模樣。』項王笑著說。
『大王。』虞姬深情地看著項羽。
『嗯？』
『來生再作夫妻？』
『生生世世。』
『可是，妾不要當大王的妻子。』
『為什麼？』項羽疑惑。
『妾希望來生．．您不是大王。』
『若我當鄉野村夫，妳也一樣愛我？』
『不論您是什麼身份，虞姬一樣愛您，只要您不是大王！』
您是大王，就有征戰殺伐。
那血，看多了，哪天，染在敵人盔上，是自己的血。
那麼，就算多少個一生一世的承諾，又有何用？
看著虞姬認真的眼神，項羽感動，輕輕摟著愛妻，拾起她柔滑的手。
『虞，我會一生一世握著妳的手！』項羽輕聲。
『不管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離。』
『喔！那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他笑著，藏著憂鬱；她也笑著，笑得迷惘。眼前是她的丈夫，氣宇軒昂，那眉頭不曾如此深鎖，如今卻濃得化不開。
她的不安感越來越濃，『大王．．．』不待出口，項羽吻住了虞姬欲開的唇。
那淚，她看得真切，不是汗。
深深的一吻，像極了離別的吻，她全明白了，身邊丈夫的愁苦和無奈。
『虞，答應我，活下去。』
虞姬低頭。
她知道得很清楚，明日決戰，項王若敗，漢軍會對她如何。
她是項王的人，今晚是，明日是，甚至是死後，虞姬想。
那麼今晚，她得有個決定……
難道，愛情的考驗如此嚴峻，非得用生命來證明？
『大王，您累了，妾為您舞劍助興！』
她以為愛情的堅貞是可以超越天的，就算是鬼神，也不能干涉。
總是固執地期待花常妍，月常圓，若嬋娟後是幻滅，那．．還期待什
麼？
『我是蝶，妳是花。』項羽曾這樣對她說。
蝶總是戀花，在愛上那株美麗時，便忘了飛行。
『為什麼選中我？』
『在我眼中，妳是最美麗的花。』
『若花凋零，您會如何？』
『化做泥土，陪妳沈睡！』
呵~癡情的蝶。
4.
虞姬起身，那身段飛舞，劍影劃過寂靜，在深夜裡，劃過了戰爭的無奈。
項羽獨飲，醉在心愛女人輕快舞姿中。虞姬望向項羽，大王，今後就您獨飲了，酒，您得自己斟。
悲傷盛不住淚水而恣意滑落．．．
『虞姬．．．』項王發現了眼角的晶瑩。
虞姬停舞，抹了抹眼角。
『大王！那是汗！』虞姬強顏。
『對．．是汗！』兩人相視而笑。好一『汗』字呀！項王宏亮的笑聲響透深夜的軍營。
『坐下來歇會兒！』舞畢，項王起身攙扶。
『是！大王！』虞姬應著，深情地凝.視著項羽，帶著憂愁。
『為何這般哀傷？再飲杯酒吧！我們今晚喝個痛快！』項羽斟滿杯。
『咦！虞！為何抽走我的佩劍？』項王驚訝虞姬的動作。
虞姬後退三步，至項王伸手不可及處，緊握著項羽的寶劍，眼神裡盡是哀悽。
『大王！您別再瞞我，虞相信，您一定會取得天下，妾辜負您，無法陪你走這一遭。虞走後，您無後顧之憂，放手去做吧！大王的深情，來世還．．』
『虞！你做什麼？』
項羽驚慌。
『虞！快放下劍！』項羽欲奪劍，無奈已抹上雪白的頸。
一切都已－－太遲。
這把劍，戰場上殺敵無數，如今，也帶走他心愛的女人。
『匡啷！』染血的劍從虞姬手中滑落，項羽扶住欲倒的妻子，
『虞！妳不是答應我，要好好活著嗎？』項羽流著淚。
『大王．．您．．保重．．』
『虞．．虞呀．．』
我會一生一世握著你的手．．．
那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不管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離．．
妾寧願您不是霸王。．．
大王！那是汗，不是淚。．．。
『是的！那是汗，不是淚呀！』項王哭嚎，淚水融化在血泊裡。
深夜的軍營裡，一位蓋世英雄，一個深愛的女人冰冷的軀體，和一聲聲的悲鳴，迴盪著。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
5.
項王一路衝殺突圍，到了烏江西岸，八百騎只剩二十六騎。
『大王！請速上船！江東數十萬人戥待您的領導，渡了江，漢軍就追不上了，請大王快上船！』烏江亭長急切的說。
『我項羽號稱霸王，統領諸侯，何等威風，而今竟落至此地步，天要亡楚，不敢違天命，我亦無顏面再見將東父老？請別再說了！』項羽嘆著。
身上的傷口不如心痛，四年來，每回征戰都有虞姬相伴，而今，剩下他，折翼的孤鷹，談什麼展翅高飛。
『亭長呀！項羽謝您渡船之恩，無奈身無一物，僅以烏騅相贈，牠是匹名馬，希望您好好待牠。』
『大王．．．』亭長無言，儘管他是劉邦的埋伏，也為項羽的義氣感動。
看到塵煙了，那陣陣馬蹄，是追魂的聲音，夕陽將沈，染紅了天邊，是否也將染紅江畔？
項羽按住了劍，和其他武士摒息以待，他的眼神，是憤怒、是悲傷、是苦澀，而這片刻的寧靜，是風雨前的寧靜，準備著即將的殺伐。
『大家下馬，讓漢軍看看，我們不是逃不出去，是不想逃，楚軍，還是令人膽寒的！』項羽決定一死。
他想化為泥土，陪虞姬沈睡。
漢軍至，團團圍住項羽和其他武士。
被包圍了，呵！被包圍了，對項羽來講，是諷刺，是恥辱！甚至在漢將中，也有他昔日好友，呂馬童。
『你也要來取我首級嗎？』項羽望著他苦笑，帶著懷念和無奈。
呂馬童不敢正視項羽。
『拿著劍的這位武士呀！你叫什麼名字？』
項羽看著身旁忠心的護衛，這幾日惡戰下來，他拼死護主，項羽感激他。
『報告大王！王仁！』
『好！好條漢子！我會記住你。現在你和項羽一樣偉大，都是霸王，都是英雄！其他的武士呀！我們生是戰士，死是戰魂！奮力一搏吧！大家奮力一搏吧！』揮舞著劍，項羽搶先衝向敵陣．．．。
那兵刃相接的聲音如此響亮，連砍斷肌骨都那麼滑順，還有那血，足以輝映天邊紅日。
武士倒下了，一個接一個，陣亡得如此慘烈，總要砍上好幾刀才肯倒下，連死都張著眼，誰也不想逃出去。
染血的烏江畔，剩下項羽，擎著長劍，搖晃苦撐，他已砍了數百。那劍，處處缺口；那傷口，處處見骨。
他累了，不戰了。
『虞姬！』她在天邊，晚霞如她的顏紅潤，正輕快地舞著劍，她在輕笑，項羽見到了。還有吻頸的那幕，一遍又一遍，扯碎了項羽的心。
『虞，妳在等我嗎？』項羽含淚望著天邊。
他從不在戰場上流淚的。漢軍見到了，一片驚愕。
將長劍舉起，漢軍後退一步，以為再戰！
『呵！你們不用怕，我的頭，給你們領賞！』．．．．．
6.
日落，天暗，一切歸於寂靜，那鮮紅，也不顯明了。江邊草木蕭瑟，飄落一地枯黃。
『項羽沈寂於此嗎？』過客總會這樣一問，染紅的似乎只剩夕暮。而楚歌，依舊被人唱下去，不同的，還是禁不住那感懷的眼淚。
當春天再來的時候，那似乎已被遺忘的曲調，依然被唱起。在生命中，如果你曾經愛過一個人，請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假使這是個錯誤，是否，你也會讓它美麗？等到過盡千帆，你是否還會回首，望向那曾經燦爛的頂峰，現在留下的，只剩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