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zmoz 2012-12-31 00:53
李笑
風吹起了她的黑發。薄紗揚起,幾乎遮住她的臉。一截白玉般的腿在刺骨寒風中裸露著,直而柔美。她眼神迷蒙,嘴唇微微凍出暗紫。一行未干的淚痕凝結在臉頰上。欲說還休的僵持。
這樣的一個女人。
“起風了????”我撫著腰間的寶劍,不知道是提醒她還是說給自己聽。我的一點點憐惜也被寒風吹走,飄不到她的耳朵里。寶劍比我的手要熱,體溫早已轉移到它身上。有時候,我覺得它比我更像一個活著的人。
她與我一同站在這里已經三天了。三天來始終離我十步之遙。我偶爾回頭看她,蒼白的臉上又添新淚。我懷疑她是不是每見我回一次頭,便要多一次哭泣。看她也成了罪過。我干脆不理。
李笑還沒有來。
一個多月前,我們在半月樓定下的約會。至于為什么而約,我已經忘記了。李笑的意思是找我試劍。是的。他將在九月初三那天得到一把絕世名劍,他與我約定到手后立即到白沙灘頭找我。對我腰間的這把寶貝他垂涎已久,但始終得不到,于是轉愛為恨,定要將我心愛的寶物一劈為二不可。呵,這又何妨,想試就試吧。我想我反正也是無聊,就陪他玩玩也未嘗不可。
今天已經是九月初六。我仍然等著。雖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在見到他之前我不想離開。等待有時候是件有趣的事情。比無聊有趣。
九月初三的那天晚上,白沙灘頭。我如約而至。月亮在烏云中半掩著身子。天色很黑,但是比今天晚上要暖。河水奔騰濺起水花,像海浪。我沒見過海,只聽李笑說過。藍到天邊,與天連成一片,混淆了所有是非。天不再是天,地不再是地。世界因為這些曖昧的藍而歸于混沌。此起彼伏的海浪白的像云,卻是其中唯一呼喝跳躍的生命。
李笑說起它時無限神往,那一刻他忘了掠奪,只呆呆的低笑回味。希望能有一個像大海一樣的人在身邊。他說。包容我的一切。他那雙彎瞇的黑眼恍惚迷離,媚惑了我的神經,仿佛他的思想忽然被注入我的大腦。轉瞬間他的成了我的。
那天起我常常想去見見海。卻懶的動身。李笑爽約,我卻仍然等在這里,可能也是因為我懶得起身離開的緣故。
九月初三那天夜里,我沒有等到李笑。她卻來了。沒有多說一句話,擰著手站在那邊望我。怯生生的。我問了她一句,她只是垂著頭不回答。我便沒有再問。她不說話,自然有她的理由。她的理由再多,也只是她的理由,與我無關。
我只想等到李笑來,將他帶來的那把利劍斬斷,好好嘲笑他一翻后離開。
她與我認識也是因為李笑。那時侯她常常出現在竹夭齋。我偶爾撞見她,紅著粉嫩的臉,發絲微亂。見到我便匆忙離去,連掉了絲帕也渾然不覺。我撿起來追過去還她。本來不關我的事,見到她一副羞怯怯的樣子便忍不住想調戲。絲帕上繡了幾朵紅梅,凌亂的布圖不成章法,在我的手中飄著香氣混雜著淡淡腥味。我再熟悉不過的味道。
我惡作劇的把這幅紅梅圖抖開在她的面前,她的臉色更紅了。眼神轉瞬間浸了水。手指卻是冰涼的。奪過絲帕時碰到我的手,幾乎讓我打了個冷戰。
竹子夭折便笑。那天我一把火燒了竹夭齋。庭院中的蒼翠全變了艷紅。我在火光與濃煙中舞劍,感到前所未有的狂熱快感。李笑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有點氣急敗壞的,但是見到我后便重新笑了。他夸我終于使他的竹夭齋名副其實。
我隱隱感到快樂。甚至在他的夸獎下有點沾沾自喜。我滿懷期待的與他一同看著火光中那黑色的影子慢慢分崩離析,消失在眼里。
李笑的竹夭齋沒了,無處居住,他便干脆開始東游西蕩。從此我和李笑鮮少見面,沒有他的嬉笑戲謔我便日漸無聊起來,于是常常去半月樓賣醉。燙一壺酒,就一碟白切肉,打發半日時光。
李笑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正自斟自飲。他大大方方的坐下,伸手拿過我嘴邊的酒杯,在我嘴唇停留過的杯沿貼上他的唇,喝掉剩下的半杯酒。他仍瞇著眼看我,與我約定九月初三的試劍。
他走后我執起酒杯,把他喝過我喝過的杯沿移到唇邊,含在嘴里。微熱的溫度。讓我想發笑,竟然就笑的癡了。
又吹來了一陣風。我打了個冷顫。背心有點毛骨悚然的發涼。河水濺起的浪花星星點點,濕了我的衣襟。青色的布料暗了幾朵梅花。布圖凌亂不成章法。
我低頭看到一截花色班駁的劍尖挺在我的胸前。班駁著的是我鮮紅的血液。在冰涼的劍身上凝聚成珠,緩慢滴落。我的手還沒來得及抽出我的寶劍便已頹然垂落。
倒在地上的時候我看到李笑那雙彎瞇的眼睛。他的扭曲抽搐的半邊臉上濺了我的幾點暗紅血滴,竟然像淚。青白的牙齒間咬了一截烏發,飄然于風中。不是他的。
分明是她的。
那天我恍惚的離開半月樓,一路追著李笑的蹤跡。她從街角閃出,一雙細白小手只將他一扯,倆人便消失在人群中。心急呵,竟然忘了關緊門窗。我透過細小的縫隙,窺視到兩個赤條條的肉體糾結纏綿,亂舞著一室的春光。
那天我感到了欲望。寶劍在我腰間輕顫低鳴,渴血的蠢動。我胸中氣血翻涌。隱忍。抬頭看天,青灰的天空中有一輪淡淡的冰冷太陽。時辰未到。
那天我伏于窗外,草堆扎人,騷動著我的靈魂。我隱忍,張口將手背咬在齒間。我的血火熱甜腥,順著嘴角滴落在寶劍之上,暫時緩解了它的饑渴。房里傳出煩悶惱人的低聲呻吟,宛宛轉轉,卻如針般刺著我的耳膜。
那天入夜,李笑離開她的身體,離開小屋。這個女人伏在錦被之上鬢發凌亂。我推門進去時她竟渾然未覺。一段雪白薄紗在她半截身子上似裹非裹,襯著一室腥臊氣味。
我挺劍穿過她的胸膛。白紗浸染鮮紅,抽搐掉落。寶劍興奮的顫抖著,血珠凝聚在劍尖,滴落。不,不過癮。我扳過她仍微微發顫的身體,用劍尖畫上朵朵紅梅。接著,斬下她的一截烏絲繞在她的脖子上,抽緊。
坐在她的血漿中我昏沉沉的。身體疲乏至極的癱軟。她橫躺于冰冷的地上,血液將她白色的身體染的花色班駁。她的眼睛幽怨的細瞇著,恍惚間竟然像極了李笑。
你何錯之有?九月初三的夜里我問她。她飄然而立,不發一言。我其實還想問她既然不回答為什么還到這里來找我。終究還是沒問。她也許也是想見李笑。
李笑的劍從我胸膛抽出來。利刃摩擦著血肉帶過新的陣痛。他見到了她的尸體了嗎?長途跋涉卻還是遲到,不先來白沙灘頭找我卻先去找她?我心口的疼痛擴散到了全身。那種痛感是我從來沒有體驗的。
她在離我十步之遙的地方站著。風吹起了她的黑發,發梢是新的切痕。齊整整的飄著。那些哀怨的眼淚失去蹤影,只在我記憶中有一點痕跡。她的暗紫的嘴唇微微開啟,嘴角上揚,露出醉人的甜美微笑。
你看,最終你我都是一死,但是誰真正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