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k 2012-11-28 01:09
愛情夢魘
眼光所及,皆是不可名狀、或深或淺的藍灰色。
天空、夕陽、路邊的衰草、身上的長衫以及胯下那匹疲憊的馬,還有那頂可笑的、后面綴著兩跟長長飄帶的方巾……都是藍灰色的。
顯然我在趕路,一人一騎。只帶一匣書、一口劍。
然后夜便來臨了,然后電閃雷鳴式的暴雨便也來臨了,然后一座破廟順理成章的出現在眼前……
我在廟里生起一堆火,擰干長衫后便席地而臥,劍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撿出那本最常看的書,翻到最常翻到的一頁。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詩,一首長詩,一個并未留下姓名的宋朝人的作品。從詩前的小序中我可以了解到作者是一個進京趕考的官宦子弟,比較紈绔且自詡風流。此君一入京都自然流連勾欄之中,恰恰又邂逅一名妓名秋月者,才子佳人的故事自然就此開始,兩人纏纏綿綿、卿卿我我、我歡你愛、如膠似漆,愛的可謂水深火熱。無奈好景不長,名妓秋月竟突然慧劍斬情思,拒此君于千里之外。此君用情甚深,遭此變故且不明所以,遂于借酒澆愁、以淚洗面之余寫下了這首哀怨、凄惻的斷腸、滴血之作。
讀到動情處,我把書放在胸口,喟然一嘆,扭頭看那火光……
藍灰色的氛圍里她的白衣黑發是那樣醒目,身材婀娜,娉娉裊裊向我走來。她的黑發是那樣的長,以至遮住了整個臉龐,我只能看到她的眼光,空洞、無神的眼光……
我不知我是否大喝一聲,但我的劍已拔出了半尺……
我的嘴越張越大,呼吸卻越來越困難,我并不想這樣,事實上我此刻已無法控制身上的任何一塊肌肉,我能控制的只有我的心神。此刻當然異常慌亂,但必須保持清醒,攝住心神,讓內心安靜下來,然后運足剛剛恢復的一點點力量,把手從胸口——就是那本書曾放過的位置——挪開。
我大口大口的喘氣、大把大把的冒冷汗,窗外的夜卻無邊的黑……
自從我在網絡上看到那首宋人的斷腸之作后,我便經常經歷同樣的夢魘。
我再次向往常一樣試圖對那個夢進行解讀,也再次向往常一樣認為唯一可以明確的是做那個夢時我是個明朝人——后面綴著兩條帶子的方巾是明朝讀書人的經典行頭。真遺憾,做夢都要選在那個最沒有個性,一點都不偶像的朝代。
我想我已無法再度入睡,那么打開電腦吧。
那是一個在局域網中頗負盛名的聊天室,我又看到了哪個熟悉的女性化的名字,那是我那個略有些“變態”傾向的哥們的化身,此刻他正游刃有余的周旋在一群“狼哥哥”之間。
我很少進聊室,并不是因為那些我曾向我哥們羅列出的一、二、三、四條的理由,而是因為我那個男性化十足的名字在聊室里只能意味著被冷落,我又不愿主動與那些女性化的名字接觸,尤其是我明了了我哥們的精彩出演之后我更堅定了這一點。即使我進了聊室,我也只是個看客罷了。
不過這次有些例外。
我把那首詩整個貼在了聊室里,更例外的是一個女性化的名字主動與我攀談。
“終于又看到這首詩了,謝謝你”
“你很喜歡這首詩嗎?”
“是的”
哦,對了,她的名字叫“秋月”。
“你為什么和那個薄情的女人叫同一個名字”
她開始長篇大論了。
她說她查過史籍——北宋神宗咸平三年,東京名妓秋月因為讀了一首舊日情郎的長詩憂傷而死。她說秋月認識到那場感情根本就不會有結果,更多是為了自己情郎的幸福,秋月強忍悲痛毅然做出了決定……本來一切似乎就該結束了,誰知秋月的才子情郎偏偏寫出了那樣一首斷腸之作后便不知所蹤,于是可憐的秋月……這么淺顯的道理你怎么不明白呢?
我當然明白,持此論調者必是女子無疑。
一千年前的事情我才懶得去考證,我更關心的是她的年齡和婚姻狀況——原諒我吧,我已經光棍很久了。
“我完全同意你的觀點”——我必須隨聲附和,根據我多年參悟出的泡妞心法,男女初識之際,對女孩子隨聲附和會賺足印象分,而且難度系數不高,易于掌握。
接下來便是海闊天空式的神聊,我一邊顯露“才學”一邊暗懷鬼胎的刺探敵情,甚至旁敲側擊。如果她不是全無心機那定然是也有想法,總之天亮之際,我們約好明晚——不,今晚再見之后我所掌握的情報已足以讓我欣喜若狂。
難道愛情會在我毫無防備之際以那種最時髦的形式突如其來的降臨在我頭上?難道我真要告別光棍之身而看著我哥們獨自瀟灑?
“那天聊室里根本就沒有秋月這個名字,我不知道你發什么瘋,一個人自言自語了一個晚上”我還沒有炫耀完畢,我哥們就給了我迎頭一擊。
她的的確確沒有用“密談”,而且人名欄里的的確確有“秋月”這個名字。
“興許她掌握了某種我們不會甚至不知道的技術”
一定是這樣。
聊室里,她如約而至,正如黑夜如約而至。
盡管她刻意掩飾,我仍能體察到她的濃濃愛意,而我的感情更是溢于言表。我沒有問她為什么我哥們看不到她的名字,我甚至沒有時間考慮這個問題。
可以說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們把交談深入到那樣一種地步——宛如熱戀。
或許一見鐘情真的存在,也或許一見鐘情更適合存在于網絡之上。
“我們見面吧”我一點都不認為我的話很唐突。
“想見到我很容易,我一直就在你的身后”
回頭的動作太猛烈了,我從椅子上跌了下來。身后什么都沒有。
“嚇你一跳吧,從椅子上掉下來了吧”
“拜托,不要那么可愛好不好”我苦笑著敲擊鍵盤。
“還是不要見的好,見到我后會嚇你更大的一跳”
能說出這種話的女孩一定不很丑,況且我根本不在乎她的長相。
“我認為那首詩沒有寫完”或許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于是轉移了話題。
不管她說什么,我都會認真的傾聽。
兩人相知相愛那樣深,秋月的情郎不會不理解秋月,他一定明白秋月的真正用意。所以在表達了自己的傷感之后,他一定還有話說。
忽然,一個念頭在我心頭閃過……
那首宋人的詩被我續寫下去,完全按照她的意圖——泡妞自然要投其所好。
大意如下:你的離去真的讓我很傷心,但我明白你。你有沒有想過,你那個讓我獲得所謂的幸福的想法只能換來我們兩個人的傷心。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你正如你不是想真的放棄我,稍稍等等我,等我料理完一些事情我就回來娶你。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無論將來怎樣……
“怎么樣?”
第三次見面,我把我寫東西貼在聊室后得意洋洋的問她。
良久的沉默后,一行行字句象貫穿了一千年般顯現在我眼前:“一千年前你的詩讓我死去……可我的魂魄無法解脫,因為我固執的認為你還有話要說……五百年前我曾有過一次詢問你的機會,可你卻拔劍相向……現在好了,我終于知道了你的想法,真該感謝網絡……人鬼殊途,我已別無所求,但至少我的魂魄已經解脫……”
我已大汗淋漓,一如夢魘。我運足所有的力量敲擊鍵盤。
“你又嚇我。拜托,不要那么可愛好不好”
沒有回應。
永遠都不會有回應了,聊室里再也沒有出現過秋月這個名字,我也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
或許你的魂魄已經解脫了,可我的魂魄又何時方能解脫,一千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