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ny 2009-7-28 22:39
小莫見鬼日記
我今天起得很早,洗臉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水壺,小畢很生氣,罵我是豬頭,我沒和她計較。聽說她昨天晚上和醫生們打麻将輸得很慘,書上說熬夜或者賭博會導緻心氣不順,所以我原諒她。
四年前美國掀起一波生物熱,我和小畢就是在那時極有遠見的報考了生物專業,小畢曾說從今以後就是生命科學的天下,可如今她卻找了家醫藥公司做銷售,陪醫生們打打牌,給院長們送送錢,再撈點回扣勉強度日,當初的遠大理想早被國内發展現況磨得一幹二淨,無奈啊!
考研成績明天下來,我媽去年從我姥姥家神龛裏求了個觀音像,我姥姥說隻要戴在脖子上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平安通過考試,我不記得自己戴了多長時間,隻記得穿觀音像的那根紅繩總是掉色,可憐我那件白色小衫,剛穿一次就被毀了。
下午我爸打電話過來問我考研成績,我說要等到明天,他又問我是否找工作,我覺得還是要等明天,考上了就不找工作,最後他問我是否想出國,我想想看還是決定明天再說。
晚上我去食堂打了一份肉絲燒茄子,太鹹,又買了杯芬達,快喝完的時候忽然想起來昨天報紙上說芬達裏含有緻癌物質,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喝完,這一塊五毛錢是不能浪費的。
吃完飯決定穿小樹林走的捷徑回寝室,不小心看到兩個帥哥在接吻,其中一個右耳上的耳釘很晃眼,于是感歎男朋友越來越難找,一邊踐踏小草一邊打了個咯,忽然後悔自己把芬達都喝掉了。
05年3月2日 隔壁翠花姐姐說今天有雨
正做夢的時候我媽打電話過來問考研成績,我摸摸觀音像,告訴她一會兒再查,繼續睡覺。
十點多的時候我爸打電話過來問考研成績,我伸了個懶腰,決定起床。
十一點的時候鄧飛打電話過來問考研成績,我說英語55,政治64,總分320,不知道夠不夠。他誇我考的不錯,然後說自己考了402。
十一點半的時候黃穎打電話過來問考研成績,回答同上,她罵我走狗屎運,一頁書都沒看還能考這樣的分。
十二點的時候小畢回來問我考研成績,回答同上,然後小畢罵鄧飛臭炫耀,罵黃穎心理不平衡。最後又若有所思的罵我的确走狗屎運。
晚上給我媽和我爸一人打了一個電話,彙報成績,雙方皆比較滿意,挂機。
睡覺的時候發現今天沒下雨,翠花騙人。 早上被餓醒的,小畢在衛生紙上留言說她去xx醫院請xx醫生吃飯,衛生紙用通明膠布粘在窗戶上,很彪汗。
宿舍沒人,又去旁邊宿舍轉了一圈,拉了翠花去吃飯,走到樓下發現沒帶傘。
重新爬回五樓,隻找到一把。到食堂的時候發現右邊衣服都濕了,覺悟自己該減肥了,于是打了一盤牛腩炖柿子和鐵闆鱿魚再加三兩飯,做爲減肥前的大餐。
翠花請我喝芬達,想了半天,決定換成美年達。
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個紅裙美女,但臉色蒼白,正感歎現在女生爲了漂亮不怕凍死的時候,發現此人雙腳離地,飄忽前進。于是扯着翠花拔腿就跑。
回到宿舍翠花指着一褲子的泥巴問我爲什麽要跑,我說我見鬼了,翠花生氣,大聲嚷嚷回來的路上根本一個人都沒有看見。大家一緻認爲我脂肪過多,出現幻覺。
晚上翻看報紙,發現美年達也被查出含有緻癌物質,痛心疾首,對小畢一陣哀号……
05年3月4日 我媽的世界一片天黑
昨晚做夢,一紅衣美女不斷對我微笑,覺得眼熟,好感頓生,于是一起大聊八卦,從基礎護膚到減肥秘方再到藝人隐私,醒來才發覺正是昨天所見之女鬼,惡寒,告之小畢,順便把我姥姥給的觀音像挂上。
小畢罵我迷信,然後痛斥醫院腐敗,從老百姓看不起病一直罵到xx院長的xx老婆樣貌醜陋。最後讓我請她吃飯以瀉心頭之恨。
下午鄧飛打電話來,說據某知名人士透漏今年考研分數線将大大提高,預測321分,語氣滿是對我的同情。
晚上打電話告訴我媽這一消息,我媽頓覺她的世界一片天黑,并被我安慰。最後我媽說鄧飛那小子居心叵測,一看就是一虛榮浮躁的主兒,考得好就到處炫耀,和他媽一樣,随根。小畢在一邊頻頻點頭。
我忽然想起上個星期好象有人對我說鄧飛從小就敦厚老實,是個厚道的孩子。快睡覺的時候才想起來說那話的人其實就是我媽。不禁感歎女人是善變的。
我決定寫完日記就跪在床上念幾遍阿彌陀佛,希望不要再夢到紅衣女鬼。 今天拿筆的時候手顫得厲害,小畢斷定我得了帕金森,一臉同情。
我皺眉看她,她又說我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先天愚型患兒。
我忽然發現自己有點讨厭小畢了。
頭很疼,那個女人又一次跑到我夢裏來搗亂,她說她叫夏殘月。
很好聽的名字吧?隻可惜是鬼的名字。
我向來是不記得夢的,再古怪的夢都會在天亮時一幹二淨,夏殘月除外。
想了很久,還是決定把我的夢記錄下來,如果有一天,我被那女鬼搞得精神失常,這本日記絕對是配合醫生治療的好東西。小畢說現在這個社會應該盡量給自己上保險,不懂自救的人都會死得很慘。
夢是在百貨公司開始的,人說夢到的往往是向往而又得不到的東西,看來不假,可是爲什麽我要夢到百貨公司而不是彩票的頭獎号碼。
夏殘月還穿着那條紅色的裙子,一飄一飄的過來,笑嘻嘻的和我打招呼。
我清楚的告訴自己對面的是個鬼,于是出現以下對話:
“你到底是誰?”
“哎呀,我沒告訴你我名字嗎?”
“沒。”
“看我這記性,我叫夏殘月,夏天裏的一彎殘月,他們都說我人如其名,哈哈哈哈……”
“那個,夏小姐,我其實是想問你是人……還是……那個?”
“哪個啊?我當然不是人了,你見過人長這麽漂亮的嗎?”
“你是真的存在嗎?不是我的幻覺?”
“你覺得自己能幻想出來我這麽漂亮的鬼嗎?”
“那天下雨見到的就是你吧?”
“你覺得其他鬼會像我一樣那麽有情調的在雨中漫步嗎?”
“最後一個問題,你爲什麽纏着我啊?”
“我爲什麽不能纏着你,你不覺得有我這麽漂亮的鬼纏着是件很榮幸的事情嗎?”
“……”
天亮的時候,夏殘月走了,拎着好幾十個袋子從百貨公司裏飄走的,我一直認爲購物是女人最好的愛好,看來女鬼也一樣。
我把夢記完的時候,鄧飛打電話來極力炫耀他剛拿到的限量版周傑倫CD,并約我去必勝客吃東西。
我随口問他脂肪過多會不會引起幻覺,他思考半天,認爲我的确不适宜再吃披薩,于是我在放下電話前告訴他,其實我一直覺得周傑倫很悶騷。
然後我打開電腦上網,前幾天發現最近網上有一個神情古怪的女人很走紅,她喜歡在相機前擺出各種S型曲線來證明自己身材一流,傳說有一大票粉絲天天在線等她新鮮出爐的照片。
今天又發現另外一個女人,唱了一首歌來諷刺S女人,于是又有很多人追捧,她也變得很紅。
我忽然發覺我和小畢也有紅起來的潛質,如果我們兩個照些照片,再取名“兩朵寒梅”發到網上,風頭一定會蓋過上述人等…… 從今開始,我決定用比較詳細的叙事手法來寫日記,這樣或許對我将來的精神科醫生大有幫助。
今天早上雨加雪,小畢昨晚喝多了,還在睡,嘴裏不斷的嚷嚷着“再來兩瓶茅台。”
下午一個好久不見的朋友約我出去談心,電話裏語氣沉重,看來工作愛情兩不順。
地點約在一個我不熟悉的酒吧,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拿了傘擠公車,空氣不佳,身後的男人時不時貼上來,我在刹車時極不小心的用高跟鞋踩了他的腳面,那人悶哼一聲,我裝做聽不見,繼續看窗外模糊的街道,心情大好。
下車在那條街附近轉悠半天,沒找到那家店,拿出手機準備讓他出來接我,發現沒電了。于是想起那年去給鄧飛過生日,站在小區附近聽着電話裏鄧飛高聲怒吼,“你在那站着别動,我去接你,來我家多少次了還找不到門?豬頭!”
回過神時才發現雨下得更大了,随便抓了個路人問是否知道月色酒吧,那人奇怪的看着我,然後招招手讓我随他走。
我媽說現在壞人特别多,搶劫、殺人、販賣人口的滿大街都是,像我這種二十歲左右的無知少女和八十歲左右的老太太絕對是那些人的首選目标。于是我覺得自己随便就聽信這個陌生人的話的确有些對不起我媽的諄諄教誨,但我實在是找不到路了。
那人帶着我從一條胡同鑽了進去,七繞八繞的走了半天,我一隻手攥着沒電的手機,一隻手伸進書包摸索是否有帶更适合的武器。正在防備中時,那人忽然停下來轉過頭,我條件反射般的露出一臉戒備,對視半晌,那人終于開口,“到了。”
這才發現一塊小木牌上精緻的寫了“月色”兩字,剛想對那人說謝謝,那人卻頭也不擡的走進去了,丢給我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說,“物以類聚”。
“月色”不大,但很别緻,說不上的感覺,昏暗的小燈照得人每個毛孔都放松,總之處處舒心。裏面人也不多,一眼就看到朋友坐在吧台,低着頭一身頹廢。
“賈延遲,你可真會找地方。”我走過去拍他肩膀。
他吓了一跳,倏地擡起頭,怔了一下,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我也吓了一跳,忽然發現有人和我一樣笑比哭難看,心理頓覺安慰。
“喝什麽?”吧台裏有人問道,擡頭一看,居然是帶路的男人。
“牛奶^0^”我沖他笑笑,那人嘴角明顯的抽搐一下。
賈延遲也瞪大了眼睛看我,然後撲哧笑了起來,說,“你怎麽還這樣啊?我記得我第一次在水煮魚店子看到你時,你氣勢洶洶的和服務員讨論爲什麽不可以要一份不放辣椒的鍋子,哈哈。”
之後,賈延遲開始回顧我這些年做過的蠢事,一件一件細數,直到我把喝完的牛奶杯子重重的放到台子上。
再後來,他開始向我抱怨他的不幸,從工資太低到父母離婚,從朋友背叛到女朋友跑掉,總之郁悶非常。小畢說人有的時候就是想找一個訴說對象,他既不需要你伸出援手,也不需要你幫忙拿主意,隻是需要你的耳朵而已。
然而賈延遲顯然找錯了耳朵,當他滔滔不絕的他那人面獸心的女朋友時,我已經在熱牛奶和舒緩的音樂中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是晚上了,賈延遲早走了,吧台裏的那個男 人丢給我一封信,說是他留下的,然後低下頭擦杯子。
我打了個哈欠環顧一圈,發現這個小地方還真是冷清,原先那兩三個人也走了,隻剩下我一個客人,難爲賈延遲居然能找到這個地方。
正想着,忽然覺得耳後一陣陰風,然後聞到一股香水味,似曾相識,接着一個讓我寒毛直立的聲音響起。
“啊!小莫啊,你怎麽在這裏啊?你是來找我的嗎?我昨天晚上有事沒去看你,你想了我吧?我就說嘛,像我這樣的美女根本就是人見人愛……”
此人,哦,不,此鬼夏殘月!
雖然在夢裏對夏殘月一點也不懼怕,但如果一個女鬼活生生的出現在你身邊,多少還是難以接受,所以我看看那個低頭擦杯子的男人,用很小聲音問他,“那個……請問,你看到我身後有什麽東西嗎?”
那人擡頭瞥了一眼,歪了歪嘴角,鄙夷的說道,“夏殘月,你還知道回來?”
“哎呀,帥哥,今天不是下雨嗎,要不然我哪敢大白天到處跑啊?”夏殘月飄過來坐在我身邊笑嘻嘻的說着。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吧台裏的男人,然後用顫抖的聲音問,“你……你看得到她?”
他又瞥了我一眼,沒說話,繼續低頭擦杯子,夏殘月卻在一邊接話說,“他當然看得到我了,他是我表弟啊。”
“我表弟帥吧?”
“有我這麽漂亮的姐姐,他當然不會醜了。”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表弟叫什麽名字啊?”
“我告訴你他叫顧銘。”
“怎麽樣,名字都很帥吧,我們家人都這麽完美,真沒辦法。”
“對了,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你是不是有事找我啊?”
“咦,小莫,你的臉好象在抽筋哦……”
我有一瞬間很想暈倒,那樣我就什麽也沒看到,什麽也沒聽到了,于是我就真的暈倒在吧台上,夏殘月很不識相的在旁邊嚷嚷,“啊!啊!顧銘,她怎麽倒了?”
吧台裏那個男生從鼻子裏哼出聲,讓夏殘月去後面拿塊冰毛巾,然後在我耳邊說,“别裝了”。
我真的好想哭,鄧飛,小畢,黃穎,賈延遲……你們在哪裏啊……
“我是人。”吧台裏又一聲冷哼。
“啊?”我迅速擡起頭坐好。
“放心,我表姐不會害你,你隻不過很不幸能看到她,而她也缺個可以說話的人。”
“爲什麽不找别人?”
“物以類聚。”
然後,我問顧銘我可以回家嗎,他聳聳肩,“誰攔着你了?”
我抓起書包就跑了。
後來,我在外面巷子裏轉了半個小時。
我迷路了。
再後來,顧銘就出現了,冷着臉招招手走在前頭。
我又找到路了。
回到宿舍,小畢不在,翠花也回家了,我隻好顫抖着打電話給鄧飛,他問我的聲音爲什麽聽起來那麽興奮,是不是中獎了?
我問他見鬼算不算中獎,他思考半天,說這個問題一時不好回答……
昨晚小畢沒回來,和朋友狂歡去了,一片吵雜。
我有些害怕一個人睡,鄧飛在電話那頭聽我唠叨一天的遭遇後又給我唱歌,從《同桌的你》一直唱到《葉子》,隻記得睡着前的最後一句,“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
早上醒來時電話還抱在懷裏,鄧飛的聲音有點嘶啞,他笑着罵我,“懶蟲,終于起床了。”
那一瞬間感覺到幸福,滿滿的溢在嘴角,朋友真好。
去超市買了一盒牛奶,回來時忽然想起賈延遲的信,不禁好笑,以那家夥的性格,有什麽事是不能直接說出來的?
翻出來撕開信封,短短一頁,卻看得我手指發抖,他說:
“小莫,替我向小畢、鄧飛他們問好,我已沒有辦法與你們一一再見,此生遇到太多,錯過太多,死後終于放下一切。很高興能在這一世遇到你們,昨天看你笑得粲然,不禁想起大家在一起的日子,謝謝你們帶給我的快樂,但願來世再相遇,珍重!”
來世再相遇?賈延遲,什麽叫來世再相遇?
牛奶順着手指灑到衣上,一道一道的乳白色小流,半天不能動彈,回過神來時拿起手機一遍一遍的撥打賈延遲的電話,冰冷的女聲傳來,“您撥打的電話是空号……”
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無措,心裏想着昨天見面時的笑臉,不斷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惡作劇,賈延遲蹩腳的惡作劇,然而惶惶的心跳和不安讓眼淚不聽使喚的流出來。
我跑出來打電話給鄧飛和小畢,說不清楚一句話,隻是哇哇大哭,鄧飛慌張的說,“你就站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就來。”小畢的宿醉也頓時清醒,她說,“你别哭,我馬上就回來。”
然後就看到鄧飛和小畢越來越近的身影,抖着手拿出賈延遲的信。
賈延遲的家在南方一個小城市,記得開學第一天時,我把一盆滾燙的湯打翻在他鞋子上,他一邊跳腳一邊扯着嗓子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說,“美女,你搭讪的手法真特别。”
小畢蹲在一旁對那盆湯無限惋惜,我紅着臉呆站在原地發蒙,正好經過的鄧飛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于是四個人稀裏糊塗的成了好朋友,一晃眼四年。
幾個月前,賈延遲找到了一份編程的工作,搬出了宿舍的他整日忙碌,我和鄧飛忙着考研,小畢也着急找工作,很少再聚,再相見後怎麽會有如此結局?
我們打車去了賈延遲的住處,房東說他早在一個月前搬走,小畢一遍一遍打他電話,結果依舊是那冰冷的女聲,隻有鄧飛沒出聲,半晌,他問,“小莫,昨天那個酒吧在哪?”
我讓司機調頭去xx路,然後在那個公車站停下,跌跌撞撞的找“月色”,小畢和鄧飛跟在後面。
小巷很多,竟忘記該走哪條,恨自己的迷糊,又丢臉的哭了出來。然後一張紙巾伸了過來,擡頭,是顧銘。
雖然有些害怕夏殘月,甚至也害怕他,但看到那黑亮的眼睛時竟有一絲安心,不顧街上行人的側目,抓住他的手大聲問着,“你知道賈延遲在哪對不對?對不對?”
他沒出聲,轉身帶我們去“月色”,然後端上三杯熱水說了三個字,“他死了。”
今天的酒吧生意依舊蕭條,小畢的冷哼聲在壓抑的氣氛下異常清晰,當我還傻愣着消化那三個字的時候,小畢兩手重重的拍到桌子上,對着顧銘大喊,“你放屁!”
“他昨天還在這裏對不對?”小畢又抓着我的衣服問。
我擡頭看她,又看看顧銘,想點頭,卻總感覺哪裏不對勁,一陣心煩。
“昨天是他頭七,你見到的不是人。”顧銘的語氣依舊淡然。
“你胡說!”小畢叫喊着,“别拿什麽神啊鬼啊的騙我,我不信。”
“随便你。”
“小莫,你說,昨天你看到賈延遲了對不對?”小畢盯着我問,嘴角努力扯出點笑,想得到我肯定的回答,面部扭曲着,笑比哭還難看。
笑比哭難看?
不對,好象哪裏不對,昨天見到賈延遲時那種感覺,那個表情,就是笑比哭難看……
“不對,不對,那是……”
我忽然轉過頭看顧銘,他點點頭,“剛死的人是不會笑的。”
“你到底是誰?”坐在旁邊一直沉默的鄧飛忽然開口。
顧銘看着他搖搖頭,“你不用知道。”
“我們爲什麽要信你?”
“我沒有要求你們信我。”
鄧飛緊閉着嘴與顧銘對視半天,罵了一句“都TM瘋了。”
然後又問,“他現在在哪?”
“屍體被警察放在太平間裏,你們去南橋分局吧。”顧銘說完就走進了吧台,自顧自的開始擦杯子,鄧飛僵硬的站起來,拉了我和小畢就走。
車上三個人誰也沒說話,小畢的手和我的手放在一起,都沒有溫度,天真冷。
認屍的過程很簡單,警察領我們走到停屍房,拉開一個抽屜說,“淹死的,過來看看吧。”
我很小畢站得老遠,邁不動腳,鄧飛頓了頓,終于一個人走上前去,我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眉頭緊皺的往裏看了一眼,接着身體晃了晃,手指攥緊,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此時安靜的小畢緊抓着我的手忽然放開,然後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呆呆的走到鄧飛旁邊,一張熟悉的臉擺在眼前,面色青白。所有的記憶都忽的湧了出來,和賈延遲的第一次見面、哈哈大笑的那張臉、夏天裏送到寝室樓下的冰鎮西瓜……
小畢最後哭到暈倒,鄧飛跟着警察通知學校和他的家人,我隻感覺到渾身發冷,臉上沒有幹過。對于我們三個人來說,這大概是第一次生離死别吧,以前光嘲笑電視裏那些演員哭得誇張,現在才知道那種心痛的滋味是說不出來的。
小畢醒了後天已經黑了,外面稀稀呖呖的下起了雨,回學校的路上很安靜,路燈拉長了三個影子,沒人知道有一個影子先跑了……
早上鄧飛打電話說賈延遲的父母來了,小畢頂着兩個黑眼圈坐在床上,一夜沒睡。我覺得自己的喉嚨很痛,口渴異常,小畢摸摸我的額頭皺眉說,“怎麽發燒了。”
然後翻出退燒藥塞給我,又把我推倒在床上,顯然不想讓我出去,我說我沒事,死不了的。小畢就忽然發瘋一樣撲過來扇了我一巴掌,然後抱着我的頭大哭起來,她說,“誰也不要死好不好?”
吃完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夢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是賈延遲在唱歌,一會兒是小畢和鄧飛在鬥嘴,然後他們又忽然都消失了,我用力喊他們,結果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着急得到處跑,又遇到夏殘月,她說,醒了就去找她吧。
掙開眼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我居然睡了八個小時,衣服都被汗浸濕了,燒似乎退了,打電話給小畢,她說她和鄧飛正在賓館安慰賈延遲的父母,學校和院裏一些領導也在,讓我不要過去了。
換了衣服決定去月色,賈延遲的死和前兩天發生的一切讓我的腦子一片渾濁,夢裏夏殘月說的話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去就是了。
下車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擡眼看到顧銘,他說,“我知道你記不得路。”
我笑,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身邊的朋友都會說,“你站在哪裏不要動。”小畢是這樣,鄧飛是這樣,賈延遲是這樣,如今這個顧銘竟也是這樣。
穿過幾個巷子,又見月色,低頭進門,夏殘月真的在。
“你們賺錢嗎?”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酒吧,不禁問道。
“不虧本。”顧銘回答着,嘴角上揚,竟然笑了。
“真的?看到夏殘月有誰還敢來?”
“别人看不到她,而且我們不隻賣酒。”
正說着,夏殘月笑嘻嘻的飄過來,用冰冷的手搭上我的額頭,“退燒了?”
我點點頭,然後坐下問他們,“你們有話要對我說對嗎?”
夏殘月笑笑,“恩,顧銘說我要是再不告訴你,你會神經錯亂,哈哈。”
“那麽開始吧,你們是誰,賈延遲的事,還有這間奇怪的酒吧。”
CD裏放着王菲的《旋木》,顧銘說這間酒吧是他的舅舅也就是夏殘月的父親留下的,他們家裏祖傳一些玄易之術,六年前,夏殘月遇到意外,舅舅出于一個父親的私心,動用了禁忌的法術留下了夏殘月的靈魂,而他自己受到法術的反噬失去所有法力。變成實體鬼魂的夏殘月雖然免受輪回之苦,但再也不能和人一樣自由的生活,隻能在夜間或雨天出去,再不然就留在這個小小的酒吧。
舅舅的身體也越來越差,漸漸對自己逆天而行,打破人生因果循環之道的做法感到後悔,自己的女兒也并不快樂,于是遠去南方某座山上清修,隻留下這家酒吧給顧銘照料。
“怎麽樣?聽起來很難相信嗎?”夏殘月在一旁問道。
“哦……還好。”我揉了揉手指,那些法術、輪回什麽的實在很難消化。
“記得那天我遇到你嗎?你可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啊。”夏殘月又說。
“記得,沒把我吓死。”
“你知道我有多高興嗎?六年了,除了那些匆匆死掉又匆匆輪回的鬼魂,你是第一個知道我存在的人的。”夏殘月一臉興奮,我終于明白她爲什麽纏上我了。
“那賈延遲的事呢?”想到朋友的離去,心裏難受得很。
“算是緣分吧。”顧銘淡淡的說,“我在江邊遇到他的魂,那時他已經死了六天了,按說他死後應該被引到陰上去輪回,可他卻一直站在江邊遠遠的看着他的屍體。”
“他再不去輪回就會魂飛魄散的,我家善良的顧銘就好心提醒他一下,沒想到你那朋友太執着,抓着我家顧銘就大發牢騷,說什麽上天對他不公平,他剛找到工作就被同事陷害,女朋友又抛棄他和别人跑了,他想不開。”夏殘月插嘴打斷顧銘,“我家顧銘就是太善良,人又帥又好心,幫他念咒化解他的執念。那人後來又要求想見見他的朋友和家人,顧銘看他可憐又幫了他,你說我家顧銘怎麽就這麽善良呢?要是換我,早甩頭走了……”
“那天我見的就是死了七天的賈延遲?”我問。
“恩,月色的位置和結構特殊,再加上我的法術,能讓他暫時幻成人形與你見面,而他的家人隻能托夢了。”顧銘說着,聲音一貫冷淡,但我終于知道他心腸很好。
顧銘和小畢都是一類人,那個叫畢曉風的女孩整天一副飛揚跋扈的樣子,其實善良又脆弱,人爲什麽都喜歡把真實的自己隐藏起來,我在很久以前就問過鄧飛,那時他說有些問題太複雜就不要想了,因爲想到頭痛才發現根本就沒有答案。
“那賈延遲現在去哪了?”
“去哪?當然是我家又帥又善良的顧銘送他去輪回了。”
……
晚上回到寝室的時候小畢已經黑着臉站在門邊了,我忙解釋說我去了月色,并把事情原委講給她聽。
她沒理我,隻是在熄燈的時候說,“賈延遲明天火化。”
火化,一把火就能把所有燒掉嗎……
05年3月9日 陰轉晴
賈延遲被放進了火化爐,然後變成一堆粉末。
他媽和他爸哭得撲到了地上,鄧飛臉色蒼白,小畢眼睛通紅,我突然覺得有些東西轟的一聲就沒了,有些東西卻清晰的刻在腦子裏。
走出火葬廠的時候我回頭看了賈延遲的照片,他笑得那麽燦爛,就和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一樣,我問小畢,人爲什麽要勾心鬥角,人爲什麽要欺騙,人又爲什麽要背棄感情?
小畢罵我問題太多,她說人要是都看開了,早就成佛了,還在塵世混個屁啊。
我告訴她賈延遲最後也看開了,但他爲什麽是去輪回而不是去成佛。
小畢說可能賈延遲那家夥怕成仙後吃不了肉,再說了,可能成佛也有名額限制吧。
我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如果成仙成佛也像大學擴招一樣,那神仙們肯定會和我們一樣找不到工作。
回去的時候,天氣變得很好,三月很少有的陽光明媚,我想輪回的賈延遲會變成什麽,小貓?小狗?一朵小花?還是再世爲人?
如果他真的又做人的話,會不會在許多年後的某一天被人潑了一身的湯,他會不會也笑着說,“美女,你搭讪的手法真特别。”
起床
吃飯
看電視
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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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
睡覺
臨睡前問小畢我們的生活是否太過于平淡無聊,小畢說,挺好的,衣食無憂,要知道很多人沒飯吃,很多人沒地方住,我們努力活得更好,但也要懂得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