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jorie 2012-8-3 00:46
便條紙
一開始，這是他和她之間的小遊戲。
忘了是誰先開始的，他們其中一方忽然變得很忙碌，或許是她，也有可能是他？
總而言之，便條紙變成他們的交談工具。
“親愛的，今早要採訪一個重量級的政治人物，所以我先出門了，
早餐我已經交代王媽媽了，你就去那裡吃吧。
愛你的慈 ”
他一早起床時，妻子已不在床邊，昨夜似乎也是他快要入睡時，
她才回來。他甚至不太清楚她昨天到底有沒有回家。看著紙條，應該有吧。
他抓抓頭，從婚前她就是這樣，娶到一個工作狂有時頗無奈。
不自覺嘆口氣，在浴室的鏡子上邊看她娟秀的筆跡，邊刷牙兼上廁所。
穿戴好她細心配好的衣服後，他去取車前特地去了巷口的早餐店去提他的早餐。
「早啊，譚先生。」王媽媽渾厚的聲音跟她的身材呈反比，她把筱慈交代好的早餐遞了上來。
「早啊，王媽媽。」他帶著微笑，接過那壺頗為沉重的保溫壺，「這是什麼？」
「雞粥，筱慈昨夜打電話要我熬的，她說你最近腸胃不太好，不適合吃太油膩的，
她最近忙，沒空幫你燉補品，所以來拜託我。」
「真是麻煩您了，筱慈老是這麼不懂事，連這樣的事也要來煩您。」嘴上這麼講，
他還是覺得心裡頭甜滋滋的。
「唉唉，快別這麼說，你不是不知道我跟筱慈她媽的關係。」
他點點頭。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王媽媽當年就是靠筱慈的媽媽雪中送炭借了她一筆錢渡過難關，
不致於讓離婚後的她帶著兒女自殺。這故事他聽了快八百次了。
而年前筱慈的媽媽因癌症過世時，王媽媽哭得死去活來，
比筱慈這個當女兒哭的還慘，還在靈堂前發重誓會好好照顧筱慈。
於是她搬到他們家附近，開起了早餐店，若是筱慈遇上選舉或重大新聞事件，
一、兩個禮拜不回家時，他也會到王媽媽家吃飯。
他不埋怨妻子的忙碌，比起自己，她是有成就多了，他一直很以她為傲。
慢慢踱著步，手上的保溫壺真的很沉，王媽媽老把他當大胃王，
所以要是有類似像這樣的『好康的』，他通常是只吃了一碗，其餘的就給下屬享用去了。
到了停車場，把手上的磁卡一刷，嗶的一聲，扣掉了他今天的額度，忽然一個閃電，
緊接轟隆隆巨響，他才抬起頭看，雨點便滴滴落下。
「Shit！」他啐了一聲，連忙鑽進車子裡，還好已經到了停車場，否則自己提著公事包及保溫壺，
行動不便，鐵定會讓雨水給弄得濕??的。
就在他伸手扭開冷氣及除濕時，他看見方向盤上的便條紙，它就貼在喇叭上。
“老公，早上我出門時，天色好像有點陰，依我專業的氣象新聞訓練，
我預估在你上班的時候可能會下雨，記得先把臉擦乾再開冷氣，否則會感冒唷，還有，
若是晚上我還沒有回家，可要記得吃飯喔。
愛你的慈“
他笑了起來，這是他們夫妻之間的小樂趣，她每天總會在他車上的方向盤上留下預測天氣的結果，
之後再提醒他今天該注意的事。
「謝啦，老婆。」說著，他抽起了一張面紙，拂去頭髮及臉上的水珠。
車子駛出了停車場的柵門，轉個彎，進入繁鬧吵嚷的大馬路，他不自覺得習慣起這樣的路段。
叭叭叭──，毫不意外地，整條六線道的大馬路像消化不良的腸道似塞成一團，他簡直連不耐煩的情緒都懶得發作。
譚百景伸手扭開收音機，幾乎是無意識的，收音機裡傳來她的聲音。
『現在記者位於桃園中正機場大廳中，稍早執政黨黨主席在大選前兩個星期出訪美國，
這個大動作引起諸多猜測，相傳這次拜訪極有可能影響此次選舉……』
他有點想笑，這種專業的口吻在家裡可聽不到，她老是撒嬌地要他幫她做這做那，
還不時在他處理事情時磨磨蹭蹭，像隻可愛的小貓。
新聞已播下一則，他便沒有興趣再繼續聽下去，於是伸手轉到音樂台，車子開始緩慢前進。
公司大樓就在前面一百公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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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點累，從早上六點半到現在，她連打呵欠的時間都沒有。
她抓抓自己僵硬的肩膀，並且打開筆記型電腦，上頭貼了一張紙條。
“老婆，知道妳忙，可是也要找時間休息，妳要是累壞了，我可是會不知如何是好，知道了嗎？聽話。
不能沒有妳的景”
她漾起一絲甜蜜的笑，決定等這次選舉一過，她一定要好好地放個大假，
跟百景來一次二度蜜月，這年頭要找到這麼體貼溫柔的老公可不容易，
更何況是她這種拚命的工作狂，所以她很珍惜這格外難得的婚姻。
她小心翼翼地把便條紙收好，拉來了一張紙，準備寫下她要回給百景的信箋。
「筱慈，電話。」桌上的電話擴音令她停下筆。
「喂？」
「筱慈！！」大熊的聲音在她耳邊吼著，她還真是被他著實地嚇了一大跳。
「大熊，你不要大吼，我聽得到。」她連忙把話筒拿離開她的耳朵。
「我問妳，妳老公的車子是不是Passat V6的車型，墨綠色的？」他彷彿沒聽她埋怨的聲音，
吼得更大聲了，她同時也聽出他人在外頭，背景似乎還聽得到救護車的蜂鳴器。
「是啊，怎麼了？你那邊好吵，發生什麼事了？」
「敦化南路發生連環大車禍！我才剛到，現在警察跟消防隊、救護車來了好幾十輛，
十幾輛車全部撞在一起，我看見妳老公的車子就在其中，
妳要不要來一趟？喂？妳有沒有在聽啊？喂……」
她哪裡還聽得到後面，她的丈夫發生車禍，連環大車禍！天啊！她不能失去他，不，
百景不能這樣丟下她，他們還有很多事沒做，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還沒去，
她還要跟他去二度蜜月，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她！
不！
她抓了車鑰匙，連交代都沒有就急忙衝出辦公室。
他昏迷一星期了，她愛憐地看著他。他瘦了好多啊，臉色發青，嘴唇白得嚇人，她伸手撫著他凹陷的眼眶。
「百景，是我……你聽到我的聲音嗎？」她喚著他，多希望他再度張開眼睛，再開口喊她小貓咪，
再讓她撒嬌……「醒過來啊，不要就這樣睡著了，快起來……」
他沒有動靜，筱慈又趴在床邊哭泣，她好徬徨好無助，
不止一次責怪自己沒有時間跟他相處，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又狠狠地哭了一會，吸了吸鼻子，她需要做些什麼來分散注意力，
她取來一張便條紙，把想說的話寫下來，然後塞進他的手裡，
接著俯身輕輕吻了他的額頭，噙著淚水，離開了病房。
他的眼角流下了淚水，眼珠在未張開的眼皮下轉動。
「醫生啊！護士小姐！快來啊！」王媽媽大呼小叫地喊。「病人醒了，快點來啊。」
在醫生還沒到來之前，譚百景已經醒了，他仍然淚流滿面，不知為何，他心中充滿悲傷。
「筱慈……？」
「譚先生，你還不能起床，你要躺好。」王媽媽連忙將他壓著。
「筱慈呢？」他一眼就看見妻子不在這裡，他的小貓咪去哪了？
「她……她……」王媽媽眼神閃爍，不知如何應答。
「她剛才不是還在這裡？我就是聽見她叫我才醒來的。」
「可是……她……」
「筱慈她怎麼了！」譚百景激動地大喊。有股不祥的預感在擴大。
「你……你出車禍時，她聽到消息後便急著要來找你，結果在過斑馬線的時候，
沒有注意紅綠燈的轉換，被車輛撞過，當場死亡。」說完，王媽媽放聲大哭。
譚百景驚愣不已，她剛才還叫著他，怎麼會？怎麼會！？
此時他發覺他手上握著某種東西，一張便條紙。
“百景，照顧自已，不要傷心，我會等著你，我們下輩子再做夫妻好不好？
原諒我先走一步。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