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gle86 2012-7-5 00:38
老師的藝術品
每一個學生,都是老師的一件藝術品。"
至今還記得林老師剛剛踏入教室時那種狂熱的表情,還有這句像是帶著魔法的話。
如果,我們都是林老師的藝術品的話,那他最后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呢?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最開始他一定是成功的。
至少在安死之前。
我們班是出名的問題班,班上都是問題少年。出名的沒人敢管,出名的沒人能管。為什么?我們常常想那些人憑什么自以為有資格可以決定誰應該被放棄?
冷漠的目光,嘲笑的表情,我們都習慣了。我們是問題班嘛,充滿了問題。打架、抽煙、逃課,甚至盜竊。我們一直用最可憐的方式和世界軟弱地對抗。
那時候,安是我們的領袖。我們從來沒有在乎被誰拋棄,卻擔心被安放棄。如果說我們這樣的班級曾有一個天使的話,那一定是安。
他是個很美的男生。人的一生一世總會遇見一些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東西。安是天使,卻和我們這樣的人在一起。
他常常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然后大家悄悄地跟著上去。當陽光越過簡陋的操場,一縷縷灑在安和我們身上那一刻,每個人都會不自覺地向上一傾,像個純潔的人一樣。
安在這個時刻是最安靜的,眼睛總是盯著很遠的地方。
我們都相信,他的眼里,看到的是我們從來不會看到的東西。
林老師在成為我們班主任之前就很出名,解決過許多我們這樣的問題班級。
所以,當他的腳步聲在教室門口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可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卻是一個干癟瘦小的老頭子。
他的眼神,居然和我們一樣空洞。
林老師蹣跚地走上講臺,顯得有些吃力,就像所有被生活壓迫著的老人一樣無力。有的人爆發出幾聲嘲笑。他站在了講桌前,看著我們。
"你們……"他細小的聲音又引來了一陣哄笑。
"……孤單么?"
你們,孤單么?
你們,孤單么?
喧嘩的教室突然定格般的安靜。幾個字好像一顆顆小石子一樣敲打著所有人沉默了太久的心門。
我們并非從來沒有人關心過,不管是真情還是假意。
你餓嗎?你渴嗎?你累嗎?你想哭嗎?
這一生一世,卻從來沒有人,問過這樣一句話:
你們,孤單么?
林老師滿意地看了看我們,眼里突然顯出一種和他形象完全不能配合的狂熱和執著。
他說:"每一個學生都是老師的一件藝術品。我要讓你們,成為我最滿意的作品。"
就在這一瞬間,大家的心里好像有一些深藏了好久好久的東西悄悄地開始萌動,心情,竟然有些激動起來。
是因為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話語,還是有人好像抓住了自己一直隱隱想抓住卻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呢?
我們的眼睛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安的身上。安還是很安靜地坐在那里,他不需要人改造,他是安。
這時候,只有我注意到了林老師的眼神,他還是看著安,他的眼神難以捉摸,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某種渴望。
現在想來,如果當時林老師沒有看見安的話,或許我們都已經被改造了。但他看見安,從此,他的眼睛里只有安了。
最開始林老師還會掩飾,他提拔了許多人,漂亮的就當文娛委員,跑得快的就是體育委員,喜歡寫字的就是學習委員。但這一系列舉措完全沒有了他第一天來帶給我們的那種感覺,只是虛偽和做作,每個人都看得出,他顯得不滿意,他對每個人都顯得不滿意,文娛委員漂亮但是不會唱也不會跳,體育委員成績是倒數幾名,學習委員字寫得好,但他也只是字寫得好而已。
他只有看著安的時候,眼里才有一些特別的光芒,他不是老師,他只是個藝術家,老師必須做到公平,藝術家卻可以不要差的材質。
他要就要最好的那一個。
林老師對我們的冷漠我們是不在乎的,因為我們早就知道。他那樣缺乏耐性的眼神,和之前的許多人不是一樣的么?不過這樣一個有本事的人,如果能為安做點什么,也許是值得慶賀的一件事呢。
我們在當時都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安是一個人,安就是安,他不是我們的安,也不是任何人的安。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擺布他的命運。
當林老師希望對他特別輔導,許諾擔保給他非常美好未來的時候,安像平時一樣安靜著,很禮貌地站起來,搖了搖頭,然后就離開了小林老師的辦公室。
他回到了天臺。
到底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安死的那天,是這個夏天最冷的一天。
他就從天臺上輕輕地飄了下來。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會從天臺上掉下來。我們都把懷疑的目光對準了林老師,可惜,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就是他對安下的毒手。他仿佛一個晚上就老了許多,老得讓你看見他就覺得他正在彌留之中。
許多的流言在校園里傳播著,有的人說安死之前,曾和林老師激烈地爭吵,有人說安在摔死之前,就已經被人打死,有人說又看見了安。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都把憤怒的目光對準了林老師。他不在乎,他對我們的敵意更大。
當你愛過天使以后,你還會再愛凡人嗎?
他對我們強烈的輕視和不滿是寫在臉上的。沒有一個人合他的心意,太笨,太丑,太壞。
這個世界上只有安才是成為他最偉大的藝術品的材料。他很苦惱,到哪里才能再找到這樣的一個人?
我們和林老師的敵對終于在這個學期期末告終,因為他沒有改變我們,因為安的死,他必須離開我們了。
他最后一次走上講臺,還是那么無力,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深深地鞠躬。眼睛里,再沒有了狂熱,只是絕望。他用可憐的聲音,邀請大家晚上,一起去天臺坐坐。算是陪安說最后的一些話吧。
那天晚上我之前喝了許多酒,在安倒下的臺階上漫步著,過了許久,才慢慢走上了天臺。
天臺很安靜,好像今天晚上并沒有人來。可能大家都不會理會那個可憐可笑的老頭子吧。
我只是在想,安最后一次走上這個臺階的時候,他在想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
我搖晃著走向安走過的路,天臺上似乎不太對勁,居然什么聲音也沒有。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陣模糊,像是突然置身于另外的地方。這,就是安最后看到的東西嗎?
我看見全班的人都整齊地坐在地上,林老師正對著一個同學很小心地比劃著什么。
"噓!"
林老師回過頭,用干癟的手指靠近嘴唇。
"別碰壞了我的作品。"
猛地一驚,我發現自己還是在樓梯中間,
天臺的大門就在我的面前。
還是靜悄悄的,
空氣里有詭異的咸咸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