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巴 2011-12-12 00:34
小角落的名字
請你跟著我做一個動作。
舉起你的右手，然後伸出你的食指，指向前方，用指尖繞著順時針方向畫一個小圓。
這個動作對你來說，是否有什麼意義？
或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會回答：「沒有意義。」
但對我來說，每當我做出這個動作，或是見到有人在無意中做出這動作，我都會感覺心頭有一股特別的感受。
這並不是動人催淚的愛情故事，也不算是驚悚的鬼故事。
這只是一則在我大學期間所發生的，很簡單的小插曲而已。
故事發生的那一天，我正在圖書館中，趁著午休時間陪同學找專題資料，當我的書呆子同學在論文區翻書快翻到走火入魔時，我卻慢慢走向圖書館中擺滿冷門書刊，最沒有人去的那一角落。
說實話，我並不是一個挺認真的學生，只是個每堂課都用勉強歐啪來過關的標準死大學生，而這次專題報告有幾個認真的書呆子同學同一組，我應該不用太擔心。
像我這種人，平時當然不會到圖書館來，而今天好不容易來圖書館走一遭，我也不想去翻弄那些專業書刊假裝自己很認真的樣子，於是我把專題報告留給其他人去煩惱，自己一個人則像遊魂一樣飄向圖書館中沒人的一角。
每個人都知道，圖書館中很種很獨特的味道，書的味道。
這種味道對某些人來說很臭很悶，但某些人卻很喜歡這種味道，喜歡在這味道的旋繞下沉浸在書海中。我的話，應該是數於兩者之間吧，我不中意這種味道，但也不討厭。
我走到圖書館無人角落的書櫃中，看著書架上一本本陌生的書名，腦袋裡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這些書在書架上擺了多久了？有多少人翻閱過它們？借閱過它們？我隨手拿起一本書，看了看出版日期……哇，那時我根本還沒出生。
「難怪你們這裡都沒人來，原來都是被時間遺忘的老書啊。」我把那本書放回原位，一邊感慨地喃喃自語。
我伸出手，正要拿另一本書時，突然有另一隻手從我的旁邊竄出，該說是巧合嗎？我的手指跟那隻手的手指，就這樣剛好按在同一本書的書背上。
「啊。」我急忙把手伸了回來，轉頭看了看那隻手的主人。
那是個女生，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她穿著一件桃紅色的上衣跟一件挺服貼的牛仔褲，留著到一頭肩膀的長髮，她的手指仍按在那本書的書背上，睜著靈活的大眼睛盯著我看。
跟另外一個女孩子想拿同一本書，手指突然碰在一起，這好像是偶想劇中才會出現的劇情吧？而且我遇上的還是個漂亮的女孩子。
如果是輕浮一點的男生，這時應該會對這個女生搭訕，但我並不是這種人。
不認真歸不認真，但我對於男女間的關係其實蠻保守的。
「抱歉。」我簡單點一下頭，退出了書櫃中。
當我離開那裡時，不知道是我的錯覺還是什麼，我總覺得那女孩似乎跟著我出了書櫃，並盯著我離開的背影。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孩，但不是最後一次。
第二次見到她，是在下午的課堂上。
當時上的是一門枯燥至極的課程，班上能睡的都睡了，會翹課的也都翹課了，而我則在靈魂出竅與清醒中來回，半睡半醒。
就在我數不清第幾次快要睡著之際，我的眼角在教室外面瞄到了一個人影。
桃紅色的上半身……好眼熟。
我揉揉眼睛，定神一看，那個中午出現在圖書館裡、跟我拿同一本書的女生就站在教室外面。
她正看著教室裡面，看著我，我轉頭看她，正好與她四眼相對。
比起中午時的不期而遇，這次我清楚看到了她的臉。她有一張完美角度的臉頰，還有一雙靈活漂亮的大眼睛，而這雙眼睛現在卻在看我，百分百是在看我。
我正奇怪她想幹嘛時，她做出了一個動作。
她舉起右手，伸出食指，順時針的畫了一個小圈，然後嘴角微微上揚，笑了一下。
這是什麼意思？
我轉頭看了看四周的同學，奇怪的是，平常幾個比較色的男生都沒有轉頭去看這個女生，而是低頭打瞌睡或是在課本上亂畫，而平時會特別注意女學生的男老師也是專心講課，好像沒看到教室外的那個女生似的。
我再回頭去看教室外面，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搔搔頭，滿頭霧水，不知道那個女生到底想幹嘛，為什麼要到教室外面，指著我作了那個動作？難道她想對我傳達什麼訊息？難道她……對我有意思？
啊靠么，我到底在想什麼。
就因為在圖書館裡選了同一本書，所以就對我有了意思，哪會有這種事情？
當然不會有這種事，但我接下來發現，這個女生似乎，是真的有某些話想跟我說。
第三次見到她，是在福利社裡。
當時的我正在排隊結帳，突然看到她坐在座位上，桌面上沒有擺任何東西，也沒有其他人跟她坐同一桌。她一樣伸出手指指著我，畫了一個小圈。
我愣了一下，正回神過來時，她已經從座位上消失了。
第四次看到她，是在校門口。
而這次就有點詭異了。
我騎著摩托車，正跟著大條車龍湧出校門時，我看到她站在馬路中央，一樣對著我伸出手，畫圈。
然後一台車子從她前方晃過，等車子過了以後，她已經不在那個位置上了。
這時，有個念頭開始在我心裡萌芽，那就是這個女生可能不是人。
如果她不是人，那她是什麼？
第二天上課時，她在第一堂課時就出現了。
她一樣出現在教室外面，指著我，畫了一個小圈。
不知道別人看的到她嗎？
我馬上拍了一下坐我前面的女同學，叫她看一下教室外面。當然，當我跟女同學的眼神回到教室外面時，那個女生已經不見了。
「幹嘛？你要我看什麼？」女同學似乎不是很高興，轉過頭來瞪著我。
「喔……沒什麼啦。」我隨機應變，想出另一個問題來：「喂，我問妳一個問題喔，妳是女生，應該比較清楚。」
「什麼問題？」
「就是啊，這個手勢……」我伸出右手食指，照著那個女生的動作，順時針畫了一個小圈，「這個動作對妳們女生來說，有沒有什麼意義？」
「意義？」
「例如……當有女生對一個男生比出這個手勢的時候，代表她喜歡這個男生？還是有其他的意思？」
「沒有聽過這種東西。」女同學搖搖頭。
「喔……」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後來我又問了班上幾個女生，她們都說不知道這手勢所代表的意思。
關於手勢的謎團無解，只能暫時放棄了。那麼，那個女生的身份呢？
當我下次見到那個女生時，是近距離接觸。
我下課上完廁所回來時，她就直接坐在我前方的座位上，而原本應該坐在那裡的女同學正在外面跟其他死黨打屁聊天，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一個陌生人，可能她看不到那個女生吧。
我假裝若無其事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同時，那個女生慢慢的轉過身子，伸出手，一樣做出了那個動作。
「嗯，那個……」我鼓起勇氣開口問道：「可以問一下，妳到底是誰嗎？」
女生收回手，對著我笑了一下，是個很可愛的微笑，但我不懂她為何對我笑。
「喂！」突然一個聲音硬生生插入，是那個坐我前面的女同學。
她盯著我，問道：「你幹嘛一個人自言自語，發神經喔？」
「唔……」我低下頭。當然，原本坐在我前面的那個女生已經消失了。
而下次當我見到那個女生時，我終於跟她有了互動。
她一樣站在教室外面，伸出手，畫小圈。
而我回應了她，我伸出手指，也對著她畫了一個小圈。
女生放下手，又露出了那個可愛的微笑，這代表我的回覆是正確的嗎？
我也笑了。
到這裡，有幾點可以確定了。
第一，那個女生不是人，因為只有我看的到她。
第二，她有訊息想傳達給我，而這個訊息就隱藏在她的手勢裡。
先不管是什麼訊息，但我很喜歡這樣之間簡單的互動。
之後每次見到她，在她作出手勢後，我也會回覆她一個同樣的動作，然後她便會露出那個可愛的微笑。
每次見到她的笑，我總覺得心頭甜滋滋的。
就算我還不知道她是誰，還不知道她到底想傳達什麼訊息給我……
直到那天，我聽到那段對話為止。
就像故事的開頭那樣，我跟她的手，碰巧的想要拿同一本書。
巧合似乎串連了整個故事。
在今天中午，在鬧哄哄的餐廳裡，我碰巧坐到了一群快畢業的大四學生的旁邊，他們正熱烈地討論著關於這學校的種種，像是學校還有哪些地方是從剛入學就沒去過的啦、還沒跟班上哪些女生說過話啦、想跟誰告白啦之類的話。
我在旁邊聽著，一邊猜測等自己到快畢業的時候是不是也會跟他們一樣。
然後，我聽到了這一段對話。
「可惜，現在學校有些傳統都失傳了。」
「嗯？什麼傳統？」
「像……你們知道把自己的名字留在學校裡的傳統嗎？」
「沒耶，那是什麼？」
「就在以前，每屆的畢業生都會把自己的名字偷偷用寫的、或是用刻的，藏在校園的小角落裡，然後交給剛入學的新生去找出來，算是一種傳承吧。」
「好怪喔。」
「對啊，的確很奇怪。當時只要找到一個藏在校園裡的名字，就必須用筆把這個名字圈起來。當時還傳說，只要把所有學長姐藏在校園裡的名字都找到，那麼你在大學的課程就可以全部歐啪。」
「哈，的確是很適合大學生的怪怪傳說，不過現在怎麼沒有人這樣做了呢？」
「喔，聽說出了意外。」
「意外？這種事情有什麼意外？」
「有個學姐，在畢業前夕過世了，在教室裡猝死……而且因為她藏在校園裡的名字一直沒有被找到，就成了地縛靈，傳說有很多種，有人說她會嚇新生還會抓交替，也有人說她會在學校裡到處尋找自己藏在校園裡的名字，也有人說在有人找到她藏在校園裡的名字之前，她的靈魂不會離開這個校園。」
聽到這裡，我的身體終於忍不住猛地站了起來。
陪我吃飯的同學正奇怪我幹嘛站起來，我只留下一句：「我有件急事要辦。」
然後，我快步離開了餐廳。
我知道我該去哪裡。
如果剛剛那群人說的是真的，那麼故事中的「學姐」，應該就是我所看到的那個女生，而她所對我作的手勢，就是指……
那麼，她會把名字藏在校園的哪裡呢？
想一想，我是在哪裡看到那個女生的？
圖書館。
但當時在圖書館的人那麼多，為什麼只有我看到她？
想一想，我當時做了什麼事，所以看到了那個女生？
那本書。
我走進圖書館，直闖那一區沒有人的小角落。
我回到了故事的第一天，我所站著的那個小角落。
是哪本書？當時的我正伸手拿哪一本書？
書櫃上有數以百計的書背面對著我，每一個書背上的書名我都不認識。
想一想，當時的我站在哪裡？
這裡，偏向右側的位置。
我移動了腳步，走到我記憶中的定點。
我努力回想著那一天的景象，我站在這裡，伸出手準備拿一本我完全不認識的書，然後看到了她。
伸出手，同樣的角度，同樣的距離，我碰到了一本書的書背。
但這次，旁邊沒有再伸出另一隻手。
我打開那本書，從第一頁開始翻看。
我發誓，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認真看一本書。
然後，我在第99頁上發現了一個用原子筆寫著的名字。
那個名字的痕跡很舊了，但筆跡很美，名字也很美。
我看著那個名字，恍然大悟了。
原來她要傳達給我的訊息是這個啊……
我從口袋裡拿出原子筆，將筆尖抵在書面上，然後慢慢地將這個名字給圈了起來。
當圓圈完成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以後不會再看到她站在教室外面，或坐在福利社裡，或站在馬路上了。
那又怎樣呢？她每次對我露出的笑容，不就是希望我完成這個動作嗎？
我闔起書本，閉起眼，心裡默念了幾句話。
然後我張開眼睛，把那本書重新放回書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