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nel 2009-3-18 14:49
繃帶
「奇怪,妳的傷怎麼都好不起來?」
我望著柔依左手臂上已經綁了兩個禮拜的蹦帶。白色微微泛黃的繃帶,偶爾還會飄出刺鼻的中藥味。
「我也不知道啊!」柔依沒好氣的回答。
她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割傷般的傷痕莫名奇妙的出現也就算了,這兩個禮拜以來她都有乖乖定時換藥,洗澡時甚至一滴水都沒碰到傷口,為何傷口仍遲遲無法癒合?
「而且我覺得傷口越來越大……好像自己會成長……」
「哈,怎麼可能?」
「你覺得我像騙人?」她的眼神緩緩轉向我。
那空洞的神情彷彿能貫穿我的身心,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望著柔依沉鬱的神情,我總覺得那條白色蹦帶好像隨時會撕裂,跑出一團人面瘡之類噁心的怪東西,把柔依的精氣吸食殆盡迅速的成長,再開始吞噬柔依消瘦的身軀,吃飽後再轉向攻擊其他人--尤其是一向和她感情不錯的我--
「欸欸,妳在發什麼呆?今天來找我不是要一起逛夜市嗎?」柔依拉了拉我的襯衫,把我從幻想世界中拉了回來。「我特定花了十分鐘上妝的呢。」
「哦,對哦,」低頭望一下手錶,差不多快要七點了。「那我們趕快走吧!」
***
好不容易找到停車位,我和柔依手牽手、肩並肩的努力穿越沙丁魚般擁擠的人潮,龜速前進。在抵達慣例的夜市牛排攤位前,我仍不斷向柔依提醒手要牽好、人要跟好,因為她那骨瘦如柴的身材可是很容易在人肉推擠中迅速陣亡的。
「唉喲!」身旁突然傳出柔依的悶哼聲,我擔心的轉過頭去。
「怎麼啦?有誰撞到你嗎?」
「沒啦,是我自己不小心……」柔依下意識的舉起左手臂,剎那間她的臉色大變,粉嫩的臉蛋染上慘綠的陰影,跟她以往開朗的性格一點也不搭調。
「柔依?」
「我、我的手……不要……」
幾秒鐘過後,柔依開始瘋狂揮舞著她的左手,彷彿拼命想甩掉什麼噁心的蟲子,因為她最怕的就是昆蟲。看到她的舉動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等到她哭著往反方向跑開,我才趕緊跟上她的腳步追上去。
「欸欸!柔依!妳要去哪裡啊!」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柔依已經徹底進入歇斯底里的狀態,我很害怕她會做出傷害自己的傻事,於是加快腳步拼命的趕上她的速度,在她未衝到大馬路上之前緊緊拉住她的手。
「拜託妳冷靜點!」我強迫將她轉向面向我,讓她看著我的眼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跟我說好嗎?」
「小梓……我的手……我的手……妳看我的手!」柔依的雙眼像洩洪的水庫不停的氾濫,弄花了她臉上的妝。她悲憤的舉起她的左手,大聲喊道:「我的左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什麼……」
等路燈的光線將柔依的左手完整的暴露出來……
我無法置信。
柔依左手臂包紮的部位是浮腫的,開始流出膿汁和血水,以及陣陣難以形容的惡臭。繃帶之下的『傷痕』彷彿有生命似的蠢蠢欲動,如同我想像般的隨時會撕裂,跑出什麼奇怪的東西。
「小梓……我該怎麼辦……你說我該怎麼辦……」柔依的聲音是顫抖的。
「柔、柔依,妳先冷靜點,我們先去醫院吧!」
「不、不要……萬一醫生治不好怎麼辦?我以後要怎麼出去見人啊?」
「柔依……」
「不要管我--」柔依轉頭就是跑開。
「柔依!」
望著她逐漸離去的背影,我發現自己除了什麼忙也幫不上她之外,甚至對她的傷痕有股厭惡感!
媽呀!我算什麼朋友……
緊緊握住口袋中的車鑰匙,我決定先回柔依家看看,再和她一起想辦法。
***
「柔依!我拜託妳開開門好嗎?」
我盡量控制自己的音量免得吵到鄰居,無奈柔依還是頑固的不肯開門讓我見她一面。
「不,小梓,妳先回去吧……」
門後傳出柔依虛弱的聲音,慘了,看樣子她的情況不太妙。
「柔依……算我求妳啦!開個門好嗎?」
「不要管我了,拜託,妳先回去吧!」
「柔依……」
「快回去吧!」
之後的一個小時,無論我再怎麼呼喚,她依舊沒有回應,被我的嗓音騷擾的左鄰右舍也已經開始抗議。看情況演變至此我只好放棄,打道回府。
然而,往後整整半年,我卻再也沒有柔依的音訊。
她毫無預警的休學,聽說是回鄉下的老家休養病情。
手機不通,偏偏我又只知道她在城市住所的電話,所以只好到處託人打聽她的下落。
半年過後,好不容易等到她的消息時,卻是她的死訊。
***
「請節哀順變。」
「可憐,年紀輕輕卻……」
「唉,天妒紅顏。」
「聽說是生了場怪病,連醫生也束手無策。」
「咦?不是感情問題才自殺嗎?」
「……」
耳邊響起此起彼落的談論聲我卻無心理會,我靜靜的佇立在靈堂前看著柔依笑的極為開懷的遺照,內心暗暗祈禱著她走時沒有走的很痛苦。
大約幾分鐘過後,我看到柔依的母親從靈堂的一旁進入。她曾到柔依城市的住處拜訪過,所以我們見過面。
「伯母,」我微微點著頭,「請節哀順變。」
「是你啊,小梓,」伯母的嗓音有些啞掉,眼眶仍是泛紅的。「柔依這孩子,平常多虧妳照顧了。」
「哪裡,這是我該做的,」我說,「對了伯母,我可以懇求一件事嗎?」
「什麼事呢?」
「能否讓我見見柔依的最後一面?因為再過不久就要火化了……」
「這……」
「怎麼了?不方便?」
「不,不是的,」伯母搖了搖頭,「只是,我怕妳會嚇到……」
「怎麼說?」
「唉,妳跟我來吧。」
伯母說完便領著我到靈堂的後方,棺木就放在那裡。
我慢慢的打開沉重的棺蓋,柔依就躺在裡頭。
可是,她全身上下全是綁滿繃帶的,像一具木乃伊。唯一不同的是,柔依全身上下是浮腫的,和乾癟的木乃伊正好相反,而且周圍還留有淡淡的血跡。
「這……怎麼會……?」我記得她受傷的部位,不是只有左手臂嗎?
「不瞞你說,柔依回到老家休養病情,情況卻一直惡化。」伯母邊說邊擦著眼淚,「最先傷痕是出現在左手臂上,可是沒想到幾個禮拜過後,傷痕越來越大,深可見骨,而且慢慢侵蝕到柔依整條手臂、整個左半身、最後是整個身軀……傷口不斷流出膿和血水,什麼藥擦了吃了都沒用,只能給她服用嗎啡減輕她的痛苦……柔依生前是很注重自己儀面的女孩,她今天會變成這樣,一定比死還難過……所以,她終於解脫了……嗚嗚……」
望著柔依綁滿繃帶的身軀,我的鼻頭一酸,眼眶也開始濕了。我揉一揉雙眼,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觸碰著柔依少許散落在前額的髮絲。
抱歉,我什麼忙都幫不上……
爾後,柔依很快的被送去火化場。
喪禮在沉重與悲傷的氣氛中,一分鐘宛如一個小時般的漫長。
我望著煙囪濃濃的黑煙,腦海中一片空白。
***
柔依身上的傷到底是怎麼來的?
又是什麼樣的傷痕把柔依害成這樣?
我曾想過要把柔依身上的蹦帶鬆開一部分一窺究竟,可是最終還是沒有勇氣下手。
因為我無法想像,那團由繃帶組合成的人型之下所保持的,還是一個完整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