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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remy 2011-9-24 10:23

自由權

有些事情,我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生,也不知道發生後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唯一知道的是,這些事情早晚會發生。

因為上帝得用這些事情來修正祂的錯誤。

那天早上,我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睜開眼看到房間裡的天花板,身上裹著棉被,身邊的床位是空的,只殘留下少許的香味,那是我的女友書瑜愛用的香水味,她應該先起床了。

乍看知下一切都跟平常無異,是吧?

才怪。

我離開床,搔了搔頭上的亂髮,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手錶看了一下,現在時間是早上九點二十分,如果是一般日,我上班早遲到了,但今天是假日。

我打了個哈欠,原本想繼續躺下來睡到中午,但決定作罷,還是先看看書瑜在幹什麼吧,依照慣例,書瑜在假日時一起床都會先去看電視的。

走出臥室,一出去就是客廳,書瑜正癱坐在沙發上,右手握著遙控器,雙眼緊閉,好像在沙發上睡著了。

電視是關著的。

這個時候,我還沒發現屋子外面的世界是一片寂靜的,沒有車子的行駛聲、喇叭聲,沒有行人的說話聲、吵雜聲,什麼聲音都沒有。

我走到書瑜的身邊,坐下,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臉頰,在她耳邊輕聲說:「喂,一大早起床看電視看到睡著,妳也太厲害了喔。」

書瑜沒有反應,連眼皮都沒有睜開一下。

我無奈地笑了一下,拿起她手中的遙控器,按下了開關。

電視沒開,我又用力地按了好幾次,還是不開。

「搞什麼?電池沒電了?」我打開電池蓋,打量了一下躺在裡面的電池。

我又轉頭看了一下書瑜,她仍維持著原本的姿勢,癱在沙發上,雙眼緊閉。

有點怪怪的。

我用力搖了一下書瑜的肩膀,沒想到她整個身子竟從沙發上斜倒下去,就像一具斷了線的傀儡。我登時傻了眼,甚至還以為書瑜是在跟我開玩笑。

「喂,書瑜。」我又晃了晃她的身子,她仍沒有反應。

不會吧……我做出最後的測試手段,我將手伸到她的鼻前,沒有呼吸。

我將手放到她的頸動脈處,感覺不到有任何跳動。

而且她的肌膚是冰冷的。

「天……天啊……」我整個人動作僵硬地站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電話要打。

書瑜一向是健康寶寶,沒有心臟病等疾病,姑且先不管她為什麼會突然猝死……現在得先聯絡警察,或是叫救護車才行。

我拿起話筒,沒有聲音。

連待機的嘟嘟聲也沒有,我按了119三個號碼,話筒內沒有任何反應。

看到鬼,電話壞了?

我衝回房間,從我的外套口袋裡拿出手機,手機的螢幕一片漆黑,宣告著手機也無法撥打,我試著開機,但螢幕總是死沉的黑色。

我的手開始顫抖,手機從我的手上跌落地面,匡噹解體。

我的眼睛瞪大,頭皮發毛,心中充滿恐懼。

因為我看到了。

剛剛起床時我沒有往窗外看,但現在我看到了。

透過房間陽台的窗戶,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幾台車輛歪七扭八的撞到路邊街道,駕駛無力的頹在方向盤上,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路上的行人或躺或趴的散佈在街道上,形成一幅極為詭異的畫面。就好像有一場瘟疫,或是一場感染在今天早上襲擊了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死了。

除了我。

我無力地慢慢頹倒在地,雙手抱住膝蓋,我想思考一下,或許我現在在作夢,或許這是一個全國的活動,叫大家來裝死……但我知道,這都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情確實發生了,書瑜死了,在外面的那些人,看來也都死了。電視不能開,手機不能用,好像所有的科技用品也都死了。

到底怎麼回事?

如果是瘟疫或病毒,不可能連電器用品都掛點了吧?

汪,一聲狗叫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站起來,重新往窗外看去,一隻流浪狗正在那些倒在路上的行人身邊東聞西聞,偶爾吼叫幾聲。

動物們並不受影響?

我抬頭,看到幾隻麻雀正站在電線桿上俯視這一幕。

往下看,一隻站在圍牆上的花貓剛好與我四目相對。

不管是什麼原因造成其他人都死了,但動物們都還活著。

這是好事,對吧?我樂觀的想。

或許目前我的心態還沒有辦法接受眼前這種情況,但我知道我必須保持樂觀。

但,在下一秒,另一件事發生了,這是這個早上最不可思議的第二件事。

好像上帝祂在今天早上對我開了個玩笑,而現在祂把這個玩笑給修正了過來。

如果說每個人類都是一具木偶,歸上帝掌控,而上帝在今天早上將所有木偶的操縱線全都剪斷,但現在卻全又連接了起來。

那些倒在路上的行人,他們的四肢及身軀,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動作及節奏,開始在地面上緩緩撐起,直接站立了起來。

就我眼前所見的,他們看起來似乎活過來了。

行人們挺起身子,他們拍拍身上的灰塵,若無其事的繼續行走。而車內的駕駛轉開方向盤,將車子駛回道路,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同時,我聽到客廳中傳來電視的聲音。

我匆忙趕到客廳一看,看到書瑜正坐在沙發上,用她最喜歡的慵懶姿勢看著電視。

我幾乎快哭了。

她看到我,只說:「睡到這麼晚啊,懶豬。」

我只是「呵呵」的笑了一下,沒有多說話。我心裡唯一想的是,還好一切又恢復正常了,剛剛那些情況,果然是我在作夢吧?

當然,我知道作夢這種屁藉口是沒有用的,我親手摸到書瑜冷冰冰的脈搏,親眼看到那些倒在路上的行人……

那些事情確實發生了,但現在乍看之下似乎恢復原狀了。

我坐在書瑜的身邊,陪她一起看電視。

「中午時要去哪吃飯?」我問。

「都可以,嗯嗯。」書瑜雙眼注視看著電視,我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到我在問什麼。

「那去百貨公司吃鐵板燒囉?」

「可以啊。」

我伸出手摟住書瑜的一邊肩膀,輕鬆的笑了。

幸好,又恢復原狀了,當時的我這麼想。

我還沒發覺到,今天早上所發生的事,其實是上帝在修正祂的錯誤。

從今天早上開始,世界變了。







當我們開車到達百貨公司時,時間將近十點了,書瑜在門口拉住我,叫我不要進去,先留在外面。我清楚書瑜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家百貨公司外面的大時鐘每到整點時便會翻轉,跳出幾個可愛的人偶來跳舞,書瑜特別喜歡看這些人偶。

我跟書瑜一起坐在門口外的階梯上,準備等時間一到,便一起看那些人偶表演。我看著錶,一邊倒數:「五十九分五十七秒、五十八、五十九……時間到了,叮叮。」

我的錶分秒不差,只聽大時鐘發出一陣悅耳的音樂聲,然後慢慢的翻轉過去,幾個造型可愛的人偶從另一面轉了過來,用機械式的動作跳著某種不搭嘎的舞蹈。

說真的,我覺得這些人偶跳舞的動作實在不怎麼好看,但書瑜就是愛看,我也沒辦法。除了我跟書瑜之外,也有不少民眾駐足觀看那些機械人偶跳著舞,更有不少小朋友驚奇的大聲喊叫著。

突然,在音樂聲中,我聽到了幾聲特別大聲的吼叫聲。

「讓開!讓開!」「請廣場前的各位避到旁邊去!謝謝合作!」

我轉頭一看,有幾個百貨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將門口廣場前的民眾給趕到旁邊去,原本正在看機械人偶跳舞的民眾雖然滿頭霧水,但還是照著指示移動了腳步。其中一個帶頭的工作人員手裡拿著無線電對講機,好似正跟其他的工作人員商量著什麼大事,我可以稍微聽到他們的幾句對話:「有幾個人?」「七個,確定七個嗎?」「他們說什麼時候?等等,這裡的人還沒疏散完……」

聽起來,似乎真的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了。我跟書瑜從階梯上站起來,跟其他民眾一起退到了廣場的兩端,沒消一會兒,工作人員已經將廣場上的民眾都聚集到兩邊了,廣場上半個人也沒有。

工作人員們並在廣場上圍出了一道警界線,我偷偷跟書瑜說:「瞧這陣仗,該不會等一下有明星要來開演唱會吧?」書瑜的反應只是聳聳肩。

其中一員帶頭的工作人員看準備就緒後,他抬頭往樓頂看了一下,對著手中的無線電說道:「好了,樓下準備就緒,你跟他們說可以跳了。」

我順著他的眼神,抬頭看向樓頂。

頂樓處,有幾個黑點佇立著,我算了一下,有七個。我一下就明白了那些黑點是什麼,那是七個人。

我正疑惑他們站在那裡幹嘛,但就在下一秒,他們的動作回答了我。

他們跳下來了。

我看到他們七個人的四肢在空中搖擺著,好像在調整姿勢,看要用哪邊著地比較好。

在那一瞬間,我的腦中甚至閃過一個想法。這應該只是某種活動吧?他們其實是某個偶像團體的人,身上綁了降落傘,從天而降來個演唱會突襲……

但他們的身上沒有降落傘。

他們七個人以七種不同的速度跟順序,摔落在廣場上,並發出七種不同的聲音。

雖然廣場上的音樂聲仍響著,但這七個人體落地的聲音卻甚至蓋過了音樂聲,傳到了我的耳裡。在我還未思考過來之前,我的眼前已經躺了七個「半殘缺」的人。

那帶頭的工作人員走向那七個人,確認一下他們的狀況後,便對著無線電說道:「好了,解除,可以打電話給醫院來收屍體了。」

我搞不太清楚狀況,當百貨公司面臨有人從自家樓頂上跳樓自殺的情況時,是該這樣處理的嗎?

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一點是,現場似乎只有我在狀況外,其他的民眾,他們幾乎沒有對地面的那七具屍體多看一眼,他們繼續各走各的進去逛百貨公司,或繼續抬頭看著那些機械人偶。

但我能聽到他們的對話,一對情侶在我後方說著:「又有人自殺了?」「為什麼不選在自己家裡呢?選在百貨公司這種地方多麻煩啊。」

旁邊的一群年輕人則說著:「他們應該是自殺俱樂部的人吧?」「嗯,現在俱樂部的人都喜歡約在這種公共場所自殺,真是的,也不想想會帶給別人不便……」

在旁邊,一個年輕女孩則喃喃自語:「原來跳樓後屍體會變成這樣,我以後絕對不要跳樓……」

這些話語傳進我的腦內,但我根本無法消化他們的對話,因為我無法理解他們怎麼會說出這樣的對話。

「走吧,我們進去吃午餐了。」書瑜拉拉我的衣角,說:「屍體好噁心,再多待在這裡一秒,我怕我會沒食慾。」

我睜大眼睛看著書瑜,而她正以一種詭異的眼光盯著廣場上的那七具屍體,那種眼光……像是嫌棄,又像是不屑。我無法理解書瑜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她應該是個連蟑螂屍體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女生才對啊。

這時,救護車與警車同時抵達,但我看到那些醫護人員與警員下車後,他們只分別做了一件事情。

警員搜了那些死者的身,拿走了重要證件,然後回到警車,開走了。

醫護人員等警員拿走證件後,便將屍體裝到屍袋裡,然後像扔垃圾那樣把屍袋丟到救護車裡,開走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標準程序嗎?還是這件事從頭到尾根本只是一個他媽的整人節目,而只有我不知道真相?說不定該死的攝影鏡頭正對我的臉部做特寫。

是嗎?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因為事情還在進行著,百貨公司的清潔人員拿著掃具出現,清理著廣場上的血跡跟飛散的內臟。而書瑜則繼續拉著我說:「喂,你到底要不要吃飯啦?屍體都收走了,我們還站在這裡幹嘛?」

「……我沒食慾了。」我摸著肚子,感覺想吐,很想吐。

一般人突然看到散落地板的血跡跟內臟,都會沒有食慾的。但不幸的,現在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屬於一般人,因為其他的人都絲毫對地上的血跡內臟毫不在意,甚至有人直接大剌剌地踩過一個器官,而清潔人員也只是默默地將被踩爛的器官給掃起來。

怎麼回事?這個世界瘋了?

就連書瑜也是一樣,她也是對剛剛的慘劇視若無睹,只是不斷問我到底要不要去吃飯。

我說,我的身體不舒服,我要回家了。

書瑜有點不高興,她碎碎唸著:「都到這裡了,你現在才說要回去喔……」

我沒聽清楚她後面說了些什麼,我感覺自己糟透了。我頭痛、胃也痛,更糟糕的是,我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我們開車來,又開車回去,負責開車的都是我。

在百貨公司廣場前,我「懷疑」這個世界瘋了。但現在,我「肯定」這個世界已經瘋了。

我在開車回去時看到了無數瘋狂的景象。

或許這些景象在我開車去百貨公司前就已經有了,只是我沒有去注意,因為一路上我都在跟書瑜聊天。

但現在,我閉上嘴不去跟書瑜說話,用我的眼睛看著車窗外那片瘋狂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我平均開過三個街道就會看到有人從樓頂躍下,咚一聲摔在街道上。

我看到有人蹲在路邊,手上拿著美工刀像切蘋果一樣劃開自己的手腕。

我看到許多建築物的窗戶內都閃著上吊的人影。

我看到有人跑到馬路上,大聲喊叫著,叫路上的車子快來撞他。而我也親眼看到,有一個駕駛還真的加速,直直的朝那個人撞了過去。而當他整個人被車子撞飛在空中翻轉時,我似乎看到他的臉在笑。

行駛過這個瘋狂的世界,回到了家,而我握著方向盤的手正在發抖。

我轉頭看向旁邊的書瑜,她正用一種十分擔心的表情看著我:「你還好吧,你臉色好白……手也一直抖耶。」

「我人不舒服,很不舒服……」我露出苦笑,強迫自己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為什麼剛剛的路上,有好多人在自殺啊?」

「自殺?自殺怎麼了嗎?」

「為什麼……他們要自殺呢?」

書瑜露出一個天真的表情,回答:「我怎麼知道?每個人自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由啊,不是嗎?」

「妳……妳看到他們自殺,都不會有怪怪的感覺嗎?」

「怪怪的感覺?」

「不會覺得噁心或害怕嗎?」

書瑜笑了,而且笑的理所當然:「為什麼要覺得害怕?」

我突然有點想哭,因為書瑜的這句話,加上剛剛一路上的瘋狂景象,幾乎要讓我完全崩潰。

我想回問書瑜:「為什麼不會覺得害怕?」

但我沒有問,因為我有種感覺,現在我如果問這個問題,就跟問:「為什麼上完廁所要沖水?」這個問題一樣愚蠢。

我懷疑這個世界除了我以外其他人是不是都瘋了。

回到房間裡,書瑜說她肚子餓,要叫比薩吃。我則說我身體不舒服,要回床上再睡一下。

「你到底怎麼啦?你早上不是很晚才起床嗎?要不要去看醫生?」書瑜問。

「不用了,我睡一下就好了。」我說。

現在的我只想做一件事,上床睡覺,希望當我再度醒來時,發現一切只是夢境。

但我清楚,這不過是拿來逃避現實的藉口,這個世界已經瘋了。

不,或許這個世界並沒有瘋……





「快點起床啦!」書瑜的聲音將我吵醒,我張開眼,看到她臉龐上充滿著興奮的情緒,嚷嚷地對我說:「快點起來,有煙火可以看了。」

我眨了眨眼,還無法聽懂書瑜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只覺得頭他媽的痛死了。現在在我腦海裡的,仍是那些跳樓的人影、屍體,跟從百貨公司回來時在路上所看到的所有自殺行為。

「快點起來了,要開始了!」書瑜說完這一句話,便走到窗戶邊,整個人趴在窗緣,滿臉期待地望著外面。

我按著疼動的額頭從床上坐起來,並問書瑜:「什麼東西快開始了?」

「爆炸啊,有二十幾個人約好一起自殺,很炫呢,他們要聚集在一台公車裡,引爆炸彈一起死,就在街尾那裡,快來看吧,平常很少看到這種大場面呢。」

聽著書瑜說的話,我有種夢還沒醒的感覺。我走到窗邊,果然看到在街尾處停了一台公車,裡面有許多人影在晃著,而在公車的周圍有一條警戒線。

在警戒線四周圍了不少人,除了圍觀的民眾外,還有許多穿著黃色背心的人……那不是警察,他們穿的背心上有印著幾個字。

我瞇起眼睛,仔細看著那幾個字。

背心上印的是,自殺協助互助會。

是我看錯了?還是背心印錯了?

「自殺協助互助會?他們是誰?」我問書瑜。

書瑜轉頭看我,用詫異的口氣說:「你連他們都不知道?他們是近期剛成立的組織,專門協助想自殺或響集體自殺的人……像那台公車跟那些炸藥,都是他們提供的。」

「是喔。」我目前的理智,只能讓我說這兩個字。

「在這裡看沒什麼震撼力,我們去樓下看吧。」書瑜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接著她拉住我的手,就開始往外面走。

我沒有阻止她,我在想,或許我不該再去排斥目前的情況,而是該想辦法去接受。

書瑜拉著我一直走到警戒線的邊緣,加入那些圍觀人群的行列。

我聽到旁邊的人都在說著這樣的話題:「什麼時候要引爆啊?」「有多少人?」「我在互助會有朋友,聽他說這次是二十三個人。」「爆炸而死應該感覺不到痛苦吧?如果我要自殺應該也會考慮看看……」

而他們臉上的表情,都充滿著期待,期待著等一下的爆炸場面。

現場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的臉上是寫著困惑吧……

就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發現右側有一股視線在盯著我看,我轉頭過去,發現有個男人正在看我,他對我眨了眨眼,並開始往我的位置走過來。

我搞不懂他要幹麻,只見他走到我身邊,悄聲對我說:「抱歉,借一步說話。」

「我認識你嗎?」

「不認識,但我剛剛看到你臉上的表情……我覺得你應該是正常人吧。」

一聽到他的這句話,我突然有種在荒島上遇到其他人類的感動,我說:「你的意思是……你……」

「別大聲說,我們先離開這群人吧。」

「嗯。」我轉過頭看了一下書瑜,她的眼神正全神專注在那台公車上,沒有在注意我。於是我跟那個男人偷偷離開了人群,閃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中。

「我想先問你幾個問題。」男人首先開口,「今天早上,你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吧?」

我當然知道:「你是指,其他人都死了……」

「對,今天早上,所有人都死了,死了那麼幾分鐘,然後又全部復活了……」男人揚了揚眉毛:「那時的你,應該跟我一樣,都還活著吧?」

「是的。」我有點吃驚,原來還有人跟我一樣,沒有被早上的那場「集體猝死」波及。

男人揉著下巴,慎重地說:「我想,早上的事情是一個轉折點,讓大家都變成了現在這樣……」

「嗯,變成我們所看到的這樣……」那關鍵的兩個字從我的嘴唇裡蹦了出來:「自殺……」

「是啊,自殺。」男人點點頭,「那場『集體猝死』後,世界上的所有人觀念都變了,他們認為自殺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還是一種人類本來就有的自由權利,甚至還瞬間產生了自殺協助互助會這種東西。」

「匪夷所思。」

「的確是匪夷所思。」

這時,從小巷外面傳出一個廣播的聲音:「五、四……」

男人說:「是自殺協助互助會的人拿著大聲公在倒數的聲音,要爆炸了。」

「嗯。」我淡淡地說。等他數到一時,有二十三條人命會隨之消失。

可怕的是,我竟然沒有感覺。

倒數繼續著:「三、二、一……」

碰。

地面震動了一下,爆炸聲讓我的耳朶稍微聾了一下。

直到耳朶能聽到聲音時,我聽到了外面人群的歡呼聲,我問男人:「他們為什麼要歡呼?」

男人挖了挖耳朶,好似他的聽覺還沒完全恢復:「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說,在其他人的觀念中,自殺似乎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有什麼好慶祝的?」

「慶祝終於脫離這該死的人生了吧。」男人聳聳肩。

我決定跟男人繼續躲在小巷中等到人群散去後再出去,男人告訴了我他的名字,他叫宏勇,是個普通的保險業務員。我也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並且說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

我覺得宏勇應該比我聰明,於是我問了幾個問題:「今天早上,為什麼偏偏是我們兩個沒有受到改變?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在突然間死亡,又突然活過來?」

「我想,我們可能是這整個計劃的變數。」

「計劃?」

「是啊,計劃。」宏勇說:「今天中午,我目睹了好幾場自殺,我甚至問一個準備撞車的人為什麼他可以那麼輕易的選擇自殺。你猜,他怎麼回答我?」

我不作聲,只是搖了搖頭,等他說。

「他說,上帝是仁慈的,他不讓我們選擇出生的方式,但至少給了我們選擇死亡的方式,這是上帝給人類的唯一一項自由權利。」

……這句話,我不知該如何評斷。的確,有人出生在富家,也有人出生貧窮,有人事業一帆風順,有人處處碰壁,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什麼事都不一定。

但至少,人類可以選擇自己該如何死亡。

是這樣嗎?我不知道。

而宏勇說出了自己的看法:「或許,人類之前都錯了。」

「什麼意思?」

「在人類之前的觀念中,自殺是不應該的,是罪。但上帝在今天早上卻把這項錯誤改正過來了……祂改正了所有人的觀念,讓人類可以選擇自殺。」

「真的是這樣嗎……」

「你想想看,在今天早上之前,人類是唯一會自殺,並且有自殺觀念的動物。而其他的動物,卻會努力求生……」宏勇嘖了一下,沉重地說:「或許,自殺對人類來說,是一種正確的觀念……」

我不知道該怎麼分析他所說的這一切,但大致可以領悟……在上帝的設定值中,自殺對人類來說是正確的觀念,但隨著人類的思想演化,自殺這項行為逐漸被視為不該的,人類甚至開始預防自殺。

而今天上帝發現人類的思路偏離了祂的設定,於是在今天早上把設定調了回來?

「我不信。」我搖搖頭:「那為什麼我跟你就沒事呢?我們的觀念沒被改正呢?」

「我說了,我們兩個是變數,可能只是上帝遺漏了我們。」宏勇露出一個苦笑:「全球六十多億人,漏了兩個人,也沒什麼啊……」

……我不知道該不該接受宏勇的說法。

外面的人群開始散去了,宏勇給了我他的電話後,便先行離開了。

但我想我應該不會再聯絡他了。

我走出小巷,在外面沒看到書瑜。

她應該先回家了吧……我轉頭看向那台爆炸的公車,幾個消防隊員跟自殺協助互助會的人員正在處理屍體與飛散的公車零件。

我決定在我聞到屍體的焦臭味之前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回到家,書瑜正在看電視,她放假的生活就是這樣,看電視、玩電腦、跟姐妹淘講電話……

她一看到我,臉上滿是不高興:「剛剛怎麼到一半你就不見了?」

「剛剛路上遇到了個老朋友,聊了一下天。」我坐到她身邊,電視上幾個名嘴正大肆討論關於演藝圈的無聊八卦。

「喔。」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書瑜關掉了電視,將遙控器放在桌上,我能感覺到氣氛變了,她似乎想跟我說一些極重要的事情。

「關於我們的婚禮……」書瑜剛說出第一句話,突然頓了頓,又說:「你想在什麼時候辦?」

喔,對了,婚禮。

但那是我計劃在明年才舉行的事情,因為目前的存款跟經濟狀況還有點問題。「照樣在明年辦吧,怎麼了?」

「我有個想法,」書瑜的臉上擠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我們在婚禮那天,永遠在一起,如何?」

我聽不懂她的意思,婚禮上,夫妻不就是該發誓偕同到老的嗎?夫妻不就該永遠在一起嗎?

書瑜看到我滿臉迷惑,敲了敲我的頭,說:「我的意思是說,我們辦個不一樣的婚禮,我們穿上禮服,一起在婚禮上自殺,如何?」

聽完這句話,我外表上並沒有太特殊的反應,但我的腦袋卻是轟的一聲炸成了空白。

「我想過了,選擇在婚禮上那天自殺,才是最美好的死法,你不覺得嗎?」書瑜站了起來,開始在我面前比手畫腳,「很多人都不看好我們的結婚生活,我跟朋友討論過了,我們就在結婚典禮當天,那最美麗的一天一起自殺,永遠在一起,讓我們的愛情停留在最美麗的一刻……」

我已經無法聽清楚書瑜接下來說的是什麼,我看著她的身影,覺得有點不切實際。

這一切都太不切實際了。

不,有時候會讓你感覺起來不切實際的東西,事實上卻是最為真實的真相。

我看著眼前的書瑜,她就在我眼前,但給我的感覺卻是那麼遙遠,彷彿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在這個人類對於死亡觀念完全改變的世界裡,我該怎麼做?

或許,我只能順從這個世界的新規則……再也不恐懼死亡,而是感謝我們能選擇自己死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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