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nativs 2015-7-18 00:18
忠王李秀成供詞真偽
1864年7月23日,李秀成兵敗被俘。28日曾國藩自安慶到金陵,令李秀成書寫供詞,即《李秀成自述》。不久曾國藩命人將李秀成殺害。李秀成犧牲後,曾國藩把他寫的自述經過刪改並撕毀一部分之後,命人抄寫兩份,名為《李秀成親供》,一送清廷軍機處,一送安慶曾國藩之子曾紀澤,密不外露。直到1963年,曾國藩之曾孫曾約農才把李秀成自述原稿影印本公佈於世。
李秀成供詞的真偽,曾國藩為何要刪改供詞,為何要撕毀原稿第74頁以後的內容?史學界幾乎爭論了半個多世紀。1864年8月7日,太平天國後期的重要將領李秀成在天京(即現在的南京)淪陷後就義了。就義以前,他曾在曾國藩的囚籠裡被迫寫下了一篇長達5萬言的《親供》,即後人稱為《李秀成自述》。對於這個《親供》,史學界歷來有不同的看法。一些學者出於對李秀成的崇敬,或痛惜「自述」內容玷污了英雄的歷史,於是就產生了「自述」系曾國藩偽造的
說法。而大部分學者則認為「自述」確出於李秀成之手,曾國藩確實改過其中幾處,如洪秀全之死及李秀成被擒等事;但「自述」並非曾國藩偽造,「自述」所記內容基本上是可靠的。曾國藩在殺害李秀成後,把他的自述很快刪改刊刻,即世所傳的「九如堂本」。世傳原稿存曾家,而曾國藩不肯交給清政府,曾的後人也不肯公開示人。光緒末年,有一個署名捫虱談虎客(真名為韓孔)的,根據曾國藩的刻本再加刪改,交由日本廣智書局刊入《近世中國秘史》中。
1931年,已故著名學者羅爾綱開始對《李秀成自述》作注,他當時能看到的就是《近世中國秘史》本。面對謬妄叢生的《近世中國秘史》中對《李秀
成自述》的記載和敘述,羅爾綱辛苦考証了幾十年。直到1944年暮春,在廣西通志館工作的呂集義才在湘鄉曾氏家裡看到了秘藏多年的《李秀成自述原稿》。呂集義用隨身帶去的北京大學影印的「九如堂」刻本,據以對勘,抄補了5600多字,並拍攝了15幀照片,帶回廣西。其時羅爾綱也在廣西通志館工作,看到了呂集義所攝照片4幀及抄補本,便摒棄了《近世中國秘史》本,改據呂集義抄補本作注,取名《忠王李秀成自述原稿簽証》。《簽証》以筆跡簽定為標準,斷定:「曾國藩後人家藏的《自供》原稿確是親筆」。《簽証》的發表,一時轟動了學術界。
1951年,開明書店一版再版。在1954年6月由中華書局印行的改訂三版中,羅爾綱又根據《忠王親筆答辭》的字跡鑒定出《忠王諭李昭壽書》與《忠王自傳原稿》筆跡對比,再次驗証出《忠王自傳原稿》確為李秀成親筆。至此,《忠王自傳原稿》的真偽之爭似乎已經解決。但1956年《華東師大學報》第四期發表了年子敏、束世的《關於忠王自傳原稿真偽問題商榷》一文,對羅爾綱先生的考証提出質疑,認為李秀成供詞出自曾國藩的偽造。他們的理由是:其一,以經過司法部法醫研究所筆跡專家審定,《李秀成自傳原稿》的字跡與《李秀成諭李昭壽書》不是同一人的筆跡;其二,羅爾綱認為供詞的寫作時間起於1864年7月30日,迄於8月7日,但根據影印的曾國藩日記,在7月29日前已有了供詞。而且現有供詞的內容充滿卑躬乞降的詞句,不合李秀成英勇不屈的性格。當時,李秀成被俘後身受傷害,文化程度不高,因此也不可能日寫7000字的供詞等等。史學界就此又掀起了一場大爭論。羅爾綱再次從書學八法對字跡作進一步研究,寫了《筆跡鑒定的有效性與限制性舉例》和《忠王李秀成自傳原稿的真偽問題和史料問題》兩篇文章,編入《忠王自傳原稿考証與論考據》一書內,於1958年3月由科學出版社出版。這兩篇文章的提要寫入《忠王李秀成自傳原稿簽証》增訂本上,得到了書法家和史學界的贊同,再次肯定了《忠王自傳原稿》確是真品。
1963年,曾國藩之曾孫曾約農先生在台灣世界書局把《李秀成親供手跡》影印公佈於世,內容較刻本多9000多字,為33300多字,計74頁,全書沒有結尾。以影印本來核對,進一步論証了羅爾綱先生鑒定的正確性,真偽之爭再次告一段落。可是好景不長,1963年戚本禹拋出《評李秀成自述》和《怎樣對待李秀成的投降變節行為?》兩篇奇文,為影射史學開路,李秀成頓時成為眾口一詞的叛徒,他生前的一切也都成了罪証。粉碎了「四人幫」,關於李秀成的評價問題又在學術界熱烈展開了。
1979年,《中華文史論叢》第一期發表了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榮孟源於1963年完稿的《曾國藩所存李秀成供稿本考略》一文,他經考証認為:《自供》不是李秀成的真跡,而是曾國藩刪改後重抄的冒牌貨。主要依據是:
第一從每天所寫起訖處看不出真跡。李秀成每天是隨寫隨交,真跡應是散葉或分裝為9本,不會是寫在一本裝訂好的「吉字中營」橫條簿上;絕不能每天都結束在末頁末行最末一個字。而今所見的《自供》,前後一兩天所寫連在一起,看不見每天的間隔,顯然是曾國藩派人把李秀成每天所寫的真跡匯抄在一起的。
第二從《自供》字數上看它不是真跡。寫供人李秀成,刪改人曾國藩,參加刪改人趙烈文(曾國藩的幕僚),三方面的材料都說明李秀成真跡是5萬餘字,而今留下的《自供》只有36000多字,比真跡少10000餘字。
第三從曾國藩時《自供》刪節處看不是真跡。曾國藩交往軍機處的《自供》,與曾國藩所存《自供》稿本的多處地方字句不同;曾國藩所存《自供》稿本從第一頁到四十頁,書上都寫有頁碼,整整齊齊,並無差錯,這就說明《自供》並非李秀成的真跡,而是曾國藩刪節後的抄件。
第四從《自供》字句行款看不是真跡。《自供》中出現的「上帝」、「天王」多數並不抬頭,這不合於太平天國嚴格的書寫規定;《自供》中凡「清」字均不諱,卻把不該諱的「青」寫成「菁」,顯然是違背了太平天國的避諱制度。
著名歷史學家陳旭麓先生不同意榮孟源的看法。他在《李秀成原稿釋疑》一文中斷定「《自供》是李秀成的親筆」。他說每天所寫起訖問題,我們不可能設想當時的李秀成好像後來的作家一樣,有一個每天分節寫出的章節安排;《自供》字句款諱問題,因為李秀成在皈依拜上帝教之前,已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成年人了,早有通行的書寫習慣,在加入拜上帝教之後,經歷了十餘年,儘管熟悉了太平天國規定的書寫格式,但有時疏忽,又回到早年的寫法,犯了諱也並不奇跡。他又說供詞原稿如果是假的,曾國藩在上報清廷和在安慶刊出後,應該說已經達到了他作偽的目的,為什麼還要把這個假東西當作寶貝傳之後代呢?為什麼到他的第四代曾約農還要把這個易招物議的假東西公之於世呢?
針對榮、陳兩位先生的觀點,羅爾綱又作了認真的分析考証,在1982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的《李秀成自述原稿注》前言中,進一步闡述《李秀成自述原稿》是李秀成親筆手跡的觀點。他說:「這部原稿,並不是冒牌貨,而是李秀成親筆的《自述原稿》。」但這部原稿可以看出幾項曾國藩欺騙清廷的重大事件,他指出:「曾國藩主要在四個地方盜改了李秀成自述原稿,即第一是洪秀全死因一事。李秀成手跡記載天王斯時已病甚重,此人之病,不食藥方,任病任好,不好亦不服藥也,是以四月廿一日亡。洪秀全是病死的,但曾國藩為了報功,於清同治三年(1864)六月二十二日上奏清廷時卻說,洪秀全在官軍猛攻時,服毒而死。到七月初七日,殺了李秀成後,他上奏清廷又捏造宮婢黃氏說洪秀全因官軍攻急,服毒身死。並把《李秀成自述》中這樣一段話改為:「因九帥(曾國荃)之兵,處處地道近城,天王斯時焦慮,日日煩躁,即以五月二十七日服毒而亡。」
第二件是李秀成被俘一事。李秀成當時隻身一人逃難到天京城東南的荒山上,他隨身帶有許多珍珠寶物,結果被砍柴的村民認出,因村民之間分配珠寶發生爭執,李秀成掩藏不住,被兩個奸民捉獲,解送清營。但曾國藩在原稿上,用硃筆把「是以被兩個奸民」七字勾去,「獲拿」兩字倒調,改為「遂被曾帥官兵拿獲」。到抄送清廷及付印時,又改為「遂被曾帥追兵拿獲」。
第三是李秀成保衛幼天王從缺口衝出天京的時間問題。李秀成的原話是:是日將夜,尋思天計... ...不得已,初更之後,捨死領頭衝鋒,由九帥放倒城牆而出,君臣捨命衝出關來。而曾國藩用墨筆把「初」字改為「四」字,把「初更」改為「四更」。初更是傍晚19時至20時之間,天剛黑,就被太平軍衝出,曾氏兄弟是要受處分的,而改到四更(第二天一時),就減輕了主要帶兵大員的責任。
第四是刪改天朝十誤第十誤。《李秀成自述》原稿為:十、誤立政無章。誤國誤命者因十誤之由而起。曾國藩第一次看《李秀成自述》時曾用硃筆圈去。到後來清廷命他詳細抄錄補送時,他便把這一條改為:十、誤不應專保天京,扯動各處兵馬。這樣一改,不但掩蓋了曾國藩久攻天京不下的無能,而且把李鴻章攻陷江蘇和左宗棠攻陷浙江很輕易拿下,都由於太平軍把江、浙的軍隊調回保衛天京的原因,這樣把功勞都攬在自己和曾國荃身上。兩相對照,曾國藩刪改李秀成自述原稿的目的是昭然若揭的。
與此同時,曾國藩之所以要撕毀原稿第74頁以後的內容,也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個秘密就是李秀成深知曾國藩與清廷之間的矛盾,而勸其在手握重兵之時取而代之。這在曾國藩後人所講述的曾家口碑中表述得一清二楚,即「李秀成『勸文正公(曾國藩)當皇帝,文正公不敢」。這不是一條孤証,1936年,清史專家孟森為北京大學影印曾國藩刻本《李秀成供》作序,曾經談到這個傳說。1944年,前廣西通志館就是要追尋這個傳說而去湘鄉曾家抄錄《李秀成自述原稿》的。在晚清的一些筆記中,也記載了許多曾國藩部下在湘軍稱霸東南之時,如何勸曾國藩舉兵稱帝,以恢復漢家天下的故事。如某書記載湘軍攻陷天京後,曾國荃萌異志,曾向其兄勸進。國藩聞而彷徨無措,躑躅徘徊於室中者通宵達旦。第二天早晨,答覆曾國荃說:「人家待我們還好,何忍出此?」事乃寢。又據載,湘軍攻陷安慶,廣東按察使彭玉麟授安徽巡撫,迎曾國藩東下,船未抵岸,即遣親弁以密函呈曾氏,內言:「東南半壁無主,老帥豈有意乎?」曾國藩閱而變色,急說:「不成話,不成話,雪琴(彭玉麟字)還如此試我,可惡,可惡!」把信團之,吞下肚去。
以上這些史料足以說明李秀成被俘後,曾國藩及其心腹幕僚為什麼不肯把李秀成獻俘進京,不侯聖旨即在南京匆匆把李秀成殺害的原因,目的是怕李秀成說出種種不利於曾氏兄弟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