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esj 2015-1-24 21:38
能文善武的悲劇呂布
讀《三國演義》者,大多看完之後,對呂布的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燕人張翼德的那一句「三姓家奴」,他的形象,大約就是好勇鬥狠純粹是個一介武夫,還奴顏卑膝,不講道義善變又無主見那麼一個樣子。只是如果去看看《三國誌》,這些惡行恐怕是要略微翻一下才是。不管演義小說中把他寫成怎麼樣,但是在歷史記載中的呂布卻是個由於個人性格而導致最後身死名滅的悲劇豪雄,即使不算是英傑,也當可算得是一時豪雄,絕對不是象演義上描寫得那樣不堪的一個小人。
呂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先以驍武給并州。刺史丁原為騎都尉,屯河內,以呂布為主簿,大見親待。從這一段話,可以知道兩件事情,一個是呂布驍武,這個自不待言,恐怕是人皆盡知的事情,第二個卻是被人忽略以及小說家們故意抹殺了的,但是極重要的一個問題,就是以呂布為主簿一節,主薄,在漢代是掌管軍中所有錢糧政務、公文書信來往等一應事體的官吏,是個純粹的文職,而且所掌事務很瑣碎,而呂布在任主薄後被丁原大見親待,那應該說呂布在這個職位上是做得很不錯的。由此可見,呂布絕對不是個卑魯少文之人,按現在的說法,怎麼也算得上是個知識分子,而不是象演義中所描寫的那樣,是個只知道仗蠻勇的莽夫。
靈帝崩後,大將軍何進與司隸校尉袁紹謀誅宦官,何進召董卓帶兵赴京師,而丁原和呂布也將兵詣洛陽。與何進謀誅諸黃門,丁原拜執金吾,執金吾相當於現在的衛戍司令一職,結果事不成何進身死,洛陽大亂,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董卓遂將其眾迎帝於北芒,還宮,董卓開始掌權。董卓為了專權,便欲殺丁原,並其兵眾。董卓以呂布見信於丁原,誘呂布令殺丁原。呂布斬丁原首詣董卓,董卓以呂布為騎都尉,演義上說到這一段的時候,說呂布是丁原的義子,然後又因為貪圖金珠寶馬殺丁原而投董卓,其實歷史上根本沒有呂布和丁原為父子的說法,寫二人關係只有大見親待一句,也沒有說董卓用金珠寶馬去收買呂布,而且當時董卓官拜前將軍,封斄鄉侯兼併州牧,要論官位,董卓的前將軍遠在丁原的執金吾之上,對呂布以上令下,呂布當沒有迴旋的餘地,因為呂布並不是丁原的私人武裝將領,而是漢官吏,再其時甚至連何進、苗部曲無所屬,皆詣董卓,又加董卓有救駕大功,皇帝在他手上,生死予奪,只要說一句聖旨如此,由不得你不從,所以這一段,當是小說家的曲筆。
另外被絕大多數人忽略的、但是相當重要的一點是,董卓在其進京的初期,名聲是相當不錯的。《後漢書》《董卓列傳》云,董卓初時擢用群士。乃任吏部尚書漢陽周毖、侍中汝南伍瓊、尚書鄭公業、長史何顒等。以處士荀爽為司空。其染黨錮者陳紀、韓融之徒,皆為列卿。幽滯之士,多所顯拔。以尚書韓馥為冀州刺史,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陳留孔宙為豫州刺史,穎川張咨為南陽太守。卓所親愛,並不處顯職,但將校而已,他所選拔的這些人,基本都是名士和名門之後,在各方面都有一定的過人之處,也都頗有人望,而他自己的部屬卻都只被任命為低級職位。
《資治通鑒》又曰:「董卓率諸公上書,追理陳蕃、竇武及諸黨人,悉復其爵位,遣使吊祠,擢用其子孫」,陳蕃、竇武乃天下名士,聲望極為崇高,在靈帝時為宦官所枉殺,當時天下士人百姓皆冤之,此等天下大冤而今在董卓手上一朝得雪;大儒蔡邕,先前因為得罪宦官徙朔方,會赦得還。五原太守王智,... ...奏蔡邕謗訕朝廷;邕遂亡命江海,積十二年」,董卓進京後,又馬上辟之,「蔡邕到,署祭酒,甚見敬重。舉高第,補侍御史,又轉持書御史,遷尚書。三日之間,周歷三台。遷巴郡太守,復留為侍中」,「董卓重蔡邕才學,厚相遇待,每集宴,輒令蔡邕鼓琴贊事,蔡邕亦每存匡益」,這個時候董卓儼然是一個賢臣模樣,不但能禮賢下士,還能納諫,正因為這樣,蔡邕才有在董卓死時,於王允席上發出了那一聲致使他身死的,深感董卓知遇之恩的那一歎。
在這個時候,董卓絕對是個賢臣和天下棟樑的樣子,誰又知道他後來會怎麼樣。因此正可說設使當初身先死,千古忠奸有誰知,是以當時亦不得罪呂布以助紂為虐之名。到後來王允與僕射士孫瑞密謀誅董卓的時候,因為董卓自以遇人無禮,恐人謀己,行止常以呂布自衛。然董卓性剛而褊,忿不思難,嘗小失意,拔手戟擲呂布。呂布拳捷避之,為董卓顧謝,董卓意亦解。由是陰怨董卓。董卓常使呂布守中閤,呂布與董卓侍婢私通,恐事發覺,心不自安,因此便以呂布為內應來刺殺董卓,呂布與董卓,倒有「卓... ...甚愛信之,誓為父子」一句,又有王允說呂布時,「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呂,本非骨肉。今憂死不暇,何謂父子?』布遂許之」一段,這個時候說呂布倒是有得一說的,只是董卓此刻已經凶相畢露,是個亂天下的國賊,關東諸侯已然起兵討伐,可說人人得而誅之,所以最多只好說呂布是假公濟私而已。
緊接著因為王允不赦董卓部曲,董卓部曲李傕、樊稠、李蒙等十幾萬眾合圍長安城,這個時候呂布顯露了他性格的一角。《英雄記》有曰:「郭汜在城北。布開城門,將兵就汜,言『且卻兵,但身決勝負』。汜、布乃獨共對戰,布以矛刺中汜,汜後騎遂前救汜,汜、布遂各兩罷」,洛陽城中當時以呂布為大將,他卻率軍出去與人卻兵,但身決勝負,固然可以說豪氣蓋天勇武過人,卻表明了他不以大局為念,只以斬將奪旗的偏將之行為能,全然是個江湖豪士的形象,混不像個大將所為。後洛陽城破,呂布與李傕、樊稠戰城中,不勝,遂帶數百騎以董卓頭繫馬鞍,駐馬青瑣門外,招王允同走,《通鑒》曰王允以「朝廷幼少,恃我而已」,並要呂布轉告關東諸侯:「努力謝關東諸公,勤以國家為念!」,遂不去死國。
呂布東出後投袁術,袁術拒而不納,《三國誌》記載他先從張楊於河內。李傕等購求呂布急,呂布又逃歸袁紹,然後袁紹與呂布擊張燕於常山。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呂布有良馬曰赤兔。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燕軍。... ...袁紹患忌之。呂布覺其意,從袁紹求去。袁紹恐還為己害,遣壯士夜掩殺呂布,不獲。事露,布走河內,與張楊合。紹令眾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而在裴注中又有載這件事的詳細經過:「英雄記曰:布自以有功於袁氏,輕傲紹下諸將,以為擅相署置,不足貴也。呂布求還洛陽,袁紹假布領司隸校尉。外言當遣,內欲殺布。明日當發,袁紹遣甲士三十人,辭以送呂布。呂布使止於帳側,偽使人於帳中鼓箏。袁紹兵臥,呂布無何出帳去,而兵不覺。夜半兵起,亂斫呂布床被,謂為已死。明日,袁紹訊問,知呂布尚在,乃閉城門。呂布遂引去」,從這裡看,可以知道,先是袁紹患忌之,而呂布因為袁紹手下的將領是擅相署置,不足貴也,所以輕傲袁紹下諸將,要按現在的說法,就是人際關係不好,驕傲自大,公關能力太差。其實這也怪他不得,因為當時袁紹的車騎將軍是自己封的,不是朝廷下詔封的,而袁紹的手下的官是袁紹給的,所以當然比不上呂布由天子冊封的「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進封溫侯」來得名正言順,說他們擅相署置,不足貴也不為過。不過,由此亦可見呂布自視頗高的個性,只是他的自高也有他的資格,在洛陽單挑傷郭汜,由在袁紹處破張燕時,張燕精兵萬餘,騎數千。呂布有良馬曰赤兔。常與其親近成廉、魏越等陷鋒突陳,遂破張燕軍,及袁紹令眾追之,皆畏呂布,莫敢逼近者此兩事,可以想見呂布的勇名之盛,所以人皆畏呂布,加上他的高官和殺董卓的大功,倒確實有他自傲的資格。
呂布到了張楊那裡,還是不安全,因為李傕等人還是不放過他,乾脆懸賞通緝他:「張楊及部曲諸將,皆受李傕、郭汜購募,共圖呂布」,呂布知道後,此時下出了一著頗為高明的棋。他抓住了張楊性格上的弱點仁和又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涕泣,輒原因不問,對張楊說:「呂布,卿州里也。卿殺呂布,於卿弱。不如賣呂布,可極得郭汜、李傕爵寵」,張楊原本沒什麼主見,而且呂布說得也的確不錯,於是便外許郭汜、李傕,內實保護呂布,這樣一來,郭汜、李傕患之,更下大封詔書,以呂布為穎川太守。由此呂布成功地解脫了來自朝廷的通緝,一舉擺脫了他逃犯的身份。由此可見,在對局勢和人物的分析上,呂布還是比較有見地的,說明他在丁原那裡做主薄而丁原愛之,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亂喜歡。
這個時候兗州的內亂,又給了呂布東山再起的機會,而內亂的原因卻居然還是因為有呂布。在呂布逃出袁紹那裡投張楊的時候,他曾經在過陳留太守張邈處,臨別之際二人把手共誓。於是袁紹聞之,大恨。張邈畏曹操終為袁紹擊己也,心不自安,到興平元年,曹操復征陶謙時,於是張邈弟張超,與曹操將陳宮、從事中郎許汜、王楷共謀叛曹操。陳宮說張邈曰:「今雄傑並起, 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眾,當四戰之地,撫劍顧眄,亦足以為人豪,而反制於人,不以鄙乎!今州軍東征,其處空虛,呂布壯士,善戰無前,若權迎之,共牧兗州,觀天下形勢,俟時事之變通,此亦縱橫之一時也。」張邈從之。曹操初使宮將兵留屯東郡,遂以其眾東迎呂布為兗州牧,據濮陽。郡縣皆應,唯鄄城、東阿、范為曹操守。陳宮勸張邈和呂布聯合的原因是呂布壯士,善戰無前,這又一次證明了呂布那令人畏懼的戰鬥力。
此後呂布和曹操幾次交鋒,終因敵不過被公認為是三國時期傑出軍事家的曹操,敗出兗州,東奔劉備。偏生劉備是個時時要擺出一副君子相的人,並不喜歡呂布身上的江湖氣息,《英雄記》說:「布見備,甚敬之,謂備曰:『我與卿同邊地人也。布見關東起兵,欲誅董卓。布殺卓東出,關東諸將無安布者,皆欲殺布耳。』請備於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名備為弟。備見布語言無常,外然之而內不說」,就呂布來說,這個時候對劉備應該說是尊敬的,又與劉備同是北地人,再加在軍中,沒有什麼私人場所,所以有「請備於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一舉,只是在漢朝男女大防還是很講究的,所以呂布在軍帳中請劉備入後室,應該是表示親密無間的意思,而此年劉備年紀當是三十四歲,呂布長劉備兩歲,他稱劉備為弟也不為過,那知道劉備卻不做如此想,大約是覺得呂布來投靠自己,卻喊自己「弟」,又不慣呂布命妻子「向拜,酌酒飲食」不合禮儀之舉動,所以覺得呂布語言無常,因此外然之而內不說。
而後劉備和袁術為了搶徐州開始對峙,袁術在模樣什麼進展的無奈情況之下想起了呂布。呂布這個時候正缺軍糧,袁術於是書信一封,奉上了糧草及裝備:「二十萬斛,迎逢道路,非直此止,當駱驛復致;若兵器戰具,它所乏少,大小唯命」,這封信前面又說:「昔董卓作亂,破壞王室,禍害術門戶,袁術舉兵關東,未能屠裂董卓。將軍誅董卓,送其頭首,為袁術掃滅讎恥,使袁術明目於當世,死生不愧,其功一也。昔將金元休向兗州,甫詣封丘,為曹操逆所拒破,流離迸走,幾至滅亡。將軍破兗州,袁術復明目於遐邇,其功二也。袁術生年已來,不聞天下有劉備,劉備乃舉兵與袁術對戰;袁術憑將軍威靈,得以破劉備,其功三也。將軍有三大功在術,袁術雖不敏,奉以生死... ...」云云,此時正好下邳內亂,又有人來請呂布入城,「備中郎將丹楊許耽夜遣司馬章誑來詣布,言『張益德與下邳相曹豹共爭,益德殺豹,城中大亂,不相信。丹楊兵有千人屯西白門城內,聞將軍來東,大小踴躍,如復更生。將軍兵向城西門,丹楊軍便開門內將軍矣』。布遂夜進,晨到城下。天明,丹楊兵悉開門內佈兵。佈於門上坐,步騎放火,大破益德兵,獲備妻子軍資及部曲將吏士家口」,《通鑒》又有「陶謙故將曹豹在下邳,張飛欲殺之。豹眾堅營自守,使人招呂布。布取下邳,張飛敗走。」一說,因此可以說呂布占徐州一半是袁術的慫恿,一半是徐州兵將請呂布入城,而徐州兵將請呂布當自有其道理,至少是慕呂布之聲名,非是無由之舉,不然不會有「聞將軍來東,大小踴躍,如復更生」之語。
在呂布佔領了徐州後,劉備卻陷入了困境。「備軍在廣陵,飢餓困踧,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窮餓侵逼,欲還小沛」,於是遂使吏請降呂布,呂布這個時候並沒有因為劉備失勢而趕盡殺絕,相反地還是以刺史禮相待:「... ...具刺史車馬童僕,發遣備妻子部曲家屬於泗水上,祖道相樂」(11)。他這樣做,手下不是沒有反對意見,《三國誌》《先主傳》的裴注中說:「諸將謂布曰:『備數反覆難養,宜早圖之。』布不聽,以狀語備。備心不安而求自託,使人說布,求屯小沛,布乃遣之」,從這裡看,呂布還是頗有容人之量的,說他對劉備英雄相惜當不為過。他這個舉動和孟德在許昌覆蔭劉備的舉動是一個性質,一個是要利用劉備抗衡袁術,一個是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曹操,都目劉備為英雄而相惜,都意圖借助其力平定天下。
後來膾炙人口的轅門射戟故事也可以說明這點,《三國誌》記曰:「術遣將紀靈等步騎三萬攻備,備求救於布。布諸將謂布曰:『將軍常欲殺備,今可假手於術。』布曰:『不然。術若破備,則北連太山諸將,吾為在術圍中,不得不救也。』便嚴步兵千、騎二百,馳往赴備。靈等聞布至,皆斂兵不敢復攻... ...布謂靈等曰:『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斗耳。』布令門候於營門中舉一隻戟... ...布舉弓射戟,正中小支。諸將皆驚,言『將軍天威也!』明日復歡會,然後各罷」,這件事一表明了呂布還是很有軍事見地的,二當然是他目劉備為豪傑要借助劉備,所以發軍相助,三呢,以步兵千、騎二百居然鎮得袁術的三萬人皆斂兵不敢復攻,只能說呂布的豪氣和威名抵得幾萬兵將。而且這件事情頗具戲劇色彩,兩軍對陣之時,斜刺裡突然殺出個呂布來,然後便開始在陣前開始你請我回的大宴,而尤其是「玄德,布弟也。弟為諸君所困,故來救之。布性不喜合鬥,但喜解斗耳」一句,在我看來實在頗為可愛,袁術聽了紀靈的匯報後應該是哭笑不得,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實在是風趣得緊。可惜劉備卻不是這樣的人,在呂布戰敗後,一句話便輕輕鬆鬆不露聲色地送了呂布的命:「... ...遂生縛布,布曰:『縛太急,小緩之。』太祖曰:『縛虎不得不急也。』布請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劉備進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及董太師乎!』太祖頷之。布因指備曰:『是兒最叵信者。』」比起劉備在白門樓上的這個舉動,呂布實在是太沒有政客所必須的不要臉、心狠手辣的素質了,也實在太直肚腸了一點,更像個江湖人士,所以才會很不理解地罵劉備「是兒最叵信者」。
另外,還有兩事也可以說明呂布的器量,一是《通鑒》云:「備在豫州,舉陳郡袁渙為茂才。渙為呂布所留,布欲使渙作書罵辱備,渙不可,再三強之。不許。布大怒,以兵脅渙曰:『為之則生,不為則死!』渙顏色不變,笑而應之曰:『渙聞唯德可以辱人,不聞以罵。使彼固君子邪,且不恥將軍之言;彼誠小人邪,將復將軍之意,則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渙他日之事劉將軍,猶今日之事將軍也,如一旦去此,復罵將軍,可乎!』布慚而止」,呂布堂堂的一個封溫侯、假節儀比三司的奮威將軍,聽了一介書生袁渙的一席話,竟然會從因為袁渙拒絕自己的要求而大怒,到不做掩飾地慚愧而止,可以想見他至少是個講理而頗為直率的人,且頗有器量,非是通常那種一得勢就飛橫跋扈的小人。二是陳登為呂布使許昌,「始,布因登求徐州牧不得,登還,布怒,拔戟斫幾曰:『卿父勸吾協同曹操,絕婚公路;今吾所求無獲,而卿父子並顯重,但為卿所賣耳!』登不為動容,徐對之曰:『登見曹公言:『養將軍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公曰:『不如卿言。譬如養鷹,饑即為用,饑則颺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12),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呂布的胸襟容量,還說明了此人是個直肚腸,動輒大怒,人言有理便意解,而他在這裡對曹操的「譬如養鷹,饑即為用,饑則颺去」一番話應該也是頗心許之的。
到這裡,又有可以說的問題了,既然說呂布饑即為用,饑則颺去,那呂布求用的目標是什麼呢?我們看看前面,在呂布殺董卓之後,《通鑒》上有一段記載:「... ...初,呂布勸王允盡殺董卓部曲,允曰:『此輩無罪,不可。』布欲以卓財物班賜公卿、將校,允又不從。允素以劍客遇布,... ...(呂布)漸不相平... ...」,呂布盡殺董卓部曲和以卓財物班賜公卿、將校的提案,應該說不無道理,表示了他想參與朝政的意念,只是王允素以劍客遇呂布,所以才會又不從,忽略不計呂布的意見。聯繫前面有以王允錄尚書事,呂布為奮威將軍、假節、儀比三司,封溫侯,共秉朝政一節,可以想見,呂布的理想不僅僅是做個天下無敵的勇將劍客而已,而是共秉朝政,因此他才會漸不相平。還有可以證明這個說法的就是他在白門樓已經是個階下囚的時候,向曹操提出:「明公所患不過於呂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憂。明公將步,令呂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而曹操當時頗心動,其時呂布已是縛於階下的亡虜,尚且說:「明公將步,令呂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直把自己和曹操置於平起平坐的位置,不經意中說出他欲為重臣做棟樑平定天下的理想,而且此又可見呂布睥睨群雄,不把天下諸侯放在眼裡的傲氣,而「... ...太祖有疑色」一說,又說明曹操至少也是有幾分讚許他這個說法的。
其實呂布的為人,想來必定是很有他的可取之處,所以還是頗得人心的。他戰敗後,手下大將高順等不降,陳宮慨然求死,都說明他的得人心處;戰敗之際呂布與麾下登白門樓。兵圍之急,呂布令左右取其首詣曹操,左右不忍,乃下降,這左右不忍一句,也證明了呂布應該是頗得人心才對,不然何來不忍一說。從呂布令左右取其首詣曹操一句,又可以看見與演義上不一樣的地方,就是呂布其實並不怕死,不然就先投降了再說,何必要左右取自己的首級去見曹操,他的乃下降,應該是還想有明公將步,令呂布將騎,則天下不足定也的一日才做如此舉動的,其實這個也說明呂布對自己能力的自信,他相信曹操會需要他這樣的豪傑來平定天下,所以在言辭間還是自有其豪氣在的。但是在演義中直把呂布寫成個貪生怕死的人,還特意杜撰安排了張遼罵呂布怕死一節,實在又是小說家們一個大大的曲筆。
再由這個說開去,呂布雖然想天下不足定也,可是他最多也只僅僅滿足於一個明公將步,令呂布將騎的衝鋒陷陣的大將和共秉朝政重臣角色,可以說自始至終,並沒有割地稱王的野心,比之後來動輒稱帝稱王的那幾位要好上許多,而他在徐州時也還是一直在謀求回朝從政的。先時,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呂布來迎,因為呂布軍無畜積,不能自致,所以呂布遣使上書,朝廷以呂布為平東將軍,封平陶侯,那知道使人於山陽界亡失文字(即封官的詔書和印綬),於是這個時候已經是司空的曹操又手書厚加慰勞呂布,說起迎天子,當平定天下意,並詔書購捕公孫瓚、袁術、韓暹、楊奉等」,呂布知道後大喜,於是復遣使上書於天子曰:「臣本當迎大駕,知曹操忠孝,奉迎都許。臣前與曹操交兵,今曹操保傅陛下,臣為外將,欲以兵自隨,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進退未敢自寧。」答曹操曰:『呂布獲罪之人,分為誅首,手命慰勞,厚見褒獎。重見購捕袁術等詔書,呂布當以命為效。」曹操更遣奉車都尉王則為使者,繼詔書,又封平東將軍印綬來拜呂布。
曹操又手書與呂布曰:「山陽屯送將軍所失大封,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為作印,國家無紫綬,自取所帶紫綬以籍心。將軍所使不良。袁術稱天子,將軍止之,而使不通章。朝廷信將軍,使復重上,以相明忠誠。」呂布乃遣登奉章謝恩,並以一好綬答太祖,這一段時期呂布和曹操的關係相當微妙,其中厲害暫且不說,至少可以說明呂布很想堂堂正正地回朝做個天子腳下的階下臣的,後來東海蕭建為琅邪相,治莒城,保城自守,不與呂布通。呂布與建書曰:「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布殺董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呂布,五原人也,去徐州五千於里,乃在天西北角,今不來共爭天東南之地。莒與下邳相去不遠,宜當共通。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昔樂毅攻齊,呼吸下齊七十餘城,唯莒、即墨二城不下,所以然者,中有田單故也。呂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可取布書與智者詳共議之」,尤其是後面君如自遂以為郡郡作帝,縣縣自王也!昔樂毅攻齊... ...呂布雖非樂毅,君亦非田單」幾句,和曹操的《讓縣明本志書》中的「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一句幾有異曲同工之意;而天下舉兵,本以誅董卓耳。呂布殺董卓,來詣關東,欲求兵西迎大駕,光復洛京,諸將自還相攻,莫肯念國之說,誠為當時實情,前面的天子在河東,有手筆版書召呂布來迎,呂布軍無畜積,不能自致,和他與曹操的戰役中因為沒有糧草而退兵兩事,又互相印證了呂布的確是曾經想西迎漢帝而力所不能,這些都可以說明他的理想是做個漢朝的臣子,並無不臣之心。也許他對王允對他說:「努力謝關東諸公,勤以國家為念!」的囑咐還沒有忘懷。因此說他比郡郡作帝,縣縣自王、自還相攻,莫肯念國之流的諸侯們好多了,從這個意義上說,呂布至少可算得是個大漢朝的忠臣。
從這些來看呂布,可以說呂布此人能文,且行文豪氣不除,文字也可一觀,他給袁術和蕭建書中看,喜笑言談間自有其豪氣在,而且對大局和人物亦有自己比較有見地的看法,這樣的人,不為謂之無知;覆蔭劉備和對袁渙事自可說明其有容人之量 ;他亦有其得人心處,是以高順、陳宮慨然為之赴死,左右臨危而不忍取其首詣曹操;臨陣身先士卒,勇猛過人,勇名聞於天下,因此時人才有語曰:「人中有呂布。」
只可惜他有兩大致命的性格上的弱點,一個是他手下大將高順說的:「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舉動隨意性太強;二就是沒有主見且不善斷。郭嘉說袁紹好謀寡斷,而呂布既不好謀又不善斷,他雖然知道高順的忠言而不能用,陳宮有善謀而尚自猶豫當做不當從,作為一個諸侯沒有這樣的政治素質,反而更像個江湖豪士,不敗亡就是天數了。因而誠如高順所言:「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將軍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也」,又陳宮被俘後對曹操說:「但坐此人不從宮言,以至於此。若其見從,亦未必為禽也」,這二人的確說出了導致呂布敗亡的致命傷。惜乎,縱觀呂布,當是能文善武,頗得人心,亦有容人之雅量及見地,又無割地稱王的野心之人,而他最後的覆滅的悲劇,實在是源自於他自身弱點的一個性格悲劇,頗可為之一歎。又其一生行無大惡,譬如屠城坑卒,親信小人,屈殺賢良,目無君上等等常見於歷史奸邪人物的罪名一個沒有,甚至可以說連大過都沒有,真要指責也許只可以指責他和董卓婢女私通這個事,其他諸如攻城略地之所為,是戰爭時期的必然產物,沒有屠城坑卒,也不能指責為惡行。
最主要的一點,《三國演義》上借張飛之口說他是反覆小人,三姓家奴,只不過真要是說起反覆小人,恐怕他絕無資格與大耳公劉備先生比肩的。大耳公劉備先生先是在公孫瓚手下,因為陶謙給了他四千兵他就棄公孫投陶謙,然後佔了徐州,後來又投靠了呂布,再接著是反攻呂布轉投曹操,而後又反攻曹操轉投袁紹,再去投劉表,最後一次是他剛剛對孫權說完你如果攻劉璋我就披髮入山,一轉身就用劉璋給他的兵馬圍攻成都,搞得劉璋最後要在孫權的保護下才能安度餘生。要這麼算下來,劉備至少是七姓家奴,呂布連他的一半都及不上。因此如果比起劉備來,呂布的所做所為簡直是小兒科,根本就連和劉備評比誰更反覆的資格都沒有,可是現在卻因為一部《三國演義》,平白背上了一個三姓家奴的千古罵名,成為反覆小人的代名詞,小說家的刀筆不可謂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