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ulau 2015-1-6 02:36
長安牢獄中走出的天子
公元前92年，漢武帝末年，魯國(今山東曲阜)人邴吉迎來了自己政治命運的重大轉機。邴吉自幼學習律令，曾經擔任過魯國的獄吏，因有功績，被提拔到朝廷任廷尉右監(廷尉的高級助手，相當於現在的最高檢察院檢察官)。遺憾的是在朝廷中任職，僅有政績是不夠的。邴吉顯然不適應中央的復雜關系，不久因涉案受到株連，罷官出京，到外地去擔任州從事(封疆大吏的高級助手)。
現在邴吉毫無征兆地接到調令回長安任職，盡管滿腹疑惑，但還是不得不趕緊收拾行囊回京。這一年，長安城內發生了“巫蠱之禍”。這場大禍發生在年老的漢武帝和並不年輕的衛太子劉據之間。劉據因受敵對勢力和佞臣們的誣陷，為父皇漢武帝所疑。他懼禍而被迫起兵討伐江充，兵敗後被迫自殺。他的母親、武帝皇後衛子夫也隨之上吊自殺。漢武帝在盛怒之下，喪失了清晰的判斷力，嚴令深究衛太子全家及其黨羽。衛太子全家被抄斬，長安城幾萬臣民受到株連，許多京官被削籍為民。因“巫蠱之禍”案情復雜，涉案人員極多，加上許多京官本身又受到株連，因此朝廷從地方抽調辦案人手。邴吉因為擔任過廷尉右監，與本案沒有牽涉，因此被調回長安參與案件審理。
在政治高壓和白色恐怖下，所謂的“案件審理”完全是一句空話—一切都已經被定性了，邴吉等人的工作實際上就是貫徹上意、完成程序、懲罰犯人。具體到邴吉的任務，則是主管長安的監獄。長安的天牢中有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因受“巫蠱之禍”的株連被關人大牢。他就是衛太子的孫兒，漢武帝的曾孫。衛太子劉據納史良娣，生下了皇孫劉進。皇孫劉進納王夫人，生下了這個嬰兒，稱為皇曾孫。小嬰兒剛出生就遭到“巫蠱事”，太子、良娣、皇孫、王夫人等親人都遇害身亡，小嬰兒尚在襁褓之中。政敵們不知道如何處置他，就將他關在大牢中等待命運的審判。
盡職的邴吉在檢查監獄時發現了這個小皇曾孫。當時，嬰兒因長時間啼哭、缺奶，早已奄奄一息。善良的邴吉於心不忍，就暗中在牢房中找了兩個剛生育完還有奶水、人又忠厚謹慎的女犯人(一個是淮陽人郭征卿，一個是渭城人胡組)輪流喂養這個嬰兒。邴吉還給小嬰兒找了一間通風、乾燥的牢房，提供了冷暖適中、物品齊全的條件。
在接下去的幾個月裡，邴吉每月得到俸祿，就先換來米肉供給牢房中的小皇曾孫。他堅持每天檢查嬰兒的生長情況，不准任何人驚擾孩子。有時候，邴吉實在太忙或者生病了，也會派家人早晚去探望小皇曾孫，看看被褥是否潮濕、飲食是否得當。然而監獄中的條件畢竟惡劣，剛出生的皇曾孫經常得病，甚至數次病危，邴吉都及時命獄醫診治，按時給孩子服藥，纔使孩子轉危為安。如果沒有邴吉無微不至的照顧，小皇曾孫早就死在獄中了。兩位犯罪在監的奶媽也將小皇曾孫視做自己的孩子，精心照料。就這樣，可憐的孩子在獄中竟奇跡般成長了起來。
當邴吉在監獄中悉心照顧尚是犯人的皇曾孫的時候，監獄外的“巫蠱之禍”還在繼續，連年不絕。小皇曾孫長到5歲了，還沒有離開過監獄的高牆。邴吉覺得將孩子終身養在監獄中終究不是辦法，就試探著請高官貴族收養這個孩子，給孩子正常的成長環境。當時的高官顯貴們一聽說孩子的來歷，都避之不及，沒有人願意收養。沒有辦法的邴吉只好繼續照顧小皇曾孫。在孩子一次大病痊愈後，邴吉看著體弱多病的小皇曾孫，替他起名為“病已”，意即孩子的病已經全好了，以後再也不會得病了。這個孩子於是就叫“劉病已”。
後元二年(前87年)，漢武帝生了重病，往來於長楊、五柞宮殿之間調養。有人想在漢武帝病重期間再次興風作浪，指示看風水的上書說長安監獄中有天子氣。多疑的漢武帝竟然派遣使者命令官府說，關押在長安監獄中的犯人，無論罪行輕重，一律殺之。老皇帝希望通過這樣決絕的做法來掃除一切對自己權力的威脅。內謁者令郭穰連夜趕到邴吉主管的監獄，執行皇帝的旨意。邴吉勇敢地抗拒聖旨，命令關閉監獄大門，拒絕使者進人。他隔著牆壁高喊：“皇曾孫在此，其他人因為虛無的名義被殺尚且不可，更何況這是皇上親曾孫子啊！”
雙方僵持到天明，郭穰還是進不去監獄，於是他只好返回宮中將情況報告給漢武帝，並彈劾邴吉抗旨。漢武帝受到這次挫折後，反而頭腦清醒了許多，嘆氣說：「這也許是上天借邴吉之口來警示我吧！」漢武帝沒有追究邴吉的罪過，也沒有繼續下達殺犯人的聖旨，相反卻宣布大赦天下。說來也怪，不久漢武帝的病竟然好了。邴吉主管的監獄一下子就空了。劉病已的兩位奶媽分別回淮陽和渭城去了。劉病已也不再是犯人了，可以做一個自由的普通百姓了，真可謂虎口脫險了。邴吉忙張羅著給劉病已找一個去處。後來他終於打聽到劉病已的父親劉進的舅舅史家。史家的一個女兒嫁給了衛太子劉據，就是史良娣。當時史家還有劉病已的舅曾祖母貞君和舅祖父史恭，一家人住在長安近郊的杜縣。
邴吉於是就把劉病已送到杜縣史家。史老太太見到這個曾外孫，驚喜交加，接過了撫養大任。老太太對劉病已異常疼愛，不顧年老體衰，親自照料他的生活。只有5歲的劉病已當時還沒有記憶，在新的、舒適的環境中，對之前的監獄生活也就逐漸淡忘了。他對長安監獄中的高牆、兩位慈祥的奶媽和那可以自由出人的邴吉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史家為了孩子的安全考慮，為了給孩子一個正常的環境，也刻意不提長安的監獄。邴吉回到長安，繼續去做他的官，絕口不提劉病已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發生過。
晚年的漢武帝最終知道了“巫蠱之禍”的真相，明白了兒子劉據的苦衷與冤情。他悔恨不已，下詔罪己，開始為案件平反。劉病已的命運也終於開始改變。臨終前，漢武帝依然對親自害死兒子一事耿耿於懷。他想到劉據這一脈中還保留著一個獨子—劉病已，於是下詔令宗正(主管皇室族系的官員)將他的名字重新載人皇室的譜牒，正式恢復了劉病已的皇室成員身份。
在中國傳統社會中，血緣身份是一個人非常重要的組成要素。對於皇室政治來說，血緣尤其重要。它通常是一個人權力合法性的來源。對於劉病已來說，在恢復皇室身份之前，盡管他是前太子的孫子，但作為被排除在皇室隊伍外的人，他是毫無政治前途可言的。相反，他可能會成為政治禍害的來源，因此達官貴人們都避之不及。現在，劉病已恢復了皇室身份，不僅上昇為貴族階層，而且具備了進人政治核心的可能性。更值得關注的是，劉病已的血脈來自漢武帝嫡長子劉據，而且是劉據這一脈唯一的後人。盡管他還沒有封爵，但政治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