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du 2014-9-27 00:38
長大
《長大》
那天,公司新來了一個男同事。
樣子傻傻的,頭髮亂亂的,說話時吞吞吐吐,像是個剛畢業的學生模樣。
「是你的第一份工作嗎 ? 」
第一天大家一起出外吃迎新飯時,我不經意的問他。
「不 ...... 不是呀。」他臉一紅,我不明白他為何要臉紅。「我今年二十五了。」
「二十五 ? 」我訝然,竟然比我還要大,我還猜他不過二十歲。「你看上去不像呢!」
「 ...... 不行嗎 ? 」
他有點倔強地回道,卻又像想起自己是新同事、不應對作為「前輩」的我如此頂咀,連忙急急的低下頭,臉又再次有點紅。
我看在眼裡,有點好笑,也有點不安好心,心想這樣的男生,在我們公司一定做不長久吧 ......
忽然,有人拉住我的手臂,並把我向後扯,接著一輛小巴就在我的面前疾過;我忍不住轉頭,見到是他將想得入神的我拉住。
那一刻我不懂得說話,甚至不懂得動作,直到他的手在我臉前撥來撥去,我方懂得說「謝謝」。
第一個星期,上司安排我去照顧他這位新同事。
換著是平時,我一定會不樂意,尤其是要照顧年齡比我大的人 —— 因為我不想在指點比自己年長的人的同時,會在無意之間傷害他們的自尊;但不去糾正他們,工作又做不好,這常使我處於一個為難的情緒當中。
可是,他不同。
其實除了外表與說話時不像是二十五以外,他在工作上的能力、突發事件時的靈活變通,還是超出了一般二十五男性的水準;怪不得老闆會請他。有時候,我甚至還要讓他去幫我的忙 ......
「那個客戶好麻煩,你能夠替我殺掉他嗎 ? 」
「好吧。」他一臉認真,然後就從我的手中拿過文件。
我曾經有想過,他會不會真的傻傻地、走去殺了那人。
當然,他沒有。每次他總是在不一陣子後,悄悄地將文件放回我桌上,上面印了個「Completed 」的紅印。
「喂。」
「是 ? 」他移近座位過來,我感到有點溫暖。
「下班後有空嗎 ? 」我依然看著電腦,將椅子往另一邊微移。
「有呀。」
「一起吃晚飯吧。」
「哦。」
第一個月,他的身影經常在我面前出現。
說是出現,其實不過是他經常來找我問東問西,都是公事上的問題 ......
「那份傳真還未到,可以先準備好文件嗎 ? 」
「可不可以替我聯絡張小姐 ? 我想跟進她收到了我們的貨品沒有 ...... 」
「麻煩你幫我問問,送貨部這天還有沒有未出外的信差、可不可以再追加一份速遞 ...... 」
其實,到了這一天,我是無需要再指點他了;很多時,我還要是被他指點工作的一個。
不過,沒關係。
因為他的臉上,偶爾仍是會浮起那微窘的紅。
而有時下班後,我和他仍會與之前一樣,相約去吃晚飯。
他這個人,除了外表傻憨之外,個性原來也是悶死人的。很多時,跟他說上三句話,他才懂得回你一句;你問他一加一為何會等如三,他會笨想數分鐘都想不出答案來。
在工作以外,他還是一個小孩子吧。
只是不知為何,我喜歡這樣不懂說話的他。
或許是因為,跟他在一起時,無需要想太多應酬話。
或許是因為,與他一起時,可以享受那種平時難有的發呆。
或許是因為,在他身邊,我確定他一定會看護在發呆的我,不讓我受傷害 ......
我知道,這些可能不過是我的主觀期望。
但每當他又在我面前傻笑、他的身影在我旁邊走過,我就越來越想,自己可以把他留住,讓心裡的那種躍動,能夠有一個安全的著地點 ......
三個月,公司有人開始在傳說,我們在談戀愛。
但,就只是傳說,實則上,公司裡沒有人在談戀愛,一個都沒有。
對此,他只是忍不住一個勁兒傻笑。
「為甚麼會傳你跟我的 ? 」
「我怎知道 ? 」我呶呶咀,用筷子敲他那仍然在笑的臉。「竟然傳我跟你,你又有哪裡好了 ? 」
「是喇,我配不上你的。」說完,他又哈哈大笑。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跟他已經相處得非常熟稔。除了是同事關係之外,我們也成為了真正的朋友,他不再會像以前般,在我面前經常臉紅;而我也漸漸知道他住在哪兒、有甚麼家人、過往他讀甚麼學校、甚至是他的戀愛狀況 —— 跟我一樣,都是單身,都是已經有好久,沒有談過戀愛。
那麼,他又會不會跟我一樣,在尋找著自己生命裡的另一半 ?
「你是想說、是我配不上你才對吧 ? 」我佯怒地放下筷子,盯著他。
「 ...... 怎會 ? 」他一臉慌張,差點還碰跌桌上的水杯。「你真的、真的是一個好女孩,應該有很多人喜歡你才對 ...... 」
「真的嗎 ? 」我仍然盯著他。
他點頭如不倒翁。
「算你喇。」
我心裡微笑,看著他那鬆口氣的表情,但願,自己與他的感情,能夠再進一步。
半年了。
我開始有點心焦。
朋友說,半年了,要一起都應該已一起了。
若還未一起,就應該不會再一起的了 ......
我不敢肯定。
也許,他是一個慢熱的人吧 ?
看他平時傻呼呼,連去看電影選座位時、也是朝三暮四的,就應該知道他是思想比人慢半拍 ......
又也許,他是喜歡我的,只是跟我一樣,在猜對方的心意吧 ?
但看他平時那猜謎語的本事能力,我很害怕他這笨人會猜到我們白頭到老,也猜不到我在想甚麼 ......
因此,我不理會朋友的意見,決定採取主動。
「下星期天,有空嗎 ? 」
他抬頭想了想,然後答:「星期天,不是假期嗎 ? 」
「當然喇。」我沒好氣,繼續加油:「那你當日有沒有空 ? 」
他看看我,笑道:「那天不是你生日嗎 ? 」
我心一跳,他竟然記得。
「那即是有沒有空 ? 」我感到自己的臉有點熱。
「有空。」
最後他給了我這個肯定的答案。而自那天開始,我整副心情已不受控地、不時期待著那天的來臨;那天穿甚麼衣服、去哪兒玩、到哪裡吃飯、要說些甚麼話、如果他要表白時怎麼辦、如果他不表白時又怎樣做 ...... 這些這些,我統統在腦海中預演了不知多少遍。我把所有朋友的約會提前或推後,原本同事們安排在星期六夜替我慶祝、也被我過份地要求改期到星期五,最後我甚至還向公司預先請了星期一的假、以防萬一 ......
我知道,我可能是期待得過份。
但,我只是想為自己的戀愛做好最充份的準備。我不想有一點差錯,讓我從此錯失了甚麼。
我懷著忐忑不安、期待又有點疲憊的心情,迎接了自己的生辰。
祝賀的短訊與電話不斷傳來。
他的短訊,在第二天早上送來。
那天,他沒有致電給我,也沒有跟我見面。
星期二在公司與他碰面後,我方知道,他這個人真的笨得無可救藥;他竟然完全不明白,我的暗示 ......
九個月。
那是一個難堪的秋季。
公司新來了一個女同事,比我要年輕的女同事。
上司安排他去指點她工作。
他倆經常出雙入對,包括午飯時、工作時、以至上班前、下班後 ......
我漸漸被他冷落。
我開始會數算著,有幾多天沒有跟他吃午飯。
有幾多夜沒有跟他吃晚飯。
有幾多個星期天沒有跟他出外過。
有幾多個凌晨沒有跟他談過電話。
甚至有幾多分秒,他沒有跟我說話 ......
我開始討厭這樣的自己。
終於我忍不住了,在一個晚上致電給他。
「喂。」
「喂 ? 」
我覺得,他的語氣透著一點生疏。
「現在有空嗎 ?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亂想太多。
「唔 ...... 有空,怎麼了 ? 」他笑,勉強的笑聲。
「沒甚麼,只是想起很久沒有找你而己。」我閉上眼。
「嗯,是嗎 ? 但每天還是在公司裡見到嘛。」
是見到,但我不肯定你眼中有我。
「最近工作忙嗎 ? 」我平靜的問。
「還可以 ...... 」他忽然頓了一頓,然後說:「我另一邊有電話,我待會再致電給你好嗎 ? 」
我輕輕呼氣。
「嗯。」
「那麼,拜拜。」
然後,他切換了通話。
卻忘了,終止我的通話 ......
那夜,我等了他一整夜電話。
那夜,我聽了一夜的電話訊號聲 ......
十一個月,我向公司請了半個月的大假,去旅行。
說是旅行,其實不過是想逃。
想逃離,他的身影。
想避開,他的笑臉。
想忘記,他們經常出雙入對。
想拋開,自己對他的所有感情 ......
臨上機前的一天,我傳短訊問他,想要甚麼手信。
他回我說,隨便甚麼都好,只要平安回來。
我苦笑,為甚麼還是這樣溫柔。
我獨自一個人,去了希臘。
在珊多里尼島的一間小飾物店裡,我買了一條有他生日星座圖案的銀鍊,作為他的手信。
然後在一個夜裡,我在那個讓我難忘的美麗海灘前,流著淚,將他的手信往大海葬送 ......
我不想再繼續下去。
就讓這份愛,隨著這個難忘的一夜,從此的正式終結。
第十二月,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年。
新女同事另有高就,在同事盛大的歡送會中,離開了。
那刻我方留意到,原來公司裡有不少男同事,或暗戀或明戀那位女同事。
他,自然也是其中的一位。
不用說,他自然有多失魂落魄。
但,也已經不再與我有關了。
每天,我仍然在努力的工作。
一三五的夜,報讀了一個進修課程。
二四的晚上,去跟一個朋友學化妝。
星期天,會跟朋友去逛逛街旅旅行,或是到海邊練習攝影。
星期六深夜,有時會打打字,記下每天發生過的一切。
很簡單的生活。
但安穩得讓我感到幸福。
最少,不用再為他心煩了。
雖然,他的身影仍是每天會出現在我眼裡。
雖然,我與他仍是沒有,發生過甚麼。
第十三個月。
那天,公司突然要我與他一起出外,跟客戶臨時去簽一份合約。
但途中,局部地區性地下起大雨,而我們就只有我手袋裡的一柄短傘。
一把傘照顧不了兩人,可是時間也不會照顧我們,最後我和他只得冒著風雨,狼狽地趕到與客戶約定的酒店。抵步之後,我的頭髮已沾了不少雨水,而他也有半邊身都濕透了。但他恍似不覺,還緊張地往大堂升降機跑去,途中仍不忙從公事包搜尋預備要給客戶的文件。
我忍不住叫他:
「喂。」
他沒有回頭,只看著升降機顯示屏問:「怎樣 ? 」
我沒好氣,走前兩步,用掏出紙巾的手敲敲他的肩膊;他轉過頭來,鼻子卻不小心觸碰到我手上的紙巾。那一剎那間,他整個人都呆住 ......
呆住。
直到,升降機來了,直到,我用紙巾在他的臉前揚了又揚。
然後,他方懂得說,謝謝,又再出現那第一天的臉紅 ......
然後,我心裡說,嗯,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