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ddu 2014-9-27 00:37
不捨
睜眼醒來，她看一看鬧鐘，已經是早上八時三十分。
比平時遲了三十分鐘醒來，這天要上班，她內心卻沒有太多驚慌。
拿起手機，沒有未接來電和未讀訊息。
她靜靜看了一會，按動螢幕，撥了一個電話。
電話通了，但是對方一直沒有接聽。
最後電話被轉駁到留言信箱，在響起錄音提示的時候，她放下了手機。
深吸一口氣。
然後下床的時候，她感到自己的頭有點昏暈。
她跟他一起了已經兩年。
本來，是在美國留學時認識的同學，但回來了再重逢，反而成了男女朋友。
最初一起的時候，他對她真的很好很好。
也因為大家同樣在外國生活過，共同有過的生活經驗，讓兩個人在相處時更加契合。
每星期，他們幾乎七天都見面，下班以後，不是約在一起晚飯、就是去逛街逛海邊；放假的時候，就看電影、遊離島、上山下水、又或是一起躲在家一整天。
彷彿不會厭倦，彷彿，比親人還要親近。
她曾想過，與這個人長相廝守，白頭到老。
只是近半年開始，這個故事卻開始變了調。
「起床了嗎 ? 」
上班的時候，她用 whatsapp 傳了這個訊息給他。
她看著狀態欄，見到他在線了、轉眼又離線，知道他已經讀了自己的訊息。
但是他沒有回應。
她等了一會，見到依然沒有回覆，於是又再繼續輸入：
「覺得有一點頭暈，好像感冒了」
然後她看著螢幕，再繼續等，等到他又在線，等到他依然沒有回應。
她也沒有太失落，只是靜靜的將手機收起。
最初，她是真的不太習慣。由原本每天都會收到短訊，每次都會立即得到他的回覆，漸漸變成過了一會才回覆，再漸漸變成很久都沒有回覆。
「為甚麼不回覆 ? 」
「對不起，剛才在忙嘛。」
「那忙完之後呢 ? 」
「對不起，我太累，忘記了。」
「第二天呢 ? 」
「...... 」
每次當他不作聲，之後就是一次漫長的對峙。
她知道，再問下去，他只會覺得是她在咄咄逼人。
但她不是想得到他的道歉和解釋，而是他的尊重與認真。
可是每次沉默，都是一次競賽，彷彿誰先開口就算輸了，誰就要向對方說，對不起。
而，明明錯的人，並不是自己；只是從對方的眼神與語氣中看出，大概他也一樣不認為自己有錯。
對峙下去，就會變成要辯論誰對誰錯，但無論誰勝了，都只會變成不歡而散。因此，她寧願不再爭論，主動去與他修好、甚至去說一聲對不起，為的是不想浪費相處的時間，尤其當原本幾乎每天見面，漸漸變成一星期約會一次，甚至是兩星期才碰面，她實在不想，難得的見面變成了沉默競賽的延續。
但那一個問題，卻是始終沒有解決過。
為甚麼，會忽然不再著緊了 ......
為甚麼，會變得不需要見面 ?
她知道，他一定會有一些合情合理的理由。
工作忙、要陪家人、加班、進修、見朋友、休息、身體不適 ......
但是有多少次，她知道他假期時寧願躲在家玩電腦，都沒有約會自己。
然後又有多少次，他為了見朋友，要將自己的約會延期甚至取消。
是自己太計較嗎，每次他將自己放在次要的位置，她都會感到很不快樂；可是若向他說出來，他又會認為是自己小器。如果堅持下去，最後大概又會變成他不作聲、她又反過來認錯的局面。
可是，她道歉太多，漸漸他覺得這些事情是理所當然 —— 並不是他不上心，而是她自己太過計較；並不是他淡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
然後，漸漸，她也會跟自己說，是自己有太多要求，是自己太看不開太執著；他其實沒有做錯，是自己太過堅持自己的一套，是自己常常都用以前來比較現在，以前的他對自己很好，但那是以前，如今大家也成長了、環境也不同了，自己其實不應該再這樣比較、應該活在當下，用以前的美好來比對現在的不足，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
然後，再漸漸，會這樣想的自己，似乎不再覺得那麼難受；即使他沒有回覆自己的短訊、即使他寧願見朋友也不約會自己，她也會想，這就是他們現在這個階段理想的相處方式。就算沒有太多親密，但彼此仍然是對方的伴侶；就算兩個人的生活並不十分同步，但至少兩個人都有著相同的目標 ......
若不是如此去相信，又怎可以淡然去面對他的冷漠。
可是，當自己越退讓，他的態度反而越冷淡，她不由得再問自己，這樣下去又是否值得。
午飯前，她收到了他的來電。
「今日下午有空嗎 ? 」他第一句就問。
下午，她原本就想請半天病假，因為她感到，自己有一點發燒了。
「有甚麼事嗎 ? 」她讓自己的聲音精神一點。
「沒甚麼，只是想你幫我買一碗麵來，可以嗎 ? 」雖是請求，但他的語氣像是理所當然。
「...... 牛肉麵嗎 ? 」
「嗯，九龍城那一家。」他笑。
「那我待會來。」
他沒有答話，直接掛線了。
她的公司在筲箕灣，他的公司在旺角，乘鐵路要三十分鐘；但去旺角之前，她卻先要去沒有鐵路可達的九龍城。如果要到旺角再轉車前往，會花太多時間，因此過往她會選擇乘坐計程車。雖然車費是不便宜，但至少快捷方便，不用他等得太久。
坐在計程車裡，看出窗外，她忽然想起，自己是甚麼時候開始，習慣了去乘搭計程車。
以前剛出來工作，彼此沒有太多儲蓄，兩個人的一切消費娛樂，都是以節儉為主。像這樣乘坐長途的計程車，是鮮有發生的事，他們會寧願選搭巴士，即使車程比較慢，但兩個人在一起看看車外風景、閒聊各種細碎，也是一種樂趣。
只是漸漸，見面的時間少了，每次約會的用錢方式，也開始出現轉變。因為很多時候他忽然提出約會，又因為更多時候要遷就他的工作、要指定在某段時間內才能見面，所以她逐漸會多了乘搭計程車去見他；最昂貴的一程車資是接近二百港幣，那一次是由大埔坐到中環，為了可以趕及他的午飯時間。約會時所會去的餐廳也越來越高級，隨便一頓午飯兩個人也會花費五百港幣；偶爾她會懷念兩個人去連鎖快餐店吃經濟套餐的那些日子，但她不敢懷念太多，因為她知道，他選擇更昂貴的消費，不過是想減輕彼此少見面的內疚感而已。
然而，減輕了，不等於就會變成沒有；每次見面，她都感到他的不自然，也會留意到，兩個人漸漸變得無話可說。
是因為少了見面、少了共通的話題 ? 還是，兩個人的步伐再不一致，就算有更多吸引有趣的話題，但在對方的耳裡，也只會帶著另一種的隔膜。
於是，為了逃避面對這種情況，兩個人變得越來越少見面；但繼續逃避，也始終不能再尋回以前有過的親密，只會變成惡性循環。
不過，縱使她明白這當中的心理，她卻不知道可以怎麼去突破這局面。他不想見面，她不敢強求，到他想起自己了，她就不惜所有再去貼近他，即使要自己主動、付出或委屈更多，即使在這過程中她開始覺得不再快樂 ......
「等了很久嗎 ? 」
每次見面，這一句話都成了他的開場白。
「不，一會兒。」
每次，她都會這樣回答。
即使她其實在這街上，捧著那碗麵與湯，已經快半個小時。
「麻煩你了。」他接過牛肉麵，說：「快餓死了。」
「還有會要開嗎 ? 」她問。
「嗯。」
「那，你待會記得先用微波爐將湯翻熱才吃。」
「好的。」然後，他轉身開始想回公司了。
而她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
等他走了幾步後，他才記得回頭。他說：「你先走吧，我再找你。」
她讓自己點頭微笑。
他繼續走，再沒有回頭。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已經差不多下午四時。
頭依然昏暈，頭額有一點發燒，她想自己是真的感冒了。但看醫生要掛診，不知道要等到甚麼時候，她只好先回家讓自己休息一會再算。
家裡沒有人，她躺在沙發上，陽光從窗外映照進來，她卻覺得有點冰冷。
是因為發熱的緣故嗎 ?
她拿出手機，發了一個短訊給他：
「我病了，回了家」
如往常一樣，他沒有立即閱讀及回覆。
她放下手機，開始胡思亂想。
為甚麼自己要做到如此卑微 ?
這麼辛苦為了一個不著緊自己的人，又有甚麼意義 ?
是因為很喜歡他嗎 ?
還是因為在乎，所以才要珍惜難得一起的緣份 ?
但緣份並非萬能，兩個人一起，還要看彼此是否能夠同步吧 ?
她已經很努力想追貼他的步伐，但他呢 ?
以前的他很好，但現在的他卻變成另一個人，為甚麼他會變了 ?
還是自己太過自私地用以前的他來比較 ?
是自己的要求太多了嗎，是自己過份去計較嗎 ?
愛是忍耐包容付出堅持，愛是不應該輕易放棄 ...... 不是這樣嗎 ?
如果放手，就不是愛了 ?
但如果放手，那自己一直所堅持所付出的，又有甚麼意思 ?
然後堅持下去，這樣的日子、不安與亂想，何時方會完結 ......
天黑了，她依然躺在沙發上，不想去動，不想再想。
有時她會想，就讓自己沒有目標，沒有要求，沒有感受，沒有失望，日子可能會好過一點；曾經嘗試去找出口，想去改變現在這種困局，但試過了努力過了，只有一顆想改變的心是不能夠改變兩個人的世界；眼看著其他人可以漸漸改變得更好、但偏偏自己就做不了甚麼，再比較下去也只會更讓自己疲累，於是就會想，不如不要強求，不要定下太遠的目標，不去追不去想，不去表示太多，就不會讓人知道自己其實是失敗了，自己其實是連一段關係都拯救不了；這樣子，自己就可以繼續對人掩飾，在這段關係裡是有著怎樣的不平等不合理，偶爾還可以對人表示，自己有他這個伴侶是一件值得幸福的事情，即使實情上她一直得不到想要的快樂，但至少，已經比起一個人生活要好得太多太多。也許到了將來，他會改，他會變好，他們會一起成家立室，然後兒孫滿堂白頭到老 ? 只要如今仍然在一起，只要如今心裡還有著對方 ......
只要他偶爾，會回覆自己的短訊。
但她看著手機，已經過去兩個多小時，他依然沒有回應自己病了的訊息。
兩個剔，最後上線時間是半小時前，他明明已經讀過。
是他太有信心，她可以照顧自己、不需要他掛心，還是他太過肯定，不論如何冷待忽略，她最後還是不會離開 ?
她對著螢幕，好一會，又好一會，最後緩緩按鍵輸入：
「不如，分手吧」
然後，發送。
訊息欄旁邊出現了第一個剔號。
但在第二個剔號出現之前，她立即刪除了這一個訊息，不再讓它繼續發送 ......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即使她其實是想哭出來，哭自己的不爭氣，哭自己的沒勇氣。
但繼續笑下去，心情又似乎變得好一點了，至少自己也起碼懂得笑，還有繼續呼吸的力氣。
就算如今病了，自己還是可以去看醫生。
就算他沒有空，自己還是可以去做其他的事情。
她已經習慣這樣去安慰自己了。
這時候，手機震動了一下，她終於收到了他的回覆：
「嗯 ...... 去看醫生吧，小心身體」
「嗯」
她按鍵回覆，決定立即去看醫生，因為這是他的叮囑。
因為她想繼續當一個聽話的女朋友。
就算偶爾失落，偶爾心碎，她依然會是他的女朋友，她會繼續安守在這一個位置。
「不如，分手吧」
六時三十分，他在手機看到這一個短訊。
她以為已經刪除、沒有成功發送出去，但其實他的手機已經順利收到。
他看著這個短訊一會兒，不知道應該怎麼回覆，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甚麼。
其實，他喜歡她，即使沒有最初的那種心跳，也漸漸找不回同步與契合的感覺，但他依然會希望跟這一個人步入教堂，成家立室，白頭到老。
只是，把將來想得再美好再理想，也掩飾不了，如今兩個人相處時的冷漠、隔膜與疏離。他試過去對她更好、付出更多，但反而讓他感到再多的物質也只會反映彼此感情的薄弱。
他不知道為甚麼會在變成如今這樣，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補救；而他也不想讓她發現，自己其實對這一切的轉變、這段關係的逐漸破裂與惡化都無能為力，他不再像最初那般能夠充滿信心，去給她肯定的幸福，快樂的將來。
於是，他開始去逃避她的目光，不想讓她看穿自己的無力，也不想讓她有機會去將一切事實都去拆穿。
因為，如果說穿了拆穿了，他覺得，這一段關係可能就會從此完了。
但他卻始終不捨得，這一段難得的緣份；他寧願繼續苟延殘喘，也不想兩個人要分手的那一天出現。
可是如今，她卻傳來了訊息，說，不如分手 ......
是她終於捱不下去嗎 ?
是她不再喜歡自己了嗎 ?
其實他已經都不再清楚，她還對自己尚有多少感情。
他也不能肯定，自己對她的那點情感，到底是喜歡，還是一種慣性的寄託。
如果已分不清楚，再勉強下去，再繼續留下她在身邊，對她來說，又是不是一種自私 ?
如果為她著想，也許應該要放她離開才對。
只是又回到那一個問題，自己又真的捨得嗎 ?
「嗯 ...... 去看醫生吧，小心身體」
最後，他選擇了這樣回覆。
就當自己從沒有看過那一個分手的短訊。
就寄望時間能夠沖淡這一天的冷，抹走對將來的徬徨與不安，等下次再見面，也許一切又會再好起來 ...... 也許，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