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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Cle 2014-8-31 00:27

史上最能裝傻帝王

  北齊創業者高歡的二兒子高洋是個特殊的人物,他小時候偶爾能流露出某種天才的跡象,可是長大後,他給人最熟悉的形象卻越發往弱智兒方向發展,其中最常見的就是整日在臉上掛著鼻涕牛牛,從不知道擦拭。一些筆記體史料經常會流傳高洋「龍潛」歲月的有趣段子,比如說有一次高洋的大哥高澄(將來繼承家業者)耀武揚威帶著一大票人從路上呼嘯而過,有個相面人躲在路旁的人群中給高澄觀察了一下,道:「這人福薄,將來定不是作人主的命!」旁邊有人悄悄地問:「他都不能作人主,誰還有這個資格啊?」相面人遙指那個跟在高澄身邊的人道:「喏,就是那個流著鼻涕的。」。那個在臉上掛著鼻涕的,就是高洋!
  那個時候的高洋,在日常生活中卻是一個被所有人看做智障人士的可憐蟲兒,理由真是太簡單不過了:一個過了十五歲還整天掛著兩條鼻涕的人,你說他的智商水平會高到哪裡去?要知道在這個時代,十五歲已經是一個人成年與否的評判標準,很多人在這個年紀不但已經擁有了子女,甚至在軍政方面都幹出了大成就。很小的時候,高洋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是這回事,有一回父親高歡為了考考幾個兒子,特地拿出一些絲團讓兒子們解開,就在其他兄弟滿頭大汗動手拆解的時候,高洋卻抽出一把腰刀,一刀將絲團砍成數段,道:「亂者須斬!」在讓父親刮目相看之餘,也為中國成語寶庫添加了一個「快刀斬亂麻」的新詞彙。還有一回,高歡讓手下的士兵扮成盜賊去偷襲年幼的兒子們,想看看他們應付突發事件的表現。結果大兒子高澄嚇得尿了褲子,二兒子高洋卻凶悍地拔刀與「盜賊」對砍,直到士兵們摘下頭盔承認是自己人,高洋依舊不依不饒,直到將這些「盜賊」全部繳械捆綁了才算了事。
  可是自那之後,高洋似乎有智商隨著年紀的增長而逐年下降的趨勢,越來越呈現出一派弱智兒的跡象。具體表現除了流鼻涕不知道擦拭之外,年紀越大高洋越趨向於沉默寡言,就算在家裡對著妻子一個人,也能照樣整天都不發一言,對大哥高澄的話更是從來只有默默聽了默默接受,既未頂撞過一句,亦未提出過半點不同見解。他的興趣不再是那些煩人的軍政要務,而是漸漸地轉移到做一些小玩意兒上面。好像明朝天啟皇帝只關心木匠活計一樣,他只喜歡給妻子李祖娥做一些精巧好玩的小玩意兒,有時候大哥高澄見了喜歡就給奪過來,高洋也從不生氣,只是類似傻子一樣憨憨地笑兩聲:「這玩意兒我還可以做出來,大哥想要就給他唄!」
  有時候高澄過意不去,想把東西退還回來,高洋也從不用人情世故那一套假意推脫,而是直接就拿回來,更讓人感覺到一絲憨憨的直爽,好像沒有一點城府的人一般。聯繫他童年時代的表現,他現在的行為如果不是故意表演出來的,就只能理解為真的發生了某種意外傷到腦子了。據日後史料分析,這很有可能只是高洋為了消除大哥猜忌而不得已表演的裝瘋賣傻行為。也許是對童年時代二弟的那些表現留下深刻印象,高澄對這位可能對自己地位構成威脅的潛在競爭對手一直很忌憚,這讓高洋無時無刻感覺到深深的性命之憂,而這種憂慮在父親高歡死後更是日益加重。為了隱藏鋒芒,裝瘋賣傻成了高洋不得不採取的自我保護方式。
  但也許是演技過於出色,又或者是長期生活在恐懼高壓下損傷了腦子變成真傻子,高洋一直到了十八歲,依然一副每日鼻涕掛臉的白癡形象,他的大哥高澄對於這個弟弟慢慢地也就失去了戒心,不再處處提防著他。另有一個算命段子是這樣的:有個南朝來的很厲害的瞎眼算命人來高澄府上算命,當瞎眼人依據聲音對高澄的一干手下逐個推算之後,得出結論說這些人將來都是大富大貴的命,但當聽到高洋說話的聲音後,瞎眼人神色異常地道出:這個人將來會是做人主的料!這個本來可能會給高洋帶來殺身之禍的說法,卻因為高澄一句過於自信的話被輕輕帶過,高澄非但沒有覺察出不妙之處,反而洋洋得意道:「我家群奴個個都能大富大貴,我是他們的主人,我當然更是富貴無邊了!」。被瞎眼人說成要做「人主」的二弟高洋,也被高澄理所當然地看成是「群奴」之一,當作私人財產,顯然太沒被大哥放在眼裡了。
  高澄一貫帶著飛揚跋扈的作風,而且好色成性,甚至連弟弟的老婆都不放過,高澄娶的是元魏皇族的公主,可每次與高洋的老婆同時出場時,公主立刻被比成了丫鬟,因為高洋那個出身門閥貴族的老婆李祖娥不僅知書達禮,更是超凡脫俗的絕世美女。這讓高澄覺得憤憤不平,真是小白菜都讓豬給拱了,這種白癡卻有如此艷福娶這樣的美女做老婆!不甘之下高澄便找各種機會痛嘗李祖娥的芳澤,可即便這樣,這個弱智兒弟弟還是一聲不吭,任由哥哥恣意佔有自己貌若天仙的老婆。得意之餘,高澄甚至口出狂言:「要是這個傻子也能成器,那些算命的人通通都得丟飯碗了。」
  然而事實證明,算命人的那一套東西儘管屬於封建迷信,但卻不會因高澄這一句話丟掉飯碗,很傻很天真的人,並非那個流鼻涕不知道擦拭的高洋。
  高洋人生的轉折點發生在公元549年的那個秋天!那一年,大哥高澄剛剛施展了渾身解數,將叛亂的侯景徹底擊垮,並逐漸將侯景賣給敵國的國土全部收復,威望空前高漲。只需向前再邁一小步,高澄就可以廢掉東魏傀儡皇帝自己過把帝王癮了。可就在這個人生最躊躇滿志的當口,樂極生悲,因其過于飛揚跋扈的個性,居然被不堪受辱的家奴奮起刺死!那一年,高洋剛剛年滿十八!危機發生後,十八歲的高洋突然抹去臉上兩條黃蟲,大聲宣告:屬於老子的時代來臨了!一夜之間,弱智兒成了神人。那個跟被曹操裹挾的漢獻帝一樣命不由己的東魏孝靜帝,在聽到那個飛揚跋扈的大將軍高澄死訊後,大呼:「這下好了,朕的苦日子可算熬到頭了!」
  孰料在看過那個曾經的弱智兒高洋在接下來一段時間內的表現之後,孝靜帝的歡呼卻變成哀歎:「前狼剛走,後虎又至,朕不知道將身死何時了!」
  亂起當天,聽聞消息的高洋神色不亂,立刻率領一支人馬火速殺向事發現場,以其少年時代就具備的「快刀斬亂麻」做事方式,一陣亂砍亂剁,處死了殺害大哥的所有相關人員,並且封鎖消息,對外只是宣佈:家奴鬧事,大將軍(高澄)只受了點輕傷,誰都不用慌!接下來,高洋立刻趕回高家老巢晉陽接管兵馬大權,當高洋帶著一票人馬來向孝靜帝辭行的時候,可憐的傀儡皇帝看到,那個熟悉的常年臉上掛著鼻涕的弱智兒徹底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面色冷峻全身上下似乎發散著一種叫做「英雄」的氣味的英武青年。
  隨這人而來的,是八千名似乎早就受過嚴格訓練、個個看起來對其忠心耿耿的佩刀武士,其中隨同高洋登上宮殿台階的有兩百多人,這些人個個捋起袖子扣刀露刃,其勢宛然面對強敵。孝靜帝被這陣勢嚇傻了,冷汗未消之際,高洋已經讓人丟下一句「臣家裡有點事,趕著回去處理」,大搖大擺呼嘯而去了。可憐的傀儡皇帝回想著剛剛高洋臉上兩道銳利而透著陰冷的目光,不覺脊樑骨發涼:這人比起他的大哥來似乎更容不下朕,朕小命休矣!
  果不其然,高洋一掃往日形象,大會父親的勳貴舊臣,以「神彩英暢,言辭敏洽」的表現令原先一直當他是白癡的所有人刮目相看後,立刻展開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先從孝靜帝那裡邀了一堆職銜:使持節、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大行台、齊郡王,旋即很快晉陞齊王,然後又四處讓人造勢,散佈天命要歸於他一人的傳聞,比如他本人就曾說做過一個夢,夢見一個神人拿筆在自己額頭點了一點,馬上有爪牙給予詮釋:「王上加一點,那就是『主』字了,那就表示大王要晉陞人主了。」儘管反對聲音遠遠蓋過贊和之音,連高洋的母親都在怒斥:「你父親如龍,你老哥如虎,他們都不敢篡位,你有什麼能耐,敢冒此天下之大不韙?」然而帝王之位,還是順理成章地從傀儡皇帝那裡「禪讓」到高洋這邊。從大哥之死接管政權到逼令傀儡皇帝讓位,高洋用其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辦事風格,僅花了短短八九個月的時間,即做到了很多權臣一輩子也不好意思邁出的那一步,開創了北齊王朝。轉眼間,二十歲的高洋即由一弱智兒變成了一個新王朝的開國皇帝。失去帝位的孝靜帝那句哀歎也很快變為現實,一年多之後,並其三子一塊兒被高洋毒死。
  史書上沒有任何直接證據表明,大哥高澄之死與高洋有半毛錢關係,但高洋在此事件中如此前後判若兩人的表現,卻很難讓人相信他真的會與這件事沒有丁點關係,於是,「陰謀論」也漸漸流散開來。越來越多的人確信,是高洋一手策劃了整個事件,殺掉大哥高澄,自己接管一切,甚至,高洋在處理兇手時親自上陣,動手臠割了那位行刺者,也被理所當然地視作殺人滅口。但是無論如何,事情的真相已經無法探究了,高洋至少抓住了時代的機遇登頂成功,即將在南北朝這個風雲亂世展開自己充滿奇異性、詭異性和罪惡性的帝王生涯。
  高洋二十歲開創北齊王朝,三十歲即因縱情酒色導致酒精中毒死去,一共做了十年皇帝,這十年之中,前期的六七年,是有所作為的一段時期,在這短短幾年時間內,高洋便完成了許多別的帝王可能一輩子也沒法完成的勳業。此刻天下四分五裂,與北齊並列的國家至少還有兩個南朝的梁和西邊的西魏帝國,其中西魏帝國的實際掌權人宇文泰是高洋父親高歡一生的死敵,雙方一生激戰無數次卻始終未能分出勝負,父親高歡實際上是被宇文泰給活活氣死的,因此,西魏才是新生的北齊帝國的頭號大敵。
  可是父親一生都對宇文泰無可奈何,年輕的高洋有什麼特別的辦法嗎?在此亂世,「槍桿子出政權」是普遍真理,高洋即位之初,立即強化對軍隊的控制和整訓,他採取了一種極其嚴酷的方式去挑選精兵,所謂「每一人必當百人,任其臨陣必死,然後取之」,這種方法近似現代的特種兵考核。百里挑一的結果就是造就了一支勇悍絕倫、逢戰必克的新式軍隊。文泰聽說高洋這個弱智兒當政之後,立即以高洋篡位為借口興兵問罪,但當兩軍對壘,看到這個昔日「弱智兒」所統大軍的陣容及精神面貌後,一生惡戰無數的宇文泰歎服了,連聲讚歎:「高歡不死矣!」兩軍並未實質交戰,宇文泰就默默地退兵而回了。
  自此以後,一個關於風水輪流轉的故事廣為流傳:每年冬天,作為東西魏天然分界線的黃河就會結冰,西魏方面為了防備高洋隨時可能越過冰面發動的襲擊,總要不厭其煩地派人將冰塊砸碎。儘管這種突襲一直沒有真正發生,可是終高洋一生,西魏人從來都不敢放鬆大意,年復一年將「冬季鑿冰」政策忠實地執行下去。這種狀況持續到高洋死後多年宇文泰的兒子宇文邕上台後才被徹底扭轉過來。
  真正的強者,大概屬於這類不用動手就自然讓對手無時不刻感覺到如芒在背的人吧。但是沒有真正交手,無論如何吹噓強大,都難以令人信服。高洋很快用實際行動讓世人瞭解其卓越的軍事能力。高洋的發力方向,集中在北方,主要針對的是那些一直令中原王朝頭痛不已又強悍善戰的遊牧民族。天保三年(552),高洋親率大軍征討庫莫奚,輕而易舉「大破之,獲雜畜十餘萬」。繼而,高洋將兵鋒對準庫莫奚的難兄難弟契丹,大軍所向,橫掃千里:虜獲人員十萬餘人、雜畜數十萬頭。
  契丹這個日後將震撼整個東亞世界的民族此刻剛崛起不久,卻碰上了高洋這個天煞孤星,整個部落被打殘,歇菜多年都無法恢復元氣,只好躲回東北的深山老林繼續蟄伏,直到兩百多年後的中晚唐才漸成氣候。繼契丹之後倒霉的是突厥,突厥此前剛剛擊敗了昔日的草原霸主柔然,兼又通過一系列東征西討,迅速成長為比之前任何一個草原霸主都強悍的新霸主。可是這個草原新貴在高洋面前,照樣抬不起頭來,只得畏服請降。而被突厥擊敗的柔然餘部走投無路之際曾想抄掠北齊邊境,甚至動用幾萬騎兵將高洋的五千兵馬圍困數重。可高洋神色自若,指畫形勢,發動反擊,一戰打得柔然伏屍二十里,再戰而令這個強盛一時的遊牧民族從此徹底衰弱,再也沒有重新抬頭的機會。其他的諸如山胡這類的胡族,也一併被高洋收拾得嗷嗷亂叫,自此不再為患。
  草原遊牧民族向來只尊崇強者,高洋自此以後被突厥可汗尊為「英雄天子」,多年以後,北齊亡國,高洋有一子逃到突厥去,突厥人感念當年高洋的威名,甚至想遵他為天子扶持他重建北齊帝國。北邊安定,高洋再覬覦南朝內政,以十萬大軍做使者,硬生生塞給南梁一個受自己控制的傀儡皇帝,強迫梁朝將現有的皇帝撤換掉。此事後來雖因陳霸先的崛起終泡為黃湯,但高洋卻盡取南朝在長江以北的全部土地,並令陳霸先不得不對自己稱臣納貢。
  這個時期內的高洋據史書形容就是:「征伐四克,威振戎夏」!這個時代是最亂的亂世,軍事水平自然成了一個人能力的衡量標準,然而高洋的本事顯然不止於此,在內政方面他一樣做得很出色。除了興學校、勸農事、求賢才、修刑律、正禮儀這些傳統的賢明帝王必做的功課之外,他還表現出了很多自己獨有的政事才能。他看出自北魏末年以來政府官員不發工資的弊端,開始執行嚴格的工資發放制度,混亂的吏治局面因此徹底改觀,北齊出現「刑政尚新,吏皆奉法」的氣象。為了遏制官場跑官之風,高洋極具創造性地下令在官府上備上一根木棒。凡有跑官要官者,不問青紅皂白,一概亂棒打死再說。
  他任用了一大批精明強幹的文臣武士,這些人他既能從舊有勳貴的後人之中提拔,也能從看倉庫的小吏等寒士中不拘一格降人才而用之。他晚年昏暴無常,北齊朝政卻沒有因此崩潰,正是因為有這些人在支撐著,形成了一個史所罕見的「主昏於上,政清於下」的局面。他甚至下詔給孔子的後代劃撥了一百戶的食邑以奉孔子之祀,對孔子「務盡褒崇之至」,對於儒家文化的傳承可謂起到很大的保護作用。除此之外他還派人致祭於五岳、四瀆,讓人恢復堯祠、舜廟、老君之祠,使得這些最能像征中華文化正統的古跡和文化傳統得到有效保護和發展,這讓一貫視北齊為奉行大鮮卑主義王朝的那些人真是大跌眼鏡。
  在他任期內,北齊修訂《麟趾格》、完成《魏書》的撰寫,前者是中國古代法律史上的豐碑之作,隋唐兩代的律令即是以此為母本因循而成,後者則是位列二十五史之一的不朽名著。無論武功還是文治,這個時期的高洋,都可稱得上是一個少見的有為帝王,足以與歷史上任何一個英明帝王相提並論。而此時的高洋,年紀不過二十出許頭,少年有為,可謂「神人」!
  即位前裝瘋賣傻,即位後英明有為,在高洋之後,也曾出過一個有相似經歷之人,就是唐宣宗李枕,但是顯然李枕演技大大不如高洋。在當親王期間,一貫以弱智兒形象示人的李枕就被堂兄唐武宗看穿過,幾次發生「意外」差點死掉,在逃出皇宮作雲遊僧期間又因為作詩言志而被一位禪師識破真身。相比之下,「龍潛歲月」的高洋弱智一裝到底,從未被身邊的人識破,可謂擁有最深沉最難測的心智與城府。唐宣宗卻是個好皇帝,而且從一而終地貫徹下去,一直到死,他都是一個有所作為的好皇帝。高洋卻與之相反,英明神武的歲月,只持續了一半,他的帝王生涯後期的很多舉動,無異於禽獸之舉。
  高洋之發狂,大概源於功業盛大,體會到秦始皇、漢武帝們那種傲視天地的孤獨感,無限精力得不到發洩;又或者,這種發狂,根本與整個高氏家族的精神病遺傳基因有關,因為從高洋開始,北齊這個奇怪的王朝精神病人出了一個又一個,連綿不絕,直到整個家族被人連根斬除為止。在一次征討山胡的戰役中,高洋手下有一名擔任都督的軍官受傷,但該都督手下一名什夫長沒有及時營救,高洋聞知大怒,下令將這名什夫長剖心挖腹,大切八塊後強迫這個十人小隊的另外九人將其分而食之。
  這個事件是高洋發狂的起點,自此之後,高洋身上的精神病基因被徹底激活了,殘暴之事開始一件接著一件發生。最先倒霉的都是從前曾輕侮過高洋的那些人,「睚眥必報」的思想,在高洋身上得到最徹底的貫徹。有天,高洋突然想起,自己裝瘋賣傻的「龍潛」歲月時,三弟高浚經常訓斥自己左右的人:「你們這些混蛋,怎麼都不幫我二哥擦一下鼻涕?」。高浚此時之地位,與大哥高澄沒死前高洋的地位頗有些相似,可惜這個三弟沒有學會二哥當年的本事,不知道收斂也罷了,還敢在私下偷偷非議朝政新仇舊恨一起算,高洋遂將他抓起來,關在豬籠子裡,跟另外一個素為他所嫉恨的弟弟關在一起,飲食起居皆如牲畜。一年多後,再用大把炭火加諸籠子四周,將兩人活活烤死。
  高歡時代的重臣高隆之,因也曾對「龍潛期」的高洋表現過輕視的態度,後來又在高洋決定篡位之際發表過令人討厭的不同意見,高洋便找了個借口賞了他一百多個拳頭,將其活活毆死。高隆之死後高洋還覺得不夠解恨,又將他的兒子通通抓來,二十個人排成一排,齊刷刷砍去腦袋,屍體隨之通通扔到漳水裡。即便這樣,高洋還是覺得餘怒難消,又將高隆之的屍首從墳堆裡扒出來砍成數段,再挫骨揚灰,丟到漳水裡。昏暴無常,殺人如兒戲,隨著高洋日漸加深的精神病症狀,幾乎每天都在上演,更多的人也許並沒有曾經有任何得罪高洋的地方,也不明不白地被高洋所殺。更多的時候,高洋自身的行為開始變得瘋瘋癲癲,無法理喻。
  他成了這個時代最前衛的行為藝術家,經常拋卻帝王之尊做出各種令人咋舌的舉止,時而披散頭髮,穿上胡服,披紅掛綠地到街頭閒逛;時而乘騎沒有任何鞍轡的驢、牛、駱駝、白象等牲畜出行「視察民間」,待到一般性的交通工具都乘膩之後,他改而騎人而行,讓手下背著他到處遊走,他則時常拿著個胡鼓在背上拍得山響助興。他還是個裸露狂,既能在盛夏時節脫光衣服在太陽底下暴曬,亦能在冬天凍得掉指頭的時候脫衣狂奔,為了更具轟動效應,裸奔地點也並非在深宮高牆的皇宮內,而總選在繁華熱鬧的都城街頭。當左右隨從都為之感到面紅耳燥時,這位九五之尊的帝王仍是全然不當一回事。醉酒之後的高洋還是個高超的雜技表演人員,經常在幾十米高的宮殿樑脊之間來回穿梭,這麼高的地方連工匠看著都膽戰心驚,要繫掛繩子才敢行走,高洋不用任何安全措施照樣來去自如、有如平地,高興的時候他甚至還能給底下看得心驚膽戰的隨從們來個即興的舞蹈表演。
  高洋身上還有嚴重的性變態心理,而這一切的起因,很可能與當初大哥高澄欺負自己的老婆有關,於是,一場冤冤相報的大戲上演了。「吾兄昔奸我婦,我今須報!」帶著這個堂而皇之的理由,高洋將當年大哥高澄恣意凌辱自己妻子的憤怒全發洩在大嫂身上,繼而又擴展到所有高氏家族的婦女身上,他甚至找了一堆身強力壯的胡人來凌辱大嫂,自己則在旁邊觀看以為淫樂。之後高洋的行為愈加變態難解,比如他喜歡徵集一些淫蕩的婦人,命她們不穿衣服隨時供自己及手下人淫樂,他甚至想出一招,用長滿尖刺的荊棘和紐草紮成草馬,逼迫這些一絲不掛的女子騎坐上去,由旁人牽引來回而行。當這些人被扎得血流遍地、哀號連天的時候,高洋等人卻在一旁看得縱聲大笑。昏暴無常的高洋對酒精的依賴也是日益加劇,「朝亦飲酒醉,暮亦飲酒醉」,他沒有魏武帝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情懷,卻充分具備商紂王「酒池肉林」的人生情調,甚至,在借酒發瘋上面,高洋很快發展出了一套獨有的新藝術理念。
  那個時候北齊國都的朝堂上,總是隨時羅列著大鑊、長鋸、銼、碓等等殺人工具,以便高洋想殺人的時候隨時能撈到稱手的工具,這讓這個原本莊嚴肅穆的朝堂看起來更像是個陰森恐怖的牢房。高洋的殺人手法還特別挑剔,一般沒有技術含量的他都未必肯採用,他最喜歡的方式是肢解,其次是丟到火裡焚化,再或者是扔到水裡淹死。臨刑者受刑時輾轉騰挪的掙扎,在高洋眼裡便是搖曳多姿的霓裳舞蹈,這些人臨死前撕心裂肺的哀嚎,便是欲死欲仙的飄飄仙樂。凡此種種,都是高洋變態人生的最頂級享受。為了解決高洋這個高級運動項目的「貨源」問題,宰相楊愔無奈之下想出一個辦法:從監獄「借用」尚待審訊的犯人侯押在朝堂上,以便高洋醉酒時想殺人隨時有人可殺,這些倒霉的人犯若是運氣好,挪過三個月時間還沒被高洋殺掉,也不問之前所犯罪行,一概放生。這聽起來像是個額外的恩賜一般。
  一干勳貴重臣也常常幾乎無法倖免,比如他最為倚重的漢族大臣楊愔就幾次遭了凶險,有一次無故挨了許多馬鞭,血流浹袍,另有一次醉酒中的高洋突然拿出一把小刀,朝著他的小腹比劃開去,幸好,旁邊有人開了句玩笑,引開高洋的注意力才使其倖免於難;還有一次高洋來了興趣想看看這個小老頭死後的摸樣,特地找了副棺材硬逼楊愔躺進去,幾次差點將釘子釘死將其悶死在裡面。而毫無徵兆被高洋隨身攜帶的刀箭取去性命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高洋的癲狂,還表現為間歇性發作,偶爾,他也會頭腦清醒,做出一些大出人們所料之舉。有個不怕死的臣子曾犯顏直諫,當面大罵高洋是比肩夏桀商紂的暴君,高洋立即將其綁了置於水流中淹了許久,待其將死又撈出,繼問:「現在呢?」得到的回答是:「現在連桀紂都不如了!」復又綁回淹入水中,反覆數次,可這位有骨氣的臣子居然始終口氣不改,換了平日,沒有被肢解已屬幸運,不料這次高洋卻哈哈大笑,道:「今天總算知道世上真有比干、關逢龍這種傻瓜了!」將其釋放。
  但問題是你永遠不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他的清醒或許只是一時性的。那位僥倖未被殺者,下一次就未必有這種好運氣了,隔天高洋再度看到他,發現他嘴唇微張,似乎又有逆耳之言想說的時候,當即手起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更恐怖的是,高洋這個儼然人間惡魔的傢伙,居然還一度吃齋念佛起來。既然信了佛,就要有行善之舉,而高洋之「善舉」一如他之前的所有變態做法一樣永遠那麼推陳出新,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將一群死囚集中在高台上,給他們一人一副草翅膀,騰空而下,稱作「放生」... ...這些受了恩惠的「鳥人」沒有一個能順利實現人類最初的飛行夢想,全部摔死。高台上的高洋則看得手舞足蹈,快樂異常。
  高洋最著名最變態之事大概要屬「人骨作琵琶」事件了。他有一薛姓寵妃,是從堂兄高岳那裡要來的,而高岳因一點小事被高洋逼令自殺。但堂兄死後多日,高洋猶未解恨,某天,他突然覺得,薛氏這個女人可能曾經被他所痛恨的另一個男人睡過,這種瞬間而發的暴怒令其當場將這個可憐的女人斬首。然而事情並未就此結束,高洋之變態遠超你我想像。第二天,高洋像往常那樣歡宴飲酒,當眾人正喝到興頭上的時候,高洋突然從懷裡掏出一個黑糊糊的東西丟在桌上,眾人定睛一眼,赫然就是前天被斬首的薛氏的人頭,正當所有人尚駭然不已的時候,高洋又命人將薛氏屍體抬上來,親自動手肢解,並卸下一條大腿骨當作琵琶對著目瞪口呆的眾人大唱:「佳人難再得... ...」
  酗酒日深,高洋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即已表現出嚴重的酒精中毒症狀,有天他曾下定決心戒酒,命人將所有的酒具悉數銷毀,可是僅隔數日,一切便又恢復到從前。眼見無藥可救,高洋決定在死前再為子孫增添一兩件值得銘記的業績。將前朝皇族元氏老少無遺,通通殺掉,徹底斷絕北魏王朝復辟的可能。這幾百人的屍首再度被通通拋到流經鄴城的漳河裡,以至於鄴城的百姓之後幾個月裡都不敢食魚。因為魚肚子裡常常能發現人的指頭之類... ...
  高洋的種種暴行,為史書所言之鑿鑿,這些事件記載之詳盡、手法之匪夷所思,絕不是一般的史官想抹黑就能夠抹黑得了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即便上古暴君的「樣本」夏桀、商紂與之相比仍顯得黯然失色。高洋所造之罪孽,可謂「窮南山之簡,未足書其過;盡東觀之筆,不能記其罪」,說高洋為禽獸,簡直玷辱了「禽獸」之名。之所以,沒有將高洋最後歸類禽獸,而稱作「獸人」,乃是因為,當我們最後一次用放大鏡審視高洋身上的人性之後,卻能詫異地發現:高洋的身上,並沒有被徹底泯滅所有的人性,至少在結髮妻子李祖娥身上,還能找到那麼一點點溫馨的影子。
  或許是當所有人都輕視高洋時候的相濡以沫,又或許是李祖娥天生具備的足以消弭一切暴虐的溫柔婉約,總之,對李祖娥的愛,貫穿了高洋短暫而暴虐的一生。在登基之初高洋便無視一干重臣的反對,堅決立李祖娥而非鮮卑婦女為皇后,即便在最昏暴無常的時候,高洋可以對自己的親生母親照樣拳腳交加,可以一箭將李祖娥的母親臉頰射穿,再加一百馬鞭鞭得老太太血流滿身,可是對於李祖娥本身,自始至終,高洋都是禮敬有加。也許,這也算是愛情的一種吧!這唯一殘存的人性光輝,是高洋最後的救贖,所以,高洋並不是純粹的禽獸,而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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